第105節(jié)
韓曄急問:“她人呢?” 玄影低下頭去:“在落公主帶官兵來之前,我們遇襲了,趁著亂,一個帶面具的男人帶走了婧公主,我們……沒追上。” 一個男人攜著一個不省人事的女孩,居然能讓玄影跟丟了,那個人的武功絕不在他之下。不知怎么的,韓曄想起了一個人來,驟然轉(zhuǎn)身飛掠而去…… 城東左相府內(nèi)因?yàn)槭ド嫌H臨亂成一團(tuán),左相攜一眾家眷忙著恭迎圣駕,耽擱了不少時間,待景元帝和黎妃一行在左相的陪同下到了“有鳳來儀”時,丫頭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了一地。 景元帝看到了最前面跪著的木蓮,想了想,問道:“你這丫頭不是婧公主叫……木蓮的么?” 木蓮忙抬起頭再拜:“是,木蓮給陛下請安!” 景元帝隨即望向黎妃:“朕記得將這丫頭指給了左相的四公子墨譽(yù),是也不是?” 黎妃明眸輕眨,面帶笑意,卻未出聲,倒是左相忙應(yīng)道:“老臣一家承陛下的隆恩,木蓮丫頭正是犬兒墨譽(yù)的妾室,陛下日理萬機(jī),倒還記得這些瑣事,老臣著實(shí)慚愧!” 景元帝對這些客套話聽得太多,早就麻木,也沒什么反應(yīng)了,看著木蓮笑道:“婧兒從小性子就野,沒幾個玩得好的女伴,朕自然記得你??炱饋戆伞k蘼犝f婧兒病了,所以來瞧瞧,冷落了她這些日子,她心里恐怕對朕這個父皇頗有怨念哪?!?/br> 誰都知道當(dāng)今圣上是個多情種子,十九歲有了第一個孩子,加上后來夭折的受寵的不受寵的,為數(shù)實(shí)在不少,而婧公主誕于景元帝三十而立的那一年秋天,不知是不是因?yàn)檫@個緣故,他對婧公主的寵愛與別的兒女相比格外不同些。許多人猜測是由于司徒家的緣故做做樣子,可這番情真意切的話聽起來卻并不是說說而已,何況,他連婧公主身邊的女伴侍女都記得如此清楚,怎么能說他不上心呢? “木蓮這丫頭倒真是好孩子,與婧兒成了妯娌也不忘照顧著她,朕實(shí)感欣慰啊。”景元帝邊往里走邊笑道:“朕來了,你們都出來接駕,里頭有人伺候著么?” 丫頭綠兒從來沒有應(yīng)付過這種場面,欺君的罪責(zé)就在眼前,聽罷景元帝的話她腿一軟幾乎跪了下去,卻被木蓮一把提了起來,左相根本不知原委,斥道:“丫頭們,還不進(jìn)去伺候婧公主,都傻站著做什么?” 木蓮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勉強(qiáng)維持著笑意道:“陛下,婧小白已經(jīng)睡了,恐怕會怠慢了您。人一多,也嘈雜,吵醒了她,恐怕會……” 她打住不說了。 景元帝停住了腳步,黎貴妃適時笑道:“難不成陛下特地跑這一趟卻是白來了?婧兒這丫頭越發(fā)不像話了,脾氣這么大。好了,就讓陛下一人進(jìn)去,與婧兒敘敘父女之情,我們這些外人就不進(jìn)去了罷?!?/br> 黎妃說完,凝視著木蓮,臉上仍舊是那楚楚可憐的的動人笑意,那笑意里又似乎摻雜著隱隱約約的心知肚明。 景元帝果真聽了黎妃的話,嘆息道:“既然如此,木蓮丫頭,你隨我進(jìn)去,愛妃和墨卿家就在外等候吧,朕這個公主太驕縱,從小如此?!?/br> 黎妃聽罷這最后一句,臉色微變,想起了她的那個女兒對她說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話,同樣是公主,差別卻如此之大,婧公主得了萬千寵愛,連驕縱都是被默許的,落公主只能賢良淑德,溫婉可人,難怪她會不甘心??珊髮m里的那些嬪妃,想要圖個安穩(wěn)的,多數(shù)已教會她們的兒女認(rèn)命,而她的女兒偏偏不肯認(rèn)命,處心積慮地算計(jì)著,還讓她領(lǐng)著她的父皇來左相府看好戲。 木蓮跟在景元帝身后,步子一下比一下邁得吃力,很快,景元帝便會發(fā)現(xiàn)她撒了謊,整個相府都將遭殃。在繞過屏風(fēng)的那一刻,木蓮終于撐不住要跪下,卻聽景元帝極溫柔地喚了一聲:“婧兒……” 木蓮愕然抬頭,見婧小白蓋著被子躺在床上…… 景元帝在床沿上坐下,見百里婧閉著眼,睡得安詳,松了口氣,卻嗔怪地對木蓮道:“這屋子里是有些冷,冰室降溫有些過了。大熱天蓋著被子肯定不好?!?/br> “是……”木蓮還沒從驚愕中回神,遲鈍地應(yīng)道。 景元帝一心都在他的女兒身上,也沒察覺到木蓮的慌張,靜靜注視著百里婧良久,嘆息道:“這孩子的性子,與她母后年輕的時候太像了,但是,卻又不如她的母后剛強(qiáng),這是好事。朕希望她別學(xué)她母后那樣倔,過剛易折,女孩子這一生找個人來心疼就夠了,哪里需要管旁人的死活,更不需要為國家大事cao心,這些都是男人的事……可惜啊……” 他越說聲音越小,木蓮聽不大清,不知景元帝在嘆息什么可惜什么…… 景元帝坐了一會兒,起身道:“木蓮,待她醒了,你告訴她,別怨母后狠心,也別怪父皇下了這道禁令。待過幾日禁令的限期過了,朕派人來接她去宮里住一段日子,好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br> “是?!蹦旧徝?yīng)下。 景元帝負(fù)手走出里屋,外頭的黎妃迎上來,問道:“陛下,婧兒丫頭身子如何?” 景元帝徑直往外走,道:“墨卿家,婧兒病著,口味自然也與平日不同些,朕怕左相府里的廚子不合她的心意,明兒個讓內(nèi)務(wù)府遣兩個御廚過來,一切食材也讓內(nèi)務(wù)府的人采辦。待婧駙馬從荊州回來了,正好調(diào)理他們二人的飲食……” “老臣遵旨。”左相被婧公主這小祖宗給折騰得快廢了,她若違反禁令私自出了府,左相府跟著遭殃,她生了病,府里還是誠惶誠恐,如今連吃個飯也要大動干戈,著內(nèi)務(wù)府和御膳房來接手,照這樣下去,倘若邊疆無戰(zhàn)事,恐怕陛下一早要為婧公主敕造獨(dú)門獨(dú)戶的公主府了。 送走了景元帝,左相府的眾人才算抹了一把汗,西廂這塊地兒如今是個神圣不可侵犯的所在,住著陛下的寶貝疙瘩。左相吩咐著下人如何小心照應(yīng),告知管家如何接待新來的御廚和內(nèi)務(wù)府的人,才剛交代妥當(dāng),站在屋檐下的木蓮忽然暈了過去,發(fā)出“噗通”一聲響。 左相等人被這一驚一乍的連環(huán)事情折騰怕了,看著丫頭小廝們七手八腳地將木蓮扶起來,他環(huán)顧四周,問道:“墨譽(yù)呢?四公子呢?水生!” 小廝水生忙跪下:“回相爺,四公子醉了,在房里休息?!?/br> 左相頭疼不已,不由地責(zé)備道:“小小年紀(jì),成日酗酒,像什么樣!真是家不成家,雞犬不寧!”一面指著那些呆站著聽他訓(xùn)斥的下人們:“還不快去請大夫!” 大夫很快就趕來,為木蓮把完脈,捋著胡須跟左相道喜:“恭喜相爺,四少奶奶有喜了!據(jù)老夫所知,這可是相爺?shù)牡谝粋€孫兒,將來定與四公子一樣才華出眾光耀門楣,可喜可賀啊!” ☆、第176章 左相被大夫的連番道喜唬得一愣,老大病怏怏的,沒有子嗣就罷了,老二、老三成婚多年也無所出,倒是年紀(jì)最小成親不足一月的老四有了喜事,著實(shí)讓他意外。 然而,也沒什么值得可喜可賀的,若這孩兒長在婧公主的肚子里,相府里倒還有的忙,保不準(zhǔn)陛下一高興立刻大赦天下普天同慶,偏是長在一個庶子偏房的肚子里,他也沒工夫去想好事壞事高興與否,不過是多了些麻煩罷了。左相只命人好生看著木蓮,照著大夫開的方子去抓安胎藥,不曾再多說些什么。 大夫和左相的話木蓮都聽見了,待房里安靜下來,她才睜開眼睛,木然地注視著頭頂?shù)拇册?。今夜她受了太多驚嚇,所以才會暈倒,卻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懷了墨譽(yù)的孩子。她生來就是細(xì)作的命運(yùn),因?yàn)楦赣H的關(guān)系,她比普通的細(xì)作更為高貴些,得以陪伴在婧小白的身邊,可細(xì)作終究是細(xì)作,她本打算脫身,如今有了孩子,還如何走得了?如果父親知道,定會逼她將孩子打掉,但是,這是她的孩子,除了她,沒有人能夠決定他的命運(yùn)……為什么父親擁有那么高的地位,卻偏要將他的孩子統(tǒng)統(tǒng)貶為晉陽王府的家生子? 家生子,家養(yǎng)的奴仆,一生只屬于他們的主人。男人的思想有時迂腐不化,為了他們所謂的帝國理想獻(xiàn)出一生,甚至,拖累他們的兒女…… 家生子所生的孩子,不也一樣是家生子么? 庶子偏房的苦楚在懷胎的這一刻越發(fā)分明起來,墨譽(yù)的娘去世得早,也沒人給木蓮指點(diǎn),告訴她生養(yǎng)需要注意些什么,她也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想到孑然一身無人問津的凄涼,想到腹中孩兒未知的命運(yùn),木蓮頭一次為了自己哭起來。孕期初最怕情緒低落,哭了半宿,木蓮揪著小腹,昏睡了過去。 “有鳳來儀”的丫頭們見百里婧離奇地回來,安然無恙地睡著,雖然覺得萬分古怪,好歹項(xiàng)上人頭都保住了,綠兒更甚,吩咐丫頭們不準(zhǔn)睡,通通為公主守夜。然而,卻沒有人發(fā)現(xiàn)百里婧的異常,連景元帝都沒打攪她休息,丫頭們怎么敢進(jìn)去煩她? 一群手無寸鐵的丫頭而已,墨問要進(jìn)去實(shí)在太容易。他一路尾隨韓曄,發(fā)現(xiàn)韓曄將他的妻放下,人卻進(jìn)了左相府,他沒再跟進(jìn)去,回來時正好瞧見御駕自皇宮的方向過來,他便將他的妻劫了出來帶回了“有鳳來儀”,至少,他得保證她不受旁人的算計(jì),那些要治她違抗圣旨罪責(zé)的人,算盤是打不成了。當(dāng)然,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他哪里能受得了他的妻與韓曄私奔? 所以,將她帶回來,放在他與她共枕過的喜床上。帶她回來的路上,墨問便已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常,并不是累了或者受了重傷,她的身子比他離開那日更冷得厲害,難怪自迷津谷出來一直到回盛京,也不見她再出聲。而且,韓曄既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與她遠(yuǎn)走高飛,卻又帶著她回盛京,其中必有緣由。 事情亂糟糟的,毫無頭緒,墨問忽然記起林岑之死前對韓曄的那番逼問,似乎是在說,韓曄曾給他的妻下過什么藥,讓她忘記了一些事情,會不會與此有關(guān)? 念頭剛起,墨問又覺得不可能,看韓曄在山洞里那番要死要活的痛苦承諾,除非他腦子有病,才會對心愛的女孩下手,讓她的身子損傷至此。 韓曄此人的秘密越來越多,他解不開的謎底也越來越多,其中有許多韓曄和他的妻才知道的秘事,每一件,他都只能像個局外人似的猜測,一腳都插不進(jìn)去! 然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孔雀對他說了謊!她的膽子是越發(fā)大了!他的妻如今昏迷不醒,會不會有生命危險也未可知,他雖久病卻未成良醫(yī),無法解她的煩憂與痛楚…… 墨問坐在床沿上,看著他的妻那張平靜的面容,想到她對韓曄的那番哭訴哀求,心里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小瘋子,臨走那天,你抱著我應(yīng)的那一聲竟是在哄我么?三個月的夫妻情分是太淺,我一開始演的戲也確實(shí)太多,可演著演著我當(dāng)了真,你卻一絲也沒入戲,便像是戲臺子上一曲終了,你狠狠在我臉上甩了一巴掌再揚(yáng)長而去似的。不,比一巴掌還要狠。是不是即使拿著西洋鏡,也無法在你心里找到我的一丁點(diǎn)位置呢? 她睡著,不知道他坐在這,也根本聽不見他心里的話,墨問自嘲,她是傻,可他偏偏就是斗不過這個傻子。 忽然,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與丫頭們的走動聲皆有別,顯然是個高手,墨問忙起身,躍上了房梁。 果然不出所料,來的是韓曄。 墨問屏息,晉陽王世子的膽子真夠肥的,堂而皇之地穿著那身白衣,入了他的新房,坐上他的喜床,手伸向他的妻…… 韓曄的推斷沒有錯,他的女孩被人帶走了,還帶回了相府,那么,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的身份不言自明,或許他就藏身在這間屋子里。 可是,從那個人躲躲藏藏的行徑來看,那個人比他還要見不得光。面具?林岑之死后,韓曄甚至懷疑,是不是身邊的某些人也戴著一張足以亂成的假面具?比如,病駙馬。 既然那個人沒膽量露出真身,他又何必再去管他?韓曄愛憐地?fù)嶂⒈涞哪?,自懷中拿出一枚藥丸,想了一瞬,將藥丸放進(jìn)自己口中,再俯下身喂給她…… 墨問憋出了內(nèi)傷,真恨不得跳下去殺了韓曄,然而,多么奇怪,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韓曄對他的妻做的那些親密舉動竟分外和諧!***,兩情相悅就是討喜,連偷情的勾當(dāng)做起來都格外好看,是不是還要當(dāng)著他的面將夫妻間該做的事都做一遍,就在他的那張喜床上?他這個名義上的夫君若是心氣再狂躁些,不知要?dú)馑缼谆赜謿饣顜谆亍?/br> 什么事是從前的墨問不敢做的?殺人放火作jian犯科他有何畏懼?可如今被動到做了“梁上君子”,頭頂上斗大的綠帽子將他扣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然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面是他的妻和她的愛人,不被愛的是他。他再胡攪蠻纏,喝了一杠子的醋有誰在乎?哪怕她心里有一?;覊m那么大的地方住著他,他也不會如此狼狽無動于衷。墨問,何時竟做起了君子? 不被愛的那個人,除了做君子,只能做惡人,他不想傷了她,所以,放了她。 韓曄喂百里婧吃了解藥,用被子包裹起她,抱著她往外走去。解藥一服下,應(yīng)該就快醒了,他們?nèi)羰且?,得連夜出城,否則,恐怕走不了了。 天一亮,若有人發(fā)現(xiàn)他擅離盛京,定會往西、北兩個方向追,而南方仍是大興的國土,關(guān)卡重重。唯有往東,出海,那里有古書中記載的蓬萊仙境,是唯一的避世之所。 韓曄此刻的想法太過天真,一心只想與心愛的女孩遠(yuǎn)走,什么都顧不得了。四月初八佛誕日,他在藥師塔內(nèi)焚掉的心愿,便是希望來世能再遇到他的丫丫,重復(fù)那段鹿臺山上的明媚時光,牽著她的手,走過那長長的似永遠(yuǎn)也走不完的青石臺階,天下著雨,她為他撐著傘…… 駿馬飛馳,韓曄將身前的女孩抱得更緊了些,唇角不由地維揚(yáng),有一件事,丫丫不知道,她十三歲那年借酒壯膽沖進(jìn)他的竹屋里,二話不說抱住他。他愣住,以為她受了什么委屈,卻始終沒聽見她開口,連一動都不動,只是抱著他。他覺得莫名其妙,終于將她拉出懷中,卻見她已經(jīng)睡著了,這小丫頭,竟醉倒在他懷里。 外頭很吵,窗子上趴了好多影子,交頭接耳,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都在看熱鬧。必是這小丫頭又要做什么驚世駭俗的事,他是全然不知的,但大約是與他有關(guān)。 他沒問,也沒開門,只是嘆息了一聲,抱著她放在床上,桃花釀的味道彌漫在鼻端。第二日,她那么張揚(yáng)地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握住他的手,手心里卻都是汗,眼神也頗為忐忑,似乎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他稀里糊涂地看著,聽她說,“大師兄,小兔子吃飯了么?” 他這時候有點(diǎn)疑問,到底她是緊張他的回答,還是緊張她大膽地握著他的手? 似乎甩開手會傷了她。不附和也會傷了她。 他沉默一瞬,微笑:“還沒有?!?/br> 可是就這一聲附和過后,便從此推不開她了——她松了好大一口氣似的撲進(jìn)他懷里,吸了吸鼻子道:“我也沒吃呢!”轉(zhuǎn)而對著看熱鬧的眾人大大方方道:“你們都看到了,我才沒有胡說,昨天我向大師兄表白,大師兄答應(yīng)了的!” 他這才恍然,吃了好大的悶虧,她根本不曾表白,半句都沒提,他怎么就答應(yīng)了?可是,再解釋也解釋不清了,看著她燦爛炫耀的表情,好像大師兄真是什么稀世珍寶似的,得了他的答應(yīng),她才會這么高興滿足。 他沉郁的心在那一霎那漏進(jìn)來半壁陽光,在她的興奮自得里,他的手情不自禁地?fù)嵘狭怂哪X袋,就這樣稀里糊涂地在一起吧,小無賴吃了好大的虧卻不自知,韓曄哪有那么好? …… 一匹馬,兩個人,剛到城東一處廢棄的偏門處,懷中的女孩忽然咳嗽起來。韓曄忙勒住韁繩,幫她順著氣,又喂她喝了一口水,女孩嗆了出來,咳得更厲害,整個人都沒了力氣,歪倒在他懷里。但是,咳了一會兒,她卻慢慢睜開了眼睛,四周皆是黑暗,只不遠(yuǎn)處的城門方向映著一點(diǎn)光亮。 她眼里看到了韓曄的臉,本能地笑了,不假思索地抱住了他,她的手臂軟弱無力,只輕輕環(huán)著他。 韓曄卻很滿足,將她抱得更緊,干啞的嗓子喚著她:“丫丫……” 這聲呼喚很溫柔,卻又似乎太遙遠(yuǎn),遠(yuǎn)的像是上一輩子的事,百里婧的眉頭越皺越緊,腦袋也疼得麻木,她忽然問:“韓曄,你愛我么?” 韓曄還沉浸在失而復(fù)得的快樂中,未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點(diǎn)頭,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愛你,丫丫。只愛你?!?/br> 百里婧聽罷,沒有笑,又問:“愛我,為什么不要我?你的哪一次愛……是真的?” 韓曄終于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松開她的身子,隔了些許距離看著她,她的眼神十分清醒,與迷津谷中完全不同,他怎么會想不到,既然解了毒,她又怎會一直失去記憶?是他今夜受了太多刺激,所以意識混沌,一時沖動說的話做的事完全不經(jīng)考慮。 他要如何向她解釋鹿臺山上的種種?又如何解釋他決然地棄她而去娶了別的女人?又為何在她最危險的時候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不顧生死安危也要救她? 所有事情,太過矛盾。有些事,他不能告訴她。他希望她一輩子都不知道。因?yàn)?,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制造了那場滔天騙局的人究竟有什么打算。在沒有弄清真相之前,他必須守住秘密。 韓曄甚至后悔,剛才情不自禁說的那一句我愛你。 百里婧早就習(xí)慣了他的沉默,忽然笑出聲來:“一刀一刀劃著我的心說愛我,大師兄你可真好笑?!?/br> 笑罷,罔顧韓曄的痛楚,百里婧環(huán)顧左右,看了看自己所處的位置,有氣無力道:“你想帶我去哪?我已經(jīng)嫁了人,又怎么能再跟別的男人靠得這么近?你……送我回去……” 所有幸福皆是幻影,轉(zhuǎn)瞬即逝,韓曄忽然明白佛家這句話的意思,他興沖沖帶著她走到這里,好像出了城就會到達(dá)蓬萊仙境似的,兩個人的世界多么奢侈啊,他竟還抱著這些癡心妄想…… ☆、第177章 所有幸福都是幻影,轉(zhuǎn)瞬即逝。舒殢殩獍 韓曄聽罷她的要求,唇邊泛起些許凄楚的笑意,夏日的夜晚繁星閃爍,天空如一塊黑色的大幕罩在頭頂上,韓曄忽然明白過來,興許他這一生中最瘋狂的事已經(jīng)做完——決絕地拋下了所有恩怨糾葛,只想帶他心愛的女孩離開這里,去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的地方。 可是,他太過天真了,他心愛的女孩心智已經(jīng)成熟,她無法忘卻那段刻骨的背叛,所以,她不愿跟他走。他沒有選擇,要么告訴她前因后果,要么將她送回去…… “大師兄還是一樣沉默寡言,整天這么沒意思,我從前真是糊涂,為什么那么多人里面,我偏偏喜歡你?”百里婧的氣息仍不順暢,說出來的話只有近在咫尺的韓曄才能聽清。 百里婧說著,轉(zhuǎn)身,手伸進(jìn)韓曄的胸口,果然,摸出那個丑陋不堪的荷包來,她看著荷包上的血跡,笑了,忽然拔出匕首將它割成了四五塊,隨手丟在了路邊的荒草中,兩只丑陋的鴛鴦也被迫分開,從荷包里飄出許多片干癟的碧桃花瓣。 “你的東西都還給你了,我的東西你也別帶在身上。”她看著韓曄笑得殘忍。 她這些舉動幼稚得像吵了架的孩子似的,一言不合便歸還彼此的東西,韓曄想到她割斷佛珠撕裂嫁衣的情景,覺得他所經(jīng)受的所有統(tǒng)統(tǒng)都不算什么,只是心疼。他不為自己辯解半句,也不打算對她解釋半句,任她發(fā)脾氣,任她與他斷絕關(guān)系,任她把所有情緒發(fā)泄出來,除了這些,他什么都不能做…… 百里婧的伎倆在韓曄面前都沒有用,終于沒力氣再鬧了,身子靠在韓曄的懷里。 韓曄的雙臂握著韁繩,連她的身子也一并環(huán)住,自方才起便沒有松開過,只是不再逾矩,他輕聲問:“真的要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