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景元帝聽完皺眉:“何以見得不是婧公主所為啊?” 百里婧看著韓曄,聽著父皇的懷疑,她的心里也同樣有著疑問。 韓曄眉頭微微牽起,似乎傷口很疼,他又看了她一會兒,那眼神中滿是無法言說的痛,他繼續(xù)說,韓文轉(zhuǎn)述道:“這支箭上雖然刻著婧公主的名字,卻并非婧公主所射出,分明是一石二鳥的毒計,因為……” 韓文說著,抬眼看了百里婧一眼,似乎難以置信,卻還是說了下去道:“因為婧公主的左手已經(jīng)廢了,射出的箭至多可達十步之外,根本傷不了百步之外的世子。”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不已,紛紛轉(zhuǎn)頭看向百里婧。 ☆、第217章 韓曄傷到了這個地步卻還在為她辯駁,他為她證明她根本傷不了他,除了母后和她宮里的那幾個御醫(yī),還有墨問,連父皇都不知道她的左手已經(jīng)廢了。 瞧見韓曄手腕上的辟邪木佛珠染了血,就仿佛看到了那日的自己一樣,她迷迷糊糊渾渾噩噩的愛情突然在那夜死去,她用匕首一刀一刀割斷冰蠶絲,想著從此以后與韓曄再無瓜葛,可是現(xiàn)在算怎么回事? 上天不肯讓她與韓曄一刀兩斷,用卑鄙的陰謀的方式逼迫他們糾纏不清,但是……她恨! 她在韓曄為她辯駁的這一刻恨意陡增,韓曄知道她的手廢了,從此都不能再奪狩獵魁首,他知道她只是來這里撐一撐場面,其實她可笑得像個跳梁小丑,他像個看戲人似的知道她的一切卻無動于衷,他的心究竟有多狠,才能放任她如此作踐自己? 她恨韓曄,恨得渾身發(fā)抖,她恨不得在所有人面前沖上去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讓她這么痛,又為什么在她被人冤枉時洗清她的罪責(zé)?他故意讓她恨,故意讓她怒,故意讓她忘不了他—— 她跟韓曄相識五年,這一刻她竟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不了解他,他把他的一切都藏了起來,不讓她看,只讓她猜,讓她離他遠遠的,又若即若離,他從何時變成這副模樣?有著溫柔的眼睛,干凈的面容,渾身不曾有一絲污濁之氣的大師兄哪里去了? “咳咳……”韓曄無力的咳嗽聲打斷了百里婧的憤恨、怒目,她的恨意在觸到韓曄的目光時無法再維系,看到他唇邊染著的鮮紅血跡時更加無法鎮(zhèn)定自若,韓曄像是交代完后事似的昏厥了過去,百里婧本能地上前跨了一步…… “婧公主,您出去吧,老臣要為落駙馬扎針。您留在這不方便……”太醫(yī)躬身稟報道。 “婧兒,出去吧。”景元帝上前攬了百里婧的肩膀,帶著她一同走出大帳隔間。 百里婧木然地隨著她父皇的腳步往外走,景元帝交代了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楊峰幾句,關(guān)于找出圍場刺客一事,楊峰領(lǐng)命而去。百里婧隨后便聽景元帝嘆息道:“婧兒,你的左手當(dāng)真受了傷不能再射箭?為何不對父皇說呢?” 百里婧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景元帝又道:“既然落駙馬所受的傷并非你所為,又何必難過呢?” 百里婧一抬頭,眼里噙著淚光:“父皇,如果你曾銘心刻骨地愛過一個人,哪怕他最后與你毫無關(guān)系,甚至與你反目為仇,他要死了,難道你不會害怕么?我不希望失去任何人,親人也好,反目成仇的那個人也好,都不要失去。” 景元帝思索了良久,嘆道:“既然已經(jīng)是過去的愛戀,還要記在心里多久?十年,二十年,也忘不掉么?婧兒,你不該學(xué)你母后?!?/br> “母后?”景元帝的話讓百里婧很是費解,她不明白父皇的感嘆從何而來。 景元帝自覺失言,拍了拍女兒的頭道:“等落駙馬脫離了危險,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回宮。婧兒,你心里如果一直放不下韓曄,對墨問來說,豈不是不公平?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在這世上除了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他甚至比父母更貼合你的心意,不論他各方面是不是比韓曄差,看得出來他對你是用了心的。擔(dān)心你在邊關(guān)的安危,拖著一副病弱之軀趕往大西北。你不在盛京時,他也潔身自好,每日除了朝政就是相府,從不勾三搭四結(jié)黨營私,朕試探了他數(shù)月,才敢確定他是可以托付之人?!?/br> 百里婧沉默地聽著,腦子里浮現(xiàn)出諸多墨問的身影,很奇怪,先是母后,再是父皇,她的雙親都在為墨問說話,對他的態(tài)度明顯好轉(zhuǎn)。墨問是很好的,她自己也知道,她還在今天早上答應(yīng)墨問從此多多地想他,以后只想著他……然而,有些記憶并不是說忘就能忘了的,如果她能把腦子里所有關(guān)于韓曄的一切都消除掉,到那時,她才可能全心全意地去想墨問吧? 愛是一樣的,她所歷經(jīng)的人不一樣,她無法從骨子里恨上韓曄,這是她最恨韓曄的地方。 “父皇,墨問是我的夫君,這輩子我都會和他在一起,沒有人比他更適合我,而且,他很愛我?!卑倮镦盒Φ?。 景元帝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了真心,卻自嘲一笑道:“婧兒,其實,你不像你母后,你比她軟弱、認命?!?/br> 百里婧看著她的父皇,想起母后在溫泉池里跟她說的那番話,遂皺起眉頭道:“父皇有沒有想過,也許,只是我剛好遇到了讓我認命的那個人,而母后……沒有?!?/br> 大帳內(nèi),景元帝一張臉?biāo)查g變了色,這話由他最疼愛的女兒說出來,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般讓他觸動不已…… 在圍場發(fā)生意外之時,盛京城內(nèi)也出了不小的亂子。墨問在處理完政事回相府時遭遇了刺客,那些刺客個個身手不凡,眼看著要置墨問于死地,禁衛(wèi)軍突然趕到,刺客逃遁而去,居然有幾人逃入了相府偏院。 墨譽恰好路過,當(dāng)下領(lǐng)著一眾禁衛(wèi)軍入偏院搜查,將包括屋前桃林、屋后竹林在內(nèi)的偌大偏院仔仔細細地搜查了一遍,連放著墨問三位亡妻牌位的小屋也沒放過。墨問身邊那幾個小廝也個個有嫌疑,被抓去盤問了一番,鬧得整個相府人心惶惶。 然而,最終一無所獲,各處都很干凈,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刺客完全不見蹤影。 墨譽聽了木蓮的話,命人搜了西廂“有鳳來儀”前的那個假山石,也并沒找到什么暗門,他正拉不下臉來,不知如何收場,墨問身邊的小廝桂九笑道:“四公子對駙馬爺可真是關(guān)懷備至,用心良苦??!只是,駙馬爺卻被這陣勢嚇出了病,正喝藥壓驚呢!” 墨譽回過頭來,看到他大哥坐在椅子上喝著黑色的藥汁,不曾抬頭看他一眼。如今遭遇刺客似乎已成了家常便飯的事,禁衛(wèi)軍的副統(tǒng)領(lǐng)連連向墨問賠罪,盛京的治安越發(fā)差了,居然有人公然刺殺當(dāng)朝駙馬,實在膽大包天。 禁衛(wèi)軍副統(tǒng)領(lǐng)說話的時候,墨問倒抬頭淡淡一笑,臉上確實是受了驚嚇血色全無,一張臉蒼白病態(tài),無人懷疑這樣的他是裝的。 這種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無異于在墨譽的臉上扇了一巴掌,讓他抬不起頭來。不知從何時起,墨譽發(fā)現(xiàn),他大哥漸漸染上了目中無人的態(tài)度,他簡直無法想象一個病秧子身上哪里來的高貴不凡,可他大哥偏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讓人覺得他高高在上目中無人也是理所當(dāng)然。 這太不可思議,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做了婧公主的駙馬,耳濡目染之后自然而然就高人一等貴氣逼人了?迫使他在他大哥的面前不得不低下頭來。 墨譽無法解惑,卻只能賠著笑臉道:“我也是擔(dān)心大哥的安危,若是刺客留在相府中,不管對大哥還是對父親,都是隱患。所幸大哥不曾出事,我也就放心了。勞左副統(tǒng)領(lǐng)多多費心?!?/br> 左相府如今真正的主子是誰,旁人不曉得,墨譽可都明白,父親幾次三番偏袒大哥,且有事也只與大哥商量,相府中的下人也個個對西廂尊敬不已,哪里還有當(dāng)初大哥娶親之時那種狼狽不堪?二哥、三哥心里再不肯服大哥,表面上卻不敢造次。換句話說,大哥在這相府里已經(jīng)擁有真正的地位,不論是否借著婧公主的身份。 墨問還在喝著藥,聽了墨譽的賠笑,他淡淡看了墨譽一眼,眼神平靜無波。距離四月已經(jīng)過去半年,這會兒又是月初,他的舊疾越發(fā)重了,本就不舒服,墨譽這小子又在他眼皮子底下?;ㄕ?。 定是木蓮那細作把什么都告訴墨譽了,倘若這次真查出了他的什么秘密,就可以借著墨譽的手告訴他的妻,他墨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賬,她根本是所托非人了,再順著他老丈人的懷疑、韓曄的挑撥,徹底讓他萬劫不復(fù)!他們的算盤倒是打得不錯,只可惜他棋高一著,早一步將那偏院收拾得干干凈凈,半點蛛絲馬跡也未留下。 墨問不會說話,也就不需要開口搭理墨譽,把傲慢無禮的態(tài)度坐實了,墨譽這小子也沒辦法把他怎么樣,他素來是不在墨問的眼里的。 等到墨譽離開“有鳳來儀”,禁軍也撤去了院外,桂九才小聲道:“駙馬爺,這四少爺膽子可太大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您的頭上來!” 見桂九氣憤不已,墨問冷笑,怕不是他那好四弟一個人的功勞,除卻木蓮的挑唆,自然還有他那老丈人的意思。借著一場狩獵,支開他的妻,留他一人在京中處理政務(wù),就是為了試探他。 “桂九,你當(dāng)真瞧不出那些刺客的來頭?”墨問放下藥碗。 桂九仔細地想了想,忽然吃驚地睜大眼睛:“主子的意思是……白家?” 墨問未再出聲,他這陣子出風(fēng)頭太多,身份遲早藏不住,已然引起了白家的懷疑,這才處心積慮地要殺了他,這個刺殺的時機把握得真好,若是禁衛(wèi)軍再來遲一步,他就成了刀下冤魂。而這次刺殺也給了禁衛(wèi)軍和墨譽機會,一個在暗處觀察他是否手無縛雞之力,一個借著刺客來搜查他的偏院…… 若他反應(yīng)錯了一步,在生死關(guān)頭暴露了身手,或者他的暗衛(wèi)沉不住氣現(xiàn)身來搭救他,那就真的中了圈套了。 “主子,這樣下去,您沒有辦法繼續(xù)呆在東興了,趁著白家未采取下一步計劃,早日歸國吧!您還有心思喝茶!”桂九焦慮不已,這下玩大了,身份一旦暴露,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西秦的皇帝在東興潛伏近四年,探查鄰國機密,插手鄰國朝政,睡了鄰國公主,無論他是不是大秦皇帝,東興國君怎么都不會放過他的。畢竟,這不是和親,是細作。 墨問捧著茶盞喝了一點,漱了漱口,再沒有辦法也要沉住氣,他總得給他的妻留點時間,把對她的傷害減少到最小最小…… 放下茶盞,墨問問道:“薄延的人來了么?” 桂九應(yīng)道:“過不了幾日就能抵達盛京了。” 墨問正沉吟,這時,一道黑影閃進來,跪下稟報道:“主子,圍場出了事……” 韓曄遇刺?且是他的妻親手射出去的箭? 墨問黑眸一瞇,如此拙劣的手段是誰設(shè)計出來的?韓曄身手如此之好,而他的妻左手已廢,除非韓曄自個兒上前接了她的箭,否則她的箭怎么也不可能射中韓曄的心窩! 但是,事已成定局,可以想象他的妻會如何痛苦,好不容易讓她放出話來,說以后不再想著韓曄,這該死的韓曄偏偏冒出來折騰他,橫在他和他的妻之間,叫他難受之極! 墨問有點坐不住了,他自己遇刺倒沒什么,家常便飯一般,他的妻如何見得舊情人受傷?哪怕是黎戍那戲子因為她身中一箭,她估計都要難過不已,只要這世上還有她在乎的人,她就永遠會遭受影響。對韓曄也是一樣。這個道理他早就摸透了。 消息太靈通也不是件好事,他知道了一切,卻不能立刻趕赴圍場抱住她安慰,只能像個剛剛受到刺客驚嚇的病秧子似的安心在屋內(nèi)休息,騙過那些仍未散去的禁軍。他只能等,等她歸來。 墨譽在墨問處受了委屈,回來憤懣地把氣都撒在了木蓮身上,也顧不得她是不是五個月的身子,劈頭蓋臉地指責(zé)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害我在大哥和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面前丟盡了臉!我像個小丑似的篤定偏院里有不干凈的東西,結(jié)果什么都沒有!你說那個假山石后面有鬼,搜了半天根本沒有任何機關(guān)!木蓮,你是不是存心的!” 木蓮一直都比墨譽鎮(zhèn)定,在聽了他大發(fā)脾氣后,她卻沒跟他一般見識,蹙起眉頭自言自語道:“什么都沒有?不可能啊……” 偏院入口處的桃林中有五行八卦的陣法,她親眼所見,“有鳳來儀”那個假山后面她曾被襲擊,那影子就是從假山里面竄出來的。想要躲過相府里日夜的巡邏,身手自然很重要,可是想要出入自由必然會有密道…… 這個道理無法說與墨譽聽,墨小黑到現(xiàn)在在乎的還只是他自個兒的顏面——到底是太年輕了,把臉面這東西看得那么嚴重,要是病駙馬在乎顏面,他早就死了千把回了,在婧小白的面前,那病秧子幾時在乎過顏面? 這就是道行深淺的差別。 “與其在這里發(fā)脾氣,指責(zé)我,倒不如想一想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做?!蹦旧徖湫Γ澳憬袢盏乃魉鶠?,分明是與你大哥不和,你敢公然與如今的他對抗,簡直是以卵擊石。想想你好不容易才能留在盛京繼續(xù)當(dāng)值,若是他在陛下面前一提,你豈不是又得被發(fā)配去偏僻的小地方?” “木蓮,你真的是故意的!你!”墨譽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把扣住了木蓮的肩膀,一張英俊的臉滿是戾氣,與他從前那張干凈坦蕩的面容相差甚遠。 木蓮被他的大力弄得很疼,稍稍一用內(nèi)力就將墨譽震得老遠,眼看著墨譽被逼退撞上桌角,疼得一皺眉,木蓮繼續(xù)冷笑:“墨小黑,別在我面前用武力,我木蓮雖然出身不好,可我到底師從鹿臺山,你在我面前動手討不到半點便宜。你要真是個男人,就想想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再不情愿,他也是你的孩子,你如今越發(fā)地畏首畏尾沒出息了!就憑你這點度量和胸襟,還想和那病駙馬斗?真是笑話!” 墨譽被她的言語傷得胸口起伏,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木蓮說的都是他的短處,他武功不行,度量不行,比不上他的大哥,他墨譽根本一無是處!越是揭短,越讓他惱羞成怒,墨譽狠狠地把身邊的那張紅木桌掀翻,又踹翻了兩張椅子,這才奪門而去。 木蓮看著滿屋子的狼藉,一絲表情也沒有。只要景元帝起了疑心,主人正面與那病駙馬對上了,那她就有辦法讓婧小白相信…… …… 第二日,景元帝一行趕回盛京城,韓曄躺在馬車內(nèi),百里落在一旁照看他。自從昨夜景元帝宣布百里婧的左手已廢,根本不可能傷到韓曄,命人仔細調(diào)查兇手之后,又多了許多閑言碎語。 百里婧騎著馬,遠遠落在景元帝之后,卻根本無法靠近韓曄的馬車,司徒赫與她并列而行,他的面色十分痛楚,他遲遲地?zé)o法問婧小白手怎么了,他無法原諒自己的不知情。 黎戍和黎貍緊隨他們身后,兄妹倆都難得沉默。 百里婧看著韓曄的馬車旁數(shù)不清的護衛(wèi),左手腕隱隱作痛,本是一個人的秘密,如今人盡皆知,每個人問一遍就等于揭一遍她的傷疤,赫不問,但他肯定心疼,她知道。她又要如何對赫說,她當(dāng)時多么絕望,才做出了這等傻事呢。 竟一路沉默著回到了盛京,剛?cè)氤情T,就有許多人來迎接,百里婧苦忍許久的情緒在望見墨問凝視的眸光時完全崩潰,身下的馬還沒完全停下,她就跳下了馬背,投進了墨問的懷里。 ☆、第218章 墨問知道她委屈,擁著她,輕拍著她的背無聲地哄著,滿目柔情外露,他其貌不揚的面容因為這些柔情和愛意而格外好看起來。 不需要遮掩,不需要躲藏,她對夫君的依賴明明白白地呈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那些說他們不相襯的,私下里說一個配不上另一個的,全在這大庭廣眾的擁抱里啞口無言。哪怕婧公主再要強再跋扈,她的夫君再病弱再丑陋,這一刻,她只愿投入他的懷抱,而不是旁的任何聲名遠播的王孫公子。這份親昵和依戀,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景元帝瞧見這溫馨一幕,心里很是觸動,自從昨日被他的女兒說到痛處,他就一直思量著這些年來的一切,他也是寵著、愛著,想要把一顆石頭心捂熱了,可每每卻無疾而終,換來更深更遠的生疏,漸漸的,他對那個人無計可施,從心底里覺得無法與她溝通,更不可能住進她的心里。畢竟,他與他的病秧子女婿不同,他的女兒也與那個人不同,他們的關(guān)系更為復(fù)雜難解,已經(jīng)不是什么長久的陪伴和柔情能夠解決的…… 一國之君九五之尊,竟在這一刻羨慕起他的女婿來,這病秧子從前遭受了再多災(zāi)禍,可畢竟守得云開見月明,那些苦日子到了頭,回想起來也許還別有滋味,而他,怕是這輩子都不能了。 于是,景元帝命人小心地護送韓曄回晉陽王府,其余的王公大臣也都各自散了,為了慶祝婧公主生辰的狩獵竟因為意外事端草草結(jié)束。 司徒赫、黎戍等人與百里婧再親密,此刻也知道自己不被需要,她只鉆入她夫君的懷中,顯然現(xiàn)在并不想對他們解釋,黎戍在馬上推了推呆愣的司徒赫,與他一同走了。黎貍在離開的時候頻頻回頭看著百里婧和墨問,又趕著去追司徒赫的“飛沙”,無聲地嘆了口氣。 …… 韓曄并沒有脫離危險,自回到晉陽王府,宮中的太醫(yī)便進進出出,等到剛?cè)胍?,一封折子上奏到景元帝處,折子上說那支箭傷及世子心肺,隨時可能性命不保,請求讓晉陽王回京見世子最后一面,以全父子之情。 雖然景元帝仁慈,韓曄在京為質(zhì)期間,并未限制他的行蹤,甚至準(zhǔn)許他上鹿臺山習(xí)武,還將定安公主嫁與他為妻,在外人看來對他頗為器重,卻都抹滅不去此次韓曄在圍場中遇刺重傷的事實。他性命垂危之時懇求見父親最后一面,這是天理倫常之事,景元帝再心存疑竇,也無法公然駁回,加上晉陽王十二月本就要回京述職,提早兩月啟程也無不可—— 一切合情合理得像是提前布好的局,可這局的代價太高,韓幸那個老匹夫竟舍得賠上兒子的性命? 在燈下獨坐到深夜,黎貴妃命人送來了點心和補湯,各宮里都有來關(guān)心的人,獨獨除了未央宮……那女人的心腸比石頭還硬,他不去她宮里,她也不會來找他,連半句慰問都沒有,眼里根本沒有他這個皇帝——更別說是夫君。 再好的點心,此刻景元帝也吃不下,起身披著衣裳就命人抬去了未央宮,未央宮里的宮女太監(jiān)倒是被鬧出了習(xí)慣,知道圣上偶爾會在三更半夜突然駕臨,也不通報,只為他打開門,恭敬地讓進去。 天氣冷了,司徒皇后挪到了未央宮的東暖閣,寢宮一如既往地燃著熟悉的安神香。香氣繚繞中,紗幔后睡著的司徒皇后忽然咳嗽了幾聲,喉中隱約有痰,似乎不大舒服。 景元帝悄聲問當(dāng)值的大宮女:“皇后病了?” 大宮女低下頭道:“皇后娘娘一入秋,身子就不大好,今年越發(fā)嚴重了,咳嗽了好幾天,太醫(yī)開了方子,正調(diào)養(yǎng)著?!?/br> 景元帝瞬間起了怒意:“為何不告訴朕?” 那大宮女惶恐地跪下道:“皇后娘娘說陛下日理萬機,又忙著準(zhǔn)備壽宴和狩獵,不讓奴婢稟報陛下。請陛下贖罪。” 景元帝再次心灰意冷,那人根本不曾拿他當(dāng)枕邊人對待,她從不在他面前服一點軟,即便是大病大痛也能瞞就瞞,何況這小小的咳嗽?他已被她氣出了毛病,再沒什么情形沒遇過了,當(dāng)下掀起紗幔朝里面的床榻走去。 這回,她真是睡熟了,他躺下好一會兒她也沒動靜,她的發(fā)披散在枕邊,隱約可見白發(fā)根根,兩鬢處最多銀絲,昔日的佳人敵不過歲月的侵擾,她已老得這樣快了,他依稀還記得新婚之夜她那張美麗而張狂的面容…… 枕邊人間或咳嗽兩聲,身子一顫,把那錦被裹得緊緊的,景元帝本能地探身為她掖了掖被角,掖好了,手卻沒收回,顫顫撫上枕邊人的鬢角,再劃過她眼角的皺紋,摸上去再不是光滑細膩的年輕肌膚…… 這一瞬,他心里忽然涌起無窮無盡的悔意,他與她一賭氣就是二十年,他如此銘心刻骨地愛著這個女人,篤定最愛的只有她一人而已,卻偏偏要與她置氣,毀了自己,再毀了她。他們本可以有許多相依相偎恩愛纏綿的好日子,為何都蹉跎了個干凈,讓歲月在二十多年后來笑話他們的兩鬢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