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她心有不甘,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最是磨人。那一年,百里婧卻玩起了花招,要上鹿臺山習(xí)武。嫡公主的想法就是比尋常人囂張,連宮里的幾位皇子也不敢對父皇提這種要求,只因她是司徒皇后所出,所以百里婧什么都敢。又因為受寵,她的要求從來都會得到滿足,如愿以償?shù)厝チ寺古_山。 她知道,父皇給予百里婧的一切,會讓她們這些庶出的子女與百里婧的差別越來越大,從前百里婧的武功還只是平平,若等她學(xué)成歸來,擁有和司徒皇后一般的身手和跋扈,宮里哪還會有她生存的活路? 那日,她不知是做錯了什么,也許是打翻了一個杯盞、說錯了一句話,也許偏生就是礙了司徒皇后的眼,她被罰去宮門外跪了一夜。來往的宮女太監(jiān)都偷偷地看著她的笑話,她的母妃敢怒不敢言,為了保護她年幼的弟弟連面都不曾露過,而她的父皇從來不會干涉后宮中事……沒有一個人肯來救她。 她當時想,若是就這么死了也好,再不會因為出身低賤而受人欺辱,再不會有父母不如無父母。夜半無人時,天上也有這么大這么圓的月亮,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往最近處的那一口井走去…… 宮中的每一口井水里都浮著幾條人命,她站在井邊,俯身看著黑漆漆的井口和平靜的水面上圓圓的月亮,好像一個人的腦袋似的,那么可怖,她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她不敢跳下去,她不敢死……但是,她更厭惡活著。 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跳下深井的那一刻,有人在身后拉住了她,她一回頭就看到一張猙獰可怖的鐘馗面具,她嚇得想大叫,那人及時捂住了她的嘴。 他救下她,等她平靜了下來,他松開她,很不屑地笑道:“死了就一了百了了,還真是干凈。你若想再跳下去一次,我不會攔你。若是過得不如意就去死,那活著還真窩囊。” 在他走動的時候,她就在打量他,知道他是從皇宮內(nèi)廷出來的,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他行動間跟普通人不同,又能在宮里來去自如,想必是很厲害的角色,他的手里還拿著宮中的寶物,她吃驚地問他:“你、你是來皇宮偷東西的?” 他笑起來,揚了揚手里的寶物:“只是借來玩玩,宮里的寶貝如此眾多,你的父皇應(yīng)該一時半會兒發(fā)現(xiàn)不了?!彼靶λ骸盎蕦m里的東西,又不是你的,你還打算去告密?對付你這種丫頭片子,我可有的是辦法?!?/br> 當時不知道哪里來的沖動,她充滿期待地吞了吞口水,忽然跪下了,一把抱住那個人的腿:“求你教我武功!” “就只是教你武功?”他居高臨下地用那雙看不清的眼睛盯著她,“你這種心性,一不如意就去尋死,教會你武功你只會死得更快。” 她莫名地覺得這個男人很強大,似乎快要說動他了,她求他:“教我怎么在這宮里出人頭地!” 那人笑得止不住,很感興趣地看著她道:“教你武功容易,教你在這宮里出人頭地我可沒什么把握,這樣吧,你幫我從宮里偷幾樣?xùn)|西出來,我再決定教不教你?!?/br> 她真的冒著風(fēng)險將他要的東西偷了出來,都是宮中的珍品,他似乎覺得她還有點意思,便開始教她武功。起初的一兩年,他每個月會來宮里幾次,三年后她的武功和心智都有所成了,他卻驟然離開。她在他的教導(dǎo)下學(xué)會了如何布局,如何隱忍蛻變,如何靠自己去爭取那些想要的東西。他開闊了她的視野,為她規(guī)劃了人生的道路,讓她知道她今日所受的苦并不只是為了嫁個好人家,而是為了再也不受人擺布全然掌控自己的命運。 她漸漸地做到了,從自卑怯懦變得溫婉可人,從哀怨愁苦變得獨立堅強。容貌不及百里婧,她就拿妝容和性格來補;引不起父皇的注意,她就與王公大臣的妻妾女兒多多往來贏得可親的美名,她事事努力,盡善盡美,到后來嫁與韓曄、扶持黎家、對付司徒家,她越走越順…… 如今黎家大業(yè)如日中天,百里婧成了眾人眼里的笑柄,她在不久的將來會贏得無上的身份地位,她最想與之分享的就是她的恩人、她的師父!只有她的師父真正地救了她,且從來沒有期待從她這里得到什么…… 然而,她竟連師父的樣子也不曾見過。 月光拉長她的身影,四周空無一人,百里落愁腸百結(jié)地嘆了口氣,正要轉(zhuǎn)身,側(cè)旁樹影中忽然閃出一個人來,猝不及防地襲近她的身。百里落冷哼一聲,將那人的招數(shù)一一化解,才過了幾招,她就用內(nèi)力將那人逼退了一步遠,喝道:“是你?!別裝神弄鬼的!” 來人一雙眼睛邪肆,在百里落的怒喝中收了手,笑道:“美人兒,你還是這么敏感,身上的刺是越長越尖利了,好扎手啊!” 百里落瞇起眼睛,雙手在袖中握拳:“你跟蹤我?剛才看到了多少?” 那男人聳聳肩,抬手擋了擋她的逼近道:“嘿,美人兒,你可別激動,我只是看你一人在此賞月孤單寂寞,就想上前來陪陪你,你不會因為這個就要殺我滅口吧?” 百里落冷笑:“鬼才信你的花言巧語!說吧,找我有什么事!” 那男人的笑漸漸收起,正色道:“把韓曄的玉佩給我,我?guī)闳ヒ娮R見識他藏起來的秘密?!?/br> 果然又是玉佩!百里落心里雖然好奇,面上卻不動聲色:“我不是派人告訴過你了么,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你沒有給我?guī)砣魏魏锰帲覅s一直在為你做事,這交易對我來說可一點都不公平。換句話說,你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想要玉佩,自己去拿!” 那男人無可奈何地嘆氣,緩緩地走到她身邊來:“美人兒,你可真是過河拆橋,為了對付你的好meimei,我可是用盡了心思啊,還為自己招惹了不少仇恨,你怎么能說拋棄就拋棄我了呢?”他立在百里落身側(cè),考的極近,笑道:“若我能近得了他的身,何必還要等到今時今日呢?” 百里落無動于衷:“你等不等,與我無關(guān)。你們有什么恩怨,我也不想知道,更何況我的好meimei我已經(jīng)解決得差不多了,她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威脅了?!?/br> “你可真是鐵石心腸啊,美人兒……”那男人盯著她,語氣漸漸陰森起來,就在他要對她下毒手之時,百里落警覺地閃過身,卻來不及,肩上中了一掌,身體彈了出去。 “你……” “你……” 百里落剛吐出一個字,就見那男人同樣驚愕萬分地喊了出來,數(shù)個暗衛(wèi)不知從哪里竄出來,絕頂?shù)纳硎謱⒛莻€男人牢牢制服,接著,一道白衣以飄忽的迅速從天而降,那雙深邃的星目如寒冰一般冷。 “韓……韓曄……”那男人震驚,聲音都開始哆嗦。 韓曄卻什么都不對他說,冰冷的手捏住他的下顎,面無表情地將一小瓶藥水悉數(shù)倒入了他的口中,隨即點了他的xue,不準他吐出來,一滴不剩地全咽了下去。 韓曄的面容蒼白,在月光的照耀下如鬼神般可怖,他盯著那男人,唇邊無一絲笑意,連冷笑都沒有,他陰測測道:“這么多年,這是我最想還給你的。滋味如何,不消我多說。” 男人眼睛睜大,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上半身完全動不了,想咬舌自盡也死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藥物侵入他的體內(nèi),再緩緩滲入五臟六腑。 ☆、第232章 除了白湛,沒有人明白韓曄這句話的意思,即便這毒藥無色無味,可因為知曉藥性,白湛感覺如飲了最烈的酒般割喉,五臟六腑開始撕裂?!熬潘酪簧敝苑Q之為“九死一生”,因為中了這種毒能活下去的人堪稱奇跡。 百里婧沒有死,是她命大,他白湛卻不一定有這個命。從鹿臺山離開兩年多以來,他一直避免同韓曄正面碰上,沒想到今日卻還是落到了韓曄的手里,他到底從什么時候就開始盯上他了? 但是,白湛又豈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認輸?shù)娜耍克币曋n曄,眼神里仍舊帶著些許抹不去的邪肆,雖不能張口說話,卻用唇語道:“大師兄,鹿臺山一別,經(jīng)年無恙啊。我可真不懂大師兄的意思,幾次三番地救下小師妹,上天入地地尋藥保她性命,她卻對你恨之入骨另嫁他人。這會兒她正在哭喪呢,要多傷心有多傷心,可惜躺在棺材里的不是大師兄你啊!哼,若大師兄不幸身亡,小師妹也許根本不會掉一滴眼淚,大師兄為他人做嫁衣裳做得還很精致嘛?!?/br> 韓曄從不是個會被別人三言兩語挑撥就亂了心智的人,既然他用唇語,韓曄便也無聲問道:“西秦的使者之中是否藏有一位顯赫的人物,且是白家的死敵,否則,你何至于不惜暴露了身份也要刺殺他?” 白湛邪肆的眸子一縮,韓曄果然眼毒,連受了傷快死了也還能保持極端的清醒和敏銳,白湛不由地更佩服韓曄了,沒有人分得清韓曄是在做戲還是真的受了傷,虛虛實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然而,白湛卻微微笑了,眸中邪色更重,他看著韓曄,臉上竟有了種無畏:“我已經(jīng)中了毒,活不了多久了,還有什么好怕的?你抓了我,用任何手段折磨我,我也不過就是個死。你想弄清楚的,自己去查,我一無所知?!?/br> 唇語剛說完,白湛的下顎又被韓曄捏住,迫使白湛的視線正對上韓曄的。跟當年在鹿臺山的半山腰陵墓中一樣,韓曄的眼睛陰森可怖嗜血而殘忍,讓慣常以狠毒自居的白湛也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無論白湛如何反應(yīng),或怕或懼,韓曄仍舊面無表情,沒有笑,沒有嘲諷,不帶情緒,因此他說出來的話定然極為認真,不容忽視:“不惜認命赴死也要守住死敵的身份,那人定是西秦豪族,于西秦不可缺少之人,而能讓白家刻骨嫉恨的,莫非是薄家的閣老或薄相本人?你護著他們,他們可不一定也會護著你?!?/br> 韓曄推測的功夫確實厲害,沒有因為白湛的嘲諷就放棄,且一刀就戳中了白湛的軟肋。白湛的唇張了張,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料韓曄再狡詐,畢竟不是西秦之人,哪怕將西秦豪族之間的恩怨查得再清楚,可到底還隔著一層,那個藏在西秦使者中的大人物,連西秦薄家的閣老都未必知曉其身份,更別說韓曄了。不是猜不出,是沒有人料想得到,九州大地最權(quán)勢滔天的西秦大帝,竟出現(xiàn)在東興的盛京城中。 若非白家追蹤了他三年之久,也定會以為那男人還在行宮中養(yǎng)病。 白家需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個男人殺死,揭穿薄延長久以來隱瞞大帝死訊把持朝政的陰謀,借機一并鏟除薄家,扶持二皇子繼位,重現(xiàn)白家在大秦第一豪族的地位。 因為計劃的隱秘,男人行蹤的飄忽,還有白家隨時可能變成亂臣賊子的危險,一切都得神不知鬼不覺才能奏效。殺,暗殺,不驚動任何人,只要置那個男人于死地即可。 本以為很容易就能得手,因為這是在東興的國土上,那個男人的暗衛(wèi)跟他們一樣不敢輕舉妄動,可沒想到還是失了手,他們中了埋伏損兵折將。更可惡的是,哪怕他們只剩下一個人,也還是不能揭露那個男人的身份與他同歸于盡,因為這畢竟是大秦的國事,且亦關(guān)乎白家的聲譽,無論能不能殺死那個男人,他都不能說。 如今,韓曄戳到了白湛的痛處,假如在西秦使者中的尊貴人物是薄家的閣老或薄延本人,那還好辦些,薄家再如何囂張也不敢拿大秦的家丑讓外人看笑話,而若是大帝……他會放過白家? 白家不能同任何人同歸于盡,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想到這里,白湛一笑,卻說了句完全不著邊際的話:“天真無邪的小師妹成了寡婦,從此以后就要孤枕難眠了,大師兄夜里何不去陪陪她敘敘舊?” 韓曄唯一不能觸碰的死xue也被白湛拿捏得緊緊的,他甚至知道躺在棺材里的那具尸體根本無關(guān)緊要,但他不肯告訴韓曄。都是死對頭,他憑什么告訴韓曄? 韓曄聽罷,狠狠地捏住白湛的臉,逼視著他,讓他再不能說出一個字來,他手腕上的辟邪木佛珠圓潤,在月色照耀下像顆顆棋子。他沒殺白湛,吩咐暗衛(wèi)將他帶走。 有人陪著他受盡折磨,未嘗不是件痛快事,白湛的血從牙縫里滲出來,月光下猙獰可怖,他卻還在笑,邪肆的眼神盯著韓曄的臉,不曾為做過的事懺悔分毫。 在韓曄與白湛唇語交流的時候,百里落一直沒有出聲,她沒有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韓曄是什么時候到的,她與師父、與那個男人的種種他又看去多少聽去多少? 唇語百里落聽不懂,又因為離得有點遠,黑暗里根本看不清兩人的唇動,除了韓曄說的第一句話,她無法判斷他們后來到底說了些什么,這種未知的恐慌最是磨人,百里落難得有些忐忑。 等到暗衛(wèi)將白湛帶走,月光樹影之下只剩韓曄和百里落二人,百里落剛才被白湛偷襲中了一招,手正捂在肩頭處,指頭戒備地揪緊。 她是知道韓曄對百里婧何等在乎的,上次派人去迷津谷截殺百里婧,差點被韓曄掐死,用莫須有小產(chǎn)的借口將她在晉陽王府內(nèi)禁足數(shù)月。而她剛才已經(jīng)在剛才那個男人的面前承認,她將百里婧害得差不多了,韓曄會放過她?上次“取次花叢”的賬他們也還沒算過呢。 做賊心虛的人機關(guān)算盡,連自己欠了對方些什么都記得一清二楚,防備著對方隨時來討要。 然而,讓百里落失望了,韓曄居然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只幽幽道:“他是西秦的細作,你與他勾結(jié)只會斷送黎家的前程?!?/br> 百里落知曉那個男人的身份居然還是韓曄告訴她的,這實在讓她預(yù)料不到,她也隱隱后怕,但想起另一個問題,急于求證,便追問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都跟我沒關(guān)系,他想要你的玉佩,說那里面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如果我們合作下去,我想,我有必要知道那個秘密是什么!” 韓曄側(cè)過臉看向她,沒有回避她的問題,也沒立刻告訴她,他說:“秘密快要藏不住了,過幾日你就會知道。夜深了,該回去了?!?/br> 他說完,也不等她,徑自往晉陽王府的方向而去。 聽韓曄的口吻是打算將秘密告訴她的,她也不好再追問到底,百里落卻還是感到很疑惑,無法解釋的疑惑。韓曄居然不對她興師問罪,還要把他的秘密告訴她,這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等晉陽王回京,他們的大事就快成了,到時候天下易主,免不了一番混亂……她想不出那是種什么樣的情形,只覺得心頭有一股隱隱按捺不住的興奮,快要蹦出心口來了。 黑暗了許多年,終于得見天日的那種興奮。從今往后她再也不會委屈時找不到一個人訴說,她將會站在權(quán)力的巔峰之上,將從前欺辱過她的人一個一個踩在腳下!可惜,她最想與之分享的師父云游四方去了,多么遺憾啊。 疑惑也好,興奮也罷,百里落到底是志得意滿的,韓曄既然不在乎百里婧,那就最好,等過幾日她就會讓天下百姓都來看看,他們尊貴而備受寵愛的榮昌公主是個怎樣可憐又可笑的模樣! …… 第二日,墨問出殯,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一片慘然的素色,這浩大聲勢與當初百里婧下嫁墨問時的熱鬧截然相反,由火熱的紅到凄然的白,由歡喜的樂聲到蕭然的曲調(diào)。百姓們沿街站立,像目睹榮昌公主大婚時一樣,目睹她送亡夫入土,流露出幾分同情或嘆息,其實根本事不關(guān)己。 墨問雖然是駙馬,葬制規(guī)格較高,卻不可能入百里皇族的陵園,禮官為他選了塊風(fēng)水極佳的墓園,且將他之前亡故的三位妻子的棺槨一并遷來與他同葬。 墓xue已經(jīng)挖好,只等抬棺入葬,眾人都在等著百里婧的命令,禮官見她遲遲沒有動靜,便出聲提醒道:“婧公主,吉時已到,駙馬該入土為安了,若是耽誤了時辰,恐怕不大好?!?/br> 輕描淡寫的一番話,不過是為了讓親人妥協(xié),果然,百里婧放在棺木上的一只手輕輕地握了起來,然后緩緩地移開…… “嗯?!彼f。 禮官一抬手示意,立刻有人上前準備抬棺。 “等等!”百里婧忽然開口。 人人都看著她,一身白色的喪服,粉黛不施,黑色如緞的發(fā)綰成髻,上面插著白色的絹花,襯得她的臉毫無血色,傾國傾城的容顏黯淡了幾分,令見者不禁心憐。 百里婧走上前去,風(fēng)大,她的鬢發(fā)亂了,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她從袖中掏出一樣?xùn)|西來,攥在手心里,遲疑道:“能否開棺,本宮想最后再看看他。” 棺蓋已經(jīng)封上,再打開就是對死者的不敬,但是誰也沒有異議,禮官默許他們上前撬了棺釘,畢竟等墨問一入土,就真的生死兩茫茫了,隔著巨大的墳冢,夫妻情分徹底盡了。 棺釘打得太深,費了些功夫才全部撬掉,眾人合力將沉重的棺蓋挪開,露出身著華貴禮服的墨問,他安靜地躺在里面,衣衫遮住了他的傷口,他看起來完好無缺。雖然十月的天已轉(zhuǎn)冷,尸體停了七日,難免會有一股尸臭,百里婧站在棺木旁注視著臉色青灰的墨問,一動也不動,站成了荒原上的枯草一般。 過了一會兒,百里婧忽然朝棺木伸出手,將墨問放在身前的左手牽起,隨后微微俯下身,在眾人的目瞪口呆里,她輕輕地吻在了他泛青灰色的手背上…… 自從墨問死的那日起,百里婧便再沒有因為他而哭過,這一刻,當吻過墨問的手背,她卻忽然克制不住地滑下淚來。冰冷的手,沒有一絲溫度,沒有任何墨問的感覺,好像在提醒她,他已離她而去,并且再不回來。無論她如何憶起從前那些他親吻她手背的瞬間,那種輕緩而禮貌的觸碰,珍愛而疼惜的溫柔,全都隨著他的死去而消逝了。 一觸即止。她學(xué)他,不再僭越一步,就好像新婚翌日清晨的他一樣。 隨后,她將一直攥在另一只手里的東西放進了他的手心里,任他握著它安靜地睡去。 “封棺吧。”她退后一步。 “是!” 眾人忙上前去,視線幾乎不約而同地投向了那死人的手,他們看到了一只雕刻成女娃娃的一樣?xùn)|西,成色很好,應(yīng)該是寶石做的,他們并不認得,再仔細看,好像是個精致的人形哨子。 “嘭——”的一聲,蓋棺定論,棺釘重新被敲入,將棺蓋封死,除卻珍稀的各類陪葬品,里面的那人竟還握著一只哨子,這真讓人心生恐懼,難道說,活著的人還希望死去的那人會再次吹響哨子么? 抬棺木入墓xue,填上土,棺木漸漸被埋于黃土之下,什么都看不見了,百里婧眼睜睜看著翻飛堆積的黃土,一層層覆蓋、壘高,忽然眼前一花,身子一軟就朝一旁倒去。 守靈七日,再如何堅韌的身子都熬不住。等百里婧醒來時,已經(jīng)在從郊外墓園回去的轎攆上,她掀開簾子,外頭的女官立刻問她:“婧公主,陛下問您是否即刻搬回宮中居住?” 只因她成婚的時候倉促,來不及建公主府,墨問一死,她作為百里皇室的尊貴公主,不會像普通的民間寡婦那般在夫家守寡一生,無論她再嫁與否,她都是要回宮里去的。 然而,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百里婧的眼神漸漸森寒,她克制自己等了七日,一直等到墨問入土為安,如今,那個喪心病狂殺害兄長的墨譽是時候付出代價了! “去刑部大牢。”百里婧沉聲道。 女官雖然被驚住,卻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命轎夫抬去了刑部大牢。 自從相府出了這種事,左相墨嵩一下子老了十歲,為了挽回相府僅剩的顏面,他只得隨百里婧一同前往刑部。 可是,等到了刑部大牢一問,牢頭卻道:“昨夜犯人已經(jīng)畏罪自盡,小人已奏明陛下了,也命人去稟告公主、相爺,想是今日事忙,還未見著兩位的面。請公主和相爺恕罪!” 墨譽畏罪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