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jié)
仿佛在這神醫(yī)的眼里,即便是對著大秦的皇帝也不存急迫的憐憫和敬畏,他長途跋涉而來,卻連一口熱飯也吃不上,大秦皇帝只在乎他的子嗣,連半分對長輩的尊敬也沒了,吵吵嚷嚷的像一個正對著父親撒嬌的孩子??蛇@個世人眼中的暴君,不應(yīng)當(dāng)做這等焦灼姿態(tài)。 “義父……” 孔雀聽見舅甥之間的對話,望著大帝眉目擰起的神色,忙道:“孔雀這就為您準(zhǔn)備晚膳,那位娘娘的身子很是虛弱,您若是……” 孔雀迎神醫(yī)入清心殿時,包括袁出在內(nèi)的眾侍衛(wèi)也都瞧見了,袁出此時立在大帝身后,見神醫(yī)態(tài)度極其囂張,絲毫不曾將大帝放在眼里,不由地身子繃緊,手指攥住了腰間的佩劍。 在大秦的臣民面前,大帝是天子,即便這神醫(yī)有再大的來頭,也不允許他對大帝有一絲不敬! 那神醫(yī)卻沒有聽完孔雀的話,也不曾在意身后的御前侍衛(wèi)等人如何怒目而視,回轉(zhuǎn)身來,嘆了口氣道:“偌大的長安宮闕,竟連個醫(yī)者也容不下。老夫本無意回來,是你們主仆連哄帶騙,說你們主子有難,如今見他好端端地在這兒,卻cao心著旁人的生死,老夫心里不甚痛快啊。” 神醫(yī)說話時,眼瞅著孔雀,側(cè)對著君執(zhí),這聲抱怨讓袁出稍稍收了些怒意,神色緩了緩。從來沒見過大帝在何人的面前會被埋怨,那位皇后娘娘不提也罷,她霸占了大帝的心肝脾肺腎,無論是抱怨還是發(fā)瘋,都已是尋常事。 見君執(zhí)的眉宇間雖有笑意,卻并不濃,無法直達眼底,似乎還要出聲求他速去診治病人,那神醫(yī)仍未動容,揚手對孔雀揮了揮:“去備吃的,待老夫脫去這身濕袍子,便去瞧瞧你們陛下的身家性命罷……” …… 在大帝與那位神醫(yī)一同入了溫泉池后,袁出抱劍守在外頭,他本是剛毅的性子,從來話不多,可這會兒卻被這來歷不明的神醫(yī)刺激得有些沉不住氣,遂發(fā)揮起了昔日在東興相府時的那般聒噪,問暗處的黑鷹道:“這神醫(yī)到底是何許人?從前在東興左相府時,只聽說鹿臺山上有一位孫神醫(yī),還曾下山替陛下診治過,雖然那孫神醫(yī)行事也古怪,卻也不曾對大帝如此不敬。黑鷹,你同孔雀相熟,她的義父是什么來頭?” 大帝的暗衛(wèi)無數(shù),而伴著他出生入死,做盡了各種不可與人言的事跡的暗衛(wèi),卻寥寥無幾,黑鷹算是其中一人。他心中藏著許多秘密,每個秘密都打算永埋心底,可這神醫(yī)的身份卻并不算什么秘密,他說出來似乎也無妨。 黑鷹遂惜字如金地答道:“北郡藥王?!?/br> 袁出驚詫地轉(zhuǎn)過身來,手中抱著的劍都放了下來,結(jié)結(jié)巴巴道:“北……北郡藥王?” 這聲似問似詫的句子,沒換來黑鷹再一句答復(fù)。袁出也察覺自己有些失態(tài),忙輕咳了一聲重新立好,身為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他太過情緒外露,然而,任何人聽見這個名號,想必都會升起復(fù)雜的情緒。 北郡藥王,北郡藥王…… 相傳在大秦同東興北郡府交界的鳴山之中,隱居著一位神醫(yī),他精通藥理毒性,天下間無他不能解之毒,每每有自視甚高之人入鳴山挑釁,皆大敗而歸。他的性子乖張,慣常救死不救活,若是活人去尋醫(yī)求藥,他反而興味缺缺,仿佛只有那死人可彰顯他的醫(yī)術(shù)高明。 然而,無論他如何張狂,引來多少人憎惡,二十年間他的確被九州尊為藥王,無人敢對其醫(yī)術(shù)指指點點。 這樣一個人,本該活在傳說之中,此刻卻真真實實地出現(xiàn)在了清心殿內(nèi),袁出的腦子一時有些無法緩過來。若是依照傳說中北郡藥王救死不救活的性子,豈不是要對那位皇后娘娘不敬? 對大帝不敬,大帝已默然受了,若是對那位娘娘的病情不上心,或是出了差池,大帝恐怕不會再如此寬容。大帝喚北郡藥王舅父,這層關(guān)系上似乎頗為親密…… 正在幾人或沉默或無奈之際,偏殿的方向又傳來了動靜,如今不光是大帝,連同袁出等人也都可察覺到那位娘娘的風(fēng)吹草動。果不其然,宮女的腳步聲匆匆趕來,臉上寫滿了慣常的驚慌失措。 烽火戲諸侯的故事若是發(fā)生在清心殿那位娘娘身上,大帝作為靜待烽火狼煙的諸侯,想必幾百年也不會亡國。因娘娘的風(fēng)吹草動,大帝全都相信,無論多少次重演,幾乎沒有落空。 甚至不需袁出稟報,大帝在溫泉池內(nèi)已聽見響動,忙攜著北郡藥王出來,也不等那宮女再說話,只消看上一眼宮女的神色,他已明了發(fā)生了何事。 大帝也沒再等,人是匆匆地朝偏殿奔去,北郡藥王已洗去了一身風(fēng)塵,將那身灰白的袍子脫下,卻仍舊著一身粗布的素色長袍,似乎并不愿著宮中的錦衣。 袁出自從聽說北郡藥王之名,在他走近時,心里總有些不自在,這乖張的藥王,救人與害人只在一念之間。 北郡藥王見君執(zhí)換走為奔,眉頭微蹙,問袁出道:“你們主子慣常這個脾性?小時候可不是這樣?!?/br> 袁出怎敢議論大帝的是非,只得斟酌道:“娘娘的病情,讓大帝寢食難安,還請神醫(yī)出手解大帝之苦,救大秦臣民于水火?!?/br> 北郡藥王的眉宇間同太后的確有幾分相似,袁出不敢直視他的面容,說話時微微垂首,以示恭敬。 誰料北郡藥王竟嘆了口氣:“對一個女人的寵愛鬧得天下皆知,對你們主子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br> 方才在溫泉池中,北郡藥王洗著一身倦意,他的外甥大秦皇帝立在簾外等他,若非出自對他這個舅父僅余的那點恭敬和禮讓,以他暴烈的性子,定會將他從溫泉池中拽出來,送往那個聽說已虛弱不堪的女人身旁替她診治。 太過了解他這個外甥的暴行,天下蒼生對他來說,能用時便是棋子,不能用時便是棄卒,他怎會在乎一個女人的死活,且獨獨是那個女人? “那個女子有什么好的,聽你方才說她還懷了孕,遍天下的女人那樣多,你年紀(jì)不小了,若是想要孩子,自然該找個身子康健的。若是生下個死胎或怪胎,又是一重麻煩。而且你有那等閑工夫大興土木,竟不知好生調(diào)養(yǎng)自個兒的身子?四月將至了吧?” 北郡藥王說這話時,無論是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女子,還是對他這個居高位的外甥,一樣的淡漠。 可那個鬼迷心竅的大秦皇帝卻苦笑道:“舅父,朕這具身子已破敗,治不治倒也無妨,生死有命,朕早已看淡。可里頭那個女人不一樣,朕親眼瞧著她一日日地憔悴下去,這會兒好不容易有了求生之意,舅父無論如何要幫朕保住她和她腹中的孩兒。朕的身家性命,若不在天,便是系在她的身上?!?/br> 才說了兩句又沉不住氣,急道:“這些話日后再對舅父說也不遲,朕只怕她那副身子熬不住,才吃了藥睡下,卻不知能熬幾個時辰,舅父早些去瞧瞧她,也好早些解了她的苦……” 其實,北郡藥王什么都知道,有孔雀在,他更是明了許多內(nèi)幕,只是他沒有人可透漏,且對大秦皇帝來說,他不具備威脅,因此能與他說下去。 他語氣淡淡地問道:“她就是你從東興帶回來的那位公主?老夫聽說,東興已為她舉行過葬禮,沒找見尸首,只是個衣冠冢。如今她什么也不是,你從小就厲害,不懂禮讓,凡事勢在必得,半分耐心也沒有,竟能受得了她的折磨?” 長達三個多月的隱忍和磨難中,君執(zhí)的心第一次被除她之外的人戳中,這許久以來,他心中積聚的苦澀同郁結(jié)連他的寵臣薄延也不曾吐露半句。乍聽他的舅父問起,一股子不知何種情緒在五臟六腑散開,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 從他的妻生機勃勃到半死不活,再到懷有身孕,所有一切他都不可掌控,從未預(yù)料到下一瞬會發(fā)生什么,是否會有天命將她帶離他的身旁,或是徹底帶離這人世間。他不敢確定,他再不信命不信神佛,也不由地心存畏懼。 東興盛京榮昌公主的衣冠冢,是否與那個慘遭橫死的病駙馬葬于一處?他遂又恨了那個橫死的墨問,連她的衣冠冢之側(cè)埋葬的人都要嫉妒無法容忍,躺在那里的人,應(yīng)當(dāng)只能是他…… 病駙馬墨問死了,他的妻也隨他而去,那些東興盛京留下的種種印記,都如云煙散去,銷聲匿跡。 閉了閉眼,君執(zhí)索性席地而坐,也不管一身便服被壓成什么模樣,未張口,自言自語道:“舅父你不知道,她那個人,雖然傻,可命中帶寵。多少人拿她當(dāng)個寶貝,獨朕耐性最差,氣急了還常常對她發(fā)狠,近來尤其如此。等她快不行了,求著朕讓她去死時,朕只覺得天下蒼生都是狗屁,只要她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似是想起她自戕時的種種,君執(zhí)往日寒波生煙般的黑眸一派脈脈溫情:“……在那之后,但凡有受不了她驕縱任性的時候,朕便會在心里想,當(dāng)初那幾個人,無論其中任何一個得了她,也必會當(dāng)個天賜的寶貝般寵愛??伤麄兊降讻]能得到她,她落在了朕的手里,朕若是不能待她更好,她恐怕要去想著從前那些人的好,覺得朕是個暴君是個混賬,便越發(fā)不肯呆在朕的身旁。朕的確是被折磨怕了,只得更有耐性,對她更千依百順,將她的心拉扯回來,即便拴不住,也要泡在蜜罐子里融掉……朕自那時起,便是這般想的……” 君執(zhí)說話時,聲音空闊遼遠,似從遠方而來,卻又像是從他的心底傳出,字字句句往人心最柔軟的地方戳。 北郡藥王這時才篤定,不可一世的年輕皇帝動了真情。那個女子是什么人不重要,他是皇帝,竟起了同愛她的另一些人的攀比之心,還將這攀比之心變成更多的寵愛加諸她身,而非毀了她的矜持和傲慢,硬逼她在他的面前俯首稱臣。在這場愛情里,他先俯首稱臣,讓她高高在上。 北郡藥王也不再繼續(xù)耽擱時間,從溫泉池內(nèi)起身,心卻飛到了遙遠的地方,君執(zhí)的話讓他感慨無限,卻苦笑著澆了一盆涼水:“你要將她融化在蜜罐中,可她對你是什么心思?她若對你無情,你的蜜罐子,也只不過是囚禁,對她的病絲毫沒有用處?!?/br> 這番道理似是有感而發(fā),北郡藥王的臉色隔著溫泉池的霧氣,看不真切。 君執(zhí)抿著唇,沒再接話。他不可能有那個運氣,在騙他的妻那般徹底之后,還能得到她毫無嫌隙的原諒。即便他此刻有了愛人之心,過去的那一年,他存心欺騙,一次又一次逼她入絕境,那些事情無可推脫。 大秦皇帝的掏心掏肺只在一時,這會兒沖進了偏殿去,見龍塌上他的妻身子蜷縮成一團,包裹在錦被之中隱隱可見抽搐,那雙眼眸已由清明變得渾濁,似有瘋癲的跡象,口中發(fā)出嗚咽之聲,手指摳在錦被上,骨節(jié)根根泛白,這是毒癮發(fā)作的癥狀。 一群宮女圍在一旁,卻不知該去按住她,還是該跪下求她,一位宮女見她的手攀上了床頭,要去摳冰冷的床柱,忙抓住她的手,任她的手指掐得她的胳膊青紫一片…… “陛下……” 見大帝來了,一群宮女才覺得救,可娘娘如今這有了孕的身子,大帝如何能救?不是沒聽過紅綃帳中的夜夜纏綿,她們早已知曉大帝的解毒之法。以他的身子為解藥,解娘娘的難解之癥。 君執(zhí)的擔(dān)憂果然不錯,毒癮并沒有因為她有了身孕便不再侵擾,他忙上前去,讓那些宮女松開手。 龍榻上的百里婧雖然狂性大發(fā),生不如死,卻還認得他,她說不出話,涕泗橫流,整個人人鬼不分,卻掙扎著要起身,朝君執(zhí)伸出手去,她的眼神中滿是哀求,另一只手撫在小腹之上。 君執(zhí)的心都要被她這眼神擊碎,他握住她的手,俯身將她摟入懷中,抱住她發(fā)顫不受控制的身子,張了張口:“婧兒……別怕,朕在這,孩子好好的,別怕,別怕……乖……” 百里婧伏在他懷里,口中發(fā)出的聲音她自己也無法控制,顫抖更是劇烈:“我的孩子……救他……” 君執(zhí)吻她的發(fā)頂,撫著她的背安撫:“孩子在,朕也在,都陪著你,別怕,乖,婧兒乖,不會有事的……” 他轉(zhuǎn)頭又去看偏殿的入口,整個人已是惱了,那些在溫泉池中掏心掏肺的軟弱時刻,已被帝王的威嚴(yán)完全所取代,哪怕是對著他的舅父。他沉聲喝道:“去叫神醫(yī)來!快去!” 殿內(nèi)的小太監(jiān)嚇得瑟縮一下,邁出的步子一滑,人整個摔了出去,正好趴在了一個人的腳邊。 北郡藥王進得偏殿時,便瞧見這么個場景,所有宮女太監(jiān)亂作一團,那個九州大地第一暴君抱著個半死不活瘋瘋癲癲的女人,寶貝疙瘩似的哄,卻對著舅父對著救命的神醫(yī)呼喝,儼然一副天下間只有這個女人死不得,她若死了,天王老子神佛菩薩他都敢殺。 北郡藥王竟不知作何反應(yīng),但他年事已高,不愿同小輩計較,遂邁開腳步,朝著龍榻走去。 “你莫再抱著她,放她在榻上躺好,剛有身孕,胎兒極其不穩(wěn)……”北郡藥王邊走邊道,腳步仍舊不疾不徐。 君執(zhí)如今只信醫(yī)者的話,忙將懷中人放下,百里婧的手仍攥著他的手不肯放,他立在一旁,俯身貼近她的臉親吻,又是急又是心疼:“乖,朕不走,朕在,讓神醫(yī)瞧瞧你,救我們的孩子……” 原本君執(zhí)弓著腰,北郡藥王無法看清龍榻上那個女人的臉,待君執(zhí)微微直起上身,北郡藥王那雙如古井般無波的眼眸滑過百里婧的臉,頓時整個人如被一道驚雷擊中,臉色驟變,接著人倒退了三步,險些站立不穩(wěn)。 他漠然的眼中幻化出無盡的驚詫,像是見了此生最匪夷所思的事,花白的胡子隨著雙唇的抖動而微顫,從口中喃喃念出一個人的名字來:“晏……晏染?” ------題外話------ 遲來的感恩節(jié)一章,感謝親們兩年多的陪伴,龜在努力完結(jié)中。 ☆、第279章 晏氏之女 “晏染?” 君執(zhí)的眼神本是望著他的妻,卻在聽見北郡藥王的驚詫后轉(zhuǎn)過頭來,跟著他念了一聲。 幾個時辰前太后曾提及晏氏女,他還沒來得及去查,這會兒卻又從他舅父的口中聽見,即便君執(zhí)長了一雙拙眼,也可瞧得清他舅父臉上的異樣神色。從他記事起,他的舅父雖救死扶傷,卻從來鐵石心腸,即便瀕臨絕境如他,他的舅父也仍舊不疾不徐泰然處之。 君執(zhí)慣常拿捏人心,無論臣子或是長輩,天下人他皆想控于股掌之中,清冷如薄延有短處在他的手上,四大豪族人人自危,連同他的母后、外祖父,無人不對他敬畏三分。獨獨這位早已遠離滎陽白家的大舅父,始終不得掌控。 可就在他的妻生死之間,君執(zhí)卻目睹了他的舅父失魂落魄的樣子,他順著舅父的目光看去,見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龍榻上他的妻那張臉…… 君執(zhí)狹長的冷眸瞇起來。 “舅父,朕請你來,是……” “她……她是誰?”北郡藥王如夢初醒一般,打斷了君執(zhí)的話,指著百里婧道:“她……是誰?” 君執(zhí)本是要發(fā)作,他的妻已痛不欲生,他哪里有閑情逸致再同他閑話家常?然而,君執(zhí)卻完全發(fā)作不得,因為他瞧見他的舅父從來波瀾不興的眼中有渾濁的淚水涌出,雙唇顫抖不已,一步一步地拖著沉重的身子往龍榻走去…… 君執(zhí)的劍眉蹙得越來越緊,他開口問:“舅父,你認識她?” 北郡藥王渾然聽不見他說了什么似的,步子未停,整個人幾乎要被瞧不見的箭矢擊倒在地,他只看著龍榻上的女人,只朝著她走。 君執(zhí)的脾氣和耐性向來不好,一個跨步上前,將他的妻摟在了懷里,一手擋住了他逼近的舅父,面無表情地沉聲道:“舅父,你冷靜冷靜,你現(xiàn)在這副模樣,朕如何放心將朕的皇后交付與你診治?!” 百里婧痛楚萬分,整個人蜷縮著,她揪緊了君執(zhí)的手,迫使君執(zhí)低下頭來。瞧見她皺成一團的臉,君執(zhí)那些本能的算計通通都湮滅了下去,著慌地吻她的唇和眼睛:“婧兒,心肝寶貝,朕在……” 一遇到他的妻,他什么親情倫常也顧不得了,轉(zhuǎn)頭沖北郡藥王發(fā)作道:“她若是……” “她長得太像她了……”北郡藥王仿佛得了失心瘋,喃喃地重復(fù)道,“你瞧,她的眉眼,太像她了……她今年多大?晏染死的時候是隆德廿年,她多大?今年多大?” 君執(zhí)被他的舅父逼得快怒火中燒,卻在電光火石間想起,隆德廿年,曾有一個女人的死轟動了朝野,自那一年起,他有了一門娃娃親,也是自那一年起,大秦第一豪族白家明里一時無兩,實則正式分崩離析。 君執(zhí)恍悟,脫口而出:“舅父所指的晏染,是隆德廿年過世的三舅母?” 然而,據(jù)他所知,那位三舅母并非姓晏。 “讓開,我給她診治……”北郡藥王的瘋勁還沒過去,卻化作滿滿的緊張,他險些就要動手去拽開君執(zhí),方才在溫泉池中那種漠不關(guān)心的淡漠都已散去,仿佛不治好她,他絕不會茍延殘喘地活在人世。 君執(zhí)從來不會諱疾忌醫(yī),若有病癥,自然得讓大夫來瞧,他也從來相信他的舅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可一個人的轉(zhuǎn)變?nèi)绱酥?,對他的妻關(guān)心之重,已遠遠超于對他。 一位險些失心瘋的醫(yī)者,即便是被傳為北郡藥王,君執(zhí)仍舊不太放心,親自守在一旁,半步也不肯挪。 北郡藥王熟稔地以銀針刺xue,封住了百里婧數(shù)處筋脈,吩咐著那些趕來伺候的太醫(yī)們?nèi)渌?,末了,卻質(zhì)問君執(zhí):“為何會中了這些毒?她的身子虛弱得厲害,可怎么受得了!” 方才在溫泉池中,是誰說讓他找個身子康健的女子孕育子嗣,是誰說將她泡在蜜罐子里也無用,倒不如早早地棄她不顧? 臉面變得太快,君執(zhí)有些哭笑不得,索性不答,反問他:“既然藥王如此關(guān)心她,她的毒可是解了?” 北郡藥王再怎么性情大變,于藥理上的造詣無人可及,他蹙眉道:“她身中三種毒,其中,‘取次花叢’的邪毒,唯一的破解方法便是有孕,下藥之人以同房之苦,折磨得本為處子之身的女人生不如死,及至誕下了惡徒的子嗣,一生已是毀盡,往后便再無意義可言,邪毒至此可解?!?/br> “而那毒癮以毒迫人上癮,發(fā)作時痛哭流涕,如萬蟻鉆心啃噬肌膚,必得服同一種毒,癥狀方可緩解。她方才便是此毒發(fā)作,老夫以銀針刺xue迫使她忘卻周身所有,此刻她已昏睡,醒來毒癮已暫緩。可這毒癮,并非一朝一夕可解,她若是沒有過人忍耐之力,恐怕難以撐過。在此之前,她是否已尋死多次?” 君執(zhí)聽罷北郡藥王的話,知曉“取次花叢”一毒已解,卻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心痛:“那毒癮一發(fā)作,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幾次三番要撒手離去不管不顧,今日知曉有了孩子,才肯勉力活著,陪在朕的身邊。舅父……” 君執(zhí)瞧了一眼百里婧的睡顏,她的眉頭還微不可察地擰著,他躬身撫平她的眉,才道:“孩子呢?太醫(yī)說孩子恐怕難以保住,舅父務(wù)必替朕保住這個孩子,這是朕留住她最后的籌碼。” 北郡藥王不知在想什么,聽見“孩子”這個字眼,他渾濁的眸子灰暗了三分:“若是孩子生下來病魔纏身,你可曾想過她能否接受這重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