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陸可琉下意識地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能看到父母正坐在沙發(fā)上談天,她認(rèn)真地想了想,抬手捏一下眉心,回答:“好,那我坐動車過來?!?/br> 賀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彎唇露出一個微微的笑,手指在手機邊緣來回摩挲:“那具體時間地點我發(fā)你微信,我們到時候見。” 分手的時候,沒有預(yù)料到有一天他們可以再這樣簡單平靜的相處,她心里既是忐忑,也是茫然,已經(jīng)不知道這究竟是好,還是壞了。 …… 動車平穩(wěn)行駛,兩個多小時就能到達(dá)s市,陸可琉抵達(dá)火車站是中午十一點,天不算好,透著暗灰的光,鋪滿銹色的云,時而風(fēng)里還有零落的雨滴。 她走的匆忙沒有帶傘,只好打車前往賀洋所說的錄音棚,這里的交通狀況要比西泠市更糟糕,繁忙的工作日幾乎哪里都在堵車。 道路寬闊而嶄新,綠化規(guī)制得當(dāng),出租車外有許多一晃而過的咖啡館在陰天里點起了燈火,司機前方的窗戶上飄散的水痕令人看不真切。 下車以后,她發(fā)現(xiàn)lily已經(jīng)在大樓下等著了,對方看到她馬上迎過來:“賀總已經(jīng)在錄音了,讓我等到你就帶你上去?!?/br> lily微笑地說著,帶她坐電梯去了樓上,陸可琉對這份特殊的招待都快感到不好意思。 進(jìn)了錄音室,一旁的衣架掛著眾人的外套,里面暖氣開得很足,只穿了件毛衣的賀洋正站在錄音室里收音。 他穿的單薄,人站在那兒更顯得修長挺拔,沉斂干凈,烏亮發(fā)絲垂在額前,眸色有幾許深情,連那古韻歌詞由他唱出來,都多了些欲罷不能。 “道士某,絕世獨立,而今江湖定天命 夢中人,應(yīng)笑我,多情偏負(fù)我情深 君辭去,只戀明月,心悅君兮君不知……” 歌詞經(jīng)過修改,果然變得更加貼切原著,也更能展現(xiàn)“魏云隱”一生多舛的跌宕際遇,更有與公主落辭遠(yuǎn)隔天涯不可相許的決絕愛戀。 賀洋的歌聲她向來是真的很愛,那種克制的抒情,不是誰都能cao縱的游刃有余,聲線又那么自然迷人。 說來她上兩屆的師兄,被譽為本校有史以來最帥的一屆,其中最搶眼的兩位還成了當(dāng)下聞名遐邇的明星,瞿晨光總開玩笑說,簡直是給母校貼了金箔。 賀洋唱完最后一句的時候,就這么隔著玻璃抬頭望見了她,兩個意外地對上視線,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才從歌曲的意境中脫離,還沒有徹底拔/出/來,故而眼眸中更多了一些難以言喻的情愫,既是動情,又是隱忍,惆悵纏綿,如同隔世婉轉(zhuǎn)三千曲,簡直電的人快要爆炸。 直到有工作人員推來椅子要讓她坐,陸可琉才恍然回神。 賀洋看到她轉(zhuǎn)頭的時候,露出素白的頸部線條,眸光幽幽地仿佛更亮了一些,他摘下耳機邁步走出隔音室,對那些人打了一個暫停的手勢:“休息十分鐘。” 這些都是他的團(tuán)隊,當(dāng)然由他來掌控全局,賀洋見她默默地站著,抿唇淡淡一笑:“隔壁有間休息室,我們?nèi)ツ抢镎劙??!?/br> ☆、第11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二) 第十一章 工作人員為賀洋送上一杯溫的檸檬水,還買來一杯冒著熱氣的卡布奇諾,禮貌地把紙杯放在陸可琉面前,轉(zhuǎn)身離去時不忘帶上門。 她有些受寵若驚,聞到醇香的氣味卻是讓人放松下來,眼下窄小的休息室只有他們兩人對坐,但幸好這小小的一隅裝潢簡約,墻紙又是暖色,不至于叫人太局促。 賀洋透過咖啡的氤氳白氣看著她,手上輕輕地遞來一份白字黑字的合同。 陸可琉出于尊重,認(rèn)真地從頭到尾閱讀了一遍大致的條款和注意事項,當(dāng)看到版權(quán)費的數(shù)額時,她愣住了。 盡管并不知曉按照圈內(nèi)的規(guī)則來說,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作詞人能拿多少,但顯然這個數(shù)目是有點高了…… “你們沒算錯嗎?會不會有些多了?” 賀洋清亮的眸子望著她,微微發(fā)笑:“你放心,這首歌作為《尋隱》主題曲,又由我來演唱,它一定會紅。何況,我的工作室從來都是精打細(xì)算,吃不了虧的?!?/br> 陸可琉聽他這么說了,有些發(fā)窘地看著他:“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br> 賀洋心口微微一滯,抬眸看她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眼前人根本沒在意自己說了什么。 她拿起油性筆,正要簽字的時候被落到臉頰兩側(cè)的幾縷墨黑的發(fā)擋了視線,索性抬手將它們挽到耳后,露出一張素凈白皙的小臉,如同一汪柔軟的水,勾起人心底的旖思。 陸可琉低頭閱讀的姿勢,令賀洋不由想起她在“靖南”工作時的神態(tài),甚至還有更早一些的時候——他看過她拿著尺子,姿勢標(biāo)準(zhǔn)地劃下墨水的痕跡,指甲總是修得整齊干凈,凝神的時候,雙眸一眨一眨猶如含著水光。 再要開口的時候才發(fā)覺他的嗓音有些沙?。骸皫啄瓴灰?,你家里人都好嗎?” 她已經(jīng)簽好字,一臉坦然大方地與賀洋對視。 他反而神色有幾分委頓,抿了下唇,才說:“外婆身體好不好?” 因著陸家夫婦常年要去全國各地跑工程,陸可琉從小到大都是由外婆帶在身邊,兩人戀愛的那段日子賀洋也見過幾次面,老人家和藹親善,眉宇間又有江南女子的靈氣溫婉,令他非常敬慕。 陸可琉說話的時候端起咖啡,借由手里的動作來掩飾一份不自然:“她前幾年過世了?!?/br> 看得出賀洋沒有刻意要壓抑心底的感覺,她甚至能感覺得到他心頭的一陣抽痛,乃至捏了一下手心,他才問:“怎么回事?” 她就著奶泡喝了一口,小聲說:“當(dāng)時是并發(fā)癥,走的很快……” 他眉頭緊擰,心里酸脹,像是要等著她繼續(xù)說下去,可是陸可琉卻沒有這個打算,兩人便忽然地沉默了片刻。 氣氛頓時有些壓抑,陸可琉只好平和地開口,順著接了話題:“你呢?” “還是老樣子,爺爺和奶奶身體還算硬朗?!?/br> 陸可琉并未見過他的家人,但也是替他安心:“你福氣也好,總是遇到貴人?!?/br> 賀洋聞言眼神一閃,禁不住又問:“你當(dāng)初究竟為什么會想到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工作?” “考大學(xué)選這個專業(yè)的時候,我不就想過這種可能嗎?” 賀洋剛想用“但我們明明有討論過……”這樣的話來作回答,然而,話到嘴邊猛然地止住了,他知道這話現(xiàn)在還不能在她面前說,淡淡地笑了一下:“是。我一直覺得你很特別,怎么會對這些建筑感興趣,但是后來……我慢慢能體會你的感受?!?/br> 他開口說話的前一秒,陸可琉覺得房間里實在安靜極了。 “從堯舜時期的‘堂高三尺,茅茨土階’開始,再到柱梁枋檁、枓栱桁椽,建筑才是藝術(shù)之母?!?/br> 賀洋念這幾句話的時候,仿佛有種還在讀劇本的婉轉(zhuǎn)低吟,字字咬在舌尖上,清晰可聞,小窗外重重雨幕,雨滴敲打在屋檐的清脆聲更稱得眼前這人像是電影里的一張膠片。 陸可琉微微怔在原地,她沒想到這幾句話會被他說出來,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向來就是聰明又好記性,在哪里看過這些只字片語便記在腦海也是尋常之事。 她斟酌一下,說:“就像以前我不懂電影,也不懂演戲有什么意思,現(xiàn)在也不這么認(rèn)為。不管是什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還有那些表演技法、情緒記憶,也有它的一套章法,很有趣?!?/br> 她想大概人總是會改變的,就像以前她那樣在意他進(jìn)入演藝圈,如果換做現(xiàn)在,也都可以坦然接受了吧。 只是,賀洋總說她不能理解他的處境、他的情緒,他們分手以后,她就覺得不理解也不重要了…… 然而,曾經(jīng)以為的這份“不重要”,后來卻為此不甘心了整整五年。 賀洋收好了合同,翻折袖扣處的毛衣,露出手肘,她靜坐在對面望著他,只覺得這人猶如雨夜里潮濕的空氣給人的感覺一樣,清新甘甜。 “我有問過金導(dǎo),他說那部要找顧問的戲還在前期籌劃中,是明清時期的歷史劇,導(dǎo)演找的是顧廷川?!?/br> 陸可琉聽到“顧”這個姓的時候,不經(jīng)意地就聯(lián)想到那日在機場見到的墨鏡男,她記得別人是有喊他“顧導(dǎo)”來著…… “至于你去了那里要做的事,就是諸如檢查建筑外觀和布景的錯誤,還有運用到電腦技術(shù)制作之前,需要你提供畫草圖之類……畫圖紙和建模不會太復(fù)雜,你真要去做就能勝任。” “勞煩你了,還特意去替我問過?!?/br> 賀洋欲言又止,然,這時候門外傳來一個很輕的敲門聲,原來他們的談話早就遠(yuǎn)遠(yuǎn)地超過了十分鐘。 陸可琉急忙起身,莫名地有些歉意:“不打擾你工作了,我也有事先走?!?/br> 接下來賀洋幾乎是退口而出了:“等我送你。” 她的站姿緩緩僵住,這事情變化太快根本沒法反應(yīng)啊…… 但也知道賀洋是對“朋友”一貫友善和照顧的人,對女性也格外紳士,于是她加重語氣說:“真的不用客氣。況且,你還要錄音,這么多人等著不好吧?!?/br> 望著窗外稍見小轉(zhuǎn)的雨勢,賀洋沒有再說什么,眸色卻漸漸沉下去。 他也開始覺得,興許選擇今天送她不是一個“好決定”。 賀洋向門口走了一小步,看著她算是默許了,隨即又問:“要去哪里?你坐了幾個小時車來這里,我怎么好意思就放你回去?” 陸可琉被他這句話說的有些發(fā)懵,總覺得他有點蓄意……但轉(zhuǎn)念一想該是自己的錯覺,她猶豫著怎么回答才好,嘴里只好先說:“小光找我見面,她也在s市,我現(xiàn)在去找她聊聊,晚上本來打算坐車回家了。” 賀洋看了一眼一時半會也結(jié)束不了的工作,轉(zhuǎn)頭告訴她:“好吧,那你先去,回頭我們電話聯(lián)絡(luò)?!?/br> 陸可琉并不知道對方的心思,也太難拒絕他的這番“好意”,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對方也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她要走的時候,回頭看到賀洋正在和錄音棚的人說著什么,lily走過來遞上一把黑色的傘:“陸小姐你沒帶傘吧,老大讓我拿給你的?!?/br> 她確實沒帶傘,也不想假意推辭,就急忙接過來道了謝,臨行前,賀洋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只覺得那背影清雅的氣質(zhì)映著屋外連綿雨天里一抹細(xì)微的光。 走到樓下的時候,陸可琉抬頭望了一眼烏云密布的天空,s室的冬季再加上這一場清清冷冷的小雨,空氣里滿是清寒刺骨,真的再糟糕不過了。 但隨著記憶中的往事逐漸清晰,她不可能忘記,她始終有一部分的感知仿佛留在了那個悠長又寂寥的雨夜,他們溫暖彼此的身體,有過最親密的煽情,親吻和撫摸都像guntang的烙印。 陸可琉撐開手里這把足以容納下兩個人的黑色雨傘,雨水中的濕氣像是充盈在肺部。 ……她真的是太高估自己了。 過去那樣平靜安然,只不過是因為對手沒有出現(xiàn)。 如今賀洋才剛現(xiàn)身,她就發(fā)現(xiàn)愛戀是一場持續(xù)不退的高熱,纏綿病榻五年不退,至今也仍有余威。 …… 因為是冬日里的陰雨天,大街小巷不少店里都是燈火通明,有些地方連街燈也點亮了。天氣不好的工作日行人也少,陸可琉拾階而上,腳步聲在巷子里響起空蕩的回聲。 她與好友瞿晨光約在一家茶館見面,對方在《尋隱》的影棚里搭一個內(nèi)景,好不容易才申請了休息時間出來與她見面,幸好他們劇組租借的地方也不是太遠(yuǎn)。 陸可琉踩著地上的水漬,一路沿著坡度走到盡頭,方看到磚木結(jié)構(gòu)的仿古茶館,飛檐翹角都被淋濕了,走得近了些,她嗅到食物的香氣,這才感覺真的有點餓了。 瞿晨光也撐著傘到門口了,此刻拿著手機正在對準(zhǔn)面前這棟建筑取景,回頭看到陸可琉到了,瞬間興致高昂:“快進(jìn)去啦,這里的小籠包皮薄餡多,湯汁又鮮,很出名的!” “你就整天想著吃吃吃,吃這么多還瘦,嫉妒死人了?!?/br> 瞿晨光笑嘻嘻地捏了一下她粉嫩的臉頰,說:“老實交代,剛才見到賀洋你有沒有又做回‘迷妹’了啊?” 陸可琉在這一路上還真的認(rèn)真想過,他們這些日子見面以來,其實,誰都沒有真正坐下來好好地談過,大約總是為了避免尷尬,匆忙著來,匆忙著去。 但,真要給他們充裕的時間坐下來面對面沒有顧忌地聊,又能聊什么呢。 她開始覺得所謂“不甘心”只是借口,她根本沒有什么好不甘心的,真正放不下的……分明是對這個人還未徹底消亡的情愫。 但隨著自己對過去的回想抽絲剝繭,陸可琉也清楚地認(rèn)識,即便是對這個男人有迷戀,那也終究只是一個人的事。 從來就是她的事。 ☆、第12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三) 第十二章 s市寒冬的雨天,她背光坐在一家僻靜的小茶館里,外面的天色暗的看不出是什么時候,車子駛過時忽明忽暗的光線打在身上,光影如一層霜寒籠罩在她春風(fēng)似得眼角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