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你不在乎自己,”朱見深往前踱了幾步,留心觀察著他的神色,“那方才那丫頭呢?你也不在乎她?朕可是聽說,你寵她寵得很呢。”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他知道方才那退下的女子就是太子妃。不過,是怎么知道的,還有待商榷。 祐樘聽到他這話卻并沒有多少驚訝,面上依舊神情不變:“父皇是要拿喬兒威脅兒臣?” “是又如何?朕剛剛放過她,是想送你個人情。若是真的認(rèn)起真來,照樣能追究她的罪責(zé)!” “要罰一個人,怎樣都可以找到理由,”祐樘不以為然地笑道,“今日可能為了這個理由,明日可能為了另一個理由,那如此下去的話,兒臣豈不是要一直被威脅?”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在乎了?”朱見深皺眉看著他,似乎有些不相信他能這么硬得下心腸。 祐樘的面容此刻隱在光影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顯得更加高深莫測:“父皇可以如此理解?!?/br> 朱見深見他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不由心頭一片火氣:“朕說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為何非要對當(dāng)年的事情耿耿于懷?” “父皇是想為誰鋪后路么?”祐樘抬頭看向他,聲音很輕,但卻是狠狠地敲在了朱見深的心上。 不錯,他就是這么個打算。雖然當(dāng)時說什么可以不管地震不地震的照樣廢了他,但現(xiàn)在兩年過去了,他儲君的地位更為穩(wěn)固了,朝中也有不少支持他的老臣和新吏,這個太子之位不是說廢就廢的。同時,對于兩年前的那次“天公發(fā)怒”他還是有所忌憚的。而他近日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越發(fā)得差,如今這件事情又對他起了提醒的作用,使得他不得不多為身后事考慮一下。 朱見深見心事被說破,不由得惱羞成怒:“朕來與你商量是給你臉面,你不要不識抬舉!朕的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想怎樣?難道等你上位了以后要趕盡殺絕不成?!” “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兒臣也不會牽連無辜的人,”祐樘嘲諷地一笑,“難道說,父皇知道些什么?” “放肆!”朱見深似乎被逼急了,抬起手“啪”的一聲,一個巴掌就扇了過去。 祐樘被他打得頭偏向一側(cè),嘴角溢出了一道殷虹的血絲,映著蒼白憔悴的面容,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繼續(xù)在這里呆著吧,看你能撐多久!”朱見深撂下一句狠話,正打算轉(zhuǎn)身喚隨侍的太監(jiān)擺駕回宮,卻突然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嚴(yán)美祥L的通傳聲:“太后駕到!” 朱見深的動作陡然一僵。 他緊緊地皺起眉頭,一時間百思不得其解——太后她老人家不是去五臺山了么?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他不由轉(zhuǎn)頭看向祐樘,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祐樘抬手拭去了唇角的血跡,面上是一派難解的平靜。 ☆、第六十三章 愛或者不愛 漪喬靠在床邊望著眼前昏睡過去的人,微微出神。她細(xì)心地為他掖了掖被角,伸出手想要去撫他蒼白憔悴的容顏,卻又半途止了動作。她總覺得,如今的他就如水中虛幻的影像一樣,稍稍一碰就會破碎消失。 現(xiàn)在距離她夜探奉先殿已經(jīng)又過去了兩天。不過雖然只兩日的光景,但是卻發(fā)生了很多事情。 原本起碼還要半月才回宮的周太后,居然在昨晚突然提早歸來。而且令人不解的是,從時間上來看,她應(yīng)該是根本就沒有到達(dá)五臺山就在半路匆匆返程了,不然以古代的交通條件,三天時間根本不夠打個來回的。至于這其中具體原因?yàn)楹?,她老人家后來只說是心緒不寧,無心去祈福,還沒走出去多遠(yuǎn)便返程了。而她昨晚剛剛回來就聽說了自家孫兒的事情,于是不顧舟車勞頓就立即趕去了奉先殿。不過漪喬當(dāng)時并不在場,所以后續(xù)的事情她不是特別清楚。只聽說皇帝和太后起了爭執(zhí),之后相持不下,不歡而散。 而可能是由于事情鬧得大了,第二日便有聞聽此事的臣子上奏疏要求皇帝徹查此事,還太子一個清白。緊接著,知道的人越來越多,朝臣們開始紛紛熱議此事。有聲援太子的,有左右搖擺的,也有保持沉默的,但是總體來說,大家還是要求查個明白。也因此,朱見深這兩日幾乎被與此事相關(guān)的奏疏淹了個沒頂。他自知這件事情根本就經(jīng)不起推敲,對著堆積如山的奏疏嘆了兩日的氣后,終于在自己母后和眾議的壓力下以“查無實(shí)證”的處理結(jié)果放了太子。 而由于在受罰期間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傷,祐樘一回到慈慶宮就昏了過去。 他的容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面容消瘦得更是讓人揪心。長而黑的睫毛投下一小片淡淡的剪影,精致絕倫的五官似乎都籠在一片溫潤寧和之中。他的呼吸極為輕淺,睡容平靜,平靜得仿佛永遠(yuǎn)不會醒過來一樣。 漪喬望著這樣的他,忽然感覺像是回到了他們初次相遇的時候。那時她看到的也是如此情景,一樣憔悴的容顏,一樣虛無的錯覺。這樣的感覺,讓她深切地感到一種不真實(shí),仿佛有什么抓不住似的。她心里突然有些空落,有些莫名的惶恐。 而漪喬猶自陷在自己思緒里的時候,面前的人已然悠悠醒轉(zhuǎn)過來,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只是一瞬,眸光中因剛剛醒來而盤桓的迷蒙混沌便即刻澄轉(zhuǎn)為清幽明澈。宛若聚集了天地之間的鐘靈毓秀之氣,清湛之中溢轉(zhuǎn)著琉璃一般的光華,那雙眼眸永遠(yuǎn)是那般的奪目。 漪喬驚喜地看著他:“你醒了?還有哪里不舒服?需要什么么?” 祐樘虛弱地一笑,溫和地言道:“我有些渴。” “哦,好,”漪喬剛抬起腳步又轉(zhuǎn)過身沖他笑了笑,“你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他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他的眸底起了一絲難言的復(fù)雜。 等到再度回來的時候,漪喬手上多了一個食盒和一個紫砂壺。 她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然后倒了一杯水遞給他:“我早就準(zhǔn)備著呢,涼了一壺又一壺水終于等到你醒過來了。哦,還有,這水有些燙,小心些?!?/br> “嗯,”祐樘朝她溫柔地笑笑,“喬兒辛苦了?!?/br> “哎,沒事的,”漪喬嘆笑一聲,“你醒來就好。對了,要不要吃些東西?” “喬兒親自做的么?” “聰明,”漪喬調(diào)皮地沖他眨了眨眼,繼而轉(zhuǎn)身端來了一碗香飄四溢的粥,“我想著你如今應(yīng)該不宜吃些油膩的東西,就特意煮了這個?!?/br> “喬兒其實(shí)可以不必這么辛苦的,”他慢慢地支起身體,“這些事情讓御膳房來做就好?!?/br> “我……只是想親手做給你吃,”漪喬垂首抿了抿唇,低聲道,“我想為你做些事情?!?/br> 祐樘輕嘆一聲,笑了笑沒有說話。 “哦,還有啊,我在慈慶宮里開了個小灶,”漪喬看著他一點(diǎn)點(diǎn)吃著碗里的粥,“日后你要是再熬夜處理政務(wù)什么的,我就可以為你做夜宵了。晚上那么辛苦,不吃些東西怎么可以?”她說這話的時候就像一個殷勤獻(xiàn)寶的孩子一樣,巴巴地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 “喬兒,你對我這么好,”他溫柔地看著她,目光宛若春水一般,“將來我若是舍不得放了你,可如何是好?” 漪喬一愣,突然聽他如此說,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其實(shí)關(guān)于他登基之后自己的打算,漪喬也只是偶爾想想,并沒有什么成形的規(guī)劃。而且最近,她內(nèi)心里似乎越來越逃避這個問題。登基之后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不愿意成為他龐大后宮里的一員,即使是地位最高的皇后也不行??墒?,一想起要離開他,她心里又會涌起一股難言的悵然不舍,令她左右為難??赡芤彩腔谶@個原因,她越發(fā)不愿意去想這件事情。 漪喬的目光有些躲閃,勉強(qiáng)地笑了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祐樘見她尷尬,也就沒有接著說下去。他將碗遞給她,很快轉(zhuǎn)了話題:“喬兒,介不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 漪喬側(cè)身將餐具和飲具放在一旁的矮幾上:“什么問題?你但說無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