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不過她并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而是幾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執(zhí)起他的手,努力做出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你一定一天都沒好好用膳吧?我們一起去用晚膳吧……” “我如今還不餓,”他凝視她片刻后,垂了垂眼簾,“喬兒先去用膳吧?!?/br> “那怎么行?你現(xiàn)在身體正虛弱著,又剛剛經(jīng)受了一路的顛簸,要是再不好好吃飯的話,”漪喬嗔怒地瞪他一眼,“難道你想讓自己的身體垮掉么?嗯?快點(diǎn),和我一起去用晚膳,之后我還要為你上藥呢?!?/br> “我真的沒有胃口——上藥的事情我自己來就好,喬兒不必費(fèi)心于此了,”他輕輕地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手中抽出,提步越過她向窗口走去,“我想獨(dú)自靜一靜。” 漪喬望著他的背影,懊喪地咬了咬下唇,踟躕了一下才開口道:“你……你不會是生我氣了吧?” “喬兒多慮了,”他沒有回頭,只聲音淡淡地對她道,“時辰不早了,快些用膳去吧。” 漪喬站在原地久久不愿離去,幾次想要走上前去,但最終卻都沒有邁動步子。 或許,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也好。 她這么想著,又抬頭看了他一眼,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因?yàn)樾睦镅b著事情,一頓晚膳吃得味同嚼蠟。漪喬時不時地就朝著書房的方向望上一眼,原本想從身邊的宮人口中知道他現(xiàn)在是不是還呆在那里,但是詢問之下才得知他傳令下來不許任何人前去打擾他,所以具體情況如何他們也不得而知。 一直到晚上就寢的時候漪喬都沒見著他的人影,她心里雖然著急,但卻不敢去攪擾他。 沐浴完之后,她猶猶豫豫地回了寢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她就那么干躺著,一雙眼睛睜得得大大的,盯著床內(nèi)側(cè)的帳幔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于稍稍有了些睡意。然而朦朧間,一股淡淡的藥香卻驀然鉆入鼻中,牽起了她的注意。她遲滯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了什么,頓時完全清醒了過來。 漪喬垂眸抿了抿唇,身子并沒有動。她想轉(zhuǎn)過頭去和身后的人說幾句話,可是一時間又不知道要說什么。于是糾結(jié)思量再三,她還是選擇裝睡。 身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中間有一絲的停頓,似乎是他往她這里看了一眼。 漪喬睫毛輕顫了一下,微微繃緊了嘴唇。 片刻之后,連那輕微的聲音也止息了下來,這方空間重又歸于一片寧靜。 又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她才小心地偏過頭去看向那躺在身邊的人。 他是側(cè)身面向著她的。 墨色的發(fā)絲仿若豐厚的綢緞一樣垂順而下,隨意地披散在后背和肩頭上,其中還有一縷滑到了胸前。 他的眼瞼安靜地閉合著,形成一道優(yōu)雅漂亮的狹長弧度。長而濃密的眼睫投下一抹淡淡的剪影,使得他的睡顏更顯寧謐恬靜,精致的五官此刻都似籠在柔和的光暈里一般。 孔雀羽妝花緞薄毯只及臂膀上端,露出了貼身而著的雪白的蠶絲里衣。 斂起了面上習(xí)慣性的笑容,遮蔽了那光華流轉(zhuǎn)卻永遠(yuǎn)深不可測的眸光,他那原本就潤澤如瓊琳美玉的氣質(zhì)里便莫名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純凈。 是的,純凈。 或許他曾經(jīng)歷過不可想象的腥風(fēng)血雨,曾經(jīng)親手造下了無數(shù)的殺戮,但他的心底最深處該是仍舊保持著最初的那份純澈干凈。 沒有人愿意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誰不想簡單地活著??墒?,他的處境卻決定了他必須趟進(jìn)那泛著血腥味的污水里。 他自出生之日起便被卷入了一個不見底的漩渦里。幼年喪母,生父又百般厭惡刁難他,宮中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戕害他拉他下位,身邊又沒什么依靠力量,還要拖著一副飽受摧殘的軀體。而他當(dāng)時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孩子,漪喬真的無法想象,這十幾年他是怎么挺過來的。 她輕嘆口氣,小心翼翼地為他將毯子往上蓋了蓋,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躺回去接著醞釀睡意,卻忽然見他的眉頭緊緊蹙起,雙手一點(diǎn)點(diǎn)揪緊身下的被單,口中亦不知在低低地喃喃什么。漪喬嚇了一跳,原來以為他被她擾醒了,但是再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還是緊閉著的。 他的反應(yīng)越來越激烈,夢囈的聲音越來越大,面上滿是不安和痛苦的神色,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眉頭都擰在了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身體甚至開始微微發(fā)顫。 漪喬蹙眉望著他,知道他這是被夢魘住了,得趕緊叫醒他才行。 她俯下|身輕輕搖晃他,口中焦急地喚道:“祐樘,醒醒!快醒醒!快些醒過來啊!祐樘……” 在她一連串的迭聲呼喚下,他的睫毛略微顫了顫,下一瞬突然睜開了眼睛。短暫的迷?;煦邕^后,那雙漂亮的琉璃眸中便又是一片洞悉一切的清明。 微微喘息幾下稍作平復(fù),隨后他略轉(zhuǎn)眸看向漪喬,見她一臉憂色,正神情緊張地望著他,便沖她淡淡笑了笑,安慰道:“喬兒不必?fù)?dān)憂,我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br> “你何止是做了個噩夢,你還被夢魘到了,”漪喬找來一條帕子,細(xì)心地幫他拭去額頭上的汗珠,“怎么會突然作噩夢呢?還這么嚴(yán)重,你剛才真是嚇?biāo)廊肆恕!?/br> “其實(shí)也說不上多嚴(yán)重,我以前經(jīng)常如此,不過到后來都會自己醒過來的。”他散淡一笑,語氣平淡地道。 “你經(jīng)常被夢魘到?”漪喬驚訝地看向他。 “以前是,不過已經(jīng)很久未曾再犯了,”他說著眸色一斂,“今日當(dāng)是被牽出來了而已?!?/br> 漪喬靜默片刻,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我能問一下,你都夢到了什么么?” 祐樘略頓了一下,慢慢坐起身,靠坐在黑檀木的雕花床柱上,須臾的沉默之后,才緩緩出聲道:“夢到最多的是母妃臨死的一幕。當(dāng)時只有寥寥幾個宮人在旁邊,我眼睜睜看著母妃閉上眼睛,直到她的尸體變涼都不肯松手,只知道一直拉著她的手哭喊著讓她醒過來。我那時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在這個世界上,我已是孤身一人。” 周圍突然變得極端安靜,漪喬覺得心里沉甸甸的。她握住他的手,凝眸望向他:“你嘴上雖然不說,甚至都沒有怎么表現(xiàn)出來,但其實(shí)并未放下當(dāng)年的事情對么?或者說,你的仇恨實(shí)則比誰都重,只是埋藏得很深而已。” 他低垂著眼眸,并不答話。 “今日對萬貴妃所施的懲罰并未消解你的心頭之恨,若非你當(dāng)時刻意壓制自己的情緒,你會做出什么來,可能連你自己都無法預(yù)料,是么?” “喬兒看出來了?” 她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又?jǐn)咳輪柕溃骸澳悄愕腔髸髲?fù)么?萬貴妃雖然死了,但是她的族人和黨羽還在。” “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他低低地出聲,更像是喃喃自語,旋即轉(zhuǎn)眸望向漪喬,“喬兒想說什么?” “不想說什么,”她 定定地注視著他,目光無比認(rèn)真,“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凡是傷害你的人我也會跟著一起憎恨,他們當(dāng)初作惡的時候就應(yīng)該想到會有償還的一天,就算是你真的報復(fù)泄憤,也無可厚非。只是,我擔(dān)心你到時候并不會開心。我絕非同情他們,我只是在乎你而已,我希望你能快樂——祐樘,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你的——做你認(rèn)為對的事?!?/br> 緘默片刻之后,他抬手撫上她的臉頰,眸光中逐漸鍍上一抹暖意,朝她溫柔地笑了笑:“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議,至于那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我今日心緒不寧,可能多少有些累及喬兒,言語行止若有不妥之處,喬兒莫要介懷?!?/br> “我沒那么小心眼兒,更何況我今天說話也有些欠考慮,”漪喬做完自我檢討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湊近他仔仔細(xì)細(xì)地嗅了一番,“咦?你身上的麝香味怎么沒有了?” “喬兒可知道我為何要用麝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