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jié)
她此刻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正躺在一張簡易的木板床上。那床破舊得很,她這么稍微動一下就“咯吱咯吱”響。而她所處的這間屋子也是典型的危房,到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荒廢了很久的樣子。 漪喬從床上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打量著往外走。 周圍是一排簡陋的連房,也都跟那間差不了多少,灰敗破舊得不成樣子,連頂上的瓦片都殘缺不全。滿是灰塵的墻角里,勉強拈著的一張破蛛網(wǎng)在過往的風里瑟瑟顫抖。 這是哪里? 望著這貧民窟一樣的地方,漪喬雖然迷茫,但卻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熟悉感來,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曾經(jīng)來過這里。 她按了按額頭,努力從混沌中整理思緒,努力回想—— 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那個清癯單薄的背影,那些仿佛散在滂沱大雨里的呢喃低語…… 倏忽之間,漪喬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三個字——安樂堂。 她竟然來到了安樂堂! 漪喬不禁倒抽一口涼氣。要不是祐樘母親忌日那天,她聽了爾嵐的提醒冒著大雨來這里尋他,還真的認不出來這是哪里。 不過這也沒多大關系。若她沒記錯的話,安樂堂位處西宮一片,在紫禁城西側(cè)的角落里。雖然不是一般得冷清偏僻,但好歹是在紫禁城里,她總能想法子溜到乾清宮去。只是她眼下這一身現(xiàn)代裝束,未免太過招眼,她等一下還要好好思量一下對策。 漪喬這么想著,邊走邊謹慎地觀察起四周。 安樂堂是老弱、戴罪或者重病垂危宮人的臨時住處,是個不折不扣的凄涼之所。而她如今身處的這處破敗的小院落,干脆直接連個人影都瞅不到。 她只來過安樂堂一次,還是在晚上讓一個宮女指引著來的,根本不記得路線。而且這是在皇宮,不可能任人隨意走動。何況,她還沒弄清楚祐樘到底是怎么處理后位空缺的問題的……漪喬揉揉額角,感到這問題不是一般的棘手。 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時,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細微輕緩的腳步聲。一直保持著十二分警惕的漪喬眸光忽地一沉,當即轉(zhuǎn)身看過去。 她的神情一滯,面露疑惑之色。隨即,滿是不解的目光一點點下移。 愣住了,漪喬完完全全地愣在了當場,只是一直保持著瞠目結(jié)舌的神情死死盯著面前的人。 不遠處站著一個瘦瘦的孩子,身著淺色小袍,長長的頭發(fā)束在身后,看模樣不過四五歲。雖然五官都還沒完全長開,但已經(jīng)初露精致,那種令人見之不忘的清雋秀雅更是顯露無疑。尤其是那雙清湛的眸子,仿佛蘊藉了天地日月的靈秀與清華,簡直漂亮得不像話。只是,那雙琉璃般的漂亮眼眸不似記憶里的幽邃莫測,而是宛若清可見底的洌洌山溪一樣,澄澈純凈。 此刻,那孩子正微揚起小臉,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她,眸光里滿是探究的意味。 “我的天哪……”漪喬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孩子,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jīng)錯亂了。 誰能告訴她,為什么眼前的那個小孩子和祐樘長得那么像?不對,簡直就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嫩了好多,小了好多…… 遲疑了一下,漪喬快步上前,又是上下左右地好一番打量。那孩子也一直不說話,只安靜地看著她,任由她那兩束探照燈似的目光不斷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半晌,漪喬才想起來詢問,驚疑不定地開口:“你……你是誰?” 那孩子眨巴一下眼睛,似乎是被她問倒了,低頭思索半天,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 漪喬見他半晌不說話,不由有些著急。 這孩子從見到她開始就沒說過話,該不會是啞巴吧?如果不是的話,那就是這問題對他來說太難了,那就換其他的試試吧……心里這么想著,漪喬不等他回答,就又接著問道:“那你是誰兒子?呃……等等,你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這不能怪她男女不分,實在是因為眼前這孩子長得太過秀雅漂亮,又加上小孩子的性別原本便不怎么好分辯,她一時間竟然有些拎不清雌雄。 那孩子低頭仔細想了想,繼而揚起頭來,用稚嫩的童聲認真答道:“男孩兒?!?/br> “原來你不是啞巴啊,”漪喬嘴角勾笑,“那你是誰兒子?” 她嘴上這么問著,心里卻是不禁嘀咕:這孩子跟祐樘長得那么像,該不會是他的私生子吧?也跟他當年一樣藏在安樂堂,然后等著有朝一日認祖歸宗? “你是問我爹爹么,”他沮喪地垂下眼眸,聲音軟糯,“我也想知道,可是沒人告訴我……” 漪喬愣了愣,旋即發(fā)覺自己的問法有些不妥,于是換了種方式:“那你娘在哪里?” 他搖搖頭:“娘都是隔幾日來看我一次,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不過吳娘娘說她今天會和娘一起來看我,她算是我另一個娘。” 吳娘娘?另一個娘?漪喬直覺哪里不對勁。她蹙眉努力搜索記憶,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瞬間驚呼出聲:“祐樘!!你是祐樘?!” 他所說的吳娘娘指的應該是朱見深的前皇后吳氏。她當初因為責打了萬貞兒,才當了一個月的皇后便被朱見深給廢掉了。祐樘當年藏身在安樂堂的時候,他的母親只是個身份低微的宮人,根本沒能力養(yǎng)活他,參與照顧他的也都是些底層的太監(jiān)宮女,大家湊在一起也養(yǎng)活不了一個孩子。眼看著他就快被餓死,廢后吳氏便在這時站了出來。她雖被廢,但到底家底殷實,好歹在最艱難的歲月里讓他活了下來。 這些都是她零零碎碎地從祐樘那里知道的。他從未在她面前提過他那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極少說起他過往的傷痛,倒是這些以前曾經(jīng)給予過他幫助的人,他會時不常地笑著和她聊起。 漪喬常常想,他到底獨自承擔了多少。不過他不提,她也自然不會再去揭他的傷疤,所以她每次也都是面色如常地和他說笑,只將無盡的喟嘆掩藏在心里。 那孩子迷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話是什么意思。明明他根本沒聽過她說的那個人,她怎么就說他是他呢? “你娘親是不是姓紀?”漪喬緊緊盯著他。 他揚起小臉看她,點點頭:“嗯?!?/br> “我的天啊,你真的是祐樘……”漪喬失神地自言自語,一時間覺得很是崩潰。 她居然穿回了祐樘童年的時候,生生提早了十幾年!她原本以為會正常地回到他登基后的兩年半,但是現(xiàn)在看來,這中間好像是出了什么差錯。 那這可如何是好,難道讓她正太養(yǎng)成?可是等他長大她都已經(jīng)老了,難不成要重演一番朱見深和萬貞兒的忘年戀? 漪喬想一想就感到頭痛,虛脫一樣地無力地蹲下|身。她掙扎煎熬了那么久才見到他,可是沒想到…… 不過……等等,歷史上的祐樘并沒有像他爹那樣,而她零星了解到的這段歷史和她之前所經(jīng)歷的也是完全吻合的,這就說明眼下的情況只是暫時的,這個差錯應該很快就會被糾正過來,她也會回到正常的軌跡上去。除非這次的烏龍改變了歷史,但這個可能微乎其微,歷史哪是那么容易改變的? 想到這里,漪喬不禁松了口氣。 “jiejie,jiejie?”耳旁傳來脆脆的童聲,她驀然回神,才想起面前還有一個小祐樘。 沒有了被迫養(yǎng)成的憂慮,漪喬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既然差錯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且應該很快就會糾正過來,那她就耐心地等著好了。至于眼下嘛……漪喬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嘴角露出了一個詭詐的笑。 她突然板起臉看他:“別叫我jiejie,誰是你jiejie。我有名字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