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節(jié)
漪喬轉(zhuǎn)眸看了看身旁的九五之尊,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沈瓊蓮自恃才識過人又生得好看,骨子里極為倨傲,怕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也唯有身邊這位天之驕子才能令她心悅誠服,傾心而許。 漪喬又偷瞄祐樘一眼,結(jié)果正好迎上他含笑的柔和目光,她愣了一下,不由在心里嘆道:真是作孽啊,每天跟著這樣的人一起辦公不動心才怪……也不知還有多少沒有冒頭的競爭對手…… 那么祐樘對沈瓊蓮呢?他知道沈瓊蓮的心思么? 他是開明之人,不然當(dāng)初不會對沈瓊蓮的大膽言論大加贊賞,還親授她女學(xué)士,沈瓊蓮怕也是被他的開明和氣度驚到了。早在宮外那次初見,祐樘就很欣賞她的樣子,當(dāng)時還問她芳齡幾許可曾許配人家……漪喬突然思及此,眉頭不由微微蹙起。 他當(dāng)時打的什么算盤?氣她? 應(yīng)該不是看上人家了吧?他可是坐擁天下的帝王,要個女人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況且,對方怕是求之不得。再者,她之前離開那兩年半足以發(fā)生點故事了。 不,在她看來是事故。 眼下沈瓊蓮虎視眈眈,偏偏漪喬還不能讓祐樘將她調(diào)走,不然內(nèi)廷外廷眾人大概都要認(rèn)為皇后小心眼了,將來沒事也傳出點事。 本來嘛,這些人腦子里全是三妻四妾、后宮三千的觀念,沒人會理解她,他們怕是巴不得陛下廣施甘霖、雨露均沾。 想到這兩個詞,漪喬不禁身上一抖,惡寒不已。 “喬兒怎么了,”祐樘欲去拉她,卻被她躲開,他動作頓了一下,又起身探了探她的額頭,“不舒服?” 對,不舒服。 漪喬擺了擺沒有受傷的右手,道了一句“沒事”,又坐了回去。 離他太近影響她思考。 漪喬又在心里思慮一番,最后暗自幽幽一嘆。 這次問話,看出沈瓊蓮的心思算是個意外收獲,她不會去監(jiān)視他,她是信任他的,不然她不得累死。但是,這不表示她就不會留個心眼。畢竟,有個條件優(yōu)異的姑娘可能要明目張膽地和她搶男人了。 漪喬搖頭嘆息,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是住在狼窩里。 回到乾清宮之后,祐樘原本是要連夜宣召太醫(yī)來給她診脈的,但被漪喬以“如今太晚了,反正只是一點風(fēng)寒而已,明日再瞧病不遲”推掉了。 她知道太醫(yī)到時一定會瞧出她元氣耗損,風(fēng)寒可以解釋,但這個卻是不好說了。這大半夜的……還是等明日再說吧。 她怕傳染給長哥兒,回來后也只是小心看了看,沒有伸手抱他。至于祐樘……她原本是要和他分床睡的,但他就是不應(yīng)允,她說也說不過他,打又打不過他,只得作罷。于是她換了個法子,睡前又去搬來一床錦被,一躺到床上她就一下子滾到了最里側(cè)。 這架子床大得很,如此一來,她便和他隔開好大一片。 祐樘站在床前看著她遠(yuǎn)遠(yuǎn)躲著他,還把自己裹得像個大蠶繭,一時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喬兒還在生氣?” “不敢?!变魡堂稍诒蛔永飷瀽灥氐?。 她如今雖然多少明白了他今日在遠(yuǎn)趣軒那般是為何,但仍是覺得他太不講理了些。 祐樘笑道:“還有喬兒不敢之事?喬兒膽子大得簡直可以包天了?!彼f著,身體突然前傾,瞬間探手一拉,再迅速起身站回足踏上,漪喬整個人便抖線軸似的滴溜溜滾到了他身前。 他的力道拿捏得剛好,既能將她拉過來,又不會讓她掉落下去。 漪喬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金星亂冒,再睜開眼時,看到的便是頭頂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天底下膽敢一再拂逆我卻還能好端端活著的,怕也只有喬兒了?!?/br> 漪喬暈乎乎地按了按額角,腦袋一偏斜睨著他:“那你兒子呢?” 他慢悠悠地笑道:“喬兒瞧著他敢么?要不,喬兒借他個膽子?” 漪喬想起歷史上的明武宗,突然沉默下來。 她一定要好好教養(yǎng)這個孩子……一定。 漪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驟感不對,抬眼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俯身湊到了她近前。 只是被他這么瞧著,便覺一股無形的壓力罩頂壓下。 她故作鎮(zhèn)定地錯了錯目光:“你方才說什么了么?” 祐樘面上神色難辨,頓了一下,緩緩一笑:“我說,照兒不也是你兒子么?” “哦,這個啊,我是瞧著那小子和你更親些?!?/br> “這個不奇怪。喬兒那么忙,哪能得空陪孩子?!?/br> 漪喬撇撇嘴:“又來了……陛下嫌今日在遠(yuǎn)趣軒吵得不夠盡興?還請陛下不要借題發(fā)揮。依我看啊,照兒和你更親近一些,那是因為他年紀(jì)太小,分不清到底誰是善良的小白兔,誰才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尾巴狼?!?/br> 祐樘悠悠一笑:“喬兒在我面前污蔑我也就罷了,將來莫要混淆兒子的視聽便好。” “你……我說不過你,去睡了,”她正作勢要躺回去,便見他眸光一轉(zhuǎn)定在了她身上,她鼓了鼓腮幫子,瞪他一眼,“我是真的怕傳染給陛下?!?/br> 祐樘容色微微沉斂,說出了一早便想說的話:“為何我覺著,喬兒自打回宮之后,便總是躲著我?” “陛下想多了,”她累了這么久,眼下困意泛上來,上下眼皮都直打架,再顧不得許多,拉過錦被便翻了回去,“陛下也早些就寢,晚安?!?/br> 祐樘眸光微閃,倒也沒有再去攪擾她、只在足踏上立了片刻,這才躺下歇息。 翌日一早,漪喬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身邊已是空空如也。她下意識地以為他上早朝去了,但轉(zhuǎn)念一想,他說過今日要輟朝的。 她坐起身,陡然感到頭部昏沉得厲害。 看來是逃不過宣太醫(yī)了、 一番穿戴盥洗之后,她喚來爾嵐一問才知原來祐樘是去清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了。他走之前見她還沉沉睡著,便囑咐宮人們不要打擾,他自會去跟太皇太后說皇后身子不適,今日不必去請安了。 漪喬默默在心里感慨:他總將一切都打點好,不留任何的后顧之憂。只要有他在,便覺得天塌下來也是小事,這樣溫柔貼心又優(yōu)秀的好男人,實在是千年難尋了。 這樣的人,也不枉她自斷后路、拋下一切回來找他。 要是說話不那么氣人就好了,漪喬撇撇嘴。但她隨即又想,若他是個呆悶之人,她怕是還不會看上他。思及此,她又忍不住一笑。 她偷偷給左手上藥時,發(fā)現(xiàn)傷口居然已經(jīng)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一道道傷痕橫亙在瑩白如玉的手掌上依然顯得很是猙獰。不過照著這個速度,再過兩三日,這些大概也會全部消掉,那時候她便不用再辛苦遮掩了。 為了他,這點小傷算不得什么。漪喬撫著自己手上深深淺淺的劃痕,在心里暗道。 漪喬想著趁祐樘不在,早些瞧完病也能少些麻煩,于是吩咐內(nèi)侍傳她懿旨,著太醫(yī)院派一名醫(yī)士來乾清宮。 祐樘即位后便開始裁撤冗官,連太醫(yī)院那邊都連帶著精簡了很多。她忖著自己這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必勞師動眾地召一堆太醫(yī)圍著,便只讓太醫(yī)院派一名醫(yī)士過來。 漪喬隨后用早膳時,突然又想起昨晚之事,便隨口問爾嵐:“陛下前日何時回的乾清宮?” 哪知爾嵐神色一緊,垂首道:“稟娘娘……近子時。” 昨晚薛蕓明明說他戌時正便出了喈鳳宮,怎的子時才到乾清宮?一個半時辰?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漪喬疑惑間,又覺爾嵐似乎有些緊張,不由好笑道:“爾嵐怎么了?” 爾嵐心里直打鼓,原本以為皇后娘娘是聽到了什么動靜才有此一問,但眼下觀之,娘娘似乎還不知曉那流言。她如此想著便松了口氣,面上的神情也自然了許多:“奴婢見娘娘問起陛下,以為娘娘是瞧著陛下氣色不佳,要責(zé)怪奴婢們沒有用心伺候著。” “陛下氣色不佳也是日理萬機忙出來的,怎會是你們伺候不周,”漪喬挑了挑眉,話鋒一轉(zhuǎn),“你是不是瞞了本宮什么?” 爾嵐笑道:“娘娘怎會如是想?” “爾嵐,從本宮還是太子妃時你便跟著本宮了,你說的是真話還是虛言,本宮還是瞧得出來的。” 爾嵐心里一陣苦笑。踟躕了許久,她才嘆息一聲,開口道:“請娘娘屏退左右……” “爾嵐!”葉蓁忽然疾步而入,朝著漪喬行了一禮,隨即轉(zhuǎn)向爾嵐,向她使了個眼色。 爾嵐無奈地笑道:“葉姑姑,這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呢,終究是瞞不過的……” 葉蓁沉吟片刻,嘆道:“罷了……” 漪喬原本只是順口一問,沒想到竟惹來如此反應(yīng)。她聽著面前這二人的對話,不由眉頭微蹙。 應(yīng)著爾嵐的要求,她揮退了殿內(nèi)其他的宮人內(nèi)侍,獨留葉蓁爾嵐二人。 漪喬深吸口氣,輕輕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斂容道:“說吧。” 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殿外候著的眾人又被叫了進(jìn)去,把幾乎原封不動的早膳一一撤掉。 漪喬染了風(fēng)寒,原本便胃口不好,方才又聽了一樁倒胃口的事,自然是吃不進(jìn)多少。 她還奇怪,為何他回乾清宮用了那么久,原來是往沈姑娘的住處拐了一趟。 他去她住處做什么? 不過由于多出了一段路程,他又是一路步行,從時間上來看,他縱然是在她住處有所滯留,時間也并不長,至多半個時辰。 但是半個時辰好像也夠做點什么了……漪喬翻了個白眼,暗罵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但她又想不出他去沈瓊蓮住處的原由,一時間覺得心里很是憋悶煩躁。 她不認(rèn)為這件事是子虛烏有的,空xue來風(fēng),未必?zé)o因。 漪喬面色微沉,思慮之下,叫來了祐樘身邊的長隨何鼎。 何鼎剛給她見完禮,她便開門見山地道:“中秋那晚,何公公可是跟隨圣駕一起出的喈鳳宮?” 何鼎對于這兩日乾清宮私下里傳的那些事情也有所耳聞,如今皇后對他單獨問話,定然是聽到了些什么。 他為人最是重禮制章法,倒是巴不得陛下真的寵幸了那沈瓊蓮。哪有堂堂天子只立一后不納嬪御的道理?簡直聞所未聞。原本以為陛下會慢慢想開,不曾想都五年過去了還是這樣。皇后如今只育有一子,陛下若再如此下去,大明皇室就真的子嗣稀薄了。 何鼎這樣想著,面上便顯露出些憤懣之色,不冷不熱地回道:“回娘娘的話,老奴前日一直都跟隨萬歲左右?!?/br> 漪喬倒也不在意他的態(tài)度,只是詫異他臉上的不滿從何而來。但這個不是她關(guān)心的。 “陛下前日可是去了沈尚儀住處?” “不錯?!?/br> 漪喬打量著何鼎,目光中滿是判研。 何鼎大概猜到皇后在想什么,臉色一沉:“娘娘不必懷疑老奴,老奴還不敢對娘娘扯謊。” “那陛下為何去沈尚儀住處?” “圣心難測,老奴只負(fù)責(zé)隨侍圣駕?!?/br> 何鼎確實不知道萬歲爺一路上不斷問沈尚儀南方的風(fēng)俗人情是何用意,但是作為當(dāng)時在場之人,有一點他是很清楚的,那便是中秋那晚萬歲爺根本就不能說是去了沈尚儀的住處。實際上,萬歲在看到那一片大宮婢的住所后便遠(yuǎn)遠(yuǎn)地停了下來,莫要說有何綺艷之事了,萬歲爺從頭到尾連沈尚儀的衣邊都沒碰過,一直守禮地保持著一段距離。 萬歲根本沒在乾東五所那里有任何停留,和沈尚儀辭別后便徑直去了宮后苑散心,這才是萬歲爺回得晚的原因。 但這些他是不會告訴皇后的。沈瓊蓮這件事鬧大了才好,鬧大了說不定就能打破皇后的獨寵。 在他看來,皇后雖然容貌和風(fēng)儀都無可挑剔,缺配這國母之位,但獨霸帝寵便是不對,她實在是不夠賢德大度,身為六宮之主,好好規(guī)勸萬歲爺納妃,為皇室開枝散葉才是正理,哪有心安理得地承著專寵的? 漪喬并不知道何鼎的這些心思,她只是聽聞這個人甚是耿直,叫他來也是想驗證一下那傳言的真假。 漪喬端量著何鼎,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為何沒跟隨陛下去清寧宮?” 何鼎答道:“萬歲爺臨行前吩咐老奴將內(nèi)閣票擬好的奏章理一理,然后送去弘徳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