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她問。

    嚴慕氣定神閑地靠在椅座里，拿過桌上的杯子，呷了一口，抬頭，微微瞇起眼看她。

    他坐在窗邊，其實是看著她從公交站跑進公司，很快又折返回來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一張漂亮的臉頰被太陽曬出酡紅，立在門口時，面無表情，含水的桃花眼轉(zhuǎn)了一圈，輕易勾住人的眼球。沒了那天在屋頂上的凌厲和張揚，她依舊可以第一時間讓別人的目光匯聚在她身上。

    她穿了一件白色無袖襯衫，修身，袖口鑲了一道蕾絲邊，衣擺扎在淡藍色的九分褲里，每一處都恰到好處的襯出該有的曲線。

    嚴慕早上在電梯前就描過一遍，漂亮是漂亮。但其實她并不適合穿這么正式的衣服，跟她的氣質(zhì)不合，像被刻在模子里，斂住了光芒。

    嚴慕將手邊的紙巾遞給她，賴思歸早感受到他的眼神，接過紙巾，手里的包一抬磕到桌上悶響一聲，放到他跟前。她邊擦汗，邊轉(zhuǎn)過身去，突然就被迎面一個中年發(fā)福的阿姨包住手。

    一看這握手的力度，就知道是誰了。

    大媽是個爽快人，一看人到齊了，立刻從包里拿出兩面錦旗。一面寫女中豪杰，徒手捉賊，另一面是江林英豪，仗義相助……

    眼看她又掏出相機，抬手就要招呼隔壁桌的帥哥過來幫忙拍照。賴思歸和嚴慕同時反應(yīng)過來，半推半拉著把人哄去門外。

    最后還是讓咖啡廳的服務(wù)員拍了幾張，一開始還正常，握手看鏡頭合影。賴思歸和嚴慕不肯拿著錦旗，阿姨自己左手一面旗右手又是一面旗，站在兩個高挑的人中間，笑得跟她得了獎似的。

    后面情況就有點失控了，這阿姨是來旅游的，到后面估計是忘了自己是來表謝意的。一高興，把兩人搡到一起，錦旗往人手中一塞，自己舉著兩個剪刀手就蹲到前頭去，“喊茄子啊，茄子！”

    這是“來此一游”的經(jīng)典拍照pose，活生生做了一回背景景點，嚴慕和賴思歸肩并肩站著，囧囧地看著鏡頭，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被賴思歸喊停后，阿姨還不樂意，“你看看，你看看這郎才配女貌。我要不是趕著回旅行團，我就叫記者來見證這一刻，你們這樣的外形再加上見義勇為的英雄事跡，會在我感動中國的事業(yè)上添上華麗的一筆?！?/br>
    “……”

    賴思歸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遲到了。

    阿姨走前還依依不舍，給他們一人遞了一張名片，“這是我老公的名片，我一個人出來旅行，他怕我出意外，讓我隨身帶了很多他的名片。我老公是在南市開了一家律師事務(wù)所，但凡以后你們有任何需要只要我們幫得上的，隨時打這個電話，我老公代表我義不容辭的?！?/br>
    把人送走，上班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十幾分鐘。

    在外面配合大媽照了半天相，兩人又都是出了一身汗。賴思歸走在前面，嚴慕慢慢跟在她身后。

    看見電梯門要合上，兩人快走兩步跑進去，發(fā)現(xiàn)電梯里已經(jīng)有人，是王偉志。王偉志抬眸看了他們一眼，賴思歸一句“王總你好”還沒來得急出口，余光就見嚴慕走進去，把手中的文件包一甩拋給王偉志，王偉志一彎腰下意識地接住。

    這兩人不是還沒正式見過面嗎……

    窄小無聲的電梯廂里，賴思歸聽見嚴慕泰然自若的聲音，吩咐王偉志，“把文件發(fā)給技術(shù)部的人，三點前我要聽到至少三個完整的方案?！?/br>
    王偉志還在錯愕中，嚴慕皺了一下眉，“聽不懂嗎？”

    他轉(zhuǎn)過臉看賴思歸，“這人叫什么？美美？”

    ☆、第六章

    ？

    電梯數(shù)字還在往上走，好一會兒，電梯內(nèi)靜悄悄的。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賴思歸一仰頭，沖嚴慕嫣然一笑，桃花眼笑得彎彎的，月牙似的，磨人得很。她轉(zhuǎn)過臉面向王偉志，把嘴邊的“王總下午好”脆生生丟出去，手一展，“你先請。”

    “……”

    嚴慕經(jīng)過前臺時，看了她一眼，銳利的眼神掃過來，嘴角還噙著笑，若有似無。賴思歸抬眸，目光追上他的眼，也笑，她挑起下巴，表情無辜地聳聳肩。

    將他那天的動作學(xué)得淋漓盡致，嚴慕的眸色暗了暗，他把手中的公文袋給她，“拿給技術(shù)部。”

    賴思歸去了技術(shù)部一趟，回來后又是無事可做。想想上周這個時候，她還開著電動三輪車，穿行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渾身裹得不透氣，但好的時候好歹一個月能領(lǐng)四千多塊錢?，F(xiàn)在卻坐在清涼的室內(nèi)，一邊盯著銳密員工名單發(fā)呆，一邊控制不住上眼皮碰上下眼瞼。

    她狠狠閉了閉眼，重新睜開時，眼里恢復(fù)一點清明?，F(xiàn)在多安逸，對發(fā)生過的事就有多諷刺。她起身，想去洗把臉醒醒神。在洗手間門口碰到往外走的鄭彤，她瞥了賴思歸一眼，不像之前那樣多話，點點頭就走了。

    賴思歸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回過身鞠了一捧水拍臉，男廁里這時走出一個人。

    “王總。”賴思歸叫了一聲。

    盥洗臺只有兩個水龍頭，她往旁邊讓了一下，卻沒馬上走開。王偉志洗完手抽了一張紙擦干凈手后，看了她一眼，又抽了一張遞給她，漂亮女孩總是讓人一眼就記住。

    “擦擦臉，空調(diào)開得低容易著涼。”他轉(zhuǎn)身往外走，“不要拘束嘛，我是王總又不是老虎?！?/br>
    賴思歸配合的笑笑，沒有說話。

    “什么時候來公司的？”

    “上周四。”

    “還習慣吧？”

    “挺好的。”

    王偉志跟她往反方向走，賴思歸想了想又追上去，“王總?！?/br>
    “怎么了？”王偉志偏過頭看她，他體型和田俊俊是相差不多，但這眼神，嚴慕也是瞎了眼了。

    賴思歸蹙了蹙眉，像突然忘了自己追上來的目的。王偉志還在等她說話，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搖頭，“沒什么?！痹匍_口時她聲音清清冷冷的，“我是想說，很慶幸能進入銳密?！?/br>
    ********

    賴思歸坐在電腦前，輕輕吐了一口氣。

    剛剛她心急了。

    連羽姐這樣的枕邊人都拿不出他出軌的證據(jù)，王偉志必然是特別謹慎的人。偷慣腥的人，最擅長的不就是藏么，和結(jié)發(fā)之妻翰旋，藏人，藏心思，享受過程中隱*秘的刺激。

    是這昏昏欲睡的午后讓她著了魔，想拿自己去試，從而找到一點出口。她愣住的那幾秒內(nèi)，脊背迅速激起一片冷汗。

    ********

    一個月前，徹底死心的羽姐挑明離婚意愿，王偉志反而慫了，冠冕堂皇地拉自己的兒子做擋箭牌，咬死了不肯離婚。羽姐看開了，反而看得更清楚，兩人形同陌路多年，王偉志不是舍不得家庭，也不是一心為孩子那么偉大的父親，在別的女人床上時，怎么不想想孩子。

    女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的生物，下狠心了，像死過一回，重新醒過來，決絕地讓人驚訝。羽姐冷笑：“他舍不得那點家產(chǎn)，那我更要讓他凈身出戶不可。”

    羽姐給賴思歸的信息，只有一個，那女的也是銳密員工，因為她在王偉志手機上看過一條信息——

    “寶貝，明天辦公室見?！?/br>
    賴思歸笑笑，她沒有權(quán)限查看員工花名冊，只好在通訊錄上將女員工一個一個挑出來，加上兩個保潔只有十三個人。王偉志口味不至那么重，賴思歸把兩個保潔的名字刪掉，這樣只剩十一人。

    真是藝高人膽大，她不禁有點好笑，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她把那十一個女員工按年齡分組，抄在自己的小黑本上。兩個人只要有關(guān)系，在這種結(jié)構(gòu)精簡的公司里，總有跡可循。

    其實羽姐要真想調(diào)查，哪里需要別人來，女人對自己枕邊人的異樣，必然比旁人敏感。要想找到蛛絲馬跡，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對于賴思歸自告奮勇幫她查證的提議，她也只當是賴思歸是借口想進大公司，找份穩(wěn)定的工作。她聽說賴思歸的境況，舉手之勞罷了。贈人玫瑰手有余香，何況自己一步步去找丈夫出軌的痕跡，不是誰都能心平氣和做到的。

    賴思歸有備而來，其實心里已經(jīng)有了判斷，只是還需要驗證。

    臨下班前，她還在整理這幾天得到的信息，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是人事經(jīng)理辦公室打來的，讓她馬上去小會議室一趟。

    陳經(jīng)理是個清瘦的中年女人，平常待人一直和顏悅色，電話里她的聲音聽起來無異。賴思歸沒有多想，猜測可能是部門會議，讓她一起參加。

    誰知推開磨砂門，她腳步不由一頓。嚴慕和王總坐在會議桌最里頭，陳經(jīng)理還有鄭彤也在，幾人臉色都算不上好看。按理說這種級別的會議，是不該叫她的。

    陳經(jīng)理讓她過去坐下，王總坐在橢圓形會議桌的一頭，嚴慕坐在左邊第一個位置，對面是陳經(jīng)理和鄭彤。賴思歸想了想，走到會議桌左邊，她拉開椅子，和嚴慕隔了一個位置坐下。

    嚴慕偏過頭，淡淡看了她一眼。收斂住之前的戲謔，賴思歸第一次感覺到他在正式場合，不一樣的氣場。他襯衫的袖口挽到小臂處，胳膊隨意地搭在扶手上，身體靠在轉(zhuǎn)椅里，長手長腳坐在那，竟然比王總更像是坐在主桌位置。

    陳經(jīng)理先打破沉默，是對著她說的：“嚴教授想調(diào)你過去當他的助理，我們還在商榷，也想聽聽你的意見?！?/br>
    賴思歸下意識的，第一個看向王偉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賴思歸又轉(zhuǎn)向鄭彤。

    鄭彤應(yīng)該算是這里邊臉色最難看的一個，“小賴，才來公司不到一個星期，對公司情況都沒摸透，更何況……”

    “鄭彤?！蓖鮽ブ敬驍嗨?，對嚴慕說，“我們安排鄭彤當你的助理，是考慮了各方面的條件，認為她是最合適的人選。鄭彤從銳密籌建時就到公司了，要說對公司的了解，她比陳經(jīng)理還要更勝一籌。項目啟動后，需要協(xié)調(diào)很多關(guān)系，她有豐富的人員協(xié)調(diào)經(jīng)驗，完全能勝任?！?/br>
    嚴慕不說話，曲起手指，指腹輕輕點桌面。

    “你的想法呢？”他一手搭在桌面，輕輕轉(zhuǎn)椅子，看向賴思歸。

    中間的轉(zhuǎn)椅，被他的扶手碰到，動了動。

    賴思歸選擇不回答，他輕嗤一聲，靠回去，語氣篤定。

    “難道你想一直當前臺？”

    賴思歸的視線停在桌面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也就是個高級程序猿，拽什么。在她的認知里，只要跟計算機有關(guān)的，都劃為程序猿。

    賴思歸瞥過去一眼，聲音輕巧，“我聽公司安排?！?/br>
    陳經(jīng)理這時開口，“嚴教授，小賴以前的工作經(jīng)歷，確實沒有這方面經(jīng)驗，恐怕會勝任不了?！?/br>
    “能不能勝任我說了算，除了她別人都干不了?！眹滥秸酒饋?，“另外，我是在征求賴思歸的意見，不是你們的?！?/br>
    “既然她沒有意見，這事就這么定了?！彼叩劫囁細w身后，拍拍她的椅背，低下頭，“明天正式上崗?！?/br>
    賴思歸：“……”

    鄭彤站起來，“嚴教授，你這么做讓我以后在公司怎么做人？”

    嚴慕呵呵一笑，“這種事也要我管，銳密請我來當保姆么？”

    嚴慕拍拍賴思歸肩膀，示意她跟他一起走。

    “她連大學(xué)都沒上過，之前就是一送快遞的，你憑什么選她不選我！”鄭彤咬著牙。

    王偉志喊了一聲，搶在鄭彤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開口，“嚴教授，鄭彤情緒激動了點，但她沒說錯，你得為以后工作考慮。我們都希望項目不會因為一些細節(jié)受阻礙?！?/br>
    “正好，我們的希望是一樣的?！眹滥侥樕幊?，聲音也冷下來，“那你們首先要學(xué)會尊重我的條件。”

    “她連英語也不會講幾句，我倒要看看你們項目組以后跟國外怎么聯(lián)系？”鄭彤冷笑起來，看賴思歸的眼神不加掩飾，“不就是因為這么張臉么，嚴教授，你至于嗎？”

    賴思歸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一雙眼水汪汪的，看看鄭彤又看看嚴慕，安安靜靜聽他怎么反駁。

    嚴教授開門的動作未停，他側(cè)開身，給賴思歸讓了一條道。然后回頭，聳聳肩，聲音清朗一點不含糊，“我就是個以貌取人的人。不服？”

    會議室外，是技術(shù)部的辦公室，以田俊俊為頭的一群男人，伸長了脖子聽墻角。賴思歸都看見田俊俊屁股已經(jīng)離開椅子，半趴在辦公桌隔板上，看見賴思歸看過來了，由衷地豎起大拇指。

    賴思歸覺得自己挺無辜的，這件事從頭至尾她只知道了個尾，有點懵頭懵腦的。

    她盯著嚴慕的后腦勺想，這人肯定專門練過怎么氣人。

    嚴慕在前頭腳步猛地一頓，回頭看她，“還不過癮？”看見別人替她吵架，她不幫忙，還一臉興致勃勃。

    賴思歸慢吞吞跟上，“其實我會幾句英語。”

    嚴慕不說話，賴思歸跟在他后面脆生生罵：“fuck！shutup！”

    嚴慕心想，最近也是開了眼了。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