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第七十八章 ? “他想把自己送進牢里?”賴思歸低低又重復了一遍,依然不相信。 對于監(jiān)獄的認知,相信很多人是從影視劇、甚至國外的影視劇和小說故事里得來的。 混亂的警囚關系、暴力的幫派械斗、繁重的危險勞作、還有與人勾結的獄警和防不勝防的陰謀殺戮,高墻之下危險蟄伏,充斥著無望而又陰暗。監(jiān)獄給多數人的印象就是黑暗、沒有法治和道理的地獄。 賴思歸離入獄只差一步,所以深刻了解過,知道影視劇里那些牢獄之災該是什么樣子。 兩年前,在法庭進行漫長的訴訟程序時間里,她被羈押在女子看守所,在那個灰暗潮濕的地方待了將近三個月。刑事犯罪的未決犯,在法院審判下來前都被關押在看守所里,可想而知各路人馬都有。 暴力犯罪者、毒販、詐騙犯比比皆是,各種聞所未聞的罪行和犯罪原因,還有因為懸而未決的訴訟而在看守所里已經關了多年,形成各自勢力的人。每天面臨審訊和傳喚,你不知道自己會判幾年,不知道生死,不知道前路。 更不知道晚上躺在你身邊的人是不是亡命之徒,誰半夜會用被子蒙住你拳腳相加,又有誰會突然跳起來從背后陰你一招。 賴思歸親眼看見一個因故意傷害和妨礙公務罪被關進來的女人,半夜被幾個同犯打得站不起來,管教問時卻蹲在洗手池旁一句不敢吭。那個女人三十多歲,是外地人,與丈夫在街口擺攤時被城管查處。女人丈夫和幾個城管發(fā)生了肢體沖突,情急之下她拿水果刀把帶頭的城管劃傷了。 賴思歸問她為什么不告訴管教同犯欺壓的事,女人囁嚅著嘴,過了半晌說:“說了日子就會好過?我聽人說了,新人進來都要這樣走一遭,挨過去就好了。要是讓管教知道,后面不知道有多少麻煩?!?/br> 賴思歸也被這樣走過一遭,但是她犯狠,那時喬思盼剛出來做了證,她滿腔的怒氣和焦躁,第一天人來教規(guī)矩時就把倉里的打手給打了,幾個人都拉不住她。她肚子挨的幾腳,直到現在碰到雨天還會隱隱作痛。 規(guī)矩都是慢慢知道的,倉頭、花槍、訓練員,就連看守所里一個小小的倉里都有等級劃分。賴思歸把倉里的花槍,也就是倉頭的打手給打了之后,成為倉里的一朵奇葩,不參與等級劃分,不附著別人,卻沒人敢再惹她。大家都知道她不要命,管教來了她摁著人照打不誤。 女看守所里尚且如此,更別提看守所的另一端。那里專關男犯,戒備比她們森嚴,女管教不能進倉,男管教隨身帶著電棍,時常有暴喝和慌亂的推搡聲。傳聞很多,但是親眼所見的卻很少。 唯一一次是中午放風結束的時候,她們列隊正往回走,急促的警報聲突然響徹天空,隊列一下子就亂了,人心惶惶。很快她們就在鐵網邊,看見另一端幾個管教神色慌張地抬著一個犯人沖出來。他們的身后拖了長長一地的鮮血,顏色艷麗,血把那人的橘色囚服染成深紅,在看守所灰白影像里,這個畫面像電影慢放的鏡頭,慢條斯理在她眼前拉近放大,細致而又惡心。她看見那人捂著脖子的手指縫里,插著半截他們平常刷牙的牙刷頭,削尖的那一頭不知沒入幾分。 那個人最后死沒死他們無從得知,管教們守口如瓶諱莫如深,嚴禁她們討論。從那以后,賴思歸明顯感覺到看守所里守備更加森嚴,管教巡邏的次數更多,女囚之間稍有口角,就被關禁閉。 擺攤的女人偷偷安慰過她,“等判決下來,進了監(jiān)獄就好了?!?/br> 那時候賴思歸覺得荒唐,監(jiān)獄和看守所,本質上有什么差別?看守所尚且有人可能被無罪釋放,但進了監(jiān),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居然有人期待進監(jiān)獄? 她從看守所里出來后,很長一段時間連陽光厭惡。太刺眼了,日光之下,會把人照得無所遁形。 而直到后來她才慢慢明白,監(jiān)獄和看守所,這兩者到底差在哪里。就好比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你拼命往前跑,狼就伏在那草叢里,你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區(qū)別。 “判了刑,你什么都改變不了,但是可以好好表現爭取減刑?!蹦桥苏f,“比在看守所里,除了熬什么都不能做的日子有盼頭多了?!?/br> 那時有個跑酷認識的朋友,性格很大大咧咧,因為誤傷他人坐了一年半牢。后來幾個朋友知道她出來了,執(zhí)意幫她洗塵。那朋友也在,提了瓶酒坐到她旁邊,沒心沒肺安慰她,“其實熬過了看守所,后面你就淡定了。你這緩刑算好了,不過就算進了監(jiān)獄也不怕,監(jiān)獄比看守所敞亮,大家都爭著減刑,只要你機靈點兒就沒什么事。眼一閉一睜,過去了,出來后又是一條好漢,像哥這樣?!?/br> 所以賴思歸對鄭勇做出那樣的設想后,即使還是懷疑,但某種程度上她似乎也理解這種做法。 如果他真的需要躲避某個勢力,走投無路時,江林區(qū)屬監(jiān)獄的確是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地方。監(jiān)獄有“非正常零死亡”指標,出了人命,就是整個區(qū)屬監(jiān)獄的事兒。 鄭勇很清楚,李震以及那個行兇者都不會希望在這種情況下,把事情弄大。鄭勇足夠滑頭,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有這么大膽的做法也不奇怪。 他只要及時認罪,法院取證完很快就會判刑。十年以下的輕刑犯,在江林基本都是直接關押在區(qū)屬監(jiān)獄。那個女獄警說過,他們監(jiān)獄不像重刑監(jiān)獄,管理上壓力也不會那么大。犯人為了減刑機會,不會跟自己過不去。犯人不鬧事,管理沒出過岔子,所以他們監(jiān)獄還被評為“省行政司法工作安全單位”。 如果真如他們猜測的這樣,那么鄭勇到底在怕什么,要不惜躲去監(jiān)獄保命?李震又在怕什么,吃了那么大虧,卻也只想息事寧人? “越來越復雜了。”窗外景色飛快倒退,賴思歸手支在車窗上撐著頭說。 島外開發(fā)和島內相比,相差很多。濱海路上建筑很少,路面開闊,兩邊是長長的綠化帶,車子一路暢通。 賴思歸并未發(fā)現異常,直到嚴慕忽然開口,“坐好了?!?/br> “嗯?” 話音未落,車子突然加速,賴思歸驀地抬起眼,“怎么?” “有尾巴。”嚴慕示意她看后面。 賴思歸回頭,筆直寬敞的公路上車輛很少,除了他們只有一輛黑色轎車和一輛凱迪拉克。黑色轎車跟在最后面,他們慢它也慢,他們加速時它也加速。原本開在黑色轎車前面的凱迪拉克被別到另一條車道上,慢慢落后,黑色轎車繼續(xù)保持快車速跟在他們后面。 “什么時候發(fā)現的?”賴思歸問。 “從監(jiān)獄出來就一路跟著?!?/br> 他們今天來這里找鄭勇,是昨晚接到王雪電話后才決定的。誰這么快就知道,還如此明目張膽? “是李震?”賴思歸臉色一凜。 嚴慕沒有回答,黑色轎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在普通公路上轎車已經明顯超速,并且很快追到他們車尾。 賴思歸喊:“小心?!?/br> 嚴慕猛打方向盤往旁邊一別,擦過黑色轎車的車頭,發(fā)出一聲巨響。 “坐好了?!彼谅?,油門一腳踩到底。 黑色轎車橫沖直撞緊追不舍,寂靜公路上,兩輛車的油門聲和剎車聲此起彼伏。路虎底盤穩(wěn),依舊被撞得偏離車道。賴思歸抓著頭頂的把手控制身體,轉頭去看一直咬在后面的轎車。 “王八蛋!”她手伸到包里摸到手機,還未來得及撥電話號碼,就看到一條未讀信息,發(fā)來的時間剛剛好是五分鐘前。 陌生號碼,只有五個字——早安,賴小姐。 車子在平坦的公路上劇烈搖晃,賴思歸心里涌過一陣陣涼意。 “今天這一切都是李震安排的?!?/br> 嚴慕注意力都在外面的轎車上,沒聽到她的話。 “就這水平?”他眸光一凜,提醒她,“抓穩(wěn)了?!?/br> 賴思歸捏著手機盯著車后,余光看見他猛打方向盤,身體再一次被安全帶勒住。下一秒輪胎和地面發(fā)出急促的剎車聲,他加速直接別開黑色轎車,賴思歸的頭撞到玻璃,車子一刻未停在十字路口拐上另一條公路,晃了幾下才穩(wěn)住車身。 黑色轎車反應不及,砰地一聲沖到路邊護欄,車頭被卡住變了形,車頭冒著濃煙。 賴思歸收回眼靠在椅背上,胸口依舊不停地上下起伏,她幾不可見地吐了一口氣。嚴慕轉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他的手心有點潮濕,賴思歸抬眸,還未說話,突然看見他臉色一變。 視野里只看得見他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她撲過來,安全帶還束在他手上。她的頭被抱住,下一秒,耳邊轟地一聲巨響。 那輛一直被忽略的凱迪拉克,瘋了一樣向他們撞過來。 ☆、第七十九章 ? 賴思歸醒過來時,陽光熱烈得讓她睜不開眼。她的眼睛被血糊住,睫毛粘在一起,更加看不清東西。周圍人聲嘈雜,一個男聲在她頭頂喊口令:“慢點,一、二、三來。” 她被抬起來,平放到一輛推車上。她的眼球慢慢轉開,白大褂和警服交錯出現在眼前,不停有人在耳邊說話。氣溫很高,賴思歸甚至感覺有人把汗滴到自己臉上,窸窸窣窣,像飛蟲爬過,癢得她難受。 不知是誰的衣襟擦過她的手背,她的手輕輕抖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只手機。 很快被推上車,刺眼的光線被隔絕在外,一時間賴思歸的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窄窄的車廂里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只聽見有男醫(yī)師跟上來,沖車尾喊:“你們那派個人跟上?” 車子輕晃了一下,她慢慢恢復了視線,看見一個穿警服的中年女人坐上來,“哐”一聲拉上車門,警笛很快響起來。賴思歸動了動手指,拽住男醫(yī)師的衣角。 第一次沒發(fā)出聲音,她吸了兩口氣,才重新張口,嗓音粗啞的厲害。 “嚴慕呢?” 男醫(yī)師忙著幫她檢查傷口并未聽清,“你說什么?” “車上另外一個人?!?/br> 男醫(yī)師用紗布裹住她腿上的傷口,“哦”了一聲,“不清楚?!?/br> “他在哪?”賴思歸勉強撐起手。 “躺下。”男醫(yī)師厲聲喝到,“不要亂動?!?/br> 賴思歸撐著不動,“我問你他在哪?” 車里一個女護士看不下去,俯身試圖把她按下去,“快躺下,我們只負責你,其他人真不清楚。要不問問這位警官?” 賴思歸的目光投向女警,女警低頭看記錄本,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應該在前面的車上。” “他傷得重嗎?” 女警抬眸瞥了她一眼,問:“你跟他什么關系?” 賴思歸看著她,一字一頓答得認真,“他是我男朋友。” 女警終于抬頭看她,賴思歸又問了一遍,“他傷得重嗎?” “已經送醫(yī)院了,我又不是醫(yī)生,怎么知道?”女警頓了一下,語氣緩和了點說:“已經聯系上你朋友,正在趕過來。你配合醫(yī)生檢查,其他不用管?!?/br> 賴思歸躺下去,望著頭頂橙黃色的燈光,抬手抹了把眼睛。血跡凝在眼角,已經干涸,觸感又干又硬,像…… 她想了很久,放棄了,像什么她也不知道。女護士在她手臂上注射了什么東西,賴思歸任他擺弄。她的嘴唇動了動,發(fā)現出不了聲,眼睛半天才眨了一下。 嗬,原來不是她的血。 島外的交通就是好,急救車一路呼嘯著飛馳而去。賴思歸想,這路上怎么連個紅綠燈都沒有?哦,對了。嚴教授的手機還在她手上,警察要怎么聯系他家人?看吧,最后還是得來找她。 她的思維開始發(fā)散,突然想到以嚴教授的臉盲程度,看到她這一血臉,估計要認不出了,光想想她就想爆粗口了。 “撞我們的人呢?”賴思歸側過頭,臉色平靜跟女警聊天。 “車子逃逸。”女警見她遭遇這么大車禍,情緒還挺穩(wěn)定,索性放下記錄本跟她說話,“過路的車看到了報的警?!?/br> “報警的人呢?” “剛剛還在協助我同事調查?!?/br> 賴思歸輕輕“哦”了一聲,“我們要感謝他?!?/br> “人家不需要你們感謝,說只是舉手之勞,特地交待不要給你們增加負擔。” “還是要答謝的。” “你連他電話都沒有,怎么答謝?” “我男朋友會找到他的?!?/br> 女警覺得她神智可能不太清,瞥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賴思歸迷迷糊糊睡著了,再次醒來時,頭頂有一張放大的田美美式胖臉盯著她。賴思歸一個激靈,太陽xue突突地疼,轉頭看向窗外,應該已經下午了。 田美美搓了一把臉,跟旁邊的人哽咽道:“醒了醒了,這個沒事了這個沒事了。” 往常按照路燈和油條的習慣,田美美一露展露這種情緒化的表達方式,他們倆要么忽視要么直接揍他一頓,今天居然還一人一邊拍了拍田美美的肩膀。 “嚴慕呢?”賴思歸開口。 田美美趴下來,小眼睛紅紅的看著她,“小賴,哪里疼你要說出來,不要忍著。是不是腿疼?你別怕,腿雖然傷口深了點,但是沒傷到骨頭。腰疼嗎?腰疼不疼?還是腦袋疼?腦袋疼不疼?疼你就哭出來,我們不會聽到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