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你知道王偉志來找過我吧?!辟囁細w用的是陳述句,她坐在輪椅里,終于有一次能居高臨下看著他。 嚴慕在被子里點頭,賴思歸深深看了他一眼,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她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放到他面前。 “王偉志下午給我看了這個?!?/br> “什么?” “這人認識嗎?” 嚴慕笑,“這不是我么?” “另外一個人?!?/br> 嚴慕眼睛往上瞟了一眼,勾起唇笑,“明知故問啊?!?/br> “華源貿(mào)易董事長,李震的爸爸李志強,為什么會來醫(yī)院看你?” ☆、第八十七章 ? 賴思歸見過李志強幾次,對他有點印象,年紀比較大,身材微微發(fā)福,有點老態(tài)龍鐘的意思。李震是他最小的兒子,算是中年得子,幾近溺愛,難怪會養(yǎng)成那副德行。 李志強來醫(yī)院看嚴慕,這說明什么?王偉志給賴思歸看照片時,說自己沒有惡意,“只是善意的提醒?!?/br> 賴思歸聞言就笑了。 羽姐已經(jīng)訴訟離婚,因為有明確王偉志出軌的證據(jù),只要不出意外應該很快就會判決。羽姐還帶她女兒來看過賴思歸,看得出來,女兒和她關(guān)系很好,王偉志想搶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希望不大。 倒是田美美偶爾來醫(yī)院時,跟她八卦過,說羽姐去公司找過一次鄭彤,雖然沒鬧起來,但連他們幾個程序猿都看出有貓膩,果然沒多久鄭彤就辭職了。不過有一點倒挺奇怪的,誰都知道鄭彤是王偉志的左右手,鄭彤這一走,卻似乎對他沒有影響。王偉志重新開始管事,倒像是撿了個漏。 這些話田美美也就是隨口一說,公司行政人事變動,對于他們其實沒太大影響。唯一不適應的就是,王偉志太久沒管事,為了樹威開始大規(guī)模整頓規(guī)章紀律和人事調(diào)動。田美美哭著說,他們項目組這個月的考勤已經(jīng)被全部扣掉了。 王偉志是個人精,銷售出身的人最擅長審時度勢,懂得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一舉成功。賴思歸記得羽姐說過,兩年前王偉志就是因為一個大單,在海盛連升了兩級,開始被重用。雖然后來很快被調(diào)到銳密混了個副總的閑職,明升暗貶,但也算是個領(lǐng)導。 “這兩年我調(diào)查案子,一直把王偉志放在棋局外。”他看起來跟這件事沒有太大關(guān)聯(lián),會被牽扯進來,只是因為和喬思盼的關(guān)系,所做之事,也只是為了討情人一個歡心而已。 賴思歸搖搖頭,說,“我太狹隘了?!?/br> 從他陪同喬思盼跟李震見面,到南市那晚被迫透露另一位證人的存在,他一直把自己撇在圈外。如果下午他沒有刻意讓賴思歸看到李志強在嚴慕病房的照片,她不會想到把他聯(lián)系進來。 “到底是有多大的局?”賴思歸審視嚴慕,“我、喬思盼甚至李震,都只是棋子?!?/br> 嚴慕在斟酌怎么安撫她,賴思歸偏頭看向門外,突然又道:“外面那個人跟王光強是一樣的吧,身手應該不錯?!?/br> 賴思歸的腳踝部位腫得很大,雖然沒有骨折,但一直不能著力。嚴慕把她的輪椅往床頭方向拉近了點,因為不好用力,動作很慢,說:“快結(jié)束了?!?/br> 夠到了,嚴慕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體諒一下,涉及到保密條款,我不能告訴你?!?/br> 賴思歸說:“那我猜猜可以吧?” “那你猜猜看?!眹滥教裘肌?/br> 賴思歸側(cè)眸沉吟片刻,“你已經(jīng)知道……” 她俯下身,在他耳邊低道,“挑斷李震手筋的人是誰?!?/br> 她靠得很近,雙唇只要微微一動,就能含住他的耳垂。溫熱的氣息噴在嚴慕耳邊,他一個激靈,知道她這是有氣撒不出,明知他某些地方碰不得,故意挑釁。 “欺負我呢?”嚴慕別開頭,看著她的眼睛,玩味地笑,“還有呢?” “你是警。察?” 嚴慕說:“傻姑娘?!?/br> 賴思歸眼一瞪,“閉嘴?!?/br> 嚴慕抬抬手,斂起笑,好整以暇示意她繼續(xù)分析。 “撞我們的人是李震,以你的能力,想要找到那兩輛車根本不在話下,或許你一早就給市局的人提供線索了?!?/br> “你嚴慕絕對不是肯吃虧的人,除非對方對你有用。”賴思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環(huán)視病房,“你是江林市特聘教授,加上你父母的身份能力,他們輕易不敢在案子上動手腳。你讓市局的人插手,是為了施加壓力,讓視兒子如命的李志強自亂陣腳。李志強為了保住兒子,只能跟你交換條件。他要拿什么才能跟你交換?” 嚴慕笑笑剛要說話,賴思歸抬手擋住。 “你和李志強的這張照片,拍照者就在病房外,你的人一直守在外廳,如果不是你授意,他們不可能進得來。王偉志給我看這照片,是為了讓我懷疑你。如果他成功讓我懷疑你,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跟你撇開距離?!辟囁細w頓了頓,目光更加犀利,“這幾天林向除了偶爾有事會離開,大部分時間都在我病房寸步不離。沒猜錯的話,我病房外一定還有其他人守著,像外面的那個人一樣?!?/br> 正說著,頭頂?shù)臒艄馔蝗婚W了一下,下一秒,周遭陷入一片黑暗。外面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什么東西重重砸在墻上,隨即是玻璃摔碎的尖銳聲音。 賴思歸一怔,是激烈打斗的聲音。 嚴慕神色也是一凜,從床上坐起來。兩人對視一眼,賴思歸轉(zhuǎn)著輪椅到窗邊,掀起窗簾的一角。雖然是深夜,但對面樓層仍有窗戶亮著燈,隱約可以看到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護士路過窗口。再遠處有街燈霓虹閃爍,城市還未徹底沉睡,只有他們這里突然斷了電,像被遺落的孤島。 賴思歸看了眼時間,晚上十一點多。 同一時間,相隔十幾公里的區(qū)屬監(jiān)獄里,突然拉起急促的警報聲。單人監(jiān)獄里,有人突發(fā)暴疾。管事步履匆忙,帶著醫(yī)護人員從外面跑進來。前后不過幾分鐘,人被擔架床抬出來,臉被擋住,只有一只手垂在床外,青黑色的。 有好奇的獄友趴在玻璃窗口往外看,嘖嘖兩聲,被管事的揮著電棍嚇回去。 熄燈后有人小聲問剛剛那個人,“看見是誰了嗎?” “燈太暗,看不清。” “死了沒?” 另一人說:“他那眼只差沒長在女獄醫(yī)屁股上了,你指望他看到什么?” “去你媽的?!?/br> 一個號子里的人都笑了。 笑完過了會兒,那人琢磨了一下覺得不對,從床上爬起來,小聲嘀咕,“四號倉的小鄭前幾天是不是被單獨帶走了?” “小子惹什么事,關(guān)禁閉了唄?!?/br> “那小子不是見到管事就拍馬屁,怎么還被關(guān)了?” “聽說過幾天就出去了,能惹什么事?”號子里一個消息比較靈通的壓低聲音道,“指不定惹了外面什么人,不讓好過。被帶走那天什么事也沒有,直接來了兩個人,帶上銬子就走了。” “真的?”最開始趴門上那人湊過頭來,比劃了一下,壓低嗓門用氣音神秘道,“剛剛那人,我看著就有點像小鄭。” …… 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賴思歸的眼睛剛要適應黑暗,房門被人重重推開。一個人影闖進來,將門反鎖,賴思歸下意識推了一把身后的輪椅,自己也慢慢退后,伸出手摸到水果刀。 “……是我?!?/br> 林向低低出聲,他在門口停了幾秒時間,才看清屋里的情況。 病床邊有一張專門放常用醫(yī)療設(shè)備的矮桌,矮桌和墻之間有半臂寬距離,和雙人沙發(fā)形成一個天然夾道。賴思歸貼著角落,護食一樣,把同樣坐在輪椅里的嚴慕擋在身后。 這是一種以卵擊石的姿勢,如果外面的人闖進來,她擋不過兩分鐘,但是以她的冷靜,還是這么做了。就像車子撞上來時,他明知解開安全帶是最愚蠢的做法,但還是毫不猶豫。 聽到林向的聲音,賴思歸繃直的脊背幾不可見地微微一松。 那幾秒時間里,嚴慕?jīng)]有推開她,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 林向沒那么多心思,快步走近,把兩張糾纏在一起的輪椅分開來,不多廢話。 “車子就在樓下,王光強被拖住了,先跟我走?!?/br> 林向摸黑把兩人推出去,借著樓外的暗光,依稀可以看見小廳里,那個精瘦男人原本坐著的單人沙發(fā)倒在一邊,顯然剛剛的打斗與他們只有一墻之隔。病房外是長長的走廊,樓外的光照進來,更顯得黑洞洞像到不了盡頭。賴思歸回過頭,偌大的vip樓層竟然看不到一個人,整層樓悄無聲息,連剛剛打斗的人也不知去向。 因為停電用不了電梯,他們只能走樓道,林向把兩張輪椅留在安全通道旁的暗間,推開防火門,看了眼嚴慕,“你行嗎?” “少廢話?!?/br> 林向彎腰把賴思歸背起來,往樓下走。 “等等?!辟囁細w反應過來,拍林向的后背,“我能走,林向你背他?!?/br> 嚴慕扶著扶手下了一個臺階和林向站在同一級,借著光線瞪了她一眼,“別掉鏈子?!?/br> “不行,萬一閃到怎么辦?”賴思歸掙扎著要跳下來,很固執(zhí),“你背他?!?/br> 林向直接打擊她:“太重,我背不動。” 賴思歸:“……” “不用走幾步?!眹滥脚呐乃募纾皺?quán)當鍛煉,先下去再說?!?/br> 賴思歸冷笑著反問:“鍛煉也在你計劃內(nèi)?” 林向和嚴慕埋著頭沉默地往下走,到了下一層,終于聽到人聲。 有人在高聲質(zhì)問:“這么熱的天為什么停電了?”依稀有人回道是電路問題,然后是埋怨聲。 他們繼續(xù)往下走,越往下住的病人越多,人聲也越嘈雜。狹窄黑暗的樓道里,響起錯落不齊的腳步聲和喘氣聲,賴思歸咬著牙不想回頭看。期間,有兩個保安舉著手電筒和他們逆行而上,賴思歸心跳得不穩(wěn),光晃到她臉上時,她抓住林向的衣服,把頭埋得很低。 結(jié)果還是用頭發(fā)遮住側(cè)臉,余光忍不住追尋背后的身影。 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高壯的輪廓,異常得穩(wěn)。 因為他身體骨折的原因,他們一直在島外的二院住著沒有轉(zhuǎn)院,二院雖然也是甲級,但與島內(nèi)的醫(yī)療條件相比還是會差了點。賴思歸的額頭滲出汗,感覺樓道里的空氣都凝固住了。然而依舊有各種奇怪的異味沖入鼻腔,嚴慕的喘氣聲在黑暗里越來越清晰,賴思歸真怕他被嗆到。 幸好只下了三樓,林向一把拉開安全門,帶他們混進人群。賴思歸被對面手機的光晃到眼,微微瞇起眼,像重回真實。 沒有空調(diào),很多人在病房里待不下,都搬了凳子在走廊坐著。有人打著手機的手電筒照明,為了不引起注意,林向把賴思歸放下,扶著她往倒數(shù)第二間病房走去,過了一會兒,嚴慕才跟進來。 家屬大都在外面坐著,光線太暗,房里剩下的病人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頭都沒有抬一下。 ☆、第八十八章 ? 嚴慕捂著肩在一張空床上坐下,動作緩慢,甚至都稱得上遲緩了。走廊晃動的光撇進來,賴思歸側(cè)頭,看見他皺起的眉頭,低頭咬了咬腮幫子。 “你沒事吧?”林向低聲問嚴慕。 “……沒事?!?/br> 林向沒有多話,在門窗之間來回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異常后,站到門邊隱在暗處,警惕地往外看。 這一層的普通病房是四人間,加上陪床家屬,不到二十平的房間擠了十來個人。空氣不能流通,即使門窗大開,沒多久病房就悶熱得像個大蒸籠。過了初斷電后的不滿和詫異后,病人和家屬的情緒漸漸被安撫下來,只有少數(shù)脾氣比較急的,一直在外面的服務臺和護士高聲理論。 而他們這間病房里的病人除了覺得悶熱,暫時沒有其他不妥,原本該入睡的人,此時或站或坐互相聊著家里的瑣事,外面一片混亂,他們這里卻像凌晨輕快的早市。 很奇怪,有時候黑暗似乎能產(chǎn)生一種暗示,讓人不由自主心情松懈,忘記自己身處的環(huán)境。就像人在害怕的時候會下意識閉上眼睛一樣,不知是因為黑暗本身具有迷惑性還是人的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