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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怨偶天成在線閱讀 - 第40節(jié)

第40節(jié)

    他一直認(rèn)為夏姣姣身邊的丫鬟們都是識得大體,又聰明可人?,F(xiàn)如今他要把這句話給收回了,再深明大義的下人,如果不能體會主子的情緒,那真是白養(yǎng)了一場。

    “奴婢也不曉得,今早剛從靜心庵回來,奴婢們說完要開苦藥給她吃之后,她就氣得黑了臉。一句話都不說,就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不讓我們進去伺候,早飯都沒吃?!敝瑩u頭。

    薛彥真的是有心無力了,這種情況,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知夏看到他這副無奈的模樣,決定再添一把火,揚高了聲音道:“薛先生,我們也不知道錯在哪兒了。惹來縣主如此大的火氣,您快想想法子救救縣主吧,今兒早上從靜心庵回來,她的精神就很不好,不時地粗喘幾口氣,像是無法呼吸一般。奴婢就怕她又想吐血了。您不是說有無數(shù)種法子來治不聽話的病人嗎?現(xiàn)在一個個開始試吧?”

    薛彥仔細(xì)地看了看對面的三個丫鬟,心中的無力感更甚。知夏平時看著挺聰明的,結(jié)果一著急就蠢了,知秋一向不管這些事兒,現(xiàn)在還是面無表情的狀態(tài);至于懵懵懂懂的知冬,那就更加指望不上了。

    “夏姣姣身邊就沒個明白人兒嗎?”他不由感嘆般地問了一句。

    “有啊,知春jiejie是個明白人,可是她要照顧嬤嬤,沒有跟過來?!敝€上趕著回了他一句。

    “噠”的一聲悶響,似乎是什么東西落地的聲音,其實這并不算很響亮的聲音,甚至其他三個丫鬟都沒有在意到,還愁眉苦臉地低聲討論著什么。但是落在薛彥的耳中,卻像是魔咒一般。

    他的臉色猛地變了,推開擋在面前的三個丫鬟,拔腿狂奔到門口,一腳就踹開了房門。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就是三尺白綾,夏姣姣披頭散發(fā)地吊在房梁上,地上橫著她踢倒的椅子。顯然薛彥方才聽到的聲響,就來自于這個方凳。

    他渾身的血液都在凝結(jié),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術(shù)一般,雙眼圓瞪,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縣主!”知夏她們幾個顯然也看見了。

    知秋飛快地竄過去,手中握著一把匕首猛地割斷了白綾,夏姣姣終于落地了。

    “縣主,您為什么要想不開啊!”幾個丫鬟的哭喊聲傳來。

    “啪”的一聲,薛彥終于有了些許的反應(yīng),他手中的折扇應(yīng)聲而斷。

    鼻尖傳來一陣刺鼻的血腥味,他低頭看去,就見掌心上被斷掉的扇骨割了一道口子,此刻正在汩汩地冒著猩紅色的鮮血,把他整個視線都染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59章

    薛彥無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像是墜入了十八層地獄一般。

    一層一層地體會著地獄里各種酷刑,炙熱的火在他身上燃燒,石磨將他的身體碾成rou泥,重新塑形之后再次捻磨;鍘刀將他從頭到腳一分兩半……

    如果心碎能聽到聲音的話,他現(xiàn)在耳邊回蕩著的一定是那種破裂的聲響。

    他明明已經(jīng)改了自己的性子,漂亮姑娘都應(yīng)該討厭他才是,為什么還是有人上吊自殺,就在他眼前。

    薛彥的眼眶通紅,不知道是極度的悲傷,還是極度的憤怒,總之可以想見此刻的他處于崩潰的邊緣。

    “薛先生,薛先生……”知冬她們都察覺到他的異樣,被他臉上那種面如金紙的模樣給嚇到了,不由得急切地呼喚了兩聲。

    險些就忘了夏姣姣之前交代的事情,也差點破功。

    不過就算她們有什么地方露陷了,此刻薛彥也察覺不到了。

    他拒絕接受任何來自外界的感知,他覺得夏姣姣此刻躺在丫鬟懷中的尸體,就是他最大的恐懼來源。

    所以他無法冷靜下來思考,只是憑著本能選擇了逃跑。

    一句話都沒說,直接轉(zhuǎn)身就跑。但是他的雙腿都是軟綿綿的,剛邁出門檻,他就踉蹌了一下,直接撲倒在地上。手掌和膝蓋狠狠地砸在地上,藥箱也重重地甩到了后腰上,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站起身就繼續(xù)往外跑。絲毫沒有顧及到自己有一只手掌還在不停地冒血。

    其他人都被他那副逃命般的狼狽模樣給嚇到了,在她們眼中,薛先生一直是醫(yī)術(shù)高明,外表厚顏無恥,但是內(nèi)心強大到刀槍不入的男人。但是此刻只不過是夏姣姣的一場隨心的做戲,他的脆弱就這樣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她們眼前。

    “縣、縣主,我們是不是過火了……”知冬的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她很難想象,一個總是那樣嘻嘻哈哈、凡事都無所謂的男人,怎么能露出那樣驚恐的表情。猶如驚弓之鳥一般,想要快速地逃離這里。

    他那種表情,讓知冬也跟著恐慌,仿佛她被薛彥帶入了地獄之中。

    夏姣姣心里正在暗罵,那根白綾其實被動了手腳,就算薛彥不能及時推門進來,也根本無法承受太久她的重量,一開始就有個切口在那里。不過當(dāng)時她踢掉凳子的那個瞬間,整個人掛到白綾上,那種脖子被勒住的窒息感,還是把她的眼淚逼了出來。

    太他娘的疼了!

    三年前那個性格偏執(zhí)的女孩子,究竟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上吊自殺的呢?

    就為了薛彥,既然當(dāng)不了他的妻子,那么連命都不要了。

    夏姣姣忽然就體會到薛彥那種心情了,一個如花般的女子,用一條生命讓薛彥記到了現(xiàn)在,也恐懼到了現(xiàn)在。午夜夢回,每次想起那個姑娘慘死的模樣,恐怕都是要被嚇出一身冷汗驚醒。

    方才她透過散亂的頭發(fā),看到薛彥那種避之不及的驚恐模樣,夏姣姣忽然后悔用這一招了。

    她很小的時候,玉榮長公主為了讓她不怕這世上的鬼怪傳說,就抱著她專門走夜路,嚇得她連哭都不敢哭。現(xiàn)在想想她娘那時候也挺奇怪的,竟然用那樣狠心的法子,但是卻有奇效,她真的再也不怕這世上的任何鬼怪。

    因為人總比鬼怪要可怕太多。

    所以她就想著薛彥那么害怕自己的病人上吊自殺,不如直接讓她再面對一次。人只有直面自己慘淡的恐懼經(jīng)歷,才能克服恐懼。

    “薛彥,救我!”夏姣姣沒給自己太多后悔的時間,直接輕聲喊了一句。

    她知道薛彥聽得到,一個大夫?qū)τ诓∪说暮魡?,總是保持著清醒?/br>
    更何況要救她的大夫是薛彥。

    驚慌失措的薛彥,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慌亂逃跑的腳步停下。

    他的耳邊之前回響著諸多嘈雜的聲音,雖然根本沒人對著他說話,但是他好像回到三年前的蘇州,被鐘家人團團圍住,要他償命的那種感覺。就連奔跑時帶起的風(fēng)聲,都像是要把他淹沒了一般。

    但是就在這樣吵鬧的環(huán)境之中,夏姣姣那聲虛弱而低沉的呼喚,卻無比的清晰。

    將那些該死的噪聲全部消散,腦海里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

    “薛彥,救我!”他的耳邊一直在回響這一句。

    渾身凍結(jié)的血液像是解凍了一般,開始飛速地在周身流轉(zhuǎn),他絲毫都沒有猶豫,快速地轉(zhuǎn)身往回跑。

    三年前他趕到那里的時候,鐘姑娘已經(jīng)在房梁上吊了一夜,早就死了。但是今天不一樣,夏姣姣這個蠢女人是剛剛上吊的,他方才明明聽到了踢板凳的聲音,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差點就當(dāng)了逃兵,如果這次他走了,那么從此以后世上再無妙手回春的薛彥,唯有夏姣姣口中的那具尸體了。

    “去打盆熱水來。”薛彥跑到了她的面前,二話沒說,直接彎腰將夏姣姣抱起,輕聲吩咐著一旁的知冬。

    低沉的嗓音散開,知冬遲緩地眨了眨眼睛,難以相信薛先生的聲音竟然有如此正經(jīng)的時候。

    他先用溫水將自己受傷的血污洗凈,再替夏姣姣把脈,不由擰眉,緊接著打開藥箱,取出自己的銀針,一根根插到xue位上。

    薛彥的面色沉靜,眸光冷凝,手上的動作也是有條不紊。

    夏姣姣放緩了自己的呼吸,盡量控制著自己的心跳,不讓自己穿幫。

    玉榮長公主以前非常疼愛她,所以夏姣姣想學(xué)什么,玉榮長公主都會替她請來先生。她那時候做惡夢,說有人要殺她,她得學(xué)會裝死,長公主大笑之后卻還是給她請來了江湖術(shù)士,教給她將心跳減慢的法子。

    沒想到這種旁門左道,七年前玉榮長公主死去,夏姣姣以年幼孱弱的身體面對那些惡人的時候沒有用上,現(xiàn)在對付薛彥竟然用到了。

    有時候孽緣就是如此開始的,面對你,我總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耍上畢生所學(xué),才能吊你上鉤。

    夏姣姣的呼吸越來越弱,心跳也減慢得幾近于無,脈搏淺顯。薛彥的面色驟白,他的手在發(fā)抖,甚至連針都施不下去了。

    “夏姣姣,夏姣姣……”他的呼喊聲帶著無數(shù)的恐慌。

    啊,噩夢又要來了。

    他承受不住再有人死在他面前的打擊了。

    “你怎么了?傻妞,不要睡,你不是說要報仇?你要是睡過去了,沒人替你報仇,我還要把你的秘密都說出去?!彼艞壛耸┽?,輕輕地拍著她的臉。

    “壞丫頭,你給我畫春宮圖的時候,不是活蹦亂跳的嗎?我還要把你的丫鬟都賣給鄉(xiāng)下老光棍……”

    薛彥急得口不擇言起來,面色蒼白,雙眼通紅,他又拿起銀針,還是不準(zhǔn)備放棄。

    對于薛彥最后兩句話信息量如此大,幾個丫鬟都已經(jīng)承受不住了。

    一個個面面相覷,縣主給薛先生畫過春宮圖?憑啥要把她們賣給鄉(xiāng)下老光棍,這餿主意都是縣主一人所為,要賣賣她!

    知夏捅了捅知冬,狠狠地眨了眨眼,知冬才反應(yīng)過來,縣主該她說話了。

    “縣主,我們縣主的命好苦啊。自由只有長公主和嬤嬤疼她,后來長公主也沒了,身子又被毀成這樣,日日吐血,慘不忍睹??偹阌辛搜ο壬嫠尾?,可是先生總是翻臉無情,動不動就行流氓無恥之輩的舉動,嘴上更是絲毫不饒人??蓱z我們縣主一個弱質(zhì)女流,還要撐著一副病體與薛先生周旋,就為了能夠得到好好的治療,嗚嗚……”

    知冬“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了,掏出錦帕捂住臉就嚶嚶地哭起來。

    知夏緊隨其后,“想我們幾個丫鬟,事事聽薛先生差遣,就為了能讓先生心情好,可以傾其所能替縣主治病救命。沒想到先生竟是如此鐵石心腸,對我們縣主那樣溫柔善良的人,都能如此惡聲惡氣……”

    薛彥看著她倆哭訴的這樣子,真是心里糾結(jié)難耐而又微妙,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全是他的鍋,他不想背也得背……

    “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即使縣主醒過來,該鐵石心腸的還是依然如此,并不會改變!”一直充當(dāng)背景的知秋竟然也開口了,不過聲音清冷,面露不屑和鄙視,當(dāng)然這種神情全部是沖著他來的。

    薛彥沉默了片刻,語氣鄭重地道:“是我錯了,病人都是不同的性格。從此以后,我薛彥再不當(dāng)大夫了,我也不配救人。如果你們縣主醒過來,我會當(dāng)好她的大夫,不再故意整她了。”

    他伸手替她將散亂的發(fā)髻理好,把碎發(fā)撥整齊,從藥箱里摸出一束新采的花來,顯然就是上次知冬提到的那種讓人安眠的花。他從中挑了一朵開得最旺盛的掐下來,插在夏姣姣的發(fā)間。其余的花束都被他放到她的床頭。

    “我薛彥枉為大夫,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彼酒鹕恚桓比稳舜蛄R的模樣。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不知道怎么會進展到這一步,臉上皆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表情。緊接著都忍不住看向縣主,心里想著縣主這回算是如愿以償了吧,薛先生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夏姣姣輕舒了一口氣,她的心跳逐漸恢復(fù),呼吸也變得平緩。

    薛彥的眼皮一跳,她的變化他很快就感受到了,手立刻搭在脈搏上,直到夏姣姣的狀況徹底恢復(fù)正常。

    薛彥之前所說的話在夏姣姣的腦海里回響,得到了她想要的承諾,她本應(yīng)該感到開心才是,但是此刻她卻心緒復(fù)雜,剛剛升起的那點子興奮也煙消云散了。

    平時看著挺聰明的,為什么到了這時候卻犯蠢。

    不是醫(yī)術(shù)卓絕嗎?竟然看不出她是裝的?那江湖術(shù)士教的東西竟然比薛彥的醫(yī)術(shù)還厲害。她的心里竟然涌出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恨不得現(xiàn)在就從床上跳起來揍他。

    作者有話要說:

    ☆、第60章

    “暫時沒大礙,等她醒過來,派人去國公府通知我一聲吧,我就不待在這里了。”薛彥背起藥箱就準(zhǔn)備走,聲音還是十分低沉。

    三個丫鬟對視了一眼,最后還是決定知夏去送他,免得知冬嘴快胡說八道把這事兒說露餡了。那縣主這罪也白受了。

    知夏跟在他喉頭,沒走幾步,視線就停留在他的掌心上,那里殷紅一片,顯然是血跡又滲了出來。

    “薛先生,你的手——”

    薛彥低頭看了一下,微微擺了擺手,從自己的衣袖里摸出一塊錦帕包住就算完事兒了。

    知夏也不好再說什么,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走著。

    這次是知夏見到薛彥最低氣壓的一次,他背后的藥箱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遮蓋住了,她覺得男人的后背都像是要被壓垮了一般,異常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