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焙蜗麘n的聲音輕下去，“佳希，我現在又高興又迷茫，心情復雜?！?/br>
    過佳希安靜地聽她說下去。

    “我對他很有好感，從和他見面到現在，我還沒能冷靜下來?！?/br>
    過佳希不知道該說什么，照理說她們明年就要高考了，現在不應該想這些，但她又不愿意像家長和老師一般苦口婆心地勸好友收心，畢竟何消憂一直是一個乖乖牌，長得漂亮，學習也不錯，脾氣還好，如果這樣可愛的女孩子連喜歡一個人的自由都沒有未免太殘忍。

    “你說我該怎么辦？”何消憂問過佳希。

    “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但是別影響到正常的生活?！?/br>
    兩人聊了很久，等掛下電話，過佳希倒在床上，不由地想，若是換成自己就只能打消這念頭，原因很簡單，她的學習成績不夠好，沒有時間花在多余的事情上，再者，她答應過在外地工作的爸爸和mama除了學習之外什么都不想。

    此時此刻，她內心深處竟然有些羨慕何消憂。

    后面的一周，何消憂每天打電話給過佳希和她說自己單方面的進展，像是她會發(fā)短信給他，找拙劣的借口和他聊天，當表明自己想送一份禮物給他時，他很有禮貌地拒絕了她……

    過佳希沒想到何消憂會一次次地被拒絕，納悶之余也開始為她出謀劃策。

    “你別每天發(fā)很多短信給他，說不定他正在忙，打擾到他會有反效果，堅持送他一份禮物表示感謝是對的，我想他不會每次都拒絕你的，但記住別送太貴的東西?！?/br>
    嬸嬸推門進來送點心的時候，過佳希飛快地把手機擱在一邊，目光鎮(zhèn)定地落回書本上。

    “佳希，這本書哪來的？”嬸嬸無意中看見書架上最明顯的一本厚厚的書，湊近一看還是一本課外書，忍不住多問一句。

    過佳希抬頭一看，回答說：“是小鐘老師借我的書?！?/br>
    “哦，我看這本是他的專業(yè)書吧？”

    過佳希點了點頭，對嬸嬸說：“我覺得他很厲害。”

    “這是可以想象的，畢竟他是鐘老師的兒子，聽說鐘老師過世的妻子還是一位研究化學的博士后，他們家是書香門第，培養(yǎng)出來的孩子自然也優(yōu)秀。”

    “鐘老師的老婆已經不在了？”過佳希問。

    “是啊，所以你在小鐘老師面前注意一點，別一不小心提起這個，讓他傷心。”嬸嬸細心地說。

    過佳希明白了，沒多說什么。

    門外傳來豆豆懇求的聲音：“mama，我可以去買冰淇淋甜筒吃嗎？”

    嬸嬸轉身走出房間和兒子說話，順便帶上門。

    過了二十分鐘，房門又被推開，豆豆拿著兩個甜筒走進來，把其中一個遞給jiejie。

    “謝謝，豆豆你真乖?！边^佳希接過一個，很快吃完。

    豆豆卻站依偎在她身邊，一邊慢慢地吃，一邊低頭好奇地看她手里的書，正是她剛剛打開的，鐘言聲借她的那本古建筑入門書。

    一個不小心，豆豆手上的甜筒化開，一小團忽然掉在書頁上。

    過佳希一愣，趕緊取過手邊的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掉。

    “對不起?！倍苟沟穆曇艉軆染?。

    “沒事，抹一抹再拿去陽臺曬一曬就好了?！边^佳希不忍責怪一向都很聽話的豆豆。

    很快，過佳希把書拿去陽臺曬，等傍晚的時候再拿回房間繼續(xù)看，她發(fā)現書里的古建筑模型都很漂亮，于是拿鉛筆在白紙上素描，意外的是，在窗外蟬鳴聲不斷中她靜下心來畫了很久。

    轉眼又到了周六，過佳希坐車去鐘言聲家，順便把書還給他。

    “不好意思，有一頁被冰淇淋沾到了，現在皺巴巴的?！彼孤实爻姓J錯誤。

    “沒事?！彼f。

    “對了，我很喜歡書里的建筑圖案，但內容……說真的我越看越困?！彼猿暗匾恍Γ翱磥砦也惶m合學這個。”

    “你想明白就好?！彼褧旁谝贿?，打開準備好的卷子，看看今天讓她做哪一張。

    她看著他的臉，心想他多少有些失望吧，畢竟她如此直白地說出他所研究的內容會讓人想打瞌睡。

    這樣想著，門鈴突然響了，她轉頭看向玄關。

    鐘言聲站起身，走去開門。

    “家里還有人？”一個清瘦男人走進來，笑著說，“鐘言聲，難怪你現在周六都說有事忙，原來是金屋藏嬌?！?/br>
    過佳希的額頭瞬間多了三條看不見的黑線，默默轉回頭，聽到也當沒聽到。

    “她是來上課的。”鐘言聲解釋。

    “哦，你爸的學生是吧？你又代課了？”

    鐘言聲默認。

    “我是來還車的，謝謝?！蹦腥税衍囪€匙放在桌上，低頭看了一眼過佳希，笑著說，“看來你們很忙，那我不打擾了，先走一步?！?/br>
    男人走后，過佳希撓了撓頭，略去心頭浮現的尷尬，抬頭問鐘言聲要今天的卷子。

    她安靜地做題四十分鐘，然后遞給他過目。

    等他還給她后，她發(fā)現今天的正確率很高，不由地有些自豪，看來按照他的解題思路是可以走捷徑的。

    就在她低頭看答案的時候，他走去廚房，從冰箱里拿出一盒小的三明治，走回來后放在桌上。

    “這個是？”她看見后有些不明所以。

    “是為你準備的，免得你在我家餓暈過去。”

    她恍然地想自己每到這個時間就會肚子餓的特質竟然被他發(fā)現了，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笑著說了聲謝謝，拿過后慢慢吃了一個。

    “剩下的你帶回去吧，保質期就兩天，一直放在冰箱也會壞?！?/br>
    “你不吃嗎？”

    “我最近沒什么胃口，吃得比較少?！彼f著目光移到角落的煙盒上，又慢慢收回。

    “你是不是在擔心鐘老師的病情？”過佳希問。

    “嗯，他搶救成功后病情反復無常，一直沒有穩(wěn)定下來，還不肯配合治療，每天都鬧脾氣?！彼f到這里竟然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

    過佳希懷疑自己看錯了，從沒見他笑過，卻沒想到他嘴角泛開一點漣漪是這樣的好看，就像是一縷陽光映照在湖面上，閃耀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可惜他的笑容太短暫，很快就退去，恢復到平常的表情，問她卷子上的錯題有沒有不懂的。

    “這里?！彼f。

    他靠近了她一些，思考片刻后告訴她：“你的解法太繁瑣了，這里用二倍角公式就直接出來了?！?/br>
    她遲疑了一下后搖了搖頭。

    他拿過她手里的筆，在邊上寫下整個過程，她看得很認真，只是在不知不覺中，眼神竟然從方程式挪到了他的手指上，盯著他的修長的食指看了一會兒。

    “懂了嗎？”他問。

    “哦，懂了?！彼皶r回過神。

    三節(jié)課結束后，鐘言聲拿起車鑰匙準備出門，他照例要去醫(yī)院看父親。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過佳希忽然問。

    他很意外她會這么說，說到底非親非故，她沒有必要跟著去探病。

    “其實我叔叔一直很關心鐘老師的病情，他這幾天還在說想去醫(yī)院看看，但又怕給你們添麻煩，我想代他去探望鐘老師，算是了卻他的一樁心事，再加上鐘老師之前打電話鼓勵過我，我對他很有親切感，出于私心也想去看看他。”

    他想了一會兒，點頭應允了她的想法，她見他答應了瞬間就安心了很多。

    鐘言聲開車帶過佳希去醫(yī)院，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有些奇怪，過佳希逐漸認識到一點，除了上課講題之外，他們的確沒什么其他話可說。

    鐘清方住在心外科，不巧的是，過佳希和鐘言聲趕到的時候，他剛好睡下，護士說他昨夜沒怎么睡，現在需要補眠，盡量別進去，免得驚醒他。

    于是，過佳希只好透過門框上的玻璃看看病床上熟睡的老人，發(fā)現他很瘦，尤其是那條伸出被窩掛點滴的胳膊，細得和孩子一樣，讓人心疼。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直到鐘言聲說：“我送你回去?！?/br>
    她轉過身，對他說：“希望鐘老師可以好好睡一覺。”

    因為醫(yī)院的電梯人太多，空氣不好，他們改走樓梯下去，中途他咳嗽了兩聲，低啞的聲音在安靜的樓道有些明顯，她突然想對他說別再吸煙了，但話到嘴邊又收回了，因為她沒有資格要求他改變生活習慣。

    到了一樓出口，她還是跟在他身后，沒想到的是，有一瞬間眼睛迎來的是燈光下一灘緩緩流淌在瓷磚上的鮮血，顏色濃郁得有些失真，但那股血腥味昭示這是真的人血。

    她心跳加快了一拍，感覺有些不舒服。

    他轉過身擋在她面前，讓抬著擔架的幾個醫(yī)護人員匆匆而過。

    但她還是從空隙間看見一個腦袋歪下來的病人，心一驚，然后有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下一秒眼睛已經被一只手蓋住了。

    他捂住她的眼睛，掌心貼在她的眼皮上，幫她短暫地隔離開現實的世界。

    一切都安靜下來，周身的塵埃悄然落在地面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嘈雜聲漸漸遠去，她鼻尖的血腥味也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他手心的味道，一股好聞的肥皂味，有些清涼，讓她想起小時候mama在水池邊洗衣服的味道。

    “好了，現在沒人了?！?/br>
    他松開手，然后輕輕拉住她的手臂，帶她跨過了那灘血。

    等走出一樓急診室，他們重見天日，傍晚的夕陽給停車場灑下金色的光，一切很平常，卻讓她感覺很踏實。

    她怔怔地看著他，他同樣也低頭研究她的臉色。

    “你的臉有些蒼白，是暈血的緣故嗎？”

    “我從不暈血，但剛才看到那灘血，覺得很難受。”她說。

    “也許是被嚇到了?！彼麖澚藦澭?，近距離看了看她的瞳孔，發(fā)現一切正常，想了想后對她說，“我?guī)闳ズ缺瓱岵??！?/br>
    醫(yī)院對面有一家咖啡店，過佳希坐下休息，鐘言聲很快拿了兩杯熱茶和一份點心過來，一起擺在她面前，還有幾個找來的硬幣，隨手放在一邊。

    過佳希喝了一口茶，酸酸甜甜的，好像是檸檬的味道，再看一眼他買的點心，是小熊造型的餅干，拿起一枚放在眼前，有興趣地看著。

    “只剩這一種了。”鐘言聲說，“你是孩子，可以吃?！?/br>
    孩子？過佳希反應過來后笑了，問他：“你指的是我這個超齡兒童嗎？”

    他指了指她書包上的公仔掛件，反問：“不是孩子的話，你掛那個干嗎？”

    過佳希語塞，一時間沒有借口辯駁了，低頭喝茶，也嘗了一口餅干，等感覺恢復了一些精神后才開口說話：“我很佩服在醫(yī)院工作的人，每天都勇敢地面對那么多血淋淋的傷口，所以每次來醫(yī)院我都會想不如自己以后也學醫(yī)，那樣應該很值得別人崇拜吧?！?/br>
    “被人崇拜很重要嗎？”他看著她的眼睛。

    “嗯，不然呢？”

    在她意識中，成功就是考上大學，畢業(yè)后找到一份好工作，即可以對他人做出貢獻，也可以被人尊重和喜歡。

    “被自己喜歡不是更好嗎？”他問她，“你平時喜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