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我當時對自己產(chǎn)生極大的懷疑,有時覺得你并沒有什么過錯,誰還沒有個前任,你和大多數(shù)rou體都不忠誠的人相比你已經(jīng)很難得,你是愛我的??墒怯袝r候我又會覺得,什么都完了,你根本就不曾喜歡過我,我不過是在自作多情。我為我放蕩的第一次感到后悔,又忍不住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看看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才會讓你對前任念念不忘。然后我發(fā)現(xiàn)我和路鶴寧相比,簡直一無是處。每次對比之后,我都會覺得自己沒有存在的必要。甚至我常想,萬一我死了,你會不會有一丁點的后悔?” “我現(xiàn)在偶爾想想都會覺得后怕。這個主要誘因在我自己,我這人小雞肚腸不能容人,從小吃不得虧??墒敲鎸δ愕臅r候我卻又優(yōu)柔寡斷,狠不下心離開,又不能大度的接受原諒。后來我慢慢穩(wěn)定,潛意識里也開始排斥那些讓我痛苦的場景——也正是那些在你看來甜蜜的。所以最后的兩年里,我越來越無理取鬧,稍微有一點錯處就揪住不放,我知道你很累,所以我也欠你一句對不起。” 關豫的心里撲騰撲騰的亂跳,陳樓的聲音恍如從天邊出來,一聲一聲的撞進他的腦子里。 陳樓問:“我就問你一句,關豫,我這一世生怕行差踏錯重蹈覆轍,你卻要攔我。現(xiàn)在我們把話說盡再無誤會,你告訴我,我憑什么再去陪你走一趟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路!” …… 在公寓里,陳樓說:“你說的對,我們重生了這一次,總要活的比上輩子更好,把過去的遺憾都補了……而我唯一的遺憾,就是當年看上你?!?/br> 陳樓急切的扭頭看他,問道:“我們,上輩子是死了吧?” 在機場,陳樓一字一句地耐心道:“有些選擇,可能決定的時候只是短短一瞬,但是將來卻要用一輩子后悔,我們都經(jīng)歷過,又何必重蹈覆轍……我這一生,也就圖個你我互相體諒,各自安好。從此能夠悉心經(jīng)營各自的家庭,不管貧窮富貴,都可以平安喜樂地過完這一生。” …… 這年七月,陳樓、關豫、路鶴寧皆順利畢業(yè)。 陳樓在某個天氣晴朗的早晨背著最后一包行囊,踏上了火車,始終沒有回頭看。寧珊珊考上了本地的一所二本院校,路鶴寧應聘成為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行政人員,后被派往一熱帶城市做項目助理。岑正出了國,吳嘉嘉也定下了方向。關豫拒絕了關峰送他法國的提議,獨自開車繞著c城慢慢轉(zhuǎn)了幾天之后,和紅毛一起盤了一縮培訓學校,沒多久之后又扔下攤子,進了一家私企,主動請纓外派非洲。 拼盡全力的終究急轉(zhuǎn)直下,刻骨銘心的也草草收場。 這個城市開始悄然變樣,一層層的民宿被推翻,開始翻蓋新樓。幾處廢棄的公園被列入下一年的城建計劃,三清山一帶被劃成新旅游景區(qū),預計年底開始動工修路,又據(jù)說請了風水大師過來重修道觀。 這一年有部老影片再次引起熱議,片名叫《美麗心靈的永恒陽光》。于是c城的街頭巷尾,又開始有人樂此不疲地念那句經(jīng)典臺詞——如果有一天,我們之間的記憶被刪除掉,你還會不會像從前一樣愛我,就像我們之間沒有彼此傷害過一樣? 第56章 c城在新的一年里換了領導班子,之后的發(fā)展算的上日新月異。陳樓從這走的時候火車站還是老站,不少路還坑坑洼洼,一年半之后再回來,就聽說曾經(jīng)停工的新火車站快要竣工投入使用了,周圍四通八達十分便利。 他這次回來是看望吳爸爸和高老頭,身上帶的東西不多,花了兩天時間拜訪完,又給高老頭干了些活挨了頓罵便回去了。這一年的冬天c城大雪,陳樓從c城離開的時候正好在出租車上聽到一則廣播,說市區(qū)江南大道上一在售樓盤停車場圍墻倒塌,損壞不少車輛。女主持人隨即問道到這種情況下物業(yè)是否應該賠償以及如何現(xiàn)場取證的問題,陳樓聽了半路甚覺無趣,要下車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一個耳熟的名字——陽春美景。 出租車司機去幫他拿后備箱的行李,陳樓稍稍遲愣之后回神下車,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記不起了曾經(jīng)的家門號,連幾號樓第幾棟都已經(jīng)變的模糊不清。身后的來路被皚皚白雪覆蓋,世界干凈如斯,像是一副全新的畫卷。陳樓拉著行李箱駐足街頭,半晌后只覺得滿腹感慨,卻又無話可說。 研一的下學期就開始了做實驗,陳樓是外科科碩,好在他的導師特立獨行,不僅給他點了方向,還早早就叫人帶著陳樓去下臨床。陳樓對此感激不盡,盡管這位導師經(jīng)常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短信也從來不回,但是提供的平臺卻也足夠廣闊。 陳樓也是后來才知道自己當初簡直是開了外掛,這位導師是業(yè)界大牛,手下博士生很多,之前招過幾次碩士,要求頗高,來了也拿人當驢用,但是他手里課題多經(jīng)費足,人脈也廣,因此每年都有不少精英擠破腦袋要進來。后來這位老板又嫌煩,說現(xiàn)在的學生一屆不如一屆,整天一上來先問補助如何,于是已經(jīng)兩年沒有收碩士了。 陳樓剛見到他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他曾和這位有過一面之緣,只是對方說話毫不客氣,徑直說明如果不是老同學力薦,他才不會招這種朝三暮四水平不行眼高手低還心野的學生,陳樓當即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紅著臉杵在幾位師兄面前,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是自此一罵,他倒是也激起了干勁,沒能考上專碩的失落早已經(jīng)拋之腦后,每天只瘋了似的反復看書補文獻,上課的時候恨不得長出四只耳朵,外語小課聽不懂就反復的糾纏著外教老師。一天平均下來只睡四五個小時,午休沒有,假期也不要,因為他要蹲實驗室養(yǎng)老鼠養(yǎng)細胞,跑pcr,另外還要補文獻做讀書報告。除此之外他還主動包攬了幾位師兄的無腦雜活——導師是顧不上他的,他選的大課題最直接的求助人便是這些師兄師姐。 研二的時候努力初見成果,陳樓新學期剛開始便發(fā)表了一篇2分的sci,而開題在即,他的預實驗結(jié)果也相當喜人。只是這樣的喜悅沒能維持太久,因為導師很不屑地告訴他,就在s大的本科學生中,已經(jīng)有人發(fā)表了兩篇2分的sci。陳樓原本就忙的兩眼發(fā)花,此時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以前雖不表現(xiàn),心底卻多少有份傲氣——高中混一混能進985,大學湊合一下績點也能是a。這樣的情況的確不算多見,他也算得上聰明,因而他認為自己有任性的資本,比如想當醫(yī)生。上一世醫(yī)生沒當成,結(jié)果去當了小藥代。其實藥代的工作做好的比比皆是,然而陳樓當時心態(tài)已經(jīng)失衡,心里看不起同行,自己又拿不下單子,心高氣傲的下一步就是破罐子破摔。 然而他現(xiàn)在卻沒有了傲氣的資本,放眼周圍比他強的同學比比皆是,有人統(tǒng)招390進來,而陳樓后來看題目,自己估的分大約330,按照當年的錄取線他都進不了s大。這里才是真正的精英群體,而他也如砂礫一般匿于其間,非拼盡全力不能前行。 陳樓最終選了一條對自己來說相當難走的路——他把和臨床結(jié)合的科研選題作為了自己發(fā)表論文的主要方向。作為一個本科非臨床如今又是泡實驗室的人來說,這無異于拿著自己的短板去搏別人的長板,有位師兄頗為不解,因為臨床思維和他們科研的思維差異頗大,陳樓一意孤行,倒是意外獲得了導師的支持。 這位博導喜歡去專家門診特需門診轉(zhuǎn)悠,順道看看疑難雜癥,陳樓最初下臨床的時候他什么都沒交代,現(xiàn)在總算多了一句“這是我新收的小學生,你們看著使勁使喚就行,別慣他閑毛病。”跟著他后面的主任醫(yī)師紛紛點頭笑著應和,轉(zhuǎn)頭卻立馬讓陳樓當了一次一助。 陳樓從到處寫醫(yī)囑抄病例偶爾去急診擋醫(yī)鬧人員的雜務工作里脫離了出來,對周圍的醫(yī)生護士卻依舊尊敬,這樣一來二去,偶有疑難病例大家也會記得招呼他:“小陳你過來跟著看看……”又或者醫(yī)院新進了女護士,也會記得招呼他:“兒科的那個誰誰誰,皮膚滑溜溜的感覺特別好……” 等第二第三篇論文接連發(fā)表,陳樓已經(jīng)掉了十斤稱,以至于他在被點名去講文獻的時候,獲得了一個瘦美人的稱號。 瘦美人聲名鵲起,得大老板青睞,研二發(fā)表三篇論文。 這一年的大寒之日,征鳥厲疾,水澤腹堅,陳樓被大老板推薦直博,全獎抵扣學費,除此之外每月有不菲的科研經(jīng)費,下臨床另拿科室獎金,又有過來人羨慕的告知,大老板為人雖嚴厲,但是名聲在外,又肯提拔學生,將來不管去醫(yī)院還是留校,陳樓這算是前途無量了。 這期間路鶴寧也終于放棄了對他的例行告白,據(jù)說是被對頭公司的二愣子老總看上,軟磨硬泡之下倆人打算相處試試。陳樓想起關豫之前說的事情,又仔細詢問了對方姓名,上網(wǎng)搜了一下并無桃色新聞,最后又叮囑他如果困難一定向自己開口。 路鶴寧在那頭痛快答應,要掛電話的時候口氣輕松,問道:“陳樓啊,你知道我都喜歡你什么嗎?” 陳樓問:“什么?” “我喜歡你的性格和處世態(tài)度,”路鶴寧笑道“除此之外,我也喜歡喜歡你時的我……遇見你之前我自私孤單又愛慕虛榮,后來看到你跟我除了長相之外,幾乎無一相似之處,我便忍不住開始比較,繼而羨慕。你讓我對現(xiàn)實生活充滿了野心……雖然沒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依然很開心,也很感激?!?/br> 陳樓在這邊微笑出聲,后又聽到他說:“佛說人生之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以前我覺得艱澀難懂,現(xiàn)在想想,其實不過是我們過于追求自我的感受,假如生老病死隨命,愛恨怨憎隨緣,沒有那么多強行圓滿的欲望驅(qū)使,可能也就不苦了?!?/br> 他說完又自覺有些滑稽,忍不住又笑了自己兩下問:“過年你去哪里?” 陳樓想了想:“回家。” 他放年假的時候難得按時按點的收拾了行李,飛抵省會,搭著陸哲成的車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老家。 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連機票都要節(jié)省,前途渺茫的畢業(yè)生,也不用把攢的錢兌換成毛票了。他身上帶著不少錢,打算給王谷芬一部分,剩余的都給老太太當養(yǎng)老的本兒,算算金額,竟也有衣錦還鄉(xiāng)的感覺。 王谷芬依舊在隔院生活,讓陳樓意外的是老太太也被照顧的很好,他摸不清是王谷芬轉(zhuǎn)性了還是臨時做了做表面功夫,于是問了老太太自己,得知最近兩年王谷芬一直這樣,終于放下心來。 王谷芬見兒子回來了心里到底高興,雖然都知道他們母子不和,她卻依舊每天穿了新衣裳四處串門,逢人就說兒子回來了。便有多事之人詢問你兒子工作了吧?在哪里啊?工資高不高?王谷芬心里不知道,嘴上卻隨口說高著呢,一個月好幾千,大城市。 她天天像開屏的孔雀似的四處張揚,陳樓也懶得管,只帶了老太太坐車去了一樣縣醫(yī)院查體。村里流行一句老話,說老人到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就死。而老太太上一世就正好卡在了明年,也就是八十四的坎兒上,陳樓心里到底不舍,不知道怎么辦,卻也潛意識的想要努力。 只是檢查結(jié)果叫人無可奈何——老人家是年輕時吃糠咽菜挖樹皮過來的,現(xiàn)在年事已高,身體多處臟器已經(jīng)拉響警報,就像是一個四處漏沙的篩子一樣,已經(jīng)沒辦法堵漏了。陳樓依舊拿了一些藥,又整天的陪著老太太跟哄孩子似的玩,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三口頭次團聚,王谷芬下廚做了菜,陳樓在一邊包了餃子,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太太坐在上首的位置,第一次端著長輩的身份說話。 她先說了王谷芬:“咱娘倆這幾十年了,你老氣我,老氣我,可是我也老了,跟你生不動氣了,就這樣了吧。只是一樣啊,孩子,善因才種善果,這些年你當娘的捫心自問,是不是對不起小樓啊……” 她目光已經(jīng)渾濁,卻又分外犀利。王谷芬訕笑:“這孩子不也出息了嗎?” “……他吃了多少苦嘍……”老太太嘆了口氣,又說道:“罷了罷了?!?/br> 陳樓看她端起小酒盅,想了想說:“奶奶,給你換個果汁吧?這酒度數(shù)高了點吧?” 老太太搖頭,笑瞇瞇地說:“你啊像你爹,也像你爺爺,都是瞅瞅瓶子就能倒的,這點兒沒隨我。”又道:“在外面別太累,身體是最重要的,你要好好的,你好好的,奶奶也就沒牽掛了。” 陳樓點頭應是,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老太太就去睡覺了。 老家的格局基本沒變,一樣的左右分割的兩家院子,一邊各有三間大瓦房。陳樓等王谷芬也回去了,自己從主屋走出來,繞著院子走了一遭,看見院里收拾齊整覆蓋著薄膜的菜地時,想著也不知道這里面種了些什么,明天弄點肥料替老太太撒上,又看到屋子的外墻有些酥掉,露出里面的紅磚來,便合計著這幾天要找個施工隊過來把家里收拾一下。這樣一看又挑出許多地方,房瓦要新鋪了,大門也要換了,從大門到主屋的磚頭路也有幾處不平了……反正帶的錢也足夠。 陳樓原本打算找個紙筆一一記下來,誰知找了一圈什么都沒有,只能記在心里先去睡覺了。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他燒火起灶,把昨天的餃子熱了熱,這才去叫老太太起床。 老太太慈目善目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陳樓心里咯噔一下,輕輕地伸手去晃他,又輕聲喊了兩聲……半晌,終于忍不住慟哭出聲。 大年初一,老太太駕返仙鄉(xiāng)重回極樂世界,陳樓作為長孫,拿著死亡證明跪守五日,最后把隨身的錢半數(shù)用在了喪葬上。葬禮完成之后,他在祖墳面前三跪九叩,自此離開老家,再無掛念。 第57章 陳樓讀博之后日子更忙,導師對他越發(fā)器重,不過一年又推薦他出國交流,陳樓第一次辦了護照,坐上了國際航班,見識了出發(fā)前是白天到了地方后還是白天。等交流之后再回來,身份已經(jīng)水漲船高,頭銜上帶博士了。 他這兩年在國外,經(jīng)歷了語言不通和再遇精英的各種困境,好在咬牙一一克服,交下不少朋友。大家回國之前還搞了一個活動,一行人通過一個全球的大學生志愿組織報了個項目,跟其他幾國的幾位朋友一起奔赴非洲。 這個組織的活動地區(qū)主要都在集中在亞非一代,陳樓一行人參加的是醫(yī)療和保健項目,于是先抵達南非,然后途經(jīng)納米比亞再一路往北。后面的順序陳樓沒太在意,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在喀麥隆的短暫停留中,他似乎遇見了一位故人。 至今他也不確認那個人是不是,當時他們一行人剛目睹了一起自殺式襲擊,亂哄哄的時候被安排在了一家中國公司的基地上。這處基地條件算是不錯,雖然清一色的鐵皮屋,但是基地中間還有籃球場。陳樓和幾個朋友在場地上活動了幾分鐘,還沒熱好身就見一個中國負責人過來請求說,基地上有人打擺子了。 打擺子就是得了瘧疾,中國算是無瘧區(qū),但是非洲卻是高瘧。陳樓來之前就備好了藥物,這會兒要去取,才被告知對方已經(jīng)用了青蒿素和止痛片。青蒿素對這個作用的確明顯,只是副作用也大。陳樓有些不放心,拿了東西就要過去看看。正好同行的朋友看到,順手替他掛上了一個口罩。 陳樓無奈的笑笑,卻沒堅持,于是歪歪斜斜地頂著口罩就進了那位病號的房間。 病號正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眉頭緊皺,皮膚黝黑,然而下巴的線條流暢,挺鼻立目,是個頗為英俊的男人。 陳樓看到第一眼的時候想,嘿,小伙子長的不錯。 等第二眼的時候又有些遲疑:這人看著怎么那么像誰呢? 他自己劈風斬浪地往前奔了這么久,終于想起來還有一個人跟他一同重生回來,倆人五年前各奔前程,如今已經(jīng)形同陌路。 陳樓最后也不知道那位是不是,翌日離開的時候,就聽說那位已經(jīng)好差不多了,一早開車去了赤幾看另一個項目。陳樓一行也著急要走,于是給基地的同胞留下了不少驅(qū)蚊液和防蚊噴霧。陳樓又另外給了負責人不少粉色小藥片備用,寫上了適應人群以及預防和治療時的用法用量。 他們這一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卻沒想到,那個誰果真是那個誰——關豫再次回到基地是隔天中午。他原本只是去赤幾邊境的辦事處落實一樣事情,回來的時候卻偶遇了一對認識的母女,于是順道搭了對方一程。 說起來他和這對母女的認識也頗有戲劇性,當初關豫踏上的非洲土地的時候,再怎么有心理準備也被嚇到了,貧窮,戰(zhàn)爭,疾病,偏見……他們當時的基地要求十分嚴格,不能單人行動,晚上不能出門,基地的大院六點落鎖,九點之后院子里就開始放狗同時給院墻的電網(wǎng)通電。 關豫雖然自請的外派,但還沒有沒事送死的覺悟,每天有工作就忙沒工作就窩在宿舍里,直到他在一次外出途中突發(fā)瘧疾。 那天他孤身一人,遠離基地,身邊沒有任何人可以求救。 在他痊愈后的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關豫總會忍不住問自己,假如易地而處,他看到發(fā)病的陌生人,會像那對黑人母女一樣借車送他到基地嗎? 答案是不能。 他家雖然不是世代經(jīng)商,但是從小惡濡目染,他比同齡人的風險意識要強得多,看到類似事件的第一反應的確是如何保全自己,如何避免恩將仇報。 他曾一度不理解陳樓的那些“善良”和“熱血”,乞丐成群不是政府救助的缺失嗎?糾正排隊插隊不應該是車站人員的責任嗎?行人問路不應該問交警嗎?陌生人丟了錢包不能回家不能上班,不是還有警察嗎……他以納稅人自居,凡事的出發(fā)點都是基于投入和產(chǎn)出,責任和義務。當然沒有想到制度總有缺失漏洞,人們總有驚慌失措,政府總會力不能逮…… 而假如真的人人如他一樣,可能他這次的下場不過是客死他鄉(xiāng),墓志銘上“終年”之后的數(shù)字也不會太好看。 關豫心里矛盾,于是開始游歷四周,他見過富人的別墅群,去過基貝拉的貧民窟,跟著一隊義工旅行隊伍做了兩周的hiv宣傳,還去過奴隸堡,看到了不歸門以及“”的小牌。 他開始艱難地改變之前二十多年形成的價值觀念,以及那些潛意識里的自我。 這個過程十分緩慢,他要一一辨別哪些是可以打碎重來的,那些是絕對不能動的。好在這么折騰,他也沒耽誤工作——他很快向公司申請建立了自己的項目部門。 非洲各個國家經(jīng)濟相差頗大,有錢人卻也是不少。像是安哥拉的首都,一連幾年消費水平都要遠超香港等地。其中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是從歐洲進口,價格頗高。關豫游歷的時候就有發(fā)現(xiàn),于是回來立刻做了詳實的調(diào)查報告,從市場統(tǒng)計到可行性分析,風險預估……大概他們老總也早有這野心,幾乎沒有任何拖延,立刻批復。 到了現(xiàn)在,這個項目已經(jīng)有了多處辦事點,而幾年下來,部門里能員干將也多的是。關豫已經(jīng)節(jié)節(jié)高升,成了實打?qū)嵉捻椖靠偙O(jiān)。如果不是他執(zhí)意留非,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回國拿干股當老干部了。 關豫把那對母女送回家里,再回基地的時候筋疲力盡。和這邊的負責人聊完正事之后,對方卻遞給他一盒藥。 粉色藥片,馬拉隆。關豫曾見過老美帶過,記得價格相當貴,折合人民幣的話一顆就要三十多,單人份用量要好幾百,基地里的一線用藥都用青蒿素,關豫一時詫異,于是問負責人這藥是哪來的。 對方說,“昨天不是來了隊志愿者借宿嗎,這是他們送的。”他見關豫目露驚訝,笑道:“你昨天昏昏沉沉的,送藥的人還過去看你了呢?!?/br> 關豫昨天其實是感冒,保險起見先吃了抗瘧疾的藥而已。不過他當時狀態(tài)的確不好,昏昏沉沉地還出現(xiàn)了幻覺。 負責人笑著說:“出來了就能看出還是自己國家的人好啊,陳醫(yī)生還給大家留了不少軍用驅(qū)蚊軟膏,他說他要是從國內(nèi)出發(fā)的話,就給大家伙帶些清涼油和風油精了?!?/br> “嗯,那就好好留著,”關豫揮揮手就要回去休息,走出一步去之后才突然停住,皺著眉問:“你剛剛說什么?” “?。课艺f還是國人好?。俊必撠熑苏f:“陳醫(yī)生還是樓醫(yī)生,他朋友都喊他樓哥的……” 他興奮的繼續(xù)往下說,關豫卻嗡的一下,什么都聽不見了。 昨天來的一行人里有位陳姓醫(yī)生,性格很好,給大家留了不少東西,給工地的幾個看了看有沒有沒毛病,還跟幾個人組了對在籃球場比了兩場。除此之外他還交待了這粉色藥片的用法用量,預防時怎么吃,得病時怎么吃。 負責人從褲兜里掏出一張汗?jié)n的紙,抖了抖展開,給關豫瞧了瞧:“你看,都是同胞就是不一樣,還給咱寫下來了,就是這字不太好認?!?/br> 龍飛鳳舞的幾行字,間或幾個狗爬似的英文字母。陳樓的書法這么多年依舊沒有長進,關豫卻只看了一眼,眼眶就突突突的脹痛的不行了,他猛的抬起胳膊壓住了眼睛,沒有吭聲。 負責人這才意識不對勁,拿眼瞅他。關豫卻只一瞬就放下了胳膊,接過紙張,使勁咳嗽了兩聲道:“我認識?!?/br> 這三個字平凡無奇,負責人卻覺的又那么一丟丟的驕傲的意思。他忍不住好奇的重復:“你認識啊?”他問的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