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看他這般灰衣落拓、鶴發(fā)雞皮的模樣，身上雞皮疙瘩都要出來了，忍不住搶話道：“哪里有你這樣不要臉的老人家，都這把年紀(jì)了還想著留后！”

    不合老祖嗤笑一聲：“凡夫俗子才會如此在意外貌。”

    青玄氣結(jié)：“你說我是凡夫俗子？”

    “哦，不該這么說，只怕要叫凡夫俗子不高興呢?！?/br>
    “?。?！”

    風(fēng)衷攔住就快氣炸的青玄：“留后可是要借血給我的，你由魔修煉成仙，只怕不太合適?！?/br>
    不合老祖負(fù)手背后在她們跟前踱著步：“人心若惡，與魔何異？魔若向善，與神何異？老夫以魔成仙，與以人登仙難道不是殊途同歸？”

    風(fēng)衷不禁一怔：“說的也是?！?/br>
    青玄瞪大了眼睛，一把扯住她衣袖：“難不成你還真要答應(yīng)??！你看看他都這把年紀(jì)了，真留了后只怕都無法照顧！”

    “照顧？”不合老祖嗤之以鼻：“留了后為何要照顧？”

    青玄怒道：“不照顧你要如何養(yǎng)大他？”

    “放養(yǎng)啊，三界萬物生于三界，自當(dāng)于三界之中自由生長，有何不對？”

    “你……簡直不可理喻！”青玄跺了一下腳。

    風(fēng)衷卻笑出了聲：“忽然覺得老祖所思所想甚對我胃口，若你精血合適，我倒也真愿一借。”

    “……”青玄看了一眼不合老祖的面貌，又看看風(fēng)衷，驚駭難言。

    不合老祖忽然揮袖卷來一陣泥土，纏住風(fēng)衷腰身拉去自己身邊，朝青玄瞥了一眼：“這小姑娘太聒噪，妨礙老夫與種神敘話，不如去別處詳談?！?/br>
    言語未罷，塵土蔓延，青玄抬袖遮擋，拿開時已不見他們蹤影。

    第043章 真身

    風(fēng)衷被攜著登上了不合關(guān)口右側(cè)的山峰，每次不合老祖都是在此處消失不見，她猜想這里一定藏著他的老巢。

    背后忽然傳來窮奇山吼之聲，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窮奇已化為成年，迎著月色振翅追了過來。

    盡管不合老祖速度極快，又以塵土斷后，但窮奇畢竟是她的傀儡，憑感應(yīng)便能準(zhǔn)確找到她所在。風(fēng)衷意外的是這次它居然不用cao控就自行趕來相助了。

    不合老祖停了一下，放她站穩(wěn)：“老夫只想單獨與種神敘話，帶著它可不大方便?！?/br>
    風(fēng)衷知道他對自己沒惡意，否則也不會任由他帶著自己離開，轉(zhuǎn)頭朝窮奇遙遙招了招手：“你就在對面峰頂?shù)戎胰トゾ蛠?。?/br>
    窮奇瞇著雙眼威懾般瞪著不合老祖，收了雙翅落在對面，當(dāng)真沒再跟來。

    不合老祖攬過風(fēng)衷，一躍而下，直入山峰背后，半道劈出一掌。風(fēng)衷感覺山峰似乎動了起來，扭頭望去，關(guān)口這兩座欲合未合的山峰陡然合在了一處，峰頂?shù)母F奇都驚了一驚。再收回目光，下方已不是黑黢黢的山谷，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湖泊。

    湖水鏡面一般平靜，中央有一處方方正正的孤島，方寸大小罷了。不合老祖攬著她落在這孤島之上，圓月當(dāng)空，倒映湖面，四下一片透亮。

    風(fēng)衷將龍桑杖別在腰間，蹲下身撈了撈湖水，頓覺清冽舒適，安心定神，想必這里是修煉的好地方，怪不得他神力強盛。

    “老祖所居之處還真是別致?！?/br>
    不合老祖道：“老夫居處并無特別之處，只不過比起荒蕪人間自然是好多了。”

    “……”風(fēng)衷頓時覺得被戳了痛處，這老頭乖張狂妄，說話也毒的很，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叫人添堵。

    她抿了抿唇：“眼下已無他人，老祖要說什么可以開口了?！?/br>
    不合老祖笑了一聲：“別的事先不提，種神倒是先看一看老夫的精血是否合適？”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風(fēng)衷肩頭，風(fēng)衷只覺一陣仙氣直入體內(nèi)，周身一陣舒暢，大為詫異。

    “還真是很合適。”

    何止，簡直太合適了！

    風(fēng)衷知道由魔修煉成仙要比由人成仙難上百倍，他能飛升，元神必然是經(jīng)歷了千錘百煉，能力絕不會弱。但通常此類神仙都會帶著為魔時的元神根基，精血也有些特殊，按理說是很難與她血脈投契的，偏偏他不同。

    不合老祖聞言，臉上又笑出了一堆褶子：“既然適合，那按種神所言，是會借老夫的精血了？”

    風(fēng)衷的確急著借血登仙，難得遇到個合適的，雖說年邁古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若照辦，豈不是就被他牽著鼻子走了？她冷冷一笑，不予理睬。

    不合老祖自然懂她意思：“也罷，為表老夫誠意，這便奉上萬山泥?！?/br>
    風(fēng)衷還以為他直接會分些泥土給自己，卻見他自背后取下長琴，盤膝坐下，將琴擺放在膝頭撥弄起來。

    她腳下的土地忽然變得松軟，黑泥彌漫而出，淡淡幽香四溢，頃刻形成一汪泥潭，正是先前被他吸納而去的泥土。

    風(fēng)衷身體下陷進(jìn)去，泥土直漫過了腰際才停，她再細(xì)看這孤島，才發(fā)現(xiàn)這根本就是之前他用來吸納泥土的木盒放大所化。

    不合老祖周圍那塊地面卻無變化，他還在優(yōu)哉游哉撥著琴弦，那些泥土圍繞著風(fēng)衷周身盤旋而上，幾乎覆蓋至她頭臉。

    風(fēng)衷任由泥土沾了一身，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用意：“老祖這不是在贈泥，而是打算探一探我身上那所謂的‘極魔邪物’吧？”

    不合老祖抬了一下眼：“別人的死活老夫可不管，這泥土贈給你，就該用在你身上，老夫這是替你用了?！?/br>
    風(fēng)衷無言以對，他倒是不傻，知道她是為別人要的。

    所謂極魔邪物，乃是泛指，能被稱為極魔邪物的都出自比上古更為久遠(yuǎn)的太古，為至惡至邪之物，一旦現(xiàn)世，三界動蕩甚至不保，所以自古以來三界神仙都會竭盡全力阻止此類邪物現(xiàn)世。

    風(fēng)衷雖出身上古，卻還從未見過真正的極魔邪物，只是近來頻頻聽他人提及這煞氣便是極魔邪物才留了心。她身上并無煞氣纏身，乾坤袋里所帶的東西也沒有一樣是有煞氣的，說她身上就帶著這種極魔邪物，她自然不信。

    于是她干脆從懷中取出乾坤袋來，一樣一樣往外掏東西。

    第一件拿出來的是藍(lán)玉瓶，托在手中，泥土毫無動靜，甚至還變得十分平整，匍匐在腳下，仿佛成了個平靜乖巧的孩子一般。

    第二件是以前曦光贈送的錦盒，放了一些應(yīng)敵法寶罷了，也很正常。

    最后掏出了那個藤蔓封印，圓球一般堅實如鐵的封印躺在手心，立即惹得泥土竄了起來，厚厚的一層將它包裹住，就連風(fēng)衷的那只手都被一并包在了泥土之中。

    她萬分訝異，怎么會這樣？

    不合老祖朝她那只手看了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琴音都撥錯了一聲：“原來就是此物啊，已被封印還能引著泥土再次壓制，可見的確與極魔邪物有關(guān)?！?/br>
    “但這里面只封印了我的傀儡和一名罪仙，他們身上都沒有煞氣?！?/br>
    “雖無煞氣，也未必就與這煞氣沒有關(guān)聯(lián)?！?/br>
    風(fēng)衷皺眉道：“若要知道詳細(xì)，只怕要打開封印，但這罪仙中了詛咒已到期限，一旦打開封印，恐怕會叫他沒命?！?/br>
    不合老祖又隨手撥了兩聲琴音出來，似人在嘆息：“的確兇險，不過種神若以生氣護(hù)住封印，老夫以琴音驅(qū)使泥土進(jìn)入封印內(nèi)部細(xì)探，也許可行。”

    風(fēng)衷想了想，倒是個方法，未曾與他合作過，缺乏默契，只怕會有風(fēng)險，但除此之外也沒別的法子了。

    “那好吧?！?/br>
    她空著的那只手從腰間抽出了龍桑杖，抵在被泥土包裹著的封印上。不合老祖的琴聲又起，舒緩輕淺，若山泉緩流，極其悅耳動聽。附在封印上的泥土也隨著這琴聲緩緩游走，她那只被泥土一并包裹著的手頓覺一陣麻癢。

    藤蔓“咔”的一聲輕響，開了一道裂縫，龍桑杖中的生氣籠罩上去，泥土也趁機鉆了進(jìn)去，風(fēng)衷聽見了方君夜的一聲低吟，大約是被驚擾醒了。

    原本一切平靜自然得進(jìn)行著，風(fēng)衷雖對音律不甚精通，但也察覺得出不合老祖的曲音與龍桑杖中生氣互為呼應(yīng)，頗有默契。正感慶幸，他忽然一手急彈，曲音陡然拔高，生氣也隨之一陣，封印中的泥土開始退了出來，牽扯出一抹邪魔之氣。

    風(fēng)衷稍稍一探便知這是方君夜身上入魔的邪氣，隨之方君夜沒了聲息，似是再度沉眠了。

    “沒別的了。”不合老祖的琴聲回歸舒緩，泥土全部退了出來。

    根本連一絲煞氣都沒有，風(fēng)衷扯了一下嘴角：“這也算極魔邪物？”

    不合老祖道：“只是普通邪魔之氣，不過泥土只對這罪仙有反應(yīng)，料想與他還是有些關(guān)聯(lián)的?！?/br>
    大約是覺得風(fēng)衷臉色明顯帶著不滿，他眼睛四周擠出了笑紋：“老夫也是為種神著想，種神可是要為老夫留后的，最好一絲邪氣都別沾才好?！?/br>
    “……看來老祖不僅狂妄，還自視甚高?！?/br>
    風(fēng)衷哼了一聲，想要將封印歸為完整，龍桑杖中的生氣被猛然震開，封印咔咔作響，那道裂縫越來越大，眼看著整個封印便要支撐不住了。

    被封印之物天生就會對抗封印，這風(fēng)衷早已料到，然而再三以生氣彌合，卻并不奏效。

    “方君夜，我可是為你好，你最好不要出來！”

    她的額頭都沁出細(xì)密的汗珠來，舉起空著的那只手到嘴邊，咬破手指，滴血上去強行封印。

    被抽去了邪魔之氣的方君夜大概找回了理智，裂縫終于緩緩閉合，只差一步，卻遲遲未能成功。

    風(fēng)衷指尖鮮血淋漓，不合老祖的琴音一停，泥潭中嘩的一聲響，他忽然走了過來，說了句“閉氣”，扯著風(fēng)衷往下一陷，周圍泥土陡漲，風(fēng)衷眼前一片黑暗，竟然整個人都浸入了土中。

    不過一瞬泥土又撤去，她露了頭，抬手抹了一下鼻下才敢呼吸，卻見手中封印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上面覆蓋了一層泥土，裂縫之處是一道蜿蜒的血跡，正是她方才滴入的鮮血。

    不合老祖從她對面鉆出來，一身是泥，已看不出原本模樣，口中道：“老夫以前是魔物出身，用己身做引導(dǎo)，它反倒安分，足以說明這位罪仙與那煞氣確有關(guān)聯(lián)?！闭f罷手掌往下一壓，泥土頃刻降低下去。

    風(fēng)衷想不透這其中到底有何關(guān)聯(lián)，但他的話又不是沒有道理，只能將這線索暫時記在心里，默默將封印收納好，走出了泥潭。

    泥土隨著她走出而緩緩?fù)嗜?，雖然渾身不沾半點污漬，天衣也整潔如新，但她到底還是覺得不大舒服，蹲去水邊撩著水清洗了手和臉，一面問道：“老祖認(rèn)為這煞氣是否就是造成人間如此的罪魁禍?zhǔn)?？?/br>
    不合老祖方才動作太急，琴身都沾了泥土，他就站在泥潭里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口中道：“若是極魔邪物現(xiàn)世，導(dǎo)致人間如此也就不奇怪了，可這煞氣已被封印住了，便說明這極魔邪物未能現(xiàn)世，所以不好說。老夫只能斷言這煞氣還在世間蔓延一日，就絕對沒有好處?！?/br>
    風(fēng)衷點頭，到底如何，只怕還得自己去親眼一探究竟了。

    不合老祖擦完了琴，放在一邊，隨手撈起一把泥土在掌中凝為一團(tuán)，猶如丹丸大小，走出泥潭來遞到她眼前：“老夫也不是吝嗇之輩，這里的泥土若是用完了，種神可以再來取，只要為老夫留了后，老夫的東西還不就是你的東西了？”

    風(fēng)衷站起身來，甩去手上水珠，接過來收好：“我說話算話，既然你精血合適，借血當(dāng)然也可以?！闭f著從懷中取出了藍(lán)玉瓶。

    不合老祖臨水而坐，身上沾著的泥土正逐漸褪去，月上中天，清楚地照著他全身，潮水般消褪而去的泥土帶去了他天衣上的灰舊，透出微藍(lán)帶銀的色澤，臉和脖頸也漸漸顯山露水，仿佛褪殼新生，竟全然變了副模樣。

    風(fēng)衷不可思議地盯著他這張臉，以為看錯了，又側(cè)頭去看水面，水中倒影仍有一頭霜雪白發(fā)，面貌卻截然不同，雙眼深邃，目光清亮，視線透過水面看著她，嘴角輕輕一動，唯有露出的笑還帶著熟悉的一絲邪氣。

    哪里還有先前那個鶴發(fā)雞皮的老頭？分明年輕至極！

    “怎么，種神對老夫的真身不甚滿意？”

    風(fēng)衷握著龍桑杖伸過去，有些不大痛快：“你現(xiàn)在用這張臉對著我自稱老夫才叫我不甚滿意?！?/br>
    第044章 十三

    黑夜即將過去，月色只剩青白輪廓，不合老祖以塵土做的障眼法也終于消弭。

    涂山十方去別處尋找風(fēng)衷了，青玄青離負(fù)責(zé)附近一帶，直到此時才注意到窮奇就守在不合關(guān)口的峰頂之上，這才明白他們被障眼法害得繞了一夜的彎路。

    青離剛準(zhǔn)備飛身去峰頂，忽聞天際傳來一聲悠悠鐘響，細(xì)細(xì)聆聽了一番，驀地便變了臉色。

    “怎么了？”青玄只知道這是天界用以傳遞消息給各方神仙的天鐘之聲，并不知道說的是什么。據(jù)說當(dāng)初就是因為生氣撞擊了天鐘，天界才得知了種神現(xiàn)世的消息。

    青離手攥成了拳：“天界比試勝負(fù)已分，馬上獲勝者便會來為種神奉獻(xiàn)精血了?！?/br>
    青玄張了張口，看他這模樣，心情復(fù)雜地說了句：“也沒什么，風(fēng)衷說她不止要借一位神仙的精血，你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