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親口說過，她與殛天府并無關(guān)系……可是，那一日，她稱呼那身具魔氣的女子為“主上”……若她真與殛天府有關(guān)，為何會(huì)舍出金蕊救他？……

    他的腦海里滿是糾結(jié)的念頭，也道不清自己是害怕還是擔(dān)憂。夜色深沉，四野曠寂，他不知自己行了多遠(yuǎn)，停了幾次，摔過幾回……身上的痛楚早已麻木，漸漸地，連寒冷都覺察不到了……

    再一次摔倒之時(shí)，他忍不住多躺了片刻。不知為何，他只覺得全身灼燙，如墜火海。雪地寒涼，倒成了慰藉。

    就在這時(shí)，他聽見一個(gè)溫軟的聲音，猶疑著喚了他一聲：“阿羽？”

    他的心弦，便因這一聲呼喚輕輕一顫。他撐起身來，順著那聲音望去。皎潔月下，曲喬就站在不遠(yuǎn)處。與他四目相對(duì)時(shí)，她松了口氣，凝眸而笑。

    穆羽怔了怔，拄著短矛站起了身來。

    曲喬見狀，舉步上前，想要攙扶。

    “你是殛天府的人？”冷不防的，穆羽問出了這句話來。

    曲喬的步子登時(shí)頓住了。她看了看穆羽，而后，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緊握的短矛上。她想了想，目光又移回了他身上。他這一路來得狼狽，衣衫沾滿雪泥，頭發(fā)亦凌亂纏結(jié)。只是，他的身姿站得筆直，神色更是肅然冰冷，這副模樣，有幾分眼熟，似乎是……

    曲喬想到這里，轉(zhuǎn)身就跑。

    哎喲，差點(diǎn)忘了，先時(shí)她只是說自己要吸陽氣，他就要?jiǎng)邮殖l(wèi)道。如今她是殛天府的人，他豈能放過她呀！這會(huì)兒可不是來親手殺她的嘛！

    曲喬暗暗叫苦，忙不迭地要飛身凌空，琢磨趕緊回山布下障眼法方是上策。

    穆羽見她這般反應(yīng)，一時(shí)也懵了。他反應(yīng)過來，忙疾步追了上去。眼看曲喬起御風(fēng)之術(shù)，他拼盡力氣縱身而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往下拽。他傷病交加，又經(jīng)了一路艱辛，更有情緒作祟，已然拿捏不住力道，這一拽分外兇蠻，竟生生將曲喬摔在了雪地上。好在積雪深厚，還不至于受傷。曲喬頂著一頭雪，驚慌地爬起身來，正準(zhǔn)備繼續(xù)逃。卻不防自己的腳腕又被抓住，唬得她驚叫起來。

    “誒誒誒！有話好說……”曲喬一邊喊著，一邊回頭。待看到穆羽時(shí)，她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穆羽摔倒在地，短矛亦掉落一旁。他無力起身，只是用盡力氣抓著她的腳腕，阻她行動(dòng)。

    也不必做到這個(gè)地步吧？

    曲喬頓生惆悵，又不免心疼?？此@般，想也傷不了她。她慢慢靠了過去，跪坐下來，道：“我說……有話好說，別動(dòng)手好不好？”

    穆羽抬眸看了她一眼，開口道：“你……你跑什么……”

    “我……”曲喬有些無奈，嘟噥著道，“你要?dú)⑽?，我能不跑嗎？?/br>
    穆羽沒接話，他松開了抓住她腳腕的手，慢慢起了身。曲喬見脫了鉗制，正高興時(shí)，卻又被他牢牢握住了手臂。

    他這一握，倒讓她一驚。方才情勢(shì)混亂，她也沒注意，如今，雖隔著衣衫，她卻能感覺到，他的掌心灼燙，分明異樣。再看他時(shí)，就見他渾身濕透，卻不知是汗水還是融雪。她猶豫著伸出了手，輕輕抵上了他的胸口。還不等她感應(yīng)那金蕊脈動(dòng)，他已將她的手握在了掌中。他想要開口，卻被一陣咳嗽噎住了聲音。她清楚地看見，點(diǎn)點(diǎn)血色墜下，染上了白雪。

    好不容易，穆羽穩(wěn)住了咳嗽，緩下了氣息。他開了口，問的卻還是先前的問題：

    “你是殛天府的人？”

    曲喬沉默了一會(huì)兒，老老實(shí)實(shí)地回答他：“嗯?！?/br>
    穆羽凄然望著她，問道：“那你為何還要說那些話？”

    “??？”曲喬有些不解。

    “你說的……你對(duì)我是兒女之情，我是你的人……”穆羽道。

    從穆羽口中聽到這些話，多少讓人羞怯。何況，到了如今，這些話也的確太不合適了……曲喬有些心虛，道：“呃，那個(gè)啊……那個(gè)，我是開……”

    “不準(zhǔn)說是開玩笑！”穆羽吼了一聲，卻不防又嗆了口氣，咳出了鮮血來。

    曲喬有些慌了，忙道：“你別動(dòng)氣……要不，我先替你療傷吧？”

    穆羽沒接話，只繼續(xù)道：“你到底要戲弄我多少次？”

    “我……”曲喬答不上來。

    “在你看來，每次都當(dāng)真的我，是不是可笑得很？”穆羽說完這句，自己笑了一聲，聽來卻是凄楚。

    曲喬不知怎么回應(yīng)才好，只好又扯開了話題，“你還是先療傷吧。要不，我送你回你師兄師姐那兒去？”

    “曲喬……”穆羽苦笑著望向她，道，“你真的，那么不喜歡我嗎？”

    曲喬被他問懵了，她思忖片刻，輕輕蹙起眉頭，問他道：“等等，你不是因?yàn)槲沂情晏旄娜?，所以來殺我的嗎？怎么又問起這些了？”

    這一問，穆羽也怔住了，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好一會(huì)兒，他低下頭，笑了起來。突然，他的聲音一滯，又咳嗽不止。待他緩下咳嗽，卻又笑出了聲……

    曲喬見狀，頓生憂懼，忙哄他道：“你別這樣，是我不好，我道歉好不好？”

    “你為什么要道歉……”穆羽并不看她，只是笑著說道，“你又沒錯(cuò)……”

    曲喬一聽，愈發(fā)心憂，忙解釋道：“我，那個(gè)，我先前說那些話，是怕你治不好，一時(shí)情急。因?yàn)槟銕熜终f，如果不是喜歡你，就不該留下你。可如今，我是殛天府的人，我留下你，這個(gè)，說不過去啊……對(duì)吧？……再說了，你說過的，正邪不兩立，所以，你也未必還肯留在我身邊……歸根到底，這不是我對(duì)你說了什么的問題，對(duì)吧？”

    穆羽靜靜聽著，遲遲沒有接話。

    曲喬嘆了口氣，帶著些許無力，道：“……我也不是不喜歡你?！?/br>
    聽得這句，穆羽方才抬眸，定定望著她。

    曲喬迎上他的目光，只覺一陣難過。她輕輕笑了笑，慢慢對(duì)他道：

    “可是，我只是一棵樹啊?！?/br>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咳~~~各位朋友們！大家好?。?！我又回來了?。。?/br>
    本來是想在除夕發(fā)文，順便送上新春祝福的，但是因?yàn)榇和硖y看，我被傷得不輕，一時(shí)更新不能……

    [那只：找什么借口??！]

    看完本章，大家一定發(fā)現(xiàn)了，自從我讓令主性轉(zhuǎn)為女人之后，女主就在爺們這條路上一去不復(fù)返了……于是乎，我的男主就只能往女主的方向發(fā)展了。

    所以，本章男主臺(tái)詞，大家一定非常熟悉！沒錯(cuò)，這就是情侶吵架經(jīng)典段落！??！——

    女方：你怎么會(huì)有錯(cuò)？我怎么敢讓你道歉呢？你沒錯(cuò)，你都對(duì)，是我錯(cuò)，行了吧？

    [友情提示：遇到這個(gè)狀況，請(qǐng)立刻跪下道歉……]

    [曲喬：我已經(jīng)跪了?。]效果??！tat]

    [穆羽：……]

    咳咳，當(dāng)然了，無論過程如何，我保證結(jié)局是he?。。?！握拳?。?！

    下面，下章看點(diǎn)：

    陪伴是最長(zhǎng)情地告白。

    [那只：為什么我覺得有點(diǎn)眼熟啊！]

    [狐貍：……]

    最后，雖然晚了，但是還是讓我送上祝福吧~

    祝大家新春愉快，萬事如意~~~猴年猴腮雷~~~

    我也會(huì)繼續(xù)努力的?。?！嗷?。?！

    ☆、21

    “可是，我只是一棵樹啊?！?/br>
    這句話，讓穆羽怔住了，他神情復(fù)雜地望著曲喬，遲遲不言語。

    曲喬訕訕一笑，繼續(xù)道：“你看，我修煉千年，也只是形貌像人罷了。凡人所謂七情，我雖向往，但也只學(xué)得三分。所以，兒女之情什么的，我其實(shí)并不太明白……是我不好，當(dāng)初就不該開玩笑，害你當(dāng)了真。更不該說那些話，令你誤會(huì)……”

    曲喬一邊說，一邊看穆羽的神色。他依舊沉默，神色亦愈發(fā)哀切。她不免內(nèi)疚，忙又道：“但是，我是真的想救你。初見的時(shí)候是，先前是，現(xiàn)在也是。所以，我先替你療傷，好不好？”

    “為什么……”穆羽低低問了一聲。

    “哎？什么‘為什么’？”曲喬也問。

    “為什么想救我？”穆羽問道。

    曲喬看著他，就見他眉睫輕顫，也不知是因寒冷還是因病痛。她的心便也隨之輕顫，隱隱約約地悸痛起來。但終究，她也不明白這感觸是何物。她歪了歪腦袋，猶疑著道：“好人做到底？”

    “你是殛天府的人?！蹦掠鸬?。

    曲喬嘆了口氣，“對(duì)啊，所以，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br>
    “最后……”穆羽道，“你當(dāng)真要追隨魔道，與仙宗為敵？”

    “這倒也沒有?！鼻鷨痰?，“主上說了，要我的木髓制劍，三日后就來取。木髓一去，我便死了?！彼f到此處，粲然一笑，“你放心，我們不會(huì)在戰(zhàn)場(chǎng)上相見的?！?/br>
    穆羽本已震駭，見她這般笑容，又生悲戚。他緊握著她的手，道：“那魔頭要你性命，你還……”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鼻鷨绦Φ溃澳悴灰惨粯?，說身心魂魄都可交予我的么？”

    “這如何一樣！”穆羽反駁。

    曲喬見他這個(gè)反應(yīng)，無奈一哂，道：“也是……若換了你，知道她是殛天令主，一定會(huì)先殺了她，再自盡……”

    這句話，讓穆羽沒了言語。

    曲喬長(zhǎng)嘆一聲，道：“可我做不到這樣……我也說過吧，你的那些正邪不兩立的道理，我也不太懂。對(duì)我而言，仙也好、魔也好，誰勝誰負(fù)都一樣。至于制劍之事么，若我沒有修煉，興許就被人砍作柴薪、制成家什，其實(shí)也尋常得很?！彼α诵Γ皻w根到底，放眼天地，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萬物終有其限，縱然神仙妖魔，亦有盛衰榮枯。宇宙無極，正邪是非，有何重要？變化一瞬，生死輪回，又有何不舍？世事因緣，或許我注定為劍，又有什么不好呢？”

    曲喬說完，回應(yīng)她的，是良久的沉默。她見穆羽似是茫然，又笑道：“你看，你我之別，不止于形呢?！?/br>
    穆羽心頭微微一震，心想反駁，但咳嗽不可自抑，將他的聲音哽在了喉中。嗆出的鮮血，已變作了暗紅之色，昭示不祥。他只覺耳畔嗡嗡作響，她的話，半分也聽不清了……

    眼看他頹然倒下，曲喬焦急萬分，連喚了他幾聲，卻不見回應(yīng)。濕透的衣衫下，他的身子燙得灼手，更讓她擔(dān)憂不已。她略解開他的衣襟，就見深重墨色盤踞在他的心口，如蛛網(wǎng)般蔓延。肌膚漸被腐蝕，露了片片焦紅。

    果然不能放著不管啊……

    曲喬定了心，扶起他來，飛身回山。

    ……

    不同以往，這是分外深沉的夢(mèng)境，紛雜難辨。燒身的灼熱與錐心的痛楚糾纏，一浪覆過一浪，似要將他吞沒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灼熱和痛楚漸漸消失。他只覺自己是個(gè)溺水之人，卻被輕輕托出了水面，隨之，是安適的溫暖、是輕柔的撫慰。一切平靜之時(shí)，意識(shí)亦開始復(fù)蘇……

    穆羽醒來時(shí)，就見自己躺在一間小木屋中。他慢慢坐起身來，就見自己的衣衫已被盡數(shù)脫了，身上只蓋著件斗篷。這件斗篷卻也眼熟，似乎正是他第一次上山時(shí)穿的那一件。他披著斗篷下了床，剛走了一步，腳下卻是一軟。他忙扶住桌沿，穩(wěn)住了身形。他略微休息了片刻，要再走時(shí)，抬眸就見桌上放著半袋沒吃完的干糧和滿滿一碗清水。

    他登時(shí)陷入了一片迷惘，復(fù)又困擾糾結(jié)起來。但種種思緒，一念而生，又因一念而息。她的話，尚在腦海盤桓：

    你我之別，不止于形。

    不止于形……

    人妖殊途——直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蛟S，他真是想得太多了……

    他閉目，安下所有心念，推門走了出去。甫一出門，他就見曲喬蹲在巨桑之前，正連連嘆氣。

    他不明就里，也不好貿(mào)然上前，更不知第一句該說什么好。所幸曲喬有所察覺，見他來，她站起了身，笑道：“你終于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呢?！?/br>
    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