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誠眼神一閃，沉聲道：“讓父皇擔心，兒臣不孝。但兒臣身上的舊傷也給好多太醫(yī)或者軍醫(yī)看過，除了靜養(yǎng)別無他法，大概是最近的風向變了，吹得有些難受，不礙事。”

    舊傷的事兒，他并沒有跟父皇或者母后說過，就只暗示過徐青素。

    “快起來坐著吧?！被实塾行┰?。

    滿朝文武，到了這個時候他卻選不出一個能快速了結西北禍亂的人。田冠是決不能離京，段子鳴毫無經驗，誠兒偏在這時候舊傷纏身。朝中雖有其他武將，可若派去，多半又要戰(zhàn)上個一年半載，勞民傷財。更要命是這都已經過去半個月了，他卻還聯(lián)系不上子卿，派去伊州查看的人也是一去不回。

    皇帝又瞟一眼垂著頭的段子鳴。

    段子鳴還在京中，子卿該不會與他作對，那么是伊州已經被西域部族占領了？還是發(fā)生了其他事情？

    左思右想一陣，皇帝對蕭羽說道：“羽兒，明日你去一趟伊州。”

    “??？”蕭羽心里一咯噔，抬起頭茫然地看著皇帝，“去伊州？去做什么？”

    “去探一探消息，”皇帝瞪蕭羽一眼，“伊州有伊吾軍鎮(zhèn)守，比其他州郡安全一些，你去那里探一探西域的消息?！?/br>
    “兒、兒臣去？”蕭羽反手指著自己，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怎么？朕不能派你去？”

    “不是不是，”蕭羽趕忙搖頭，“能替父皇分憂是兒臣的榮幸，可是……可西北那地方，皇兄和武邑侯都比兒臣熟悉，連楚國公都是出生在西北的，怎么、怎么叫兒臣去呢？”

    “朕叫你去你就去！”皇帝發(fā)現(xiàn)最近自己的兒子們意見都稍微有些多，“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你還嫌棄上了？這一趟差事若辦得好，等你回來朕就給你個王爺做？”

    “真的？！”蕭羽驚喜地看著皇帝，然而心里對這封王的事情卻并沒有多大興趣。

    偷偷瞄蕭永一眼，蕭羽果然就見蕭永的臉色漆黑一片。

    被蕭羽的率直逗笑，皇帝點點頭，沉聲道：“君無戲言。你回府交代一聲便出發(fā)吧。田冠，從羽林軍中選出十人護送羽兒去伊州，一定輕裝簡行，務必快去快回。”

    “是！”田冠和蕭羽齊聲應下。

    蕭羽沒有時間跟蕭誠和段子鳴坐下來細說什么，走出御書房時，三個人就只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蕭羽就匆忙趕回寧海郡王府，將事情交代妥當后就奔赴伊州，因為中途有一片不大的沙漠戈壁要走，所以蕭羽即便是日夜兼程，也花了近十天的時間才抵達伊州。

    皇帝吩咐蕭羽去伊州打探西域的消息，于是蕭羽進了伊吾郡后就直奔伊州州府，一套官話下來，蕭羽就將打探消息的任務交給了伊州府牧，他自己則甩開羽林衛(wèi)在伊吾郡閑逛起來，逛著逛著，就找到了長孫府。

    蕭羽謹慎地環(huán)顧四周，確定四下無人才敲響了長孫府的大門。

    可蕭羽敲了半天都沒人回應，正想著府里是不是沒人，肩膀就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蕭羽嚇得一激靈，轉頭就瞧見一個穿著紅色錦袍的男人。

    蕭羽先將這個唇紅齒白的男人打量一番，然后才向男人拱了拱手：“閣下是……？”

    舒良妖嬈一笑，道：“公子站在我家門前，怎么反倒問我是誰？”

    “誒？”蕭羽愣了愣，“這是……你家？”

    舒良點頭：“是我家啊，怎么？”

    蕭羽撓撓頭，疑惑地問道：“這伊吾郡里還有第二個長孫府嗎？”

    聽段子鳴說皇嫂就是住在長孫府里啊，怎么……

    舒良搖頭：“沒有，伊吾郡里胡人多，姓長孫的可就我們一家?！?/br>
    “那府上可有名叫段子卿的女人？”難道皇嫂搬去別的地方住了？

    舒良又搖了搖頭：“沒有。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不能吧……”蕭羽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皇嫂已經不住這兒了，那他該怎么辦？

    蕭羽正琢磨著，就突然聽見有人在笑，抬頭一看，便見面前的男人笑得花枝亂顫。

    “抱歉抱歉，”舒良扶著門框笑個不停，“寧海郡王請進吧。”

    蕭羽眨眨眼，突然驚呼出聲：“你認識我？！”

    舒良擦擦眼淚，一把推開了長孫府的大門：“寧?？ね踹M去吧，得知寧?？ね跻獊?，少主已經等了好幾天了?！?/br>
    “我！”蕭羽氣得直瞪眼，扭頭就沖進了門，“皇嫂！”

    蕭羽這一喊，驚動了整個長孫府，許多人都因著這一聲皇嫂跑了出來，想看看這一聲皇嫂喊的是誰，結果就見段子卿笑盈盈地從書房里走了出去。

    “寧?？ね?，許久不見?！?/br>
    “皇嫂，你這兒的人怎么欺負人?。　笔捰饸夂艉舻叵蚨巫忧涓鏍?，“就他！”

    舒良憋著笑，強裝出一副無辜的嘴臉。

    段子卿笑道：“郡王若是生氣，可以揍他一頓，不必客氣。”

    “呃……”蕭羽登時就沒了脾氣，再看看舒良比女人還漂亮的臉，摸了摸鼻子，“算了吧，看在皇嫂的面子上，本郡王不跟他計較?！?/br>
    話音落，蕭羽就轉頭沖段子卿憨笑：“皇嫂，臣弟可算是見著您了！見不著您的日日夜夜，臣弟可想您了！”

    一聽這話，段子卿就覺得哭笑不得：“郡王里面請。”

    “好?！笔捰鹦呛堑剡M了段子卿的書房，“皇嫂啊……”

    “當不起郡王這一聲皇嫂，我現(xiàn)在是伊州長孫青，商賈而已。”段子卿隨手從書房一角拎出一壺酒，放到蕭羽眼前，“西北的茶都不能喝，酒倒是還可以，拿不出別的招待郡王，還請郡王莫怪?！?/br>
    “皇……”被段子卿狠瞪一眼，蕭羽立刻改口，“長孫家主客氣了，我又不是皇兄，茶或者酒都是一樣的，一樣的。”

    傻笑兩聲，蕭羽拿起酒壺喝一口酒：“恩！好酒！”

    話說皇嫂不讓他喊皇嫂是什么意思？

    段子卿笑而不語。

    四處打量一番，蕭羽才嘆息一聲，道：“這些年真是委屈皇嫂了?！?/br>
    西北就是西北，不僅吃喝粗糙，連房子建得都十分隨性，瞧這凹凸不平的墻面，嘖嘖嘖……

    “倒也沒有，”段子卿笑笑，“至少在伊州的地界上沒人敢管束我?！?/br>
    蕭羽眉心一跳，裝作是隨口問道：“那長孫家主是打算在伊州常住了？”

    “那倒不是，”段子卿搖搖頭，“還是要回長安去的，在西北的產業(yè)也做得差不多了，還是要回到長安才方便南北調度，伊州雖然住著舒心，可離江南和嶺南太遠了?！?/br>
    蕭羽頓時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不是為了皇兄，甚至不是為了楚國公，皇嫂要回京竟是為了產業(yè)？這下好了，皇兄在皇嫂心里不僅比不過楚國公，連皇嫂的產業(yè)都比不過了……

    不過皇嫂還想回京就是喜訊。

    于是蕭羽毫不猶豫地附和道：“這話說的可太對了！咱們長安城是什么地方？那東西兩市多熱鬧？每天從城外經過的商隊有多少？長孫家主回到長安之后那還不是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哪像待在西北，什么都沒有！說起來，長孫家主現(xiàn)在在伊州做什么生意？”

    皇嫂的天賦是不是有些多了?。课哪芾沓?，武能戰(zhàn)沙場，這還做起生意來了……

    “什么都做，”段子卿撐著腦袋懶洋洋地說道，“現(xiàn)在跟昭武九姓的人都有合作，會往長安送玉器，也會往安西四鎮(zhèn)運送糧食，說不準，但凡送貨往來的事情都可以找我。”

    “往長安送玉器？”蕭羽眨眨眼，“那長孫家主怎么從來不回長安看看？”

    段子卿哂笑一聲，道：“不是有人不準我回京嗎？”

    聞言，蕭羽也變了臉色。

    ☆、98. 第 98 章

    段子卿不以為意地笑笑，抬手一勾，舒良就上前遞給蕭羽一封信。

    段子卿淡然道：“把這封信給那死老頭送去，就說沒有商量的余地，他欠我的，也該還了?！?/br>
    “哦，”蕭羽接下信，看了看信封的正反面，“不過皇……長孫家主，您說的這個‘死老頭’是誰??？”

    段子卿輕笑一聲：“你父皇?！?/br>
    “哦，我父皇啊……??？？”蕭羽愕然，“不是……那個……長孫家主可還頂著吳王妃的名頭呢，怎么也算是父皇的半個女兒，這么說……不太好吧？”

    段子卿反問道：“你會把你女兒送到伊州這樣的地方來嗎？這三年來他但凡關心我一下，我都不會與他計較，我知道身為帝王他有自己的考量。可他對我不聞不問也就罷了，現(xiàn)在大禍臨頭反倒想起我來了？要我?guī)б廖彳娙サ謸跻魂嚕克菓阎鯓拥男那檎f出這樣的話的？就憑這么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想我為他賣命？憑什么？我段家不欠他什么，也不欠唐國什么，他沒有為君的仁義，就別怪我沒有為臣的忠義！”

    蕭羽無言。

    父皇畢竟是他的父皇，這個時候他理應幫父皇辯解幾句，可他說不出口。這三年他親眼看著父皇是如何利用段、田兩家維護自己的帝王權威，他親眼看著父皇如何利用大皇兄給二皇兄造勢，他知道段子卿在伊州的三年是怎么過來的，他也知道大皇兄在長安的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因此他說不出口，他說不出父皇的好。

    “我知道了，”蕭羽將信收進懷里，“父皇特地選我來伊州，大概就是為了見一見長孫家主，長孫家主的話我會找一個恰當?shù)臅r機轉告父皇。長孫家主還要給誰捎句話嗎？比如……大皇兄？”

    段子卿垂眼，琢磨半晌，還是搖了搖頭：“沒有?！?/br>
    蕭羽蹙眉：“皇兄是真的很擔心，這三年……”

    “郡王，”段子卿打斷蕭羽的話，沉聲道，“我能為子鳴做的事情，這是最后一件，所有的人脈我都已經替他鋪好，各地的暗樁也都已經步入正軌，想要錢的話我也在唐國商界站穩(wěn)了腳跟，往后他能在朝堂上走到什么地步、段家能否東山再起，就靠他自己了，這三年他做得很好，我覺得再沒有需要我?guī)退洜I的事情，因此我不打算再與朝廷有所牽連，我也……不會在長安久留。”

    聽完這話，蕭羽愣愣地盯著段子卿看了半晌，大腦一片空白：“那、那皇兄怎么辦？皇嫂你不可能不知道他等了你三年，三年?。∵B我都覺得他深情得莫名其妙，可皇兄他真的非你不可，連他牽掛了那么些年的女人都不能讓他變心，你、你卻不打算再跟朝廷有所聯(lián)系？這……這……”

    深吸一口氣，段子卿苦笑道：“我原本還擔心若來的是他該怎么辦，幸好來的是郡王，就煩請郡王將這些話轉告給王爺吧。”

    “你……我……我可不干這事兒！”蕭羽瞪著眼睛說道，“你要是已經決定了，就自己跟皇兄說去！”

    段子卿笑而不語，她相信蕭羽一定會將她說過的話轉告給蕭誠的，就算是不是一字不差地轉告，蕭羽也一定會給蕭誠暗示。

    送走了蕭羽，段子卿依舊坐在書房里，看起來有些疲憊。

    一直陪在旁邊的舒良嘆一口氣，輕聲道：“你又何必這樣逼自己？難得吳王深情，別管原因是什么，他認準你了，而且這都為你守身如玉三年了，這還不夠嗎？女人這一輩子不就是要嫁一個一心對你好的男人？只要他愛你、他對你好，你愛他或者不愛他又有什么區(qū)別？你為什么就非要把事情想得那么明白呢？”

    段子卿苦笑道：“可我過不了我自己的那一關。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鐘情于我，因此不管經過多少年，我都無法相信他的深情，不能信任，便也無法交付真心，可夫妻是要攜手共度余生的人，若連信任都沒有，在一起又有什么意義？而且這是我單方面的問題，又何苦牽連了他？”

    舒良長嘆一聲，道：“我跟你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可我真的說不清你是心惡還是心善?！?/br>
    “不管善惡都是我，已經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也改不了了?！?/br>
    舒良白了段子卿一眼，道：“人生長著呢，你才走完多少？還這么大歲數(shù)……別瞎說了你?！?/br>
    段子卿笑笑，轉口談起正事：“寧?？ね踝疃噙€能再在伊吾郡待五天，一得到西域的消息他就會啟程回京，依著他來時的速度，回去也要十天左右……安排一下吧，咱們兩個月之后離開伊州?！?/br>
    “是，”舒良應下，而后又問道，“少主想要去哪兒？”

    “還是要先回長安，子鳴、太夫人他們都在長安，我就算要走，也不能一句交代都沒有?！?/br>
    舒良點頭：“那好，我這就去安排?！?/br>
    “辛苦了。”這話說完，段子卿就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

    不知不覺的，段子卿就睡著了，再睜開眼睛時都已經到了黃昏，段子卿起身趴在桌上，捶了捶酸疼的腰背，又站起來抻了抻筋骨，段子卿琢磨了一番，便叫上長孫若言和黑錦一起出門，半路上買了一車酒，直奔伊吾軍大營。

    “長孫家主？”伊吾軍營門前的守衛(wèi)一見到段子卿就樂開了花，“長孫家主又來找將軍？”

    段子卿笑著點點頭：“是啊，想著兄弟們差不多又是滿嘴的沙子，我就來給兄弟們送酒漱漱口了，將軍在校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