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從他在城東的道觀里面看到那吊死的村婦開始,探尋到了姜慈和那個男人的消息,幾乎順水推舟一般,他大張旗鼓進了城,唯恐天下不知般堵住了所有的道路,借著尋人的機會大肆清除之前探知的所有的密探和細作,他名正言順將這作為是佼公主今日無禮于楚王妃的代價,擺不上臺面的借口和動機在雙方默契的廝殺下漸漸分出端倪。 而在方才意外得知,姜慈和他的好哥哥都曾在這茶樓里,他便立刻前來,卻不想,竟看到這個女人在這里。 他一把扯下披風,順手一裹,將辛匯從晏隱的懷里拉了出來,撲頭蓋臉掩住她容貌。 “王上……”辛匯擺出十足的殷切盼夫歸的癡情心酸模樣,“您終于來了,嗚嗚,你不知道,為了找你,我鞋子都走爛了,又渴又累,剛剛想要在這里討一碗茶水喝,要不是你過來,這一晚上,我真的……”她嗚嗚抽兩聲。 楚王看她模樣,似乎真被嚇到了,面容憔悴,嘴唇怎么腫了?好在衣衫尚且整潔,加之今日清掃行動斬獲頗豐,心情尚好,便輕輕拍了拍她背。 這手一下去,他不由一愣,但是……怎么是男人的衣裳? 他的面色一變。 兩人剛剛下樓,那掌柜膝行而前,手里捧著兩個精致的餐盒。 “王上,這,這是這位公子點的神仙魚糕,濟慈魚片,熱乎著呢,剛剛送過來?!?/br> 辛匯僵硬一笑:“王上,這是專門為您——們點的,這半夜過來,容易餓不是。” 楚王的臉色隱隱有些發(fā)青。 辛匯恨不得錘自己胸口一棍:腦子被馬顛壞了,魚魚魚,不知道他見不得魚么? 晏隱唯恐天下不亂,笑道:“哎,我最喜歡吃這個,平日難得有機會?!?/br> 手上的餐盒分量十足,晏隱不由道:“這樣多,今兒包場了不成?” 那掌柜諂笑:“剛剛和這位王公子同桌的公子已經(jīng)付過賬,因今日出了新品,一并點了?!?/br> “公子?”楚王溫和轉頭看向那掌柜。 辛匯忙道:“就是坐一桌,連話都沒說?!?/br> 掌柜自然也聽出端倪,呵呵笑著,不應答也不符合。 “話都沒說,就送你這么多好吃的?!迸L下的手箍緊。 辛匯道:“興許是看我可憐,所以隨便打發(fā)我一點。” 她心里哀嚎,辛匯啊辛匯,今天腦子被馬踩了嗎?越說越不像話。 楚王低頭仔細去看她那臉頰和嘴唇,眼眸深深:“哦,那你怎么謝別人?” 辛匯咽了口唾沫:“這,大恩不言謝,以后若是有機會,便請王上賞他些金銀珠寶便是……” 楚王微微一笑:“寡人覺得,甚好?!?/br> 辛匯跟著笑起來,笑到一半,忽自覺太過諂媚,頓時收聲,楚王先行上馬,輕輕一摟,便將她帶上馬去。 原本說好的微服頓時變成明目張膽的騎行踏馬。 “這兩天,你去大相國寺待兩天?!?/br> “?。俊贝笙鄧??要她去出家么?她自然知道有些在家做女兒作風不撿點的公女公主有被迫出家的,可是,可是…… “保太后身子不好,便去為她祈祈福吧。” 辛匯一時嘴笨,有意分辨,但是楚王什么也沒說,若是不分辨,可分明卻是被他誤會了才是。 她悶悶咬住嘴唇。 楚王本安心騎馬,楚都安靜下來,這一次,多虧了那個愚蠢的佼公主,讓他順勢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心中卻也隱隱一絲后怕,若今日被虜走的不是那個農(nóng)婦? 他垂下眼眸,側臉吻了吻她的額角。 “放心吧,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門廣大不度不誠之人。不是讓你出家,只是過去住兩天,待我解決了這里的事情再接你回來?!?/br> 這話明明哪里不太對,辛匯卻不計較,松了口氣。 卻又聽他說:“不過,今晚,本王倒是要好好聽你講一講那位送魚公子的事情。” 馬蹄聲踏碎的不止是寧靜,還有無數(shù)張家姑娘李家meimei的心,楚王,楚王果然是個斷袖啊…… 有了晏公子不算,連蓬頭垢面的小書生都不放過…… ☆、第三十四章 此刻,這蓬頭垢面的小書生正忐忑不安被藏在楚王懷中隱入夜色。 駿馬一路疾馳,從東華長街踏過正午碧道,道路兩旁的屋舍樓臺漸次后移,只剩下清涼的夜風拂動她亂糟糟的長發(fā)。 高高的宮燈被長桿挑起,照映出朦朧柔和的光影,月光漸淡,辛匯從悶悶的斗篷中探出臉來。 身騎高頭大馬,身后強兵壓陣,就算是再柔軟的胸腔也會熱血一涌,如果——再沒有了身后那只不安分的手,一切就完美了。 馬刀拍在身側,哐當作響,男人身上的軟甲顯出冰冷的氣息,辛匯看著自己腰上印出的一塊暗色手印,結束自己那統(tǒng)領一方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王上——”她悶著嗓子喊了一聲。 身后的人紋絲不動。 生氣了? 哼,十年小無賴,專治生悶氣。 “王上,你生氣了嗎?……吶,別生氣呀,都是珍兒不好,氣則傷肝,要是氣壞了身子怎么辦?——珍兒今兒摔了腿,也不能在旁端茶奉水服侍王上……”一邊軟滴滴的說,一邊偷眼去看他反應。 每回一惹事,只要她愿意放軟態(tài)度,這么可憐兮兮的一說,哥哥爹爹的氣都立刻消了大半,就算再多罵幾句,接下來也都是不了了之。 然而身后的人仍然沒反應。 咦? 辛匯側臉偷眼看他,他面色沉靜,完全不為所動。 “相公?”她的聲音愈發(fā)軟下來,心頭嘀咕好歹白天還你儂我儂溫柔體貼,怎么一會兒功夫就翻臉無情了。 在她熱烈的眼神下,楚王終于低頭看了她一眼。 “知道錯了?哪里錯了?”聲音低沉暗啞。 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 辛匯咬著嘴唇,楚王的目光在那唇上一掃,慢慢移開。 “我,我不該……”她囁嚅著,楚楚可憐的模樣,腦子里飛快的轉著,不該——不該怎么啊。 他垂眼看她,她哪里知道自己今日是何等跌宕恐懼之心,在山澗失去她的蹤影,以為她被匪人擄走,明知那是陷阱,卻不管不顧的狂奔了去。 那般迫切而恐懼的心情,那一刻,他毫不懷疑,即使在亂葬崗等著的是天王老子,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揮刀而上。 他孤身一人站在那詭異森森的道觀前,自走進去的開始,頭發(fā),破碎散亂的衣衫,凌亂一地,那一刻,他幾乎忘記了呼吸,所有的血液奔涌到頭顱,腦海里轟轟作響,如同多年前看見母親放開手棄他而去時那痛徹心扉的眩暈感,熟悉而恐懼的絕望。 而到后院看見那斑斑血跡的耳朵,手指,他幾乎失去了繼續(xù)前行的勇氣。 直到看見那具布娃娃般破敗不堪的身體,他才恍然回神,而與之同時的時,無法遏制的憤怒和幾乎要撕毀一切的震怒。 他只要一想到有一點點可能,這些事可能發(fā)生在她身上,只恨不得將那始作俑者千刀萬剮。 而對方,貌似和他有一樣的想法,他立在陷阱之外的邊緣,而對方早已等不得,暗箭和蒙面的黑衣人洶涌而出…… 這一生,自從母親走后,他自以為最深的情緒已經(jīng)很難觸動,他可以帶著大司馬需要他帶上的面具威嚴而冰冷的活著,將外臣送來祭祀般的女人納入后宮。 只是,他知道,在經(jīng)歷母親那般慘烈的奔逃,只要楚國那罪惡的習俗和背后的勢力一天尚在,他便不可能讓任何一個女人孕育子嗣。 殺母立子。而后再尋找一個毫無血緣乳母帶大孩子,堂而言之是為了防備可能的外戚專權,但是歷代被選為保母的女人絕大多數(shù)又是出自那些權勢滔天的權臣之手,多么荒唐可笑的邏輯。 不過,很快。這一切都會結束。 辛匯見他神色,沒來由更加心虛,她側面看向他,微微一笑,拿出了殺手锏,手從斗篷上身上去,抓住他軟甲上一方衣襟,輕輕一晃:“別生氣了嘛,以后都聽你的好不好?!迸浜现浑p水靈靈的無辜眼眸,真讓人無端生出信任和淪陷之心。 只是,手上的溫熱的觸感,粘稠而溫暖,是什么。 她待要低頭去看,卻聽他道:“好?!?/br> 然后他俯頭,以吻封緘,杜絕了她所有的疑問。 然而,隨著他的動作,更多的溫熱涌出來,好像突如其來打翻了一鍋熱粥,辛匯的脊背僵直起來,本能想要推開他。 而在此時,才能看見他嘴唇異樣的白,額角是細細的冷汗,不知兀自堅持了多久。 “你受傷了。”她低低驚呼。 “所以,不要動。”他輕輕呼了口氣,更溫柔地吻下去,明明身上的傷口裂開了,然而那痛楚此刻兌上她臉上的憂慮卻覺得異樣的窩心。而那柔軟的嘴唇,恰如醉人的迷藥。 辛匯一瞬間無法動彈,即使兩旁的兵士再如何不動聲色,她仍然感覺熱血涌滿了臉龐,只能將身子更不動聲色全數(shù)藏進斗篷中。 道旁的燈光,為何突然覺得如此耀目。 馬兒感知到主人的異樣,步伐愈發(fā)沉穩(wěn),然而即使走得再穩(wěn),辛匯也察覺到楚王的強弩之末的硬撐。 她敏銳察覺到楚王強撐背后的謹慎。 前往王宮的道路平坦,但是此刻的兩側屋舍全是異樣的沉靜,不見一絲燈火。 楚王的手和他身體一部分重量都傾斜在辛匯身上,她盡量穩(wěn)住身子,但是自肩背之下,溫熱的獻血已經(jīng)浸透了衣衫,腥熱的味道充斥鼻尖。 “王上……”她的聲音驚懼不安。 “死不了,一點小傷?!彼恍Γ嗔巳嗨緛肀銇y七八糟的頭發(fā),刮了刮她的鼻尖,幾乎耳語般,“別讓人看出我受傷?!?/br> 這片宅子是他那曾在齊國為質(zhì)的哥哥母家聚所,雖已零落,但是那尋常可見的潔凈仍然顯出此處的不同來。 城東道觀前,早已準備好的天羅地網(wǎng),怎會那么容易全身而退,即使他早就發(fā)現(xiàn)端倪,仍然差點出不了廟門。若非晏隱等及時趕到,今日便不止是這幾道箭傷了。 而隨著一行人大張旗鼓的經(jīng)過,高墻內(nèi)的閣樓上,一個衣袂飄飄的身影靜默于廊柱前,若不留心,幾乎和廊柱旁的紗幔一般飄飄欲飛。 他清冷的目光靜靜看著長街上那一行明火執(zhí)仗威嚴向前的隊伍,為首的馬背上,是個身著軟件的男子,英武俊逸,此刻正俯身和懷里的女子說著什么,隔得很遠,只能看見男人溫柔的動作和無法言說的幸福。 他的目光明滅不定,只是看著。 身后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女走上前來,手里捧著斗篷,她咬著嘴唇,白皙的脖頸纖長無比,細眉細眼,倨傲的眼神深深暗藏,這讓她顯出一種異樣的婀娜。 風很大,吹的女人咳嗽起來。 男人轉過頭,目光微微一動:“公主怎么過來了?” “今日的事情都是我不好?!辟髀曇魩е鴳┣螅笆俏姨珱_動。” 景瑋的定定看著她,過了一會,唇邊緩緩綻出一個笑意:“天意如此,我知道,你都是為了幫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