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日常相見,也是對祖母的一個念想。 日常相見,也是對祖母的一個念想。 辛匯便這么想著,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去美牙房前的國道前。 一個頭上裹著布巾遮住臉鼻的宮娥正端著一盆水緩緩走過去,辛匯心頭一動,叫道:“站住?!贝颂幨敲姥漓o養(yǎng)之地,一般人避之不及,而看她的形容,卻也不是年資頗老的女官。 宮娥緩緩轉(zhuǎn)身,放下水,盈盈做拜,辛匯這才看見,原來是那個嬌怯怯的苑齊。 亂發(fā)從她布巾之間凌亂的支棱出來,看起來有幾分狼狽。 “你怎么在這里?” “啟稟夫人,奴婢是去為美牙jiejie凈身?!?/br> 辛匯眉間微蹙,美牙的事情她親自交于牡丹,一再囑咐她務(wù)必用心。 苑齊見狀,立刻解釋:“夫人,是奴婢自愿前去的?!?/br> “自愿?現(xiàn)在疫癥端倪頻現(xiàn),其他人面上不說,心里全都避之不及,你不好好在外待著,倒自己自愿前來?”眼睛掃過她盆里的水,淡淡的土黃,一看便不是從院井中取出的凈水,那張搭在一側(cè)的帕子更見殘舊。 辛匯心中生出火氣,這些丫頭,平日略微松懈一些,竟敢敷衍至此,難怪楚王連連杖責(zé)幾人,她心中還隱隱有些不忍。 自己還做主坤和宮,美牙已經(jīng)被懈怠至此,還是自己親自帶來的婢女,倘若有一天,她不在這個宮里,那美牙豈不是要被這些宮娥扔出去自生自滅? 辛匯按捺住怒氣,命了旁邊的宮娥去傳牡丹,小宮娥立刻領(lǐng)命去了。 辛匯自己拂袖而前,越過苑齊走向美牙房間,兩旁的宮娥面色大變,想要勸阻,但是看著辛匯冷峻的面色,卻說不出阻攔的話。 最后的小宮娥走在最后,趁著不注意立刻腳底抹油去通風(fēng)報信去了。 辛匯腳步生風(fēng)走在前面,苑齊端著水盆緊隨其后,待到了門前,只聽里面靜默如空谷,她心頭猛然生出不安,待推門前,到底腦子沒有徹底發(fā)昏,還是將面巾蒙上,,屋子里面隔了窗簾,黑漆漆一片,辛匯心頭一緊,幾步到了美牙床前,苑齊善解人意遞上去潤濕的手帕,辛匯接過來,冰冷濕潤,她心頭更加惱怒,反手扔在面盆中,低聲喝道:“這樣的水能給病人用么?” 苑齊似乎嚇了一跳,腳步一軟,便坐在了地上,只是仍勉力端著那水盆,誰碰晃蕩蕩,濺得她一身水花,眉毛睫毛濕漉漉,越發(fā)可憐。 辛匯心頭著惱,又不想在此生氣驚擾了美牙,而那負(fù)責(zé)做事的牡丹到現(xiàn)在也不見影子,她的臉色愈發(fā)難看。 床榻上的美牙似有所感,輕輕嚶嚀了一聲,辛匯連忙過去,卻看見她仍然雙目緊閉。而嘴唇干裂,想來發(fā)熱干渴至極。 桌上的冷茶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放著的,冷冰冰,屋子里一個小丫頭都沒有,辛匯深深吸了口氣,先走出房門,待掩了房門,這才掃過一眼:“美牙是誰負(fù)責(zé)照顧的?” 此話一出,原本在外面候著的兩個小丫頭立刻跪下了。一個小丫頭剛剛從什么地方趕過來,跑得氣喘吁吁,這一歸,不小心將縮在角落的苑齊撞了個趔趄。 苑齊雖然快要跪不穩(wěn),但首當(dāng)其沖的還是護(hù)住她的水盆。 辛匯哼道:“那樣的臟水,還想給美牙用不成?” 苑齊囁嚅解釋:“夫人,不是的,這水……”她眼睛汪汪蓄上了水珠。 “不是什么?” “不是一般的水。”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從廊柱后走出一個偏偏身影,卻是晏隱。 便是楚王給了他出入后殿的權(quán)利,但是這樣不請自來也是逾矩了。 “不是一般的水?難道還是什么寶貝不成?”辛匯看著盆里黃燦燦的水,皺眉道。 “夫人出身高貴,自然不曾見過這些市井鄉(xiāng)野之物——這水里加了一味草,退熱去濕效果極好。”晏隱雖然笑著,但是聲調(diào)聽起來卻并不讓人舒服,“在鄉(xiāng)間,這都是給家畜食用的?!?/br> 苑齊面色一變:“夫人,這草藥,是奴婢小時候生病,祖母用來給奴婢退熱的?!痹俘R急急解釋,一面說一面忍不住輕聲咳嗽起來。 “夫人,這給牲畜用的藥怎么能給美牙jiejie用?”方才不小心撞到苑齊的小宮娥立刻道。 本該她們照看美牙,現(xiàn)在這個不長眼的女人橫空□□來不說,還想趁機(jī)送藥邀功…… 她亂糟糟的想法還沒想完,便聽得一聲冷喝:“閉嘴?!?/br> “你們便是如此照看美牙的?”辛匯聲音此刻已經(jīng)平靜下來,但是,隱隱的怒氣仍然透過平靜的聲音流露出來。 另一個小宮娥立刻跪行數(shù)步:“夫人息怒,啟稟夫人,不是奴婢們不盡心,只是,只是……” 辛匯冷笑:“想來平日對你們的要求太松懈,忘了自家本分,真以為在坤和宮可以為所欲為無所顧忌了?!?/br> 兩個宮娥再愚鈍也知道辛匯這回真動了怒,立刻忙不迭磕頭請罪。 辛匯看也不看,至上前去,在那藥水中以手相觸,抬頭問苑齊:“這藥當(dāng)真有效?” “奴婢小時候高熱數(shù)日,幾乎便要夭折,是祖母從一流浪老道那得了這藥方,都是尋常草藥,但是用起來對退熱確實效果甚好的?!彼琅f楚楚可憐的模樣,怯生生說道。 “既然如此,就請你為美牙試試吧?!毙羺R略一沉吟,便作了決定。 苑齊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辛匯,對這意外的信任顯然受寵若驚。 辛匯眼看她的裝扮,也知道這些日子她在宮里受了不少委屈,想來也是,翠兒在壽寧宮的事情早已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其他人如何不避他如蛇蝎? 晏隱兀自站在一旁,看著苑齊端著藥水進(jìn)去,他仍袖手一旁,辛匯對這個甩臉色的家伙也沒了耐心:“晏將軍莫不是還懂歧黃之術(shù)?” “略通一二?!标屉[毫不客氣。 “將軍去而復(fù)返,所謂何事?” “方才不慎落下一卷禮單,特來取回?!?/br> “區(qū)區(qū)小事,還要將軍親自胖一趟。”真是閑得慌。 “侍王盡心無小事。” 辛匯有心打發(fā)他離開:“禮單稍后自會遣人送來,無別的事,還請將軍先回吧?!?/br> 晏隱笑道:“謝夫人關(guān)心,微臣身體甚好,想來也不會被這些許微疾所困?!?/br> 辛匯走了一半的腳步頓了頓:“……”誰關(guān)心你身體啊喂。 晏隱只笑:“擦身用藥,病氣外泄,夫人還是在外靜候為善。如果女官知道因為自己而讓夫人身陷險境,于心何忍?” 辛匯這才站定,兩人一時無話,晏隱修眉長目,面色白皙,雖出身世家,卻全無世家子弟那渾然天成的倨傲和脂氣。 她看晏隱一眼,又忍不住看一眼,總是覺得他那面目可憎虛情假意的笑里帶著一抹說不出的熟悉感。 晏隱被她看的坦然自得,甚至還微微一笑,一看便是常日和女郎廝混慣了的。 這邊房中已經(jīng)傳來藥盆落地的聲音,辛匯一驚,探頭看去,卻是苑齊擦著滿頭汗慢慢走出來,神色卻是松快的。 “美牙jiejie已無大礙,眼下低熱已去一二,待到再擦拭一兩次,便可回復(fù)正常。”她的臉色因為說話變得愈發(fā)白,似乎連站立都變得有些艱難,微微頓后靠向身旁的門柱,卻不想手里卻直接握空,眼睜睜的便要倒下去。 而那身后便是堅硬的地面和門檻,辛匯一聲驚呼,眼前身影一晃,晏隱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抓住了她的衣襟,然后就勢一放,苑齊這才回神,勉力笑道:“請夫人贖罪?!?/br> “你怎么了?” 晏隱揚眉:“不過是久未進(jìn)飲食,身體虛弱罷了。”他說的輕松,但是言辭間的暗示卻是清清楚楚。 辛匯詫異:“久未進(jìn)飲食?”話一說完,便已經(jīng)猜到怎么回事,頓時心頭無名火氣,轉(zhuǎn)頭喝道:“牡丹怎還未過來?難道本夫人要見她也要三催四請不成?” 話音剛落,便聽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看見一個宮娥快步而來,眼里還有未曾掩下去的驚恐:“夫人,不好了,牡丹jiejie魘著了,眼下誰也不認(rèn)識,見人便要咬?!?/br> 辛匯大驚:“她在哪里?”好好的怎么突然便發(fā)了瘋?她想起在壽寧宮看到的那個瘋婦,頓時頭皮發(fā)麻。 “所有人都讓開,千萬不要讓她咬到,你,你,去拿木棍和繩子來……” “……王上已經(jīng)派人將她拿下,眼下正在前院里捆著——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快不行了……”宮娥囁嚅,“王上下令將她扔到清身宮里面去。” 清身宮是楚宮西北角的一處廢殿,也是所謂的冷宮所在,已經(jīng)荒廢許久,扔在那里去的不是犯了錯被貶斥的宮妃,便是這樣等死之人。 辛匯伸手摸了摸腰間那枚丹藥,又看想房中,敞開的門房中,打開了窗戶,透過光影看過去,美牙睡的極為平靜。 她又問苑齊:“當(dāng)真再有兩次藥,她便好了?!?/br> 苑齊怯怯點頭:“奴婢小時候便是這樣的。” 辛匯咬牙,轉(zhuǎn)頭看向那氣喘吁吁的宮娥:“帶我去看看?!?/br> 晏隱轉(zhuǎn)頭看苑齊,她更深低下了頭。 那一截蒼白的脖頸曲線美好延伸到衣襟深處,他忽然笑了笑。 ☆、第四十章 辛匯趕到前院,此刻兩個口鼻掩蓋的侍衛(wèi)已勉力將牡丹控制,她目齜欲裂,面色犯著死灰,唇色已經(jīng)變成深紫,而身上衣衫碎裂之處更是觸目驚心的抓痕。 楚王面色凝重,見辛匯過來,立刻上前,將她護(hù)在安全之處。 牡丹的發(fā)病讓楚王意識到此次事件的嚴(yán)重性,特別知道她是負(fù)責(zé)照顧美牙的女官之后,更是面色難看。 事態(tài)緊急,辛匯來不及多做解釋,先取出藥丸要給牡丹服用。 “此藥是?” “這便是那日宮娥瘋癲之時玉蟾真人所用之藥……他送了我一顆?!?/br> 楚王眸色更深:“他倒是好心?!?/br> 辛匯有些心虛。 楚王便命一旁的侍衛(wèi)取了藥,然后強(qiáng)行掰開了牡丹的嘴,一氣喂進(jìn)去后便卸下了她的胳膊,以免再傷人。 辛匯見他喂藥毫不猶豫,便知他心里自是不信這藥物之效的,這藥丸本是救人之用,用藥效果,那是有目共睹,當(dāng)下,也不多說。 用了藥不過半盞茶時間,牡丹已經(jīng)悠悠醒轉(zhuǎn),雖然仍然疲憊不堪,但是至少已經(jīng)回復(fù)清醒了,只是大約在瘋癲之時用力過猛,咬破了舌頭,此時舌尖腫脹如鼓,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到底于人命無礙,辛匯心頭惱恨她,又松了口氣,眼下危機(jī)解除,首先便要確認(rèn)這病源所在。 那剪了苑齊滿頭秀發(fā)的小宮娥嚇得渾身簌簌,一手使勁在身上擦著,似乎想把什么看不清的東西擦掉。 而手里捏著藥帕的苑齊和晏隱此刻也到了前面。 明日便要夜宴,眼下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情,楚王的面色凝重,這事情發(fā)生在坤和宮,他自然要先看辛匯的想法。 但辛匯的性子他亦是知道,當(dāng)下也不含糊,只提了兩個要求:無論怎么處理坤和宮之人,他只有兩個前提,一是徹底隔絕,二是,辛匯立刻同他到毓秀宮居住,直到這場疫病平息下來。 辛匯沉吟不語,楚王便道:“如果夫人覺得處置過于寬松心有不忍,寡人代勞也未嘗不可。”這便是威脅了。 左右明天便是國宴,如此關(guān)頭,倒是真謹(jǐn)慎為好,辛匯略一思索,便爽快同意下來,宮中的疫病必然有病源才可能傳染,她便命另一個穩(wěn)重的女官先拘了牡丹身旁幾個小宮娥,分開審訊,一言一行,務(wù)必都要全數(shù)和盤托出。 到底不放心,又讓苑齊專門去照顧美牙,由劉嬤嬤親自監(jiān)管,劉嬤嬤本在病中,被辛匯強(qiáng)行請了出來,結(jié)果就給了這樣一個差事,面色不虞接了。 楚王平時本來事多,此刻不過在辛匯殿中站了片刻,她還沒囑咐完宅子里的事情,便有數(shù)撥宮人進(jìn)來,見了禮,便上前耳語說話。 辛匯這廂說完,他那邊也皺著眉頭聽完,似乎事情頗為棘手,楚王的眼底閃過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