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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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老夫人面色變得柔和起來,似乎在回想什么,嘴角微微擎著笑意,說的話卻是言簡意賅:“無非就是自小相識罷了。”并不好在小輩面前提及自己的往事。 蘇蘅想起薛老爺?shù)臉用病羰敲嫔蠜]有那條疤痕的話,想來年輕時(shí)也當(dāng)是美男子,憑他自己教出薛牧青來,想來學(xué)識也是不差——只可惜薛牧青性子也不知道是隨了誰,大概是隨了薛老夫人吧,對有些事固執(zhí)得可怕……比如說薛老夫人當(dāng)年拼著跟家人決裂也要嫁給毀了容貌斷了仕途的薛老爺,而薛牧青既然有機(jī)會重活一遭,何必非得要來找她,兩人彼此折磨呢。 薛老夫人跟薛老爺至少是青梅竹馬的情誼,薛牧青自己到底又是在固執(zhí)什么——她不覺得她忘卻、或者說她根本沒經(jīng)歷過的那半年里,薛牧青對她就情根深種至此……說到底,她不信這所謂的情情愛愛的,至少,現(xiàn)在是不信了的。 她低頭:“老夫人你可曾后悔過嗎?”放棄了家人選擇所謂的情愛,曾經(jīng)被人嘲笑被人唾罵,縱然薛老爺年輕時(shí)樣貌多好,面上到底是留下了一條怎么都去不掉的疤,縱有學(xué)識到底也是無法施展。 蘇蘅不信她不介意。 薛老夫人卻只是輕輕搖頭:“我只知道,讓我重選的話,我還是會這樣做?!?/br> 蘇蘅看著她,想說她之所以不后悔,之所以這樣說,或許不過是因?yàn)橐呀?jīng)選了這條路別無退路罷了,薛老夫人之前說而今薛牧青這般她便也無憾了——可是,若是當(dāng)初她沒有嫁薛老爺,換了別人呢?她還會這么說嗎? 說到底,蘇蘅就是嫉妒罷了,嫉妒她當(dāng)初有那決斷敢做出那樣膽大妄為的事情來,嫉妒她跟薛老爺青梅竹馬終成眷屬,而蘇蘅自己卻恰恰相反,蘇蘅她屈從了,被家人欺瞞著嫁給了薛牧青,而且還讓自己過得凄凄慘慘。 若當(dāng)初薛老夫人沒嫁給薛老爺,而是嫁給了別人,或許便也像蘇蘅如今這般不好受。 “若是能讓我自己選的話,我大概也是不會后悔的?!弊约哼x的路,總要自己負(fù)責(zé),若是當(dāng)初她堅(jiān)持等唐允的話,或許而今她不會這般痛恨自己——就算唐夫人或許會對她心生芥蒂,就算或許她跟唐允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可是讓她自己選的話,就算有什么不如意的,也是她該承受的——總得給她一個(gè)嘗試的機(jī)會。 就像當(dāng)初她自己選了薛牧青,所以后來發(fā)生的那些也是她活該,非要說的話,她也敢強(qiáng)撐著說她不后悔,她只恨自己瞎了眼,若是可以重選一次的話,她不會再做同樣的選擇。 可恨的是,不管是薛牧青還是她的家人,都沒有給她自己選擇的權(quán)利,他們只是欺瞞她強(qiáng)迫她嫁了薛牧青,而她恨她自己沒有反抗沒有堅(jiān)持。 “若是當(dāng)初,我能夠……”再堅(jiān)持一下,以死相逼也好,真的死去也罷,也好過就這么屈從了,蘇蘅想著想著便有些難過:“可惜我從來都沒有機(jī)會,可惜我只余下后悔?!?/br> 薛老夫人幽幽一嘆:“青兒他到底有什么不好?” “他是你生的,你自然覺得他千好萬好,”蘇蘅落淚,故意想要激怒她:“可他本就不是我想嫁之人,你覺得他好,那當(dāng)初你為何不選了別人,若是你選了別人生的他,或許你才有資格勸我認(rèn)命,可是你自己選的是自己想嫁之人,卻回過頭來勸我跟薛牧青好好過?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嗎?” 薛老夫人沉默了許久,蘇蘅以為她要發(fā)火,然而她卻只是長嘆一聲,有些無奈:“阿蘅,對不住,我上次跟你說了謊話?!?/br> “我上次跟你說,若是唐家二郎無事的話,我也愿意成全你,可那是因?yàn)槲乙詾樗呀?jīng)死了,說那些,無非就是安慰你罷了,”薛老夫人低下頭:“你說的沒錯(cuò),人是有私心的,在外人和自己兒子之前,我先要顧著的,肯定是青兒?!?/br> “我知道你為何跟我哭訴這些,”薛老夫人無奈地嘆氣:“你想要我做主幫你說服青兒……可是這事,我做不到?!?/br> “是做不到還是你根本就不想做呢?”蘇蘅仍舊是落淚:“既然你坦陳自己有私心,那你可曾想過,娶我,對于薛牧青而言,真的就有好處嗎?” “你們擔(dān)心他,無非就是因?yàn)樗麉⑴c黨爭,所以你們不放心,可是他本來可以不必?cái)v和這些的,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娶一個(gè)不那么麻煩的妻子的,”蘇蘅聲音發(fā)澀:“何況,娶一個(gè)心里沒有他、甚至恨他的妻子,對他而言就真的好么?” 她記得,上輩子薛老夫人便是因?yàn)橛X得她經(jīng)?!白髹`”薛牧青所以對她有諸多的不滿:“你們就真的不怕我傷害他嗎?” “將心比心一下,若是當(dāng)初你嫁了別人,你心中可會甘心?”蘇蘅不肯輕易妥協(xié):“你自己過得如意,卻反過來勸我……對我,又何嘗公平?我原本……也該是與自己想嫁之人成親的,我原本也該是跟你一樣的?!?/br> 薛老夫人嘆氣:“你心中……就真的……那般介意嗎?” 頓了頓她又問:“唐二郎那邊……是什么樣的情形?” 蘇蘅愣了愣,其實(shí)她并不知道唐允是什么態(tài)度,她沒有問過,因?yàn)樗X得不需要知道,因?yàn)樗浪圃适遣豢赡芰说?,可是薛老夫人不知道,蘇蘅想了想,決定說謊:“他還是愿意娶我,哪怕我曾嫁了別人……可是,薛牧青哪里卻始終不肯?!?/br> 薛老夫人踟躇了許久,終于還是嘆了口氣:“如此……那我試著勸一勸他?” 蘇蘅抬眼看她,薛老夫人又有些不自在:“你也……別抱什么希望……我只怕是……勸不住他的?!?/br> 蘇蘅對于結(jié)果如何倒是無所謂:“至少……你試著多勸一勸他?!?/br> 夜里薛牧青果然又回來了,蘇蘅白日里對著薛老夫人哭得太狠,到了晚間,還是沒能消腫,他盯著蘇蘅許久,蘇蘅任由他看著也不主動(dòng)說話,到最后,還是薛牧青按捺不?。骸鞍⑥浚氵@又是何必呢?” 他低下頭:“你明知道就算你我和離,蘇家也不可能讓你跟唐允成親的?!?/br> 他聲音里有些疲憊:“何況,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答應(yīng)和離的?!?/br> 蘇蘅很無所謂:“我當(dāng)然知道啊?!?/br> 薛牧青有些無奈:“你知道你還這般——” “反正你不肯和離我也拿你沒辦法,那你干嘛管我和別人說什么?”蘇蘅下巴微微抬起:“這日子過得這般無趣,還不許我給自己找些樂子嗎?還是說你見不得我有一丁點(diǎn)的快意,你就是希望我每日都活在愁云慘淡里不成?” 薛牧青嘆氣:“那你看著我被母親勸我跟你和離,你就開心了么?” “還可以,聊勝于無,”蘇蘅聳肩:“若是你不勝其煩答應(yīng)了,那我何止是開心,簡直是恨不得慶祝一番?!狈凑魏螘r(shí)候,只要他不開心,她便覺得好過了,就算不能讓他不開心,給他添些堵也是無妨的。 薛牧青正色道:“我不會答應(yīng)的?!?/br> 見蘇蘅稍稍變了臉色:“你開心便好,反正我不過是被母親時(shí)不時(shí)說上幾句,比起能讓你展顏,這些煩惱算不上什么?!?/br> 見他打算就這樣將這事輕輕揭過,蘇蘅要覺得開心那才奇怪了——實(shí)在不行,那她只能按著一開始的想法行事了。 正在心中算計(jì)著到時(shí)候怎么跟薛老夫人開口,薛牧青卻突然道:“我今日便不去書房了宿在這邊?!?/br> 蘇蘅嚇了一跳,隨即聞到他身上有酒味,不免又皺眉:“你又飲酒!” 薛牧青幽幽一嘆:“我而今,也就喝醉了之后才敢見你了。” “我聽說酒壯人膽,”蘇蘅乜了他一眼:“原來你也是個(gè)沒膽的。” “我是洪水還是猛獸,讓你還得有勇氣才敢見我?”蘇蘅追問:“既然你怕我,你為何不肯和離呢?” 薛牧青沒有回答,自去打理之后回到他之前的小榻上坐著,蘇蘅生了一會悶氣,便也罷了手,讓丫鬟服侍自己梳洗。 回來的時(shí)候,薛牧青已經(jīng)半歪著身子靠在那兒睡著了。 這屋內(nèi)沒有丫鬟進(jìn)來,蘇蘅盯著薛牧青好一會,也不見他有什么動(dòng)靜,皺了皺眉頭,到底是嘆口氣走過去扶他躺好順便幫他蓋上被子。 拿著被子的那一瞬間,蘇蘅突然有種瘋狂的想法——如果彥書說的是真的,薛牧青睡得人事不省,那她用被子蒙住薛牧青的頭的話…… 薛牧青若是死了,她是不是就能夠解脫了? 然而這想法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蘇蘅卻已經(jīng)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到了——縱然再恨一個(gè)人,也不該是由她來處置他的性命,因?yàn)楹抟粋€(gè)人而讓自己成為殺人兇手,那她只怕是比薛牧青還不如。 蘇蘅因?yàn)樾闹型蝗蛔躺暮诎刀话?,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地方,甚至連燈都不敢滅——她害怕那些戾氣會在黑暗中卷土重來,她害怕自己會做出一些自己也無法接受的事情來。 她盯著對面薛牧青的身形,遲遲都難以入睡,就算睡過去了,也很快驚醒過來。 薛牧青始終維持著她之前將他身子攤平時(shí)的姿勢沒有半分變化,蘇蘅幾次醒來,都懷疑薛牧青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睡著了之后的她夢游殺死了。 可她不敢過去查看。 天將明的時(shí)候,薛牧青那邊才有了動(dòng)靜,蘇蘅聽到他還活著,這才松了口氣,這才覺得疲倦了想要徹底的睡過去。 薛牧青出去了一會,蘇蘅已經(jīng)他已經(jīng)走了,他卻又回來,蘇蘅知道他來到自己身邊,卻只能裝作熟睡不敢讓他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感覺他的唇在她眉間輕輕落下一吻,還帶著溫潤的水汽,爾后聽見薛牧青輕輕說話的聲音,仿佛尋常的夫妻丈夫出門之前跟妻子的道別——只是薛牧青這些話大概只是說給他自己聽的,所以只是輕輕的生怕會吵醒了她。 蘇蘅聽得他離開了,腦中只想著四個(gè)字——自欺欺人。 無論是薛牧青還是她,其實(shí)都是在自欺欺人,他們到底是怎么走到的今天這地步的呢? 蘇蘅再也睡不著了,起身吩咐人去薛老夫人那邊盯著看看她什么時(shí)候起來,知道那邊可以過去了,成婚一年多之后,蘇蘅第一次這么早過去。 薛老夫人一見著她便有些不自在:“阿蘅,我昨日跟青兒提起過,可是他——” 蘇蘅搖了搖頭:“罷了,不說這事也無妨。” 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直到薛老夫人問起時(shí),蘇蘅才開口:“薛牧青這身子……老夫人可曾想過找大夫來看一看?” 薛老夫人愣了愣:“與他提起過好幾次……然而他卻似乎有些諱疾忌醫(yī)的意思,始終不肯讓大夫把脈?!?/br> 有這種毛病,諱疾忌醫(yī)也是尋常,蘇蘅心下鄙夷,面上卻是不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老夫人還是再勸一勸……你也知道,我作為妻子……是不好開這口的,還是得你們做長輩的勸他。” 提起這事,薛老夫人難免對蘇蘅便有些愧疚:“下次孟大夫來的時(shí)候……讓他順道給青兒看一看吧?!?/br> ☆、第75章 075 自作孽 薛老夫人原本是打算趁著薛牧青休沐的時(shí)候,讓孟大夫過府給薛老爺看診,順道讓薛牧青在一旁侍候,然后借機(jī)讓孟大夫給薛牧青看一看。 然而到底還是沒能成事。 蘇蘅早有所料,倒也沒什么意外的,回頭又讓薛老夫人找孟大夫拿了幾個(gè)藥膳方子——其實(shí)負(fù)責(zé)她膳食的姚嬤嬤那里本來就有,蘇蘅多此一舉,目的不過也就是讓薛老夫人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而已。 蘇蘅自己不想見薛牧青,只每日命人送往書房那邊而已,然而薛牧青大概真的如薛老夫人所說的那樣諱疾忌醫(yī),雖說為了不駁蘇蘅的面子,丫鬟雖然不能進(jìn)書房,但是東西倒是收下了,然而蘇蘅命人事后問過彥書,薛牧青似乎一直都沒動(dòng)過那些吃食。 當(dāng)然,薛牧青也沒有因此特地過來說蘇蘅什么——大概,是知道蘇蘅所為,只是為了給他找些麻煩事而已。 估摸著薛牧青被自己氣得差不多了,蘇蘅也想親眼看看薛牧青氣急敗壞卻又沒有辦法的樣子。 彥書這次沒在,守在門外的下人倒是沒有再攔著她,蘇蘅進(jìn)去之前,特意繞到墻角處,見那里再也沒有了玉簪花的蹤跡,這才從丫鬟手中接過東西,往書房中去。 薛牧青原本立在案前,不知是在思索什么,聽得門開的聲音便回過神來,又見蘇蘅手上的東西,連忙過來接過,隨后隨手放在一邊,拉過蘇蘅的手看見上邊被食案壓出來的紅印,一遍給她揉搓一邊道:“你想做什么吩咐他們做便是了,何苦自己做這些粗活?!?/br> 蘇蘅不甚自在地收回手——他又不讓外人進(jìn)這書房,自己又不出去,她要是不來,哪里能有好戲看? 蘇蘅繞過他,將先前被薛牧青故意放到一邊的食案推過來,打開湯盅的蓋子:“想著你進(jìn)來整天呆在書房,怕是勞神了,特意給你做了些吃食,幫你補(bǔ)補(bǔ)元?dú)??!?/br> 薛牧青看了一眼里邊的東西,別開眼:“阿蘅不必了,沒什么胃口?!?/br> 蘇蘅不理他的拒絕,徑自給他盛了碗湯:“我‘親手’為你熬的,‘親手’給你端過來,‘親手’給你盛的——” “你真的不要?”蘇蘅偏頭:“還是說你不放心我,怕我在湯里給你下毒?” “沒有的事,”薛牧青稍稍后退了幾步:“阿蘅,你先放著吧,等晾涼了些我再用?!?/br> “阿蘅……”薛牧青有些踟躇:“阿蘅你若是無事的話……便先回去吧……我答應(yīng)你我待會一定會喝的?!?/br> “天氣漸漸地涼了,趁熱喝了才好,”蘇蘅搖頭,不肯錯(cuò)過薛牧青的窘迫:“還是說你嫌我在這里,礙著你了?” “罷了,”蘇蘅將手上的東西放下:“我就知道,你不樂意見到我?!?/br> “怎么會呢!”薛牧青連忙道,喉頭微動(dòng):“見著你,我欣喜尚且來不及——” 他瞥了一眼案桌上的湯盅:“只是阿蘅你若是想來看我……隨時(shí)來都可以……不必……不必做太多的事。” “這么說,你就是嫌我多事了,”蘇蘅故作傷心:“那我走便是了?!?/br> “阿蘅!”薛牧青趕忙拉回她:“你別多想,我沒那個(gè)意思。” 蘇蘅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湯碗:“那你為什么不喝我送給你的湯?” 薛牧青面色有些微紅:“阿蘅你自己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湯嗎?” “我當(dāng)然知道了,”蘇蘅面色如常:“我吩咐人弄的,我會不知道?” “你知道你還……”薛牧青面容十分的不自在:“阿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不等蘇蘅回答,薛牧青便又繼續(xù)道:“其實(shí)我知道……你這樣做……并不是因?yàn)殛P(guān)心我……而是如之前一樣……覺得這樣能讓我為難……你只是想看我笑話而已,我都知道?!?/br> 蘇蘅面上有些掛不住,隨即又有些被人識破心事的惱羞成怒,有些破罐子破摔干脆坦白:“對啊,我就是沒安好心,我給你送各種各樣的藥膳,才不是關(guān)心你身子如何,就是明知道你身子不行,故意羞辱你罷了!” “我知道,”薛牧青眼簾低垂:“阿蘅,你知道你這樣子,像什么嗎?” 蘇蘅偏頭看他,不說話等他下文。 薛牧青卻偏偏不肯說了,蘇蘅反而偏要知道,追問了他好一會,薛牧青才道:“你這樣子,像極了小人一朝得勢時(shí)的樣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