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節(jié)
他覺得葉柏涵真是有了很大的長進。 當年初下山的時候,蓮識字很快,也喜歡讀人間的書文,卻到底只將其當做一種消遣。對于妖族來說,力量源于天生,他們自然不能理解,弱小的凡人一步一步往上爬,為了能撕開一層一層的禁錮而不得不舍棄許多東西……那種壓抑又絕望的心境。 那時候,讀書是他唯一的出頭之道。 蓮是天生的仙子,幾乎生來就處于這世上的最頂階。她怎么會明白凡人的心思?明白凡塵的欲望和惡念? 他曾經想要和她站到同一高度,然而從來被打動的只有他自己,蓮需要的其實只是一個玩伴。 ……誰要永遠做她的玩伴!? 如果一個揮揮手就可以讓你生,讓你死,你又如何能夠成為她的全世界?螻蟻如何掌控神明的喜怒愛恨?紅塵也好修行界也好,哪怕依據的力量不同,階級卻無處不在,無形無影,卻掌控著所有一切。 如同一條天塹。 但是,沒有經歷過凡塵艱辛的仙人怎么會明白他的堅持?蓮對他所追求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只在乎誰愿意陪她玩耍。 但是誰又會責怪她? 她原本就如同最天真的孩子,天真且殘忍。那殘忍是她的本質,也是她最美的地方,讓人為了打破那天塹,寧愿瘋狂。 即使如此,卻仍舊無能為力。 葉柏涵與明皇說了一會兒之后的打算,然后便隱晦地暗示明皇自己要睡了。明皇心里清楚他在防備著,最后還是主動離開了。但是即使如此,他也知道,直至他徹底消失,葉柏涵總不會在他面前真正睡著。 只是這一次,便由他吧。 青玄曾經想過將他打落紅塵。 若是追趕無法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那就把他打落紅塵,讓自己成為他的拯救好了。待到他也知道了塵世的艱難,就會知道他的用心是何等可貴。 ……可是總有人打破他的計劃,先他一步占據那人的心。 ……極其可惡。 然后最讓人感到絕望的是,蓮總是會愛上那個在最初愿意給予他陪伴的人,即使不是男女之情,也會將之視為這一生最為重要的人。那感情如此廉價,初初甚至讓青玄覺得可笑。 可是就是這樣廉價的感情,卻能讓蓮舍命去維護。 沒有力量去守護的感情,理應是極為廉價的。 ……理應當。 但是,為什么他卻愿意舍命去維護那樣廉價的感情???弱者的一生如同飄絮,追逐而不可得的命運毫無價值,只能顯出其深深的可悲。青玄絕不認為曾經高高在上的蓮,能夠放下曾經所有的輕慢與自矜,忍受浮萍一樣的人生。 卻不防他竟然就如同落水的飛鳥,就那樣連掙扎都沒有,就那樣義無反顧地沉入了魚的世界。 他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力量,蓮卻根本不在乎。他根本不屑的凡人的感情,蓮卻如同為之著了魔。 這完全沒有價值。 所以,他想讓蓮明白,他所執(zhí)念想要抓到手的那些東西,是多么脆弱,丑陋而不值一提。 這個計劃最終并未成功。 如果成功了,青玄也不會在這里。 無論如何,同蓮的這場戰(zhàn)爭,獲勝的是蓮,而失敗的是青玄。哪怕在這一場戰(zhàn)爭之中,吃盡苦頭的也是蓮,但是放棄了自己的大部分力量,主動進入輪回試圖挽回一切的卻是青玄。 在入輪回的瞬間,他其實就已經徹底認輸。 但是即使他已經認輸,這場由青玄單方面發(fā)起的戰(zhàn)爭,蓮卻不接受任何停戰(zhàn)的協(xié)議,寧愿跳下界橋也不肯從頭來過。 界橋瞬息萬變,青玄以蓮的命魂與其它魂魄的聯系作為牽引,數次試圖通過兩個世界瞬息的交錯引其魂魄回歸,卻整整花費了十余年才成功,甚至折進去了一個皇后,最終才終于令其寄生于林妃身上,成了“葉柏涵”。 他把那孩子精心地養(yǎng)大,作為一國之君,他對他甚至比林妃還要用心。如果是這樣,只要花費足夠的時間,蓮終有一天會再次把他當做最重要的人。 然而卻不妨這世事從來不肯如人預料,曾經在他眼中如同螻蟻之輩也有翻天的能力。烏懷殊在危弗言的幫助下,找到了葉柏涵,并將之再一次帶回了伽羅山。 若是早知道如此,他在轉生之前,便當先一步滅了伽羅山。 但是和蓮是一縷魂魄被他牽引轉世不同,青玄是自己投入紅塵,而且為了不失去記憶并保持魂魄的完整,他是舍棄了一切的投胎轉世,雖然早已為自己安排了之后的道路,所以重修的時候實力增長飛快,但是到底不比前生的強悍。 他當時的實力到底不足以從伽羅山奪回葉柏涵。 這或許是塵世中最為讓人無奈的現實。當他擁有力量的時候,這力量卻不能為他奪取到他真正想要的東西。而當他失去力量的時候,別人卻能夠靠著力量奪走他最重要的東西。 但是,林墨乘已死,韓定霜也已死,秦思歸作為只是嫡母的女子,與葉柏涵之間橫亙著太過漫長的時光,終究不足為懼。而只要等到皇后自然而然地亡故,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可以跟他爭奪。 而當那個時候,他們便可以重回到開始。這一次,蓮如果想要什么,他必定都會給他,如此便好。 新年之后,朝中恢復大朝會。 明皇果然遵守承諾,提出了要在各州建立藏書樓的事情。這個要求聽上去是個合理的決策,此時國庫也算豐裕,加強教化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明皇也知道,未必所有的朝臣都支持這件事。 先不說建立藏書樓的耗費,就說葉柏涵提出把歷年考卷,邸報和時政決策修訂成冊,任由學子閱讀觀看的事情,就影響到了大半個朝堂。 明國的集權非常有力,科舉的影響力也極大,但是即使如此,官宦人家還是保留著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他們對于官場的了解。而且說句實話,雖然身處高位,但是六部諸相也未必沒有犯糊涂發(fā)糊涂政令的時候。 萬一這種事發(fā)生,不管對于皇帝還是丞相們來說都是黑歷史。史書可改,但是抄錄出去的政令集子卻難改,到時候被外面連科舉都沒中過的白目書生到處議論,怕是面子里子都沒了。 不過話雖然這樣說,反對的理由卻不能直接提出來,所以大家便都各自找借口反對明皇的這個決策,或者其中的幾條細則。 反對的理由也各種各樣。有人從財政上出發(fā),表示一口氣在各州都建立藏書樓耗費太大,管理也是個問題。葉柏涵便提出了一整套極為合理且滴水不漏的管理方案,并且給了一個十分低廉的預算——根據打印機的原理煉制一個廉價法器,對于葉柏涵來說不管在技術上還是設計上都毫無難度。 又有人從禮教上出發(fā),認為政令是朝廷的事情,若是任書生評頭論足未免損傷朝廷的尊嚴。 葉柏涵便笑著反駁道:“如果政令不能體現朝廷的威嚴,反而會損傷朝廷威嚴,那么要這樣的政令有何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