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第11章 鬼妻(十一) 夏安淺從來沒有見過安風這么痛苦的模樣,他小小的身體一會兒蜷縮著,一會兒手腳都在空中胡亂撲騰,十分難受的模樣。 “安風?” 小安風整個人趴在草地上,夏安淺蹲下,動作輕柔地將他翻過身來。這一翻,就讓她愣住了。 安風的臉上隱隱出現(xiàn)了黑色的鱗片,忽隱忽現(xiàn)的。 而一直在夏安淺身后的麗姬見狀,也不由得十分稀奇地上前,瞪大了眼睛,“他要露出原形了嗎?” 安風被夏安淺收養(yǎng)了一百年,這一百年期間,這只小安風吞山倒海,一言不合就張開血盆大口,左鄰右舍的鬼怪們對他的真身都十分好奇,無奈能力有限,誰都不知道安風的原身是什么。當然,夏安淺也不知道。 還不等夏安淺說話,麗姬又說:“如果他要露出原形,那就是受了很嚴重的傷靈力不足以維持人形才會這樣?!?/br> 夏安淺想將安風抱起來,誰知道這時候的安風忽然重得要命,她怎么也抱不動。她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心里有些發(fā)慌,她抬頭,眉頭緊鎖地跟麗姬說道:“他忽然變得很沉,我抱不動他?!?/br> 麗姬默了默,她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上前將夏安淺拉開了,“我來試試?!?/br> 可即使是麗姬的道行比夏安淺的深了許多,還是沒辦法將安風抱起來。麗姬望著趴在草地上的安風,站了起來看向夏安淺,“他到底是什么怪物,這么重?!?/br> 說著,她的腳有些不安分地向往安風的身體踢兩下,中途卻被夏安淺踢了回去。 麗姬悻悻地將腳收了回去,“他該不會是北冥的鯤吧?” 夏安淺一愣,鯤? 麗姬:“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聶鵬云經(jīng)常看的那本書上有寫到這種魚。” 夏安淺有些無力地抬手揉了揉額頭,“那本書叫逍遙游?!笨赡遣皇侵攸c,重點是如今該要怎么做,才能讓安風好受一點。 夏安淺眉間帶著明顯的擔憂之情望向安風,麗姬說的對,只有收了很嚴重的傷才會靈力震蕩,甚至無法維持人形。安風臉上的黑色鱗片并不多,忽然,他的眉間出現(xiàn)了一個紅印,接著鱗片又消失了。 夏安淺見狀,眉頭皺得更緊,雖然她已經(jīng)活了兩百年多,可一直在這白水河畔流連,哪兒也去不了。光長歲數(shù)不長閱歷,她根本不知道安風身上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跟麗姬救助,可轉念一想,麗姬在安風手里是吃過不少苦頭的,這時候不來雪上加霜幫倒忙已經(jīng)是萬幸了。 就在夏安淺想著到底應該怎么辦的時候,忽然一道男聲在她身后響起—— “這小家伙怎么趴在地上了?” 夏安淺聽到來者的聲音,原本還六神無主的心好似瞬間就變得清明,她回頭,看向身后那個身材挺拔的黑衣來者。 黑無常迎著夏安淺的目光,墨眉微挑,這個小妮子先前是不知死活地戲弄他,如今又一副見到了救星般的表情,前后反差之大,真是讓他有些適應不良。 大概是因為有求于人,這會兒夏安淺表現(xiàn)得十分有禮大方,她甚至還站起來跟黑無常行了個人間女子的萬福禮,輕聲細語地跟黑無常解釋說道:“適才金十娘的魂魄到了白水河畔,跟我們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安風淘氣,將她吞噬了。” 黑無常:“然后?” 夏安淺抬眼,那雙清潤的眼睛望向黑無常,十分好看,隨即她又低頭 黑無常的墨眉一挑,竟然吞了怨靈?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小家伙。 夏安淺瞅了一眼黑無常的神情,又說道:“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又把金十娘吐出來了?!?/br> 黑無常望了望那個趴在草地上的小安風,面無表情地說道:“當然會吐出來,怨靈是什么東西,你以為是可以隨便吞噬的嗎?” 靈體修煉,最忌諱身上靈氣被污穢之物干擾,金十娘是怨靈,怨氣沖天,別說安風年紀尚小,即使是已經(jīng)成年的神仙碰到了怨靈,也只能選擇凈化她身上的怨氣,若是對方實在冥頑不靈不愿意放下怨念,也只好是魂飛魄散消失于天地的命運。又不是魔物,哪有一言不合就要將人家吞噬的道理? 夏安淺聽到黑無常的話,心里一沉,“那怎么辦?” 黑無常淡瞥了她一眼,沒搭腔。 夏安淺抿了抿唇,望著地上的小安風,他像是方才把周身的力氣都折騰完了,如今安安靜靜地趴著,吭也不吭一聲。 麗姬安靜如雞地待在一旁,眼前的黑衣來者是什么路數(shù)她不清楚,可對方肯定很強她卻是十分明白的。而且周身氣息與她們這些在白水河畔修煉的靈體全然不同,即便不是天上仙君來頭也不小,并不是她小小一個蛇妖可以得罪的。 夏安淺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跟黑無常說道:“若是大人能出手相助,我愿協(xié)助大人捉拿金十娘,好讓大人能早日回冥府復命?!?/br> 麗姬聽到了夏安淺的話,漂亮的眼睛瞪大了,還不等她有所反應,就聽到男人的聲音響起—— “你不過是一個地縛靈,如何能協(xié)助我捉拿金十娘?” 語氣中,竟帶著幾分輕慢。 夏安淺笑了起來,“大人所言不錯,我確實不過是個小小的地縛靈,長年累月待在這白水河畔,說起來也是半分能耐也沒有的。但大人這些時日一直在追尋金十娘的下落,似乎也并無法子找到她啊?!?/br> 黑無常聞言,也不生氣,依舊是好整以暇的姿態(tài),“這你就不用cao心了,我捉捕人間惡鬼,從來就沒有捉不到的?!?/br> 夏安淺:“可若是對方手中有藏匿行蹤專用的東西,那便不好說了。再說,惡鬼為禍人間,大人前來捉捕他們,是為了維持輪回不被干擾。大人好本事,捉拿金十娘是早晚的事情,可金十娘身為怨靈,早一些跟晚一些,對人間輪回而言,總是有差別的?!?/br> 黑無常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原本狹長雙眸中那點冷淡的威嚴便被笑意取代了,眼角眉梢愣是笑出了幾分風流倜儻出來。 “你既然知道我來自冥府,可知道我是何人?”好聽的聲音帶著幾分淡淡的調(diào)侃意味。 夏安淺被他那么一揶揄,幾乎要發(fā)窘。她當然知道這個人是黑無常,早些年的時候,她在白水河畔得見文判官,來自冥府的文判官與眼前的黑無常是截然不同的風格,溫文儒雅,待人接物如同春風化雨一般。那時她是小小的地縛靈,從異世而來,又冤死在這個世界,死后化為地縛靈,年年歲歲在白水河畔流連。 白水河畔各種靈體眾多,她怎么說也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心中凄然有之,惶然有之,身為地府判官的白無常路經(jīng)此地,夏安淺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哪個地方讓對方感興趣,總之有那么一年的時間里,文判官時常來看望她,與她說一些靈體修煉之事,偶爾也與她說一些地府趣事。 那時候夏安淺問得最多的,是天師鐘馗和黑白無常的事情。因為她從小所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幾個人的民間故事。她還記得說黑白無常兩人其實頭上各戴一頂帽子,上面寫著黑無常、白無常,舌頭好像吊死鬼一般,伸得老長,十分難看,又聽說白無常長得又高又瘦,而黑無常則是又胖又矮。 文判官當時聽了笑不可仰,還幻化出一個黑無常正在黑夜捉拿惡鬼的場景給她看,看得她目瞪口呆。 正在捉拿惡鬼的男人一身黑衣,手持大刀,他將惡鬼收了之后,似是察覺有人正以法術窺視他,回過頭來,眉毛一挑,手中大刀直直指向正在窺視他的兩人,臉上露出一個桀驁不馴的笑容,好似是想讓人過去跟他再干一架的模樣。 夏安淺從來沒想過黑白無常竟然是這樣的兩個人,白無常溫潤如玉,黑無常則是一身英氣,擱在哪兒都是翩然出塵的主。那天黑無常一出現(xiàn),她就已經(jīng)認出對方,只是由于對方的態(tài)度實在是讓人有些不敢茍同,而她的心情一直也不怎么好,所以才會有那樣的小惡作劇。 可竟沒想到,堂堂冥府的黑無常,竟然會為這點小事斤斤計較! 夏安淺迎著黑無常的視線,臉上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笑容恰到好處,稍嫌冷清的音色此刻說出來的語氣也恰到好處,“安淺雖常年偏居一隅,可也早就聽說冥府的黑無常大人法力無邊,英俊無儔,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br> 麗姬:“……” 黑無常聽到夏安淺的話,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隨即大步走向安風,只見他附身伸手一撈,讓夏安淺和麗姬束手無策的安風就已經(jīng)被他一把撈了起來。 他手中掂了掂安風的分量,笑道:“看不出來,這小東西還挺重?!?/br> 夏安淺和麗姬對視了一眼,麗姬不敢湊近黑無常,只好走到夏安淺身側,扯了扯她的衣袖,悄聲問道:“他真的是冥府的黑無常?” 夏安淺點頭。 麗姬望著黑無常的背影,眨了眨眼,死性不改地說道:“真是沒想到,黑無常竟然是長成這般模樣。比起聶鵬云之輩不知道強了多少。要是——” 她話還沒說完,那個抱著安風的黑色身影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眼里的笑意盡數(shù)褪去,冷冰冰的讓人不寒而栗。 麗姬的話音戛然而止。 黑無常的目光掃過麗姬。落在夏安淺身上,他面沉如水,沉聲說道:“愣著做什么,還不跟上?!?/br> 遭遇無妄之災的夏安淺頗有些無語,她伸手捏了捏麗姬的手心,丟了一個“當心禍從口出”的眼神給對方,就快步走了上去,模樣十分乖巧地跟在黑無常身后。 第12章 鬼妻(十二) 夏安淺跟著黑無常走了。 黑無常一身黑衣,懷里抱著個小娃娃的模樣笨拙得有些可愛。夏安淺跟在他身后,其實也去不到哪兒,反正她是離不開這白水河畔的。但既然黑無常走著,她也就默默地跟在后面走著,但到底心里還是忍不住嘀咕,這黑無常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黑無常抱著安風,回過頭來看了夏安淺一眼。她安靜地跟在后面,什么話也不說,什么問題也沒有,好似是篤定他一定會幫懷里的這只小東西似的。黑無??粗陌矞\那副安靜乖順的模樣,心里卻十分明白她并不是這樣的。所有的東西不過是表象,這對生活在白水河畔的姐弟?黑無常不知道該要怎么定位夏安淺和安風的關系,于是姑且將他們當成事姐弟。 這對姐弟不止弟弟膽大包天,jiejie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至少黑無?;盍巳f把幾千年,就沒有哪個人當著他的面說他是個又黑又兇的矮胖子。 想起夏安淺那日的戲弄,黑無常的俊臉一下子又拉長了。他望著夏安淺,似乎是有些不滿她竟然這么隨遇而安的模樣,于是就給她指派了個活,“我給這小家伙看一下靈力受損成怎樣了,你給我護法。” 夏安淺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黑無常:“我說讓你替我護法,護法聽不懂嗎?” 聽是聽的懂的,可她從來沒幫人護過法,這護法到底要做些什么?她這么個道行淺得不能再淺的地縛靈護法能管用嗎? 夏安淺眨了眨眼,清潤的眸子帶著幾分狐疑望向黑無常,“大人,您確定要我護法嗎?” 這時候或許他自個兒設的結界管用多了吧? 黑無常給了她一個“你竟敢質(zhì)疑我”的眼神,夏安淺只好乖乖地保持沉默。 沉默是個好東西,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黑無常抱著安風回到了夏安淺經(jīng)常休憩的大榕樹下,他將安風放了下來,安風臉上還是跟剛才一樣,隱隱約約露出一些黑色的鱗片,鱗片十分光滑,在月光下反射出像是金屬般的光芒。夏安淺見狀,忍不住伸手清楚他臉上的鱗片,觸感冰涼,不止月光下折射出來的光芒像是金屬,就連觸感也像。 夏安淺收回了手指,抬頭望向黑無常,“大人,您知道安風的真身是什么嗎?” 黑無常迎著她的視線,眼中神色頗有些玩味兒,“你不知道他的真身,也敢收養(yǎng)他?” 夏安淺移開了視線,望著安風的模樣,沒有說話。黑無常好似也沒指望夏安淺會說什么,而他本人似乎也不想對安風的真身這個問題發(fā)表什么意見,只見他雙手結印,雙手之間發(fā)出一團柔和的光。 夏安淺看著那團柔和的光從安風的眉間沒入,只見安風的眉頭狠狠地皺了一下,接著就嘟嚷了一聲眉頭又緩緩舒展。 過了片刻,安風臉上原本已經(jīng)現(xiàn)出來的黑色鱗片緩緩褪去,他好似已經(jīng)不再難受,從原本睡得極不安穩(wěn)變成如今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 黑無常站了起來,他看著臉色并沒什么變化,可是額際卻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望著地上的小安風,俊臉上露出了一個莞爾的神情,“這小東西,倒是無憂無慮得很。” 黑無常雖然神色輕描淡寫,但夏安淺再不濟,還不至于不知道黑無常為了幫安風耗了不少精力的。 她神色真誠地跟黑無常說道:“多謝大人。” 黑無常瞥了她一眼,并沒有搭腔。 夏安淺想了想,又跟黑無常說:“大人請放心,金十娘之事,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協(xié)助您的?!?/br> 她雖久不曾跟別人來往,她從別人身上得到了什么,就得付出些什么,禮尚往來這種事情,她還是明白的。 夏安淺說得真誠,可黑無常卻沒將她的話當一回事兒。他站了起來,彈了彈身上的草屑,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金十娘本就是怨靈,如今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旁門左道,不僅藏匿行蹤的本事十分了得,本事也長進了不少。你這個小地縛靈見著了她,能藏就藏,能跑就跑,瞎摻和什么?” 夏安淺一時沒忍住,橫了他一眼,反唇相譏:“別說得大人您好像很有法子一樣,您不照樣是找不著她的行蹤。” 黑無常聞言,俊臉拉得老長,雙手背負在后,擺出一副十分威嚴的模樣,“你怎么說話的,???” 夏安淺看著對方一副快來跟我承認錯誤的模樣,覺得這世界真是幻滅,堂堂冥府的黑無常大人,竟然如此幼稚! 她撇了撇嘴,拒絕承認錯誤。本來就沒錯,就不承認。 夏安淺:“論本事,我當然是比不過大人??纱笕巳缃耦^疼的也不是金十娘的本事有多大,而是她一直藏匿行蹤的事情吧?” 黑無常:“你倒也不笨?!?/br> 夏安淺笑了笑,跟他說道:“大人,如果我跟您說,我有法子讓金十娘現(xiàn)身呢?” 黑無常挑眉,“哦,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