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聶三:“不知道。聽說就是那次他生病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子,他幾經磨難將那女子帶回聶家村娶其為妻,后來便發(fā)生了一些變故,他的妻子死后,他曾經續(xù)弦??衫m(xù)弦的夫人在新婚之夜死于非命,后來不久之后,他自己本人也離奇失蹤了。族里的人遍尋不獲,至今也不知所蹤?!?/br> 甘鈺:“這么邪門?該不會是他先前的夫人死后鬧鬼了吧?” 聶三掃了他一眼,淡聲說道:“子不語怪力亂神?!?/br> 甘鈺哈哈笑著,上前一只手搭在了聶三的肩膀上,“三哥,快別裝了,我前些日子還看到你書房臥榻上放著一本民間傳說的神怪故事呢?!?/br> 聶三將他的手拍了下去,“我那是消遣所用。” 甘鈺卻不以為然,他回過頭來看著夜幕中黑壓壓的大宅,不由得心生好奇,“莫非聶鵬云失蹤之后,便沒有人進過這個宅子嗎?” “主人不在家,旁人若是擅自闖入,與小偷有何區(qū)別?” 甘鈺反駁:“可他總有家人吧?” 聶三默了默,看了甘鈺一眼,“哪那么多廢話呢,族長在等著呢,快點?!?/br> 甘鈺摸了摸鼻子,又回頭看了一眼宅子,灰溜溜地跟著聶三走了。聶三沒有跟甘鈺說的是,就是在聶鵬云失蹤的那天晚上,他宅子中所有的人離奇死亡,一個不留。有傳言說是當年聶鵬云對結發(fā)之妻金十娘用情不專,導致金十娘死后化為厲鬼,前來報復聶鵬云。族中竟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被聶家村的人視為禁忌,從此對此事噤聲不語。聶三也覺得這事說來并不光彩,也不打算跟甘鈺提及。 可聶三沒想到,人到世間,各人皆有自己的命運。他不與甘鈺提及聶鵬云后來之事,卻并不代表甘鈺對此不感興趣。 甘鈺此人,從小便與旁人不同,他喜歡看書,卻不喜歡看圣賢書,他看的都是民間的各種志異故事。年幼時他的祖父養(yǎng)了一只鸚鵡,他覺得鸚鵡可愛有靈性,便說長大后要娶鸚鵡為妻。十歲那年鄰居鬧鬼,請來了天師,旁人都怕得半死,唯獨甘鈺跑去看天師捉鬼。 他覺得人不可能無緣無故便會不知所蹤,加上適才聶三說起聶鵬云時的態(tài)度,讓他對這聶鵬云的過往之事十分感興趣。 第17章 阿英(四) 夜黑風高之時,一道矯健的身影在聶家村的道路上快速奔跑著,只見他到了一家大門深鎖的宅子里,四處張望了下,見四下無人,便走至旁邊的圍墻,越墻而入。 甘鈺晚上的時候就被聶三勾起了這個宅子的興趣,他這半年在聶家村里讀書用功,閑得快能長蘑菇。他也不明白自家兄長明明是個俠客,為何卻要強人所難,不讓他當俠客,反而要他去當讀書人。甘鈺不是看不起讀書人,而是他看見讀書人那文縐縐的做派,就十分看不順眼,唯獨聶三是個例外。他覺得聶三哥人挺好的,知道他不喜歡念書也不想考取功名,并未強迫他,也從未灌輸什么大道理給他,讓他千萬別辜負兄長的厚望之類的這些話。 這些日子以來,甘鈺也十分循規(guī)蹈矩,從未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扇藢⒆约旱谋拘噪[藏得太過,總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有什么事情勾起了好奇心,那些一直被壓抑著的本性和沖動就怎么也抑制不住。 甘鈺越過圍墻,進入了聶鵬云的宅子。宅子中并未如同他想象的那般臟亂,相反,宅子之中樹木凋零,連片葉子都不長,好似是被什么東西吸走了所有的生氣一般。小院的廊道上積了厚厚的灰塵,人走上去,便留下了足跡。 宅院深深,安靜得十分嚇人,可甘鈺心中卻覺得十分刺激。 “吱呀”的一聲響,他推開了院子西側那一排房門的其中一間,取出了火折子,又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一根油燈點上。 房中久不居人,透著一股發(fā)霉的味道,他站在房中,望著房中的布置,雖不豪華可相當雅致,房中有書架有書桌,在書桌之后,隔了一個屏風,屏風后便是臥榻。甘鈺舉起油燈望著書架上的一排書,都是一些時下讀書人會看的一些書,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他拿著油燈,將油燈放在了書桌上,有些漫不經心地翻著桌面上的東西。 他本以為到宅子里來會發(fā)現(xiàn)些什么奇怪的東西,可惜并沒有,真是枉費了他徹夜不睡,跑來找新鮮。 他漫不經心地翻著桌面上的東西,忽然看到一個像是畫卷一樣的東西,他隨手拿了過來打開一看。 “啪”的一聲,他手中的畫卷掉落在地上,甘鈺盯著畫卷上的人,瞠目結舌。 畫卷上,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只見她長發(fā)披在身后,蜿蜒至大石上,身上素衣恰好被微風帶起了衣帶,而她坐在河邊,裙擺撩起,一雙赤裸的雙足正在戲水。而畫者大概是捕捉到她回眸時的模樣,雙目清潤,嘴角微揚,顯得尤為動人。 甘鈺望著地面上那副栩栩如生的畫像,感覺自己的心正在“噗通、噗通”地亂跳。再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畫的旁邊有題字——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十五之夜,白水河畔初見,驚為天人,遂描丹青。 而畫像上的女子,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與他對視著。 這個女子,相貌竟與他今天黃昏在河邊遇到的女子一模一樣! 阿英傍晚的時候被安風纏著玩,弄得身上的羽毛掉了好幾根,她生怕自己會因此而變成一只禿毛的鸚鵡,十分委屈地回了飛仙湖。想起來,她大概是飛仙湖里最沒用的雀仙了,居然被一只小怪物欺負得狼狽落跑。 安風狠狠地欺負了小雀仙阿英,身上精力耗了七七八八,然后又噗通一聲跳到了白水河里,將在河底睡覺的鯉魚精攪得不得安寧。 夏安淺躺在榕樹的大枝丫上,眼睛微微闔上。 恍惚中,她的靈魂像是回到了兩百年前。 春日的龍城,半壕春水一城花。 城中的柳絮在春風的吹拂下,到處游蕩。而在一條幽靜的箱子之中,一個行人久久佇立在高高的圍墻之外,似乎是在聽著圍墻之中的對話。 夏安淺飄了過去,聽到圍墻之內有一個悅耳的聲音—— “推高一點,只要再高一點,我就能看到墻外的景物了。” “別啊,姑娘。秋千蕩得那樣高太危險,若是夫人知道奴婢這么做,非得要打死奴婢不可?!?/br> 女子的聲音聽著十分年輕,揉著笑意,可語氣卻透著幾分調皮,“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快點,我命令你推高一點!” 接著,就聽到了那姑娘夾雜著驚呼的笑聲,一串串的笑語,好似珍珠落玉盤。 墻外男子靜靜聽著墻內的動靜,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好似墻內佳人的愉悅也感染了他一般。 眨眼之間,她又到了一個滿座賓客的地方,好似是京城中那位高官的母親大壽,賓客絡繹不絕,她立在人群之中,誰也看不見她。她看到一個有著燦爛笑容的少女在內堂之中陪著老壽星說笑,中途卻被一個同伴喊了出去。 少女跟著同伴去了花園,可同伴轉眼之間便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位老夫人家中的花園確實大得有些嚇人,布置別有洞天,她來來回回怎么也繞不出去,最后卻在花園的梅林之中,見到了一個穿著錦衣華裳的青年。青年立于梅林之中,見到少女,似是十分詫異的神態(tài)。 隨即,他便將臉上的詫異收了起來,臉上帶著微笑朝少女微微頷首,說道:“姑娘我曾見過的?!?/br> 少女一愣,顯然是沒想到對方竟會有如此孟浪的言行,忍不住后退了兩步,轉身便跑。 青年見狀,也并不去解釋些什么。他站在原地,望著消失在梅林的那個身影,臉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那個青年,咋一看,除了神韻雖然與甘鈺截然不同,可相貌卻有八分相似。 她的意識昏昏沉沉,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睡著還是醒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到了兩百多年前的白水河邊。 河邊圍著許多人,那個曾經在墻內灑下串串笑語的少女,被人綁了起來,在她身前,站著的,便是那個她曾經見過的那位孟浪青年。 青年臉色沉痛,與眾人說道:“在下無能,身為男子,無法保全身邊所愛惜之人的性命,讓她為惡鬼所害。孫家姑娘已死,如今代替她活著的,是無惡不作的厲鬼。此惡鬼可恨至極,不止害我未婚妻,還將她身邊的侍女盡數(shù)殺了,挖其心臟而食之?!?/br> 少女的嘴巴被堵住,可她看向青年的眼睛卻帶著巨大的恨意。 青年迎著她的視線,眼中神色說不清道不明,他似乎是無法承受這樣的目光,又跟眾人說道:“張?zhí)鞄熞呀涀龇?,如今厲鬼已經附在了孫家姑娘的身上無法逃脫。想要徹底將厲鬼殺死,只需要將她雙眼蒙住,再將她關進豬籠之中泡入河中淹死即可?!?/br> 少女聞言,呼吸急促,也不知道是因為聽到了怕極還是恨極,身上劇烈的顫抖著。 那名青年手中拿著一條白絹,走至她的跟前親自蒙住了她的眼睛。 青年的聲音輕柔,帶著幾分嘆息,“這樣好看的眼睛,竟然從此再也見不著。下輩子,找個好人家,別再遇見我。” 最后的記憶,是少女被河水沒頂時心中的絕望無邊。 夏安淺猛然驚醒,一睜開眼睛卻看見眼前一張英俊的臉龐,才醒過來的她可不管對方長得英俊瀟灑還是丑陋不堪,手一抬,一巴掌就要過去??伤]得逞,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掌扣住,對方嘖嘖說道:“天哪,小安淺,一見面就打人這種習慣可不好。把我臉打腫了,讓我在冥府怎么見鬼?。俊?/br> 來者正是黑無常,而在他的肩膀旁邊,忽然冒出了一個小腦袋,那是小安風爬上了他的后背。 夏安淺這才徹底清醒過來,原本有些發(fā)紅的眼睛閉上,再張開時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模樣。 她試著將手抽回來,可對方卻并沒有放開,黑無常眉頭微皺,問道:“你怎么了?” 安風腦袋擱在黑無常的肩膀,也睜著大眼睛望向夏安淺。 夏安淺:“沒怎么,就是不小心瞇著了,做了個噩夢。” 黑無常一愣,隨即臉上帶著幾分羨慕說道:“還能做噩夢,真讓人羨慕。” 夏安淺默默地看了黑無常一眼,她曾經在一次閑聊的時候聽黑無常提過,說神仙是不會做夢的。因此如今不知道活了多少千年的黑無常大概已經許久不知道做夢是什么感覺了,可夏安淺還是覺得他那句話十分欠揍。 她用空著的那只手揉了揉太陽xue,抬眼望向黑無常,“大人,能放開我嗎?” 黑無常低頭,望著被他扣在掌中的那只手腕,揚了楊眉,語氣十分無辜地說道:“這可不行,萬一我放開了你,你又故態(tài)復萌,要打我臉怎么辦?” 他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松開了手中的力道。 夏安淺揉著手腕說道:“大人已經有將近半年不曾來看安風了,他十分想念你?!?/br> 黑無常狹長的眼睛帶著笑意,伸手往后背一揪,就將爬上他后背的小安風拎到了前面來,安風被人像是小雞一樣拎著,也沒有任何不滿,樂得手舞足蹈。 “小家伙,你想我?” 十年對于安風來說,或許就跟人間的一兩天沒什么兩樣,他依然不會說話。只是歪著腦袋,一副專業(yè)賣萌的模樣對著黑無常。 黑無常笑了起來,隨手一拋,就將他拋上了黑壓壓的天空,夏安淺抬頭望去,只見安風都被扔進了云層里。夏安淺一臉無語的神情,說實話,她實在是有些不能理解這兩個大小男人之間這種十分無聊的玩鬧。 作者有話要說: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侗狈接屑讶恕?nbsp;李延年 半壕春水一城花?!锻稀こ慌_作》 蘇軾 第18章 阿英(五) 夏安淺從來不知道安風是什么來歷,可她卻知道黑無常自從見了安風之后,就跟他特別對脾氣。天地萬物,只要第一眼就能合得上眼緣的,大概都會有些淵源??珊跓o常從來沒有問過她安風的事情,她也沒有問黑無常為什么會特別喜歡安風。 如果黑無常跟夏安淺說他之所以有事沒事就到白水河來,短短十年,愣是將黑水河混得像是他的地盤一樣,只是因為安風特別合他眼緣這種事情她是不會相信的。就像她跟阿英解釋說她之所以想將甘鈺扔回河里去是因為甘鈺長得討人嫌一眼,純屬胡扯,都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的事情。 夏安淺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黑無常每次一來,就會陪著安風在白水河畔瘋玩,愣是將左鄰右舍吵得不勝其煩,但礙于拳頭不夠硬,只好敢怒不敢言。黑無常陪著安風玩鬧了好一陣,小家伙一身精力這回是耗得非常徹底,往夏安淺身邊一躺,即刻就入睡,甚至還打起了呼嚕。 夏安淺望著身邊這只無憂無慮的小怪物,臉上難得浮現(xiàn)出溫柔的笑容。她伸手輕觸安風的臉頰,跟黑無常說道:“他最近半年睡得比從前少了些?!?/br> 黑無常不跟安風玩的時候,也不跟夏安淺開玩笑的時候,聲音總是冷淡而低沉,反差非常大。 “這當然了,這半年我都沒來陪他玩,他渾身精力使不出來,自然是睡得少些?!?/br> 夏安淺倒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情,她目光有些狐疑地看向黑無常。 黑無常微笑了一笑,注視著她的眼睛。 這個男人的眼睛實在是長得好看,睫毛又長又密,不笑的時候冷淡中透著威嚴,帶著笑意時便好像是天生多情,像是無盡的黑夜一般深邃無邊。 風姿俊朗,眼睛這樣深邃多情……夏安淺有些失神,她想起自己也曾經見過一雙同樣好看的眼睛。 兩雙眼睛好似瞬間重合在了一起,她微微屏息,好似在壓抑著什么。 忽然,一根修長冰冷的手指觸及她的下巴,讓她回過神來。黑無常狹長的眼里帶上了幾分戲謔之意,“安淺,你若是再要那樣看著我,我可是要誤會了?!?/br> 夏安淺歪過頭去,避開了男人修長的手指。 黑無常望著她好看的側頰,修行千萬年,什么樣的美色沒見過,可黑無常覺得夏安淺這個小小的地縛靈,脾氣不太好,行事也有些乖張,并不是那種千依百順的人,可他偏偏覺得她還挺可愛的,偶爾逗上一逗,也很好玩。 而且適才夏安淺那種溫柔又難過的眼神,真是讓人看著有些不忍。 黑無常并不想揭人傷疤,可他認識夏安淺這些時日,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色。黑無常突然出聲:“你在看誰?” 夏安淺一愣,抬眼看向黑無常。 黑無常微微勾了勾嘴角,“你剛才,是在看我,還是看別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