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你受君命保家衛(wèi)國,在邊疆過得辛苦嗎?” “你在邊疆是不是很寂寞,所以才會將小唯帶回了軍營?她對你,比我對你好嗎?” “你在邊疆的這幾年,有像我想你那樣,想過我嗎?你如今,還記得我們曾經(jīng)有過的那些美好嗎?” 她很想問,可是忽然,她看到那個撫琴的女子,變成了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穿著一件藍色的長裙,披著滾毛的狐裘,她笑顏如花,看向王生的神情是無盡的歡喜和滿足。 佩蓉見狀,驚了一下,可又止不住無邊的倦意,沉沉睡去。 夏安淺看著陷入沉睡的佩蓉,她倒是很想到佩蓉的夢中去看一下她到底在夢些什么,但真那樣做的話未免太缺德。她是要修功德,不是要敗功德的。于是只好幫佩蓉挑來薄被蓋在她身上,然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勁風和安風在將軍府里待了好幾天,悶得有些發(fā)慌。尤其是安風,他精力充沛,這幾天都在將軍府沒有出去,閑得他每天都鼓著腮幫。夏安淺只好偷偷從外面的點心鋪偷渡了超多安風喜歡吃的點心到將軍府,安風見到了點心,就萬事好商量。 勁風手里捉著一把糖炒栗子,跟夏安淺說道:“我這幾天都留意了,小唯住的院子并沒什么異常,也不見她身上有妖氣?!?/br> 夏安淺:“你身上如今也沒有妖氣?!?/br> 勁風:“可我連續(xù)幾天在暗處觀察她的住處,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的地方。安淺,你覺得她真的是妖嗎?” 夏安淺默了默,然后看向那個幾乎要桌子上和點心奮戰(zhàn)的安風,原本滿滿一桌子的點心眨眼之間,已經(jīng)被安風掃掉了三分之二。 “我也說不好,萬一她跟你一樣,身上有障目葉呢?再說了,她是不是妖還是其次的,我到了將軍府,才發(fā)現(xiàn),或許佩蓉想要王生看到的真相,并不是小唯是妖這樣的真相?!?/br> 勁風木然著臉:“聽不懂?!?/br> 夏安淺側(cè)頭,眼中帶著幾分笑意瞥了他一眼,“你要是能懂,大概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模樣了?!?/br> 勁風聞言,登時十分悲憤:“安淺,你取笑人也不帶這樣的!” 正在吃點心的安風看到勁風一臉悲憤的模樣,整個人飛了過來,跟他大眼瞪小眼。 勁風:“……行行行,我不急,我說安風你別在這個地方閑得無聊,就天天冤枉我欺負安淺?!?/br> 夏安淺聞言,哭笑不得。她將安風拉了過來,讓他坐在她旁邊。 “很多事情不懂不要緊,勁風,我記得你幾個月前,跟我說你發(fā)明了陣法,如果有非人類進入你布的陣法當中,你定能發(fā)現(xiàn)的?!弊詮陌浊锞毜氖虑橹?,勁風一反從前得過且過的模樣,他似乎是知道自己靈根有限,因此并不在法力上苛求自己,轉(zhuǎn)而研究上了各種旁門左道,譬如說什么符咒追蹤別人最有效又最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什么陣法可以抵御不速之客之類這樣的事情。 “將軍府不是我們自己的地盤,佩蓉又說這事不能聲張,布不了陣。其實弄這么費事做什么,如果小唯是妖,不管怎樣,總會露出破綻。等她露出破綻的時候,你和安風一起將她收拾了給王生看,不就完了嗎?” 夏安淺聽到勁風的話,沒忍住拿起一粒糖炒栗子朝他腦門彈去,“如果事情這么簡單就能解決,還用你教我?” 勁風避開夏安淺彈過去的栗子,從未嘗過萬丈紅塵情愛滋味的鯉魚精摸了摸腦門,問:“那到底是什么復雜的原因?” 夏安淺笑了笑,打算氣死人不償命地說道:“不告訴你?!?/br> 勁風:“……安淺,你太過分了啊。再過分我下次就跟鬼使大人說,你不好好修煉。” 夏安淺眨了眨眼,語氣涼涼地,“我好害怕,你最好現(xiàn)在立即馬上就告訴他。你以為我會怕他?那你就錯了?!?/br> “安淺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當然不怕區(qū)區(qū)一個黑無常。敢問安淺姑娘,你好端端的,怎么會跑到了江城的將軍府???”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室內(nèi)響起,接著就是一身黑袍的男人器宇軒昂地站在了離夏安淺幾步開外的地方。他似乎是十分知道怎么展示自己的魅力,嘴角微勾噙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站姿挺拔,看向夏安淺的狹長雙眼,里面似乎有星星,深邃而迷人。 第69章 畫皮(三) 夏安淺有時候總是弄不明白,黑無常身為冥府的鬼使, 又是閻君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去哪兒都應該光明正大的才是。像眼前這種冷不丁地出現(xiàn)在旁人面前, 還有將重點聽進去的行徑, 總讓她覺得有幾分不怎么光明磊落。 她被黑無常這樣抓包不是一次兩次, 早就習慣了。 于是她學著黑無常的腔調(diào),說道:“大人平常忙得不見人影,難得想偷懶半日的時候, 鋼刀還震個不停。如今怎么跑到了將軍府?。坎挥脷汗砹藛??” 黑無常笑了笑, 看向正坐在桌子前掃完了點心又在吃糖炒栗子的安風。安風察覺到鬼使大人的視線, 眨巴了一下眼睛, 朝他咧著嘴笑, 然后桌上的一堆糖炒板栗有一半飄到了黑無常前面。 黑無常:“你吃,我不餓?!?/br> 事實證明, 在點心和黑無常之間,安風覺得點心比較重要, 連以前那種樂此不疲的將自己往鬼使大人懷里扔的游戲也不玩了。 勁風看了看鬼使大人, 又看了看夏安淺,覺得這個時候還是出去將佩蓉撥過來的人支開比較好, 他才這么想著, 就聽到黑無常說:“那些人都睡著了, 沒事,等我走他們就會醒來?!?/br> 勁風:“……那我去給大人沏壺茶來?!?/br> 黑無常也不客氣,他走到安風坐著的桌前, 勾來一張圓板凳坐下,然后打量著夏安淺。 她如今的身份是將軍夫人的表妹,穿著自然不失華貴。她穿著一身紅色的長裙,腰身用巴掌大的腰封束著,而一頭黑色從不例外只用一個頭環(huán)點綴著,只是如今是金環(huán),而不是從前的銀環(huán)。黑無常極少見夏安淺穿之這樣鮮艷的顏色,如今一見,眼中流露出幾分驚艷之色。 “唔,你這模樣,倒是比從前更討人喜歡了些?!?/br> 黑無常說話,有時候帶著幾分調(diào)笑,讓人分不清楚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夏安淺對這個也頗有心得,她一概將黑無常的好話當成是真的,壞話當成是耳邊風,所以聽到黑無常的贊美,便毫不吝嗇地朝鬼使大人露出了一個笑容,“多謝大人夸獎,我覺得大人也比從前更帥氣了呢?!?/br> 黑無常默然,因為他發(fā)現(xiàn)夏安淺好似對他的這些套路越來越熟悉了。 而這時,安風將剩下的糖炒板栗吃得差不多了,于是十分大方地留了十幾粒給鬼使大人。十幾粒小小的栗子滾到了黑無常的前方,然后安風睜著眼睛看著他。 對著那樣的小眼神,鬼使大人即使并不是那么想吃糖炒栗子,也很給面子地將鋼刀往桌上一放,雙手剝起了板栗來。 安風見黑無常開始剝板栗,十分心滿意足地抱著鋼刀到一邊玩兒去了。 鬼使大人好幾百年沒剝過板栗了,業(yè)務十分生疏,動作笨拙,夏安淺見狀,忍不住走了過去,將他手中的板栗拿了過去,她將板栗剝了放在鬼使大人的手掌心,問:“大人好端端,怎么到了江城?” 黑無??粗稍谡菩纳系哪抢锇謇?,看了夏安淺一眼,忽然說:“你沒惹什么事情吧?” 夏安淺手中動作一頓,反問:“我能惹什么事情?” 黑無常劍眉微挑,將手中的那粒板栗rou扔進了嘴里,話語有些含糊:“那你怎么突然會對這么體貼?” 夏安淺聞言,無語片刻,然后她將手中剝了一半的板栗放下,面無表情地說道:“對不起鬼使大人,我不知道原來您喜歡我對你橫眉豎目的。” 黑無常低聲笑了起來,“到將軍府來做什么?” 夏安淺十分坦白:“掙銀子。” 黑無常一愣。 夏安淺:“哎,大人天天在冥府之中,受萬鬼敬仰,既不愁吃,也不愁喝??晌覀儾灰粯樱覀冞@些修行之人,衣食住行都是短缺不了的,安風又這樣愛吃,我得掙銀子養(yǎng)活他?!?/br> 黑無常望著夏安淺,語氣懶洋洋的,“嗯,你繼續(xù)說?!?/br> 他這么隨和,夏安淺倒是有些胡扯不下去了,她輕嘆了一聲,說道:“確實是掙銀子,不過這個買賣是我要接的。” 黑無常知道自從夏安淺法術(shù)有小成之后,和勁風兩人時常會替別人解決一些麻煩。對此,他也表示過關(guān)心,但聽說買賣大多數(shù)是由鯉魚精定的,鯉魚精天生膽小,正是由于膽小,所以一般比較危險的買賣他不會接。這是頭一回兒黑無常聽說夏安淺要接買賣。 黑無常自認夏安淺是有些了解的,她要接這個買賣,有時候不見得是因為沒有危險,也不見得是對方銀子給得多,而是對方不知道什么地方投她所好了。 黑無常眉頭微蹙。 夏安淺看著他皺眉的模樣,說道:“我有分寸?!?/br> 黑無常聽到這話,心想她可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夏安淺好似是知道對方在想些什么,這時恰好勁風端了一壺茶上來,她親自接過那壺熱茶,為黑無常倒了一杯熱茶。 “這些年來,承蒙大人照顧。好幾次遇上厲害的妖怪,都是大人解決的。我心中十分感激。大人覺得我沒有分寸,那我離開白水河之后的一百多年,是怎么過的?靠橫沖直撞沒腦子嗎?” 一杯冒著煙的清茶端至了黑無常跟前,茶香撲鼻。 黑無常接過茶杯,卻不經(jīng)意與她的指尖相觸,不由得一怔。 這時夏安淺已經(jīng)將手收了回去,三言兩語將佩蓉和王生的事情都說了。 “佩蓉覺得王生帶回來的小唯是妖,我見過小唯,也在暗中觀察她,至今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夏安淺站了起來,緩步走至窗臺前,窗外白雪皚皚,她臉上露出了一個頗為玩味的笑容,“這個生意,是佩蓉三番四次去找勁風,而我恰好翻到了勁風的冊子看到了,定下來的?!?/br> 黑無常將茶杯放下,直覺得的鼻端若有似乎有一股淡香,不是茶香,而是一股淡淡的暗香,像是一根羽毛,掃過他心底。他眉頭微蹙了下,一只手撐了起來支著下巴,然后他聞到了那股暗香來自自己的指尖,那是剛才跟夏安淺指尖相觸的手指。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那臉上的神色竟然近乎是溫柔的。 夏安淺回過頭,恰好看到了黑無常的笑容,差點移不開眼。其實黑無常長得真的很對得起仙鬼凡人,即使是透著幾分痞氣的時候,都不會讓人心生惡感。那雙狹長的雙眼,時而冷淡中帶著威嚴,時而又蘊含著風流倜儻的笑意,好似輕輕一挑,就能飛出桃花似的。 夏安淺差點忘了自己剛才的話題,輕咳了一聲,繼續(xù)說道:“我只是覺得,小唯是不是妖,或許并不是那么重要?!?/br> 黑無常側(cè)首,眼神帶著幾分狐疑。 夏安淺迎著他的視線,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道:“其實我一直想問大人,你活了這么久,可曾招惹過什么仙女神女?” “居然關(guān)心起了這些事情,安淺,你這樣很容易讓我誤會啊?!?/br> 夏安淺這回卻不理會他的調(diào)笑,偏頭說道:“我瞧大人這副模樣,即便不是有意招惹,肯定也招惹過的。大人,你懂那些曾經(jīng)為你爭風吃醋的仙女神女們,心里在想什么嗎?” 黑無常聽到夏安淺的話,心想這不是扯淡嗎? 這時,夏安淺又說:“大人,不如我們出去走走?!?/br> 黑無常不知道夏安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只要她說了,他又何樂而不為。黑大人說起來在冥府里只待了十幾天,對夏安淺來說,她已經(jīng)是太久沒見過他了。于是,黑無常捏了個隱身術(shù),跟夏安淺一起出去了院子。 夏安淺將黑無常帶到了佩蓉平時喜歡去的梅林,先前已經(jīng)昏沉睡著的佩蓉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讓如意陪著她在其中散步。 夏安淺和黑無常兩人站在一株梅樹之上,看著佩蓉。 佩蓉站在一株梅樹旁,雙目看著前方,臉色已經(jīng)沉了下去。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在前方的一個亭子中,有一個男人站在其中,他一身玄色常服的裝扮,相貌英俊,氣質(zhì)陽剛又不失斯文。只見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手執(zhí)著畫筆,不時彎腰在桌面上的宣紙描畫。 “將軍,到底好了嗎?”一道柔媚的聲音響起。 循聲看去,小唯穿著一身霜色長裙,手中拿著一枝紅梅,懶懶地靠在旁邊的梅樹上,本該清素的霜色在她的身上愣是帶出了幾分瀲滟風情。 王生抬頭,眉目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別急,很快就好?!?/br> 佩蓉看到王生的模樣,默不作聲地轉(zhuǎn)身,悄然離去。而在她身后,是小唯那宛若珍珠落玉盤的笑聲。 夏安淺:“神族仙族,一生都太過漫長,在感情之事上,其實遠不如凡人執(zhí)著。凡間女子,絕大多數(shù)人,一輩子只能跟隨一個男人,生死相依。像佩蓉這樣的女子,所求的大概便是丈夫的一心一意。王生自從帶了小唯回來,與她同床異夢。她懷疑小唯是妖,蠱惑了王生的心智,因此找上我,希望我能揭穿小唯的真面目?!?/br> 黑無??粗胺降哪信?,即便他活了萬把年,什么樣的美景都見過,也不得不承認男俊女美,在這樣冰天雪地的梅林中,確實賞心悅目。 “那個女子叫小唯?” 夏安淺“嗯”了一聲。 黑無常:“她身上并無妖氣。” 夏安淺垂下眼睫,看著下方的小唯,沒忍住吹出一口氣,只見小唯所在梅樹上的那些雪花被風吹落,弄得她十分狼狽。夏安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一口氣吹了過去,梅林之中就好像是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妖風,枝頭上的雪花簌簌落下,而王生鋪在亭中桌面上的紙也被吹得亂七八糟。 王生連忙將他還沒完成的那副畫用鎮(zhèn)紙壓好,眉頭微蹙,覺得這風未免來得也太不尋常了一下。 目睹了夏安淺作妖的黑無常也是無語了片刻。 夏安淺吹完了妖風之后,跟黑無常說:“身上沒有妖氣不代表就不是妖,她如果真的是妖,還蠱惑了王生的心智,那么揭穿了她的真面目,王生自然也就迷途知返。” 黑無常:“如果她不是妖呢?又或者說,她雖是妖,可并未對王生使妖法呢?” 夏安淺嘆息:“如果是那樣,那么錯的便都是王生了。佩蓉可真慘,她心里其實還希望王生可以回頭的。” 黑無??粗磉叺南陌矞\,忽然無聲地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