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這個故人說不上曾經(jīng)與你交情又多好,感情有多深,你們甚至時常打打鬧鬧,曾經(jīng)相處的時候也沒少往對方心中添堵,可一旦相逢,心中會止不住透出一絲絲的歡喜。不是高興得仰天大笑的狂喜,可是慢慢地從心田上涌起,讓人瞬間覺得一切都挺好。 歷經(jīng)將近兩百年多,她遇見了從前的蛇妖鄰居,她依然像從前那樣妖艷無雙,行事張揚。真是讓人從心底覺得這一切,不多不少,剛剛好。 嗯,確實是挺好的。 麗姬偏頭,剛才見面的時候比較突然,現(xiàn)在終于反應過來,于是一股腦地問夏安淺:“你不是一直都只能留在白水河里的嗎?怎么就能離開了呢?剛才那么多冰凌飛向我,要是我一不留神,就要被你的冰凌弄得變成刺猬了,你是練了什么法術嗎?對了,你怎么會到這個地方?” 夏安淺哭笑不得:“這是讓我先回答哪一個?。俊?/br> 麗姬想了想:“那就從你怎么會到這個地方來的吧?!?/br> 可夏安淺卻說:“可我覺得這個問題由我來問你比較好。” 麗姬一愣,隨即掩著嘴嬌笑起來,她又開始從前那種坐無坐相的做派,頭本來是輕輕地擱在夏安淺的肩膀的,可擱著擱著,就得寸進尺。她的鼻尖在夏安淺裸露出來的肌膚上蹭了蹭,神秘兮兮的模樣,“你想知道?” 夏安淺默了默,然后伸手將擱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推開,“你要是不想說,就當我沒問。” 多少年過去,原來有的人還是從前的模樣,譬如麗姬。 麗姬討了個沒趣兒,坐正了身體輕哼了一聲,“其實也沒什么是不能告訴你的。我到了這個地方,是因為我?guī)е颂用??!?/br> 夏安淺愣住了,“逃命?” 麗姬點頭,“對,逃命。” “……剛才我看到一雙灰色的眼睛,難道他就是你要帶著逃命的人?” “沒錯,他的眼睛并不是天生就是灰色的,是后來變的。等他的眼睛變成青色的時候,就是徹底沒救啦?!丙惣б贿呎f,一邊又沒忍住毛手毛腳,她好像是從前這樣跟夏安淺相處習慣了,如今重逢,那些相處時的習慣全部都迫不及待地要涌出來。 她繃著雪白的足,腳尖撩開了夏安淺的裙擺,有意無意地在上面摩挲,“你聽說過疫鬼嗎?” 夏安淺點頭,“聽說過?!?/br> 傳說世間瘟疫,是由鬼神所主宰。昔顓頊氏有三子,死而為疫鬼。疫鬼是三種不同的鬼,其中一個叫魍魎,主宰天下瘟疫。 那叫魍魎的疫鬼居住在若水,隨著天下時令變遷和上界指令在人間布下瘟疫。魍魎所經(jīng)之處,必有瘟疫,死傷無數(shù)。 麗姬笑著伸手想要蹭一蹭夏安淺的側(cè)頰,按照以往,夏安淺定然是會偏頭避開的。誰知這次竟然沒有,于是麗姬順手就蹭上去了,她笑吟吟地正想說話,忽然一陣刺骨的寒意從她的手掌傳來,從她的手掌一直都手臂,瞬間就染上了一層細霜。 “嘶——凍死我了,安淺!”麗姬皺著眉頭,滿臉不痛快。 夏安淺卻語氣涼涼地,“這是提醒你,要好好說話,不能隨便動手動腳?!?/br> 麗姬格格地笑了起來,“沒關系,你讓我碰,難道我還怕凍么?那是必須不怕的!” 正在樹底下重新燒起了篝火的勁風聽到兩人的對話,無語凝噎。他忽然又想,但凡是鬼使大人能想麗姬這樣,說不定早就跟安淺成雙成對了啊。 勁風一邊想,一邊從行李里拿出吃的東西,忽然動作頓在半空中。他想起麗姬其實是男女不忌的,想著,他抬頭看了一眼樹上兩個風格迥異的女子,不由自主地為鬼使大人憂心忡忡起來。 夏安淺渾然不知樹下勁風的心思,她只是笑睨了麗姬一眼,“剛才你說疫鬼,然后呢?” 麗姬笑著卷起落在她胸前的一縷頭發(fā),那雙嫵媚的眼睛望著夏安淺,“然后?然后你剛才看到的那雙灰眼睛的主人,名字叫東郭予。” 夏安淺點頭,“嗯?!?/br> 麗姬靠近夏安淺,朝她的耳朵吹氣般神秘兮兮地說道:“他快要變成疫鬼啦?!?/br> 夏安淺眼睛微睜,差點沒一頭栽到樹下去。 第80章 蛇人(四)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回首已是百年身。 夏安淺覺得很多時候, 都是這樣。她一下子沒忍住, 瞪了麗姬一眼, “那人叫東郭予, 然后他快要變成疫鬼了?” 麗姬點頭,“對?!?/br> 一路上,越是靠近曹公山, 就越是死氣沉沉。直到這地方, 終于除了此起彼伏的蟲鳴之外, 再也察覺不到其他活物的氣息, 如果先前這地方只是怪異地讓人心里發(fā)毛, 那么夏安淺現(xiàn)在覺得遠方連綿不斷的藍綠色的鬼火,真的就如同她第一眼看到時的感覺一樣, 那是一條通往幽冥的路。 “東郭予還是半個疫鬼,可是他所經(jīng)之地引起的瘟疫已經(jīng)很嚴重了。他曾對我有救命之恩, 我一定要幫他的。” 夏安淺眉頭皺了起來, “他如果是居住在若水的疫鬼,那就該安安分分地待在屬于他的地方。他這般隨意停留, 只會引起無辜生靈因他枉死, 到時候他只能落個形神俱滅的下場。如果冥府或是上界派了人來收他, 你怎么幫他?” 麗姬下巴一揚,語氣十分倨傲,“不管, 反正我就是要幫他。” 夏安淺十分不贊同地看了麗姬一眼,沒忍住又問了一句:“你當初不是跟著那個什么若男離開的白水河嗎?他如今人呢?他也隨你這樣胡來?”從前在白水河的時候,男妖若楠可是跟麗姬沒日沒夜地廝混在一起的。 “什么胡來?”麗姬橫了夏安淺一眼,語氣有些生氣,“東郭予是我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與他同一陣線。至于若楠那個家伙,他怕死,早就走了?!?/br> 夏安淺:“……” 麗姬:“你不問我到底怎么回事兒?” 夏安淺面無表情,“我不想知道?!?/br> “那可不行,我都好久沒跟從前認識的人聊天,一肚子的話快要憋壞了。雖然你不想知道,但是我還是要說?!?/br> 夏安淺瞪她,“你信不信我給你下失語咒?” 麗姬笑嘻嘻地湊近她,“像我這樣惹人心疼的美人兒,你怎么舍得——”她話說到?jīng)]一半,果然就說不出話來。 麗姬嘴型“啊啊啊”了半天,一點聲息都沒有,眼睛簡直快能噴出火來。 夏安淺也沒想到自己一個失語咒捏了出去,竟然真的能讓麗姬閉嘴,她眨了眨眼,笑了起來。從前都是麗姬當女流氓,夏安淺覺得自己的失語咒竟然能用在麗姬身上,想來真要跟麗姬打架,那是絕對可以打得過的。她湊過去,臉上帶著幾分小得意的笑容,“麗姬,你不行啊,這些年來,是不是都顧著玩沒好好修煉???” 麗姬瞪她,一言不合,鞭子就飛了出來。 夏安淺扔下一串笑聲,從樹上騰空而起,整個人站在對面的樹頂上。麗姬一怒之下,飛身而上,兩人面對面,站在樹頂上。獵獵的風將兩人的衣裙吹起,在兩棵樹空地之間的勁風仰頭看著兩人,嘆了一口氣。 看來這兩人還得耗一會兒的,但疫鬼是個什么東西? 勁風想著剛才聽麗姬說的事情,還有個東郭予。夏安淺和麗姬兩人看著雖然好似弩張劍拔,但應該是不會有什么事的??赡莻€東郭予,居然能察覺到夏安淺的窺視,等下不小心看到夏安淺和麗姬打架,那還得了? 勁風正想著,忽然一道灰色的身影就疾馳而至。他凌空飛來,掌中一股黑氣直接拍向夏安淺。 勁風大驚失色:“安淺!” 說著,手中一張符咒飛了出去,符咒發(fā)出一片金光,幫夏安淺擋下了那股黑氣。 夏安淺本來正想和麗姬比劃一下,看看麗姬這些年來都是怎么修煉的,怎么從前修為比她高出一大劫的美麗蛇妖,如今居然輕易地就被她的失語咒放倒了呢?一時之間,也沒想到山頂?shù)哪俏粬|郭予,如今被人放了個暗招,心中當然十分不愉快。 她微微側(cè)頭,眼皮一掀,“哦?你是麗姬的救命恩人東郭予?”她的眼睛長得極為好看,有時候微微一挑,就能挑出別樣的風情來。 東郭予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夏安淺這才看清楚了這位東郭予是長什么樣的,他的身材修長纖細,看著是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模樣??墒亲齑椒鹤?,眼中瞳孔,時而是灰色,時而隱隱發(fā)青。他整個人,不見生氣,讓人一看就不喜歡。大概疫鬼都為不祥之物,讓人看了便心生不喜,夏安淺覺得這個東郭予,讓她心里十分不舒服。想到剛才他放的那股黑氣,她又氣不打一處來,疫鬼放出來的黑氣,能是好東西嗎? 這么一想,她又覺得這位東郭予格外惹人討厭。 扶額,她都忘了剛才是誰先去窺探人家這回事兒。 麗姬看著夏安淺好似快要和東郭予干架的模樣,竟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她朝東郭予手舞足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隨即眼中帶著熊熊怒火看向夏安淺。 東郭予見狀,冷哼了一聲,“看來是閣下對我的人動手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話音未落,灰色身影就已經(jīng)瞬間消失,夏安淺見狀,飛身而起,手中憑空多出了兩道白綢,白綢末端,兩個鈴鐺“叮叮玲玲”地響著,好似自帶節(jié)奏地彈奏著什么樂曲一般。 麗姬聽到了那聲音,倒是沒什么反應。 可剛才已經(jīng)消失了的東郭予聽到了鈴聲,忽然在半空中現(xiàn)身,袖中飛出十幾簇鬼火。 夏安淺見狀,化出一堵冰墻,鬼火被擋在冰墻之外。 她手中白綢末端的鈴鐺在空中舞動不停,發(fā)出高低不一的悅耳聲音,像是在這寂靜的天地間吟唱著什么一樣。麗姬在旁邊觀戰(zhàn),心中有些意外,她一邊聽著夏安淺手中鈴鐺發(fā)出的聲音,一邊看著東郭予。她本以為東郭予會勝夏安淺一籌的,誰知隨著夏安淺白綢鈴鐺的響起,他好似是中了什么邪一樣,渾身的勁兒都使不出來,即使是放出去的鬼火,也是有氣無力的。 怎么回事兒? 麗姬正想要說話,忽然又想起來自己被夏安淺下了失語咒。 這時,在樹下的勁風忽然飛身而上,將麗姬拽了下去。 麗姬瞪向勁風。 勁風迎著麗姬那怒氣沖天的目光,求饒般地說道:“麗姬,你就別湊熱鬧了。剛才分明就是這個東郭予想要偷襲安淺,安淺就算是用佛樂來教訓一下他,又怎么了?” 麗姬有口難言,此時聽到勁風說安淺用的是佛樂,大驚失色。她手中的鞭子飛出,纏住了夏安淺的白綢。 “安淺!”她愣了一下,沒想到失語咒這么快就失效了,但如今非常時候,她的鞭子直接將夏安淺的白綢末端的鈴鐺纏了下來,語氣幾乎是氣急敗壞的:“你明知道他是疫鬼,還用佛樂!” 夏安淺見狀,收回白綢落在勁風身旁,隨即手一揚,剛才被麗姬扯下的兩個鈴鐺也飛到了她的手中。 與此同時,麗姬也已經(jīng)和東郭予落在地面上來。 面對麗姬那快能噴出三味真火的目光,夏安淺卻十分鎮(zhèn)定的模樣,振振有詞:“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不是我的。而且你別忘了,剛才他還朝我放瘧氣來著,他可是疫鬼,我中了他放的瘧氣,能好嗎?” 她一邊說,一邊寬袖中的手還不忘悄悄扯了扯勁風的衣袖,打算待會兒形勢稍有不對,就趕緊跑路。 勁風:“……” 早就知道她是在虛張聲勢,他忽然好想念那個能吞山倒海的安風,就算是不能一口將這個什么疫鬼吞了,好歹也能引幾道雷劈他兩下。 就在勁風和夏安淺兩人做好了走為上計的打算時,對方卻不按套路出牌了。 東郭予忽然朝夏安淺作了個揖,“我不知道原來你和麗姬是舊識,適才你擅自窺視山頂洞xue,麗姬下來又不見她回去,我以為她遇上危險了,才會貿(mào)然朝姑娘拍出瘧氣,冒犯之處,希望姑娘海涵?!?/br> 夏安淺默默地和勁風對視了一眼,對方搖身一變,就變成了一個彬彬有禮的書生模樣,她還要繼續(xù)張牙舞爪的么? 勁風向來在這些事情上拿不定主意,從前安風沒睡著,也就十分寬心地隨夏安淺怎么折騰。但此刻安風睡著了,勁風的主心骨向來都是夏安淺,她說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只好提心吊膽地看著夏安淺折騰。 可能有的人就是吃軟不吃硬的,當然,夏安淺也不能算是那種完全的吃軟不吃硬,但是對方的態(tài)度好一點,能讓她心里感覺好一點。而且說起來,也是他們擅自闖進了人家的地盤,惡人先告狀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情。 就在夏安淺琢磨著說些什么的時候,東郭予又說道:“我適才聽到麗姬喊你安淺,你竟就是白水河畔的夏安淺,夏姑娘嗎?” 夏安淺一愣,看向麗姬。 麗姬十分無辜地看了回去,說:“我跟你說了,我許久不曾和從前的人說過話,整天無聊的時候,就只好跟東郭予說話啦。他知道你沒什么奇怪的,他還知道安風小怪物。哦,對了,還有那個鬼使大人?!?/br> 夏安淺:“……” 麗姬:“鬼使大人沒來吧?” 夏安淺聞言,似笑非笑地瞥了麗姬一眼,“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么?” 即使東郭予是半為疫鬼,不好好待在他該待的地方,反而占山為王,將好端端的十萬大山,弄得好似是他的領地一般。讓黑無常見了,鐵定是二話不說,一鋼刀將這個什么東郭予削得灰飛煙滅的。 麗姬聞言,也不生氣。她跑到夏安淺身旁,笑嘻嘻的模樣,“將近兩百多年不見,如今我們重新再見,一言不合就干架那多傷和氣,來來來,我們到篝火旁坐下,慢慢詳聊?!?/br> 夏安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