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所以,拿起梳子后,阿愁反而不忐忑了。 黑妹的發(fā)質并不好,有些枯黃,且……阿愁敏感地抽了抽鼻子,這丫頭,多久沒洗頭了?! 這般想著,阿愁不由慶幸著虧得她挑了先讓黑妹給她做妝容。來自后世的她雖然沒個潔癖,可要她跟人共用一套化妝品什么的……略嫌棄呢。 不過,以梳頭娘子的規(guī)矩,在每替一個客人服務過后,都得清理一遍所有工具的。所以阿愁也一邊觀察著黑妹的臉龐發(fā)質,一邊清理著那些工具。 黑妹輕輕抬了抬頭,飛快地看了阿愁一眼。 阿愁立時順著她的眼看向四周,見有好幾個人都已經(jīng)開始給人梳起頭來,顯然不是省了清理工具這一步,就是因搶時間而簡化了。黑妹看她,是在提醒她注意時間的意思。 阿愁沖她感激一笑,卻依舊還是把所有的工具都清理了一遍,再按照她的習慣將那些家伙什一一排開,這才不緊不慢地給黑妹通起發(fā)來。 得說,哪怕?lián)Q了一世,早被秋陽奶奶那錯誤的教育方式刻下深深印痕的阿愁,依舊改不掉面對高位者時那種本能地畏縮。之前在莫娘子的頭上練習著梳頭時,因她總擔心會被莫娘子挑剔了,所以動作里總不自覺地帶著幾分滯澀小心。如今面對黑妹,一個跟她對等身份的人,阿愁倒是很快就放松了下來。 有條不紊地給黑妹通著發(fā),卻是不由就叫阿愁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個穿棗紅襖的女孩如舞蹈一般令人目眩的動作來。于是,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她的手下也漸漸開始模仿起那孩子的動作節(jié)奏來。等她意識到自己的動作竟是格外流暢時,她心頭則頓時一陣豁然,甚至連之前莫娘子填鴨般教給她的那些生澀口訣,也于忽然間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 忽然間,她就發(fā)現(xiàn),果然后人的智慧是承襲自古人的,不過因是傳承中的丟失,才總叫后世人覺得古人應該不如自己。想著穿越小說里那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男女主角們,阿愁不由就感慨一聲:作者君肯定是沒來過古代,所以才覺得,凡是來個穿越者,都能成為瞎子王國里的獨眼皇帝…… (躺槍的作者君:……明明是你這么想的吧??。?/br> 雖然發(fā)現(xiàn)不能輕視了古人的智慧,可這會兒阿愁也不得不依靠后世的“金手指”了。好在莫娘子別的沒來得及教她,盤梳發(fā)式的幾種基本形態(tài),倒是全都生硬地灌輸給了她。便是她缺乏實戰(zhàn)經(jīng)驗,倒也不至于設計不出一個合適的發(fā)式來。 清理完頭發(fā),阿愁轉到黑妹的身前,盯著黑妹的臉一陣仔細打量。 這黑妹雖說是生了一張鵝蛋臉龐,額頭卻有些偏于低窄,偏鼻梁又長了一些,看著有些像是俗稱的馬臉。一雙眼睛生得倒是甚好,雖然眼形不大,眼眸倒是極黑,且還有兩排跟跟小刷子一樣又濃又黑又直的睫毛,看得叫人很是有些嫉妒。那眉相對于女孩兒家的要求來說,略濃了些,顯得有些不夠精致。臉頰缺少光澤,皮膚因缺乏保養(yǎng)而微微有些起皮,皴起的臉頰上甚至還隱約透著些紅絲。 阿愁略皺了皺眉,想了想,卻是沒有先給黑妹盤梳頭發(fā),而是轉身去一旁備著的茶爐上提了壺熱水過來,將一塊巾子于熱水里侵濕了,叫黑妹敷在臉上,她則于妝盒里那幾種面脂里挑選了起來。 因梳頭凈面都需要用到熱水,所以行里也于她們這些小徒弟的背后備了茶爐銅壺??墒釆y時用到熱水的機會,或是在通發(fā)之前,或是在施妝容之前。這會兒幾乎所有人的進度都還在忙著那“頂上功夫”,自然還沒有人過去打水凈面。所以,阿愁這一動作,便顯得極是打眼。 正給王小妹梳著頭的林巧兒聽到對面的動靜,抬頭看去,見阿愁頭還沒梳就先忙著給黑妹凈面了,她不禁一陣著急,偏這會兒廳上除了幾位行里的首腦陪著兩位姑姑閑聊的說話聲,就再沒個動靜了,叫她連咳嗽都不能咳嗽一聲,只能拿眼死命地瞪著阿愁。 許是她那眼力太過充足,以至于阿愁竟真?zhèn)€兒接收到了。抬頭間,見她沖自己一陣呶嘴呲牙,阿愁便彎著眼也沖她呲著她那一口細米小白牙,憨憨地笑了笑。 她這邊的動靜,也早叫上首聊著天的幾人注意到了。特別是她這明媚得如同春風春水一般清澈的笑容,卻是不由就叫人對她心生了好感。 洪姑姑便悄聲對行里眾人道:“那丫頭倒有趣。” 一直跟岳娘子不對付的梁娘子心里冷哼一聲,扭頭笑道:“許就是因為這孩子有趣,才叫行首愿意再多給她一次機會吧?!?/br> 這話里的意思,自然是指明了,這孩子就是岳娘子最后夾私送進來的那一個。 頓時,洪姑姑就和白姑姑對了個眼。阿愁這連個標致都算不上的相貌,不由就叫洪姑姑眼里閃過一陣詫異。一向比她心思細膩的白姑姑則飛快往岳娘子那里看了一眼。 岳娘子卻只是微笑著,抄著雙手道:“倒不是因為這個,確實是人才難得?!庇挚粗嗄镒有Φ溃斑B阿余也很看好她的?!?/br> 那神情高傲的余娘子雖點著頭,可看向阿愁的眉,則是不贊同地擰著。 梁娘子見她這神色,猜到一向保守的余娘子應該是覺得那丫頭亂來了,便嗤笑一聲,道:“果然是個人才。自祖師爺起,咱大唐的梳頭娘子們就都是依著先梳頭再凈面的規(guī)矩來,偏這丫頭倒跟人反著。前兒我們還在說,我們之所以輸給別人,就是因為我們太過保守了。這不,今兒就有人創(chuàng)出這么個新花式來了呢?!?/br> 且不說上首的暗潮涌動,再說回阿愁。 阿愁這會兒則正沉浸在一種神奇地專注狀態(tài)之中。 前世時,其實秋陽的興趣就極為廣泛,只要是她覺得有趣的事,她都想去學一學。可她奶奶總挑剔著她,說她肯定又是三分鐘的熱度。據(jù)說天蝎座的人遭遇打擊時,往往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要么反抗,要么破罐子破摔。顯然秋陽是屬于后者的。每當她奶奶預言著她不行時,哪怕別人再怎么說她其實挺有天分的,她也很快就放棄了,直把她奶奶恨得個咬牙切齒,更加認定她對什么事都是三分鐘的熱度,從而更加熱衷于打擊她了。 直到嫁給秦川后,她那破罐子破摔的逆反心理也沒能好上多少。秦川倒是不會像她奶奶那樣總打擊著她,可每當他發(fā)現(xiàn)她對什么表現(xiàn)出興趣時,便總自作主張地替她請個什么專業(yè)老師來教導于她。秦川的殷勤,卻是叫多疑的秋陽懷疑著,他是不是也跟她奶奶一樣,一心巴望著“望妻成鳳”。想到若是最后沒能達到秦川的要求,叫秦川也跟她奶奶一樣對她流露出那種失望的神色,便是她再感興趣的事,她也下意識地不愿去碰了。 所以說,原生家庭所造成的影響,往往會成為一個人心頭永遠也磨不去的疤痕。既便是如今換了一世,于莫娘子面前學藝時,面對莫娘子的要求,阿愁也總忍不住會下意識里流露出一種想要逃避的心態(tài)。直到今兒,面對著和自己同一個起點的黑妹,阿愁才頭一回全然放松了下來。 若說之前她無怨無悔地學著莫娘子所教授的知識,是因為阿愁知道,將以梳頭娘子為終身職業(yè)的她,“必須”要掌握這門手藝,那么這會兒,破罐子破摔的她卻是不知怎么就忘了這是一場考核,竟從打扮黑妹的這件事里,頭一次尋到了一種真正的樂趣。 頭一次,她不是因為生計,而是真正對梳妝這件事,感了興趣。 當一個人專注于一件事時,周身的氣場都是不同的。便是阿愁這里再沒有像之前跑過去提熱水那樣突兀的舉動,在場諸人的眼,仍是不自覺地總往她那邊看去。 就只見她手臂輕舒,三兩下將黑妹的長發(fā)于頭頂處攏起,又將攏起的發(fā)絲分了兩束,卻是并沒有像擰絞式那樣將頭發(fā)全部絞緊,也不是像正綰或者反綰手法那樣將頭發(fā)以頭油凝成片狀,而是只微微將發(fā)束絞出一圈紋路,然后反綰成一個上空下實鬟髻,于頭頂上固定了,再將另一束發(fā)絲也同樣處理了。雖然黑妹的發(fā)質不好,但其頭發(fā)夠長,剩下的發(fā)尾還夠她于雙鬟髻的下方圈起寬寬的一道發(fā)束。最后,她拿起今兒的命題——那支雙蝶戲花簪——壓住發(fā)尾,便基本結束了造型。 上首,洪姑姑和白姑姑看似在跟人閑聊著,其實那眼總時不時悄悄往阿愁這里瞟上一眼的。這會兒看著她已經(jīng)完成了發(fā)式,兩人都以為她該行那最后一步——上頭油,給發(fā)式最后定型了。卻不想阿愁拿起一只鬢棗,竟不是挑松鬢角,而是將頭頂?shù)碾p鬟打理得更為輕薄,看著像兩個欲飛的翅膀一般。 是飛鵠髻嗎?——洪姑姑和白姑姑不由又相互對視了一眼——可這種處理的手法,卻是頭一次得見呢。 阿愁并沒有注意到,前方那幾個娘子的眼漸漸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這會兒她正沉浸在打扮洋娃娃一般的樂趣之中。 處理完頂部的發(fā)髻,阿愁以手指的溫度將黑妹額前的劉海微微理出一點弧線出來,心里暗暗遺憾著這一世沒個吹風機,然后才于木盆里凈了手,開始準備妝容。 之前,她給黑妹那過于干燥的肌膚做了熱敷后,就已經(jīng)先一步給她臉上又敷了一層厚厚的面脂。這會兒擦掉過多的面脂,其下的肌膚果然比之前的干枯狀態(tài)要好了許多,至少看上去有些水潤的光澤了。 唔,這算得是一種土面膜吧。 阿愁有些得意地對著自己點了點頭。她倒是沒有像黑妹對她施以“酷刑”那樣,也拿出綿線來給黑妹絞臉,因為她覺得,以黑妹之黑,便是絞了臉,肯定也白不了多少……好吧,實話實說,其實是她還沒學過怎么給人絞面,怕失了手。 阿愁省了絞面這一步后,便找出一把剃刀,小心地將黑妹那過于粗濃的眉形修得更為整齊一些,卻是故意留著那粗粗的眉形沒怎么大動作。 許是前世時自小就聽著秋陽奶奶什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教育,叫阿愁也于潛移默化下認為,除非病態(tài),一般來說,一個人的相貌五官天生就是和諧的。比如她的小眼,若是硬性給擴大了,不定就得跟她天生的鼻子嘴巴眉型尺寸不協(xié)調了。所以,前世時,便是有人忽悠著秋陽去整容,她也不肯往自己臉上動一點刀子——修眉刀除外。她一直認為,于人力范圍內稍作修飾,將不完美的五官修飾得更合黃金比例,就就夠了。那種挨刀子去追求極致的完美,真?zhèn)€兒完全不必要,何況,她一直認為,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完美”。 修完了眉,阿愁調戲似地撫了撫黑妹如今變得光滑起來的臉頰,沖她拋過去一個微笑。 一向避免跟人眼光接觸的黑妹,不由就被她的笑容照得一陣恍神。 處理好了眉,阿愁便轉身拿過一個裝香粉的盒子。 現(xiàn)世流行的香粉,或是米粉制成,或是鉛粉所制,全都是那種慘白慘白的白色。之前莫娘子曾跟阿愁提過,大唐曾一度流行過那種把臉抹成白灰墻似的妝底,叫作“白妝”。不過那種妝底沒流行兩年就被淘汰了,如今流行的是一種叫作“紅妝”的妝底——就是往香粉里調上胭脂色,使得上了粉后的臉色呈現(xiàn)一種健康紅潤的妝底。 之前被那兩個熊孩子“綁架”去逛廟會時,阿愁曾注意過,如今的胭脂鋪子里似乎已經(jīng)有現(xiàn)成調好的“紅妝”粉賣了,不過那可是高級貨,行會里提供的妝盒中自然是沒有的,所以這得要阿愁自己動手來調。 偏黑妹的膚色偏于黑黃,想要調整她這樣的膚色,便是后世都不怎么容易,何況她這連實習期都還沒到的小徒弟。 可正是因為這樣,反倒讓阿愁放開了——反正好壞就那樣了——于是她從妝盒里拿出一個專門用來調粉的小瓷碟,先往瓷碟里倒了些雪白的香粉,然后又從妝盒里拿出姜黃和大紅兩色胭脂,一點點地調進香粉里。 是的,姜黃色的胭脂。 一開始,當阿愁于莫娘子的妝盒里看到這種顏色的胭脂時,她還真不知道這是管什么用的。直到后來看到莫娘子給鄧家老奶奶的眉心處染上這種姜黃色,她才知道,這也是一種胭脂。且這種妝容還有個大名鼎鼎的名號——花黃,又叫額黃。 不過,近年來,這種單只是于眉心處抹上一抹黃的妝容,已經(jīng)成為老年人的專用妝容了。追求時尚的年輕人們,則更愿意用各種更為艷麗的顏色于眉心臉頰上作畫。阿愁甚至還聽人提過,京里似乎有貴人直接以金銀箔剪成花鈿貼于眉心臉頰上的。 因為阿愁還沒有正式學過妝容,且她也只旁觀過莫娘子調粉,親自上手,這可是頭一回,所以她幾乎是調一點,就沾一點粉于手背上觀察著顏色變化。等黑妹發(fā)現(xiàn)那些比阿愁晚結束梳頭的,都已經(jīng)開始給人畫眉后,便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膝蓋。阿愁看看四周,這才不再糾結于這遠遠抵不上后世好用的粉底,依著莫娘子的手法,開始給黑妹上妝。 她心里想要一種能夠調整黑妹那斑駁膚色的粉底,可顯然現(xiàn)世的粉底起不到那種遮瑕的效果。以水調和的粉底,干了后,更有一種會撲嗦嗦往下掉粉粒的感覺——就是說,粉質還不夠細膩。 阿愁不滿地搖了搖頭,卻也不好再怎么挑剔了,只好先放過了這叫人不滿的粉底,開始給黑妹畫眼妝。 看著黑妹那黑黝黝的眼珠,以及那長而濃密的眼睫毛,如今生了一雙笑起來就找不著眼珠的阿愁不可謂不羨慕嫉妒恨。她更恨的,是這一世居然沒個睫毛夾,也沒個睫毛膏。 所以,她盯著黑妹的眼看了半晌,也沒想出來,她該怎么進一步美化黑妹的眼睛。 那黑妹原就不習慣跟人對眼,這般被阿愁看著,她早窘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了。偏她只要一轉開眼,阿愁就伸手抬一抬她的下巴,逼著她跟她對視。直到最后,黑妹被她逼得沒法子了,居然也豁出去了,便只這么抬著下巴任她看著。 看了半晌,阿愁想來想去,覺得黑妹的眼原就生得挺好看的,她還是別畫蛇添足了,便往姜黃色的胭脂里調了一點點泛綠的眉黛,勉強弄出個類似棕色的色調,給她略熏染了一下眼窩,使得她的眼看上去更為深邃一些,便罷了眼妝,開始折騰那胭脂唇彩。 行會里提供的胭脂,一共只三種。一種醒目的大紅,一種柔和的桃紅,還有一種就是姜黃了。 阿愁歪頭看了看那斜插在發(fā)髻旁的彩蝶發(fā)簪,再看看黑妹如今那雖然白了一個色度,到底難掩其下黑黃膚色的臉龐,不禁嘆了口氣,挑了那最為醒目的大紅色,卻是只以極少量的胭脂給黑妹于蘋果肌上暈染出一些健康的紅潤,便沒再多做手腳了。 雖然現(xiàn)世流行櫻桃小口,阿愁卻并不喜歡那種往唇上撲厚厚一層粉以蓋住原有唇形,然后再另畫出一個櫻桃小口的唇妝,所以她試著以大紅和桃紅二色,給黑妹調出一種類似咬唇妝的唇彩來——卻是近著唇縫處用大紅色,外圍依著原有唇形染成淡淡的淺紅。 結束妝容后,阿愁后退一步,歪頭欣賞了一會兒自己裝扮出來的“芭比娃娃”,卻是看著黑妹那洗得發(fā)了白的深紅色大襖不甚滿意地搖了搖頭——若是新衣裳,這深紅色配她畫出來的妝容,應該還是挺合適的。 因阿愁省了畫眉的步驟,所以,雖然她真正動手的時間要比人晚了一步,結束得卻是比大多數(shù)的人都要更早一些。 她舉起手,向著上首“監(jiān)考”的娘子們示意時,黑妹急得猛地拉了她一把。 阿愁看著她抬了抬眉。 黑妹不好用手去碰臉上的妝,便一個勁地擠眉弄眼。 阿愁這才明白,她是在提醒她——眉毛還沒畫呢。阿愁不由沖黑妹擠了擠眼,那手依舊高舉著。 等“監(jiān)考”的娘子點頭示意她放下手后,阿愁一回頭,便看到林巧兒也在舉著手。她也結束了。 于是二人對眼一笑。 不過,便是她倆都結束了,還有人尚未結束。她們不好隨意走動,便于原處坐了,彼此打量著各自已完成的妝容。 林巧兒和王小妹往她們這邊看來時,阿愁和黑妹也在看著她們。 這般一看,阿愁便知道,為什么王大娘有那膽子帶著王小妹闖堂了。不得不說,顯然王大娘把她的看家本領都教給了王小妹,便是王小妹做活時的動作偏于粗魯了些,就其完成后的作品質量來看,她倒確實是有這樣的底氣。 只見她給林巧兒盤了個眼下正流行著的高椎髻,椎髻的頂端還十分俏皮地往一旁偏斜著。似乎她深記著“要突出那根發(fā)簪”的命題,所以她將那根玉簪極醒目地插在那俏皮歪斜著的發(fā)尖上。且,為了刻意突出,她還故意將那細細的簪柱于發(fā)髻外露著約三分之二的長度——得說,這般處理,真?zhèn)€兒是十分醒目。醒目到叫人看了有些膽顫心驚,總覺得那發(fā)簪是沒有插牢,一個大動作就得叫那玉簪摔個粉身碎骨…… 和阿愁一樣,王小妹給林巧兒的臉上施的粉妝,也是自己調的“紅妝”。因她到底入行早,且給她做模特的林巧兒底子原就不錯,所以那底妝看上去極是輕紅薄透,便是以阿愁那后世的審美來看,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來。 她還依著城里當下的流行,給林巧兒畫了個正宗的蛾眉。眉頭粗而黑亮,眉尾以極自然地筆法輕輕過度收尾,卻是有濃有淡,有深有淺。便是阿愁心里很不待見這種眉妝,這會兒也不得不承認,王小妹的這個眉妝畫得極為傳神,遠遠看去,叫人感覺林巧兒的臉上果然趴著兩個活生生的大蛾子一般。 至于胭脂唇妝,王小妹選了往桃紅胭脂里摻了些姜黃的偏橘色。因阿愁沒學過怎么給人畫花黃,所以她就省了這一步驟。王小妹是學過的,便于林巧兒的眉間畫了三片極精細的桃瓣,桃瓣間還精心點了幾點姜黃色的花蕊。最后,她于林巧兒的臉頰到那眼尾處都掃了大片的橘色胭脂,遠遠看去,頗有些像是后世京劇女旦的臉譜一般。 不得不說,王小妹的這套妝容發(fā)式做得極是精致。除了那根發(fā)簪的處理叫阿愁略感失當外,就整套妝容還說,還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只是…… 那王小妹似乎就只顧著賣弄技巧了,卻是忘了考慮一下模特兒的特質。她的這套妝容,可謂是時尚感十足??赡菢拥陌l(fā)式,那樣的妝容,阿愁覺得,應該給配個眉眼飛揚,性情活潑的女生才更為合適(比如上首那位洪姑姑),偏林巧兒生就一副乖乖女的模樣(且不說她背著人是什么的性情),這張揚的妝容于她身上,怎么看怎么有種類似于城鄉(xiāng)結合部般,想要追求時尚偏又差著些距離的尷尬…… 和王小妹給林巧兒做的妝容相比,林巧兒給王小妹做的妝容,則合適了許多。至少在阿愁看來,王小妹可比往日里的打扮要更漂亮了好幾倍。 要說起來,王小妹的五官跟她娘一樣,是偏于世俗的那一類。大眉大眼,且眼形還略成三角形。顯然林巧兒也考慮到了王小妹的性情,所以給她梳了個頗為大氣的回心髻。那支玉簪,只規(guī)規(guī)矩矩地斜插于發(fā)髻一側,雖看似不怎么醒目,可被那烏黑的發(fā)髻一襯,卻是不由就叫人的眼落在那一點淺綠之上了——這般看著,其實倒要比王小妹那粗暴的賣弄更顯巧妙的心機。 顯然梳發(fā)是林巧兒的強項,妝容上似乎略弱一些——當然,這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在于,作為模特的王小妹,那一身粗陋的氣質,不是一個妝容就能改變的。 果然,林巧兒也給王小妹畫了個時下最為流行的蛾眉妝。不過,跟王小妹畫的那種城里流行的蛾眉妝略有不同的是,她的蛾眉妝眉型更短,有些介乎于豆眉和蛾眉之間了——阿愁想,這應該就是京里剛傳過來的新式蛾眉了。 林巧兒也于王小妹的眉間畫了花黃,卻是一枝以桃紅胭脂勾勒出的荷花。 阿愁看著,心頭忍不住一動。話說當年為了能讓自己變得高雅一些,她也曾跟一幫朋友自學過一陣國畫的,雖然后來因為秦川搗亂,竟給她找來一個國畫院的名師,嚇得她再不肯去碰畫筆了,不過當年那點功底還是在的。于人臉上畫個彩繪什么的,應該不難…… 她這里胡思亂想著時,上首,岳娘子又拍起巴掌來,“時辰到?!彼?。 而,隨著她的這一聲,那廳門外忽然響起一個半大男孩的聲音。 那聲音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她們剛結束呢?!?/br> 隨著話音,便只見依舊一身大紅的二十六郎李程,拉著那還是一身淺淡裝束的二十七郎進了門。 第六十章·評點 見他倆進來,洪白兩姑姑都是一陣驚訝,然后相互對了個眼。 早間,她倆之所以會答應兩位小郎過來湊這個熱鬧,一來是夫人那里從來不會拒絕廿七郎的請求,二來也是因為,她們覺得,以兩位小郎的孩童心性,肯定是不可能長時間地枯坐著。只要他們呆得無聊了,肯定就得走開了。 卻是再想不到,這邊前后兩場比試都耗時一個時辰了,那二位竟就這么生生等了下來。 兩位姑姑趕緊從上首站起來,一邊將兩位小郎君迎到上首坐了,那洪姑姑一邊問著李穆道:“還當你們早走了呢。” 李穆還沒答話,李程先搶著笑道:“我倆出去逛了一圈,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又回來了?!庇峙ゎ^沖著李穆一陣擠眉弄眼,笑道:“我倆原就是來看她們比賽的,哪能不看個結果就這么回去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