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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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忘了,酒量好的那人是秋陽,可不是如今的小阿愁。 等阿愁跟個放學(xué)的小學(xué)生那樣,晃著她跟蘭兒緊緊拉在一起的手,并肩進(jìn)到李穆的院子里,那正在廊下替李穆預(yù)備著醒酒湯的香草見了,忙站起來笑道:“你們回來了?!?/br> 阿愁把她那雙細(xì)細(xì)的瞇縫眼兒瞇成兩道可愛的月牙兒,笑意盈盈地應(yīng)道:“回來了。”又歪頭問著香草:“香草jiejie在做什么呢?” 那模樣,那眼神,那舉止投足,全沒有一絲兒不正常的地方。只除了蘭兒一直牢牢盯著阿愁看的表情忒古怪了一點(diǎn)。 香草正要答話,忽然看到蘭兒那奇怪的臉色,不由有種不太妙的預(yù)感,忙問著蘭兒道:“怎么了?” 阿愁立時抬頭接話應(yīng)道:“沒什么,就是蘭兒jiejie說我喝醉了??善鋵?shí)我就只吃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酒釀而已?!闭f著,她還以拇指掐著小指尖比劃了一個“一點(diǎn)點(diǎn)”的定義范圍,卻是忽地一皺眉頭,正色道:“忘吃元宵了。” 若不是這前后兩句話怎么也搭不到一處去,若不是她一臉認(rèn)真地抬腳去踩離她至少還有三步遠(yuǎn)的臺階,只怕任是誰也看不出來,她這是喝醉了。 也虧得蘭兒時刻注意著她的動作,見她險些自己絆倒自己,便忙一把扶穩(wěn)了她。抬頭見香草呈著一臉驚愕狀,蘭兒苦笑道:“別看了,就是你想的那樣?!?/br> 再沒想到,阿愁喝多了的時候竟跟她家小郎一模一樣,看舉止像個極清醒之人,只除了說話時有些前言不搭后語罷了。 “只望就這一點(diǎn)像吧,”將人弄回東廂,看著床上已經(jīng)閉上眼陷入夢鄉(xiāng)的阿愁,香草憂愁道:“若她喝醉后也跟小郎一樣能折騰,那可就麻煩了?!?/br> 蘭兒撇撇嘴,很沒個風(fēng)范地雙手叉腰道:“這算什么麻煩。若是小郎在前頭也喝多了,兩人一起折騰,那才是大麻煩呢!” 第一百二十章·醉話 以前瓏珠就總說蘭兒有烏鴉嘴的天分, 常常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結(jié)果這一回竟也叫她說中了, 她家小郎也喝多了。 宜嘉夫人的接風(fēng)宴, 自是不會像梳頭娘子們的接風(fēng)宴那樣,席上僅幾個管事娘子作陪。得知宜嘉夫人進(jìn)京,京里的各方勢力總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一些猜測和臆想。于是乎,不管有沒有接到王府的請?zhí)?nbsp;凡是知道宜嘉夫人今兒進(jìn)京的, 幾乎都跑來做了那不速之客。 而,雖然人人都知道,這種場合下, 只怕就是把人灌醉了, 也難以打聽到什么真正重要的消息,可這卻并不妨礙人人依舊還是想要試上一試。于是, 宴上自是一陣觥籌交錯。 作為宜嘉夫人的親外甥,替宜嘉夫人擋酒也就是李穆義不容辭的責(zé)任了。即便他一直悄悄留著量,也架不住群狼的圍攻, 漸漸便現(xiàn)出了頹勢。 宜嘉夫人見狀,便充著個長輩的模樣, 硬是命人把李穆給送了回去。 雖然李穆留著量,一來今兒過來給宜嘉夫人敬酒攀交情的人有點(diǎn)多, 二來他自己也是因?yàn)樯砼杂幸思畏蛉丝搭欀粫r降低了警覺,便果然喝得比往常略多了一些。這會兒他便還不是十成醉, 到底也有了七八分了。 等他喝了醒酒湯,坐在一旁等酒勁過去,他才知道,他這院里還有另一個醉鬼。 李穆過去看阿愁時,阿愁正睡得香甜。 帶著八分醉意的李穆伸手戳了戳阿愁的臉,見她像趕蒼蠅一樣拍開他的手,他也不惱,只笑嘻嘻地抓住阿愁的手,對那沉睡中的阿愁咕噥道:“陽陽,快別睡了,起來,我有話跟你說呢。” 虧得阿愁睡死了,竟什么都沒聽到。蘭兒和香草見他連名字都喊錯了,便都知道他這回是真醉了,忙上前來,好說歹說地將他勸了出去。 李穆也不知道是清醒著還是糊涂著,扭頭問香草:“給她喝過醒酒湯了嗎?” 香草忙應(yīng)了一聲,“已經(jīng)喝過了?!?/br> “那她怎么還醉著?”李穆不滿地咕噥著,轉(zhuǎn)身又要回東廂去。 香草和蘭兒對視一眼,忙再次攔下他,一個陪笑道:“阿愁才剛睡著呢?!绷硪粋€則道:“她一路車馬勞頓,小郎多體諒些吧?!?/br> 李穆聽了,站在東廂門口歪頭想了一會兒,一本正經(jīng)地點(diǎn)頭道:“嗯,聽人勸,吃飽飯。我得學(xué)會退一步,不然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又要惹惱她了?!?/br> 香草和蘭兒自是不懂他話里的意思,只相互交換了一個哭笑不得的眼神。 雖然她們家小郎跟阿愁一樣,醉了時也維持著個清醒的模樣,但比起醉倒后就蒙頭大睡的阿愁來,一醉倒就不肯安生,一會兒一個主意的李穆就難搞定多了。 二人又是哄又是勸地將李穆從東廂門前帶開,然后又灌了李穆一肚子的解酒湯,再讓貍奴拖著李穆去洗了個澡,等出來時,李穆果然比剛回來時清醒了許多。 此時前頭的接風(fēng)宴也散了,宜嘉夫人不放心李穆,便親自過來看了一遍。 這會兒李穆的酒勁已經(jīng)退去了一些,倒也能裝個沒事人兒一般,穩(wěn)穩(wěn)妥妥地向著宜嘉夫人行禮問安,且二人還認(rèn)真討論了一回明兒宜嘉夫人要去后宮覲見的事。 李穆離開廣陵城時,還是個不被允許喝酒的小小少年,如今他已經(jīng)十五了,宜嘉夫人也不知道他的酒量到底如何,見他談吐正常,只當(dāng)之前他是裝醉,且第二天一早她就得進(jìn)宮去,便吩咐香草和蘭兒好生侍候著,然后就走了。 宜嘉夫人這里才剛一走,李穆那清醒的模樣立時就不見了。只見他晃了晃身子,就這么就勢倒在身后的羅漢床上,抬起一只手臂蓋在眼睛上,口齒不太清晰地道:“再給我弄些醒酒湯去,今兒真有點(diǎn)過量了?!?/br> 香草應(yīng)著出去,蘭兒則上前勸著他道:“小郎不如回床上睡去。” 李穆?lián)u了搖頭,依舊將手臂橫在眼前,道:“我歇會兒,還要再去看看阿愁呢……” 提到阿愁,他似清醒了一些,放下手臂,問著蘭兒道:“阿愁怎么會醉了?誰灌她的?” 蘭兒無奈笑道:“她自己貪杯的?!?/br> 李穆皺了皺眉,應(yīng)了句“這就好”,便又將手臂蓋在了眼上。 蘭兒知道她是勸不動李穆的,便準(zhǔn)備回里屋去給李穆拿床薄被出來。她才剛走到里屋門邊,忽然就聽得外屋門上掛著的簾子一響。 她以為是香草回來了,正要回頭去看香草,就聽得躺在羅漢床上的李穆又道:“阿愁那里誰看著呢?!?/br> 蘭兒只好先回頭看向李穆,正要答話,就聽得那進(jìn)來之人不高興地道:“我干嘛要人看著我?!?/br> 蘭兒和李穆都吃了一驚,卻是一個抬頭一個回頭。 就只見阿愁一只手撩著那湘妃竹簾,一只手扶著門框。不說她的雙頰正透著酒醉的嫣紅,一雙不大的眸子也比平常更加黑亮水潤,只那如風(fēng)吹楊柳般不自覺晃動著的身軀,就能叫人知道,這孩子明顯是還在醉著! 蘭兒見狀,趕緊要過去扶,不想李穆?lián)屧谒那邦^,光著腳從那羅漢床上跳下來,也是帶著踉蹌,撲到阿愁的面前,一把拉住阿愁的手。 二人手拉著手,站在門簾下方互相對視著,然后同時嘿嘿傻笑了兩聲,就這么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重新回到羅漢床邊。 蘭兒趕緊又要來扶,卻叫李穆一把將她推開了,嘴里還嘟囔著,“別碰她?!?/br> 那醉醺醺的二人來到羅漢床前,卻是誰都沒注意到,床前還有個寬寬的腳榻。于是,兩個醉鬼就這么都被腳榻絆了一下。 蘭兒忍不住“哎呦”了一聲,再次想要上前,卻到底晚了一步。 顯見著阿愁醉的程度更深一些,被腳榻絆住時,李穆只是晃了晃,阿愁卻是腿一軟,便這么順勢跪倒在了腳榻上。 偏李穆雖然自己沒倒,被阿愁那么帶了一下,他也掌握不住平衡了,于是就這么直直地?fù)涞搅税⒊畹谋成稀?/br> 阿愁原正撐著手臂想要爬起來,被他這么突然一壓,整個人都趴在了腳榻上,一邊哼哼著拿肩去頂李穆。 李穆卻仿佛得了趣味一般,趴在阿愁的背上一陣呵呵傻笑。 蘭兒見了不禁一陣好笑,又不好任這二人那樣趴著,便要來拉那二人。 她拉李穆時,李穆倒也沒反抗,只順著她的力道站了起來??僧?dāng)她又去拉阿愁時,李穆卻是不高興了,跟揮蒼蠅般拍開蘭兒的手,嘴里依舊嘟囔著什么“叫你別碰她”,一邊用力將阿愁拉了起來。 偏阿愁人小體輕,他用的力道大了,便這么將阿愁拉得直直撞進(jìn)他的懷里,倒把他自己撞了個趔趄。 也虧得蘭兒就在近前,及時扶住這兩個醉鬼。 那李穆卻是一點(diǎn)兒也不感念蘭兒的幫忙,一邊護(hù)食一般將阿愁抱在懷里,一邊如轟什么小雞小鴨般沖著蘭兒揮舞著手臂,嘴里還嚷嚷著:“去去去,走遠(yuǎn)些……” 蘭兒早知道她家小郎醉后的難纏,也不去忤逆他,只咬唇悶笑著后退開,一邊小心地看顧著這兩個醉鬼。 見她退開,李穆這才安心了,然后扶著阿愁的肩讓她在腳榻上站穩(wěn)了,又一本正經(jīng)地替她理了衣裳,撣了裙擺,最后蹲下去替阿愁脫了鞋…… 整個過程中,阿愁一直渙散著眼神,茫然看著那圍著自己打轉(zhuǎn)的李穆。 其間,蘭兒幾次想要插手,都被李穆不客氣地一巴掌給拍開了。 脫掉阿愁的鞋后,李穆仿佛跟完成了一項(xiàng)什么艱巨的任務(wù)一般,帶著勝利的喜悅,抬頭看著阿愁。 阿愁卻依舊那么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似連人都沒能認(rèn)出來一般。 李穆嘿嘿一笑,拉著她一同在羅漢床邊上坐下,又歪頭看了她一會兒,笑瞇瞇地道:“你喝醉了?!?/br> 阿愁迷離著雙眼看看他,又看看四周,一時有點(diǎn)搞不清自己在哪里。 她記得她原在東廂里睡得好好的,后來好像聽到誰在外頭說著“小郎喝醉了”,她忽然就記起李穆好像交待過,要她等他回來的話。然后她又記起,她應(yīng)該要找老板匯報工作的。 作為一個好員工,自然不能等老板來找自己,她得主動去找老板才行。于是乎,阿愁就這么暈乎乎地爬了起來。 她從東廂里出來時,香草正好在東耳室里熬著解酒湯。東廂門口倒是守著個小丫鬟的,只是那丫鬟似乎不怎么機(jī)靈,見她出來,一時也不知她要去哪里,竟都沒攔她。等發(fā)現(xiàn)阿愁是要往小郎的臥室里闖時,小丫鬟再想來攔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這會兒阿愁聽到李穆批評她喝醉了,她抬眼看向李穆,見他怎么看怎么不像個醉酒之人,心里立馬就認(rèn)定了他只是在假裝清醒而已。 而要論起偽裝來,阿愁自認(rèn)為自己才是個中高手。以醉酒之人不可理喻之思維,她立時就起了好勝之心。 于是,阿愁猛地一直腰,又用力瞪大眼,貌似很清醒地回了李穆一句:“你才喝醉了呢!” 那一刻,那清明的模樣,叫一旁守著兩只醉鬼的蘭兒看了,還真就有些懷疑她之前的醉態(tài)是裝出來的了。 李穆則一本正經(jīng)地給她講起道理來,“你看,喝醉的人都不肯承認(rèn)自己喝醉了,是吧?你不承認(rèn),那就說明你是真醉了?!?/br> 有道理。蘭兒心想。 阿愁似乎也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便歪頭問著李穆:“我醉了?” “嗯,你醉了?!崩钅抡J(rèn)真地點(diǎn)著頭。 于是阿愁也學(xué)著他很是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再問李穆:“那你呢?醉了沒?” 李穆給她一個傻乎乎的笑臉,點(diǎn)頭道:“我也醉了?!?/br> “哦?!卑⒊顟?yīng)了一聲,沉默了一下,卻是忽然抬手指住李穆,哈哈笑道:“看看,連你自己都承認(rèn)你醉了,自然是你比我醉得厲害?!?/br> 這話……好像更有道理。蘭兒心里暗道??赊D(zhuǎn)念就悶笑起來——倆醉鬼的醉話,她居然也跟著想什么有道理沒道理的,真是連她也醉了! 偏羅漢床邊的二人誰也不覺得自己這是醉話。李穆自前世起就是個不肯服輸?shù)姆A性,此時自然也不肯認(rèn)輸,便伸手捉住阿愁那根幾乎戳上他眼睛的手指,道:“怎么可能!明明是你醉得更厲害??矗@是一。我認(rèn)得,你可認(rèn)得?” 他是直接伸手以五根手指包裹住阿愁的那一根手指的。阿愁盯著他握成拳狀的手指看了好半晌,卻是鄙夷地一撇嘴,道:“這明明就是個零,哪來的一!” “明明就是一!”李穆?lián)u著她那根被他五根手指牢牢包裹著的手指爭辯道。 阿愁也捉住他的手腕,學(xué)著他的模樣,搖了搖他那握成拳狀的手,道:“看,這明明就是個零!”又從他的掌心里抽回自己的手指,掰著手指數(shù)給李穆看:“你看,這是一,這是二,這是三……” 她做著三的手勢時,是拿拇指扣著小指尖的。李穆見了,皺眉道:“不對,應(yīng)該這樣?!闭f著,便掰開她扣在小指尖上的拇指,又掰彎了她的食指,晃著她的手道:“看到?jīng)]?這才是三?!?/br> 阿愁看了看,嘿嘿笑道:“你騙傻子呢,這明明是ok,”又搖著他那依舊被她另一只手握著的手腕笑道:“看看,都醉成這樣了,竟還不肯承認(rèn)。” 李穆也呵呵笑道:“看看,你醉了不是?咱大唐哪來的ok,又不是在……”他忽地?cái)Q了眉,一時想不起來秦川和秋陽生活的那個年代屬哪個朝代了。 阿愁等了一會兒,見他忽然沒了下文,便把臉湊到李穆的臉前,問道:“不是什么?” 想到那個回不去的年代,想到秋陽最后的決絕,李穆驀地只覺得一陣委屈,“你竟敢拋棄我!” 他猛然松開阿愁的手,伸手捧住她的臉,原正沸騰著的怒氣,卻在看到她那雙如孩童般純凈的烏黑眼眸后,瞬間便如那陽光下的水霧一般,消失無蹤了。 “我都快忘了你長什么樣兒了?!彼踔哪?,喃喃說著,又拿指尖碰了碰她那雖然不長,卻極黑極濃的眼睫,“可我一直記著呢,不管你變成什么人,我知道我肯定能找到你。你知道為什么嗎?” 阿愁傻笑著搖了搖頭——可見她是真醉了,這會兒竟一點(diǎn)兒也沒覺得,她被李穆捧著臉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至于旁觀的蘭兒……自李穆伸手起,她早悄悄貼到墻邊裝壁紙去了。一個上等的侍女,自該知道什么時候她是個人,什么時候她又僅只是件不帶耳朵眼睛的擺設(shè)…… 那捧著阿愁的臉的李穆,全當(dāng)室內(nèi)只他和阿愁兩個一般,對著阿愁自信滿滿地宣稱道:“因?yàn)槟闶俏业?!你到哪兒都是我的!?/br> 他的宣告,卻只引來阿愁的一陣嘿嘿傻笑。她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口齒略有些不清地道:“你這家伙真奇怪?!?/br> “哪兒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