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 李穆醒來時,最先感覺到的,是掌心里似乎正握著個什么東西。 他本能地捏了捏,便聽到耳旁有人輕哼了一聲,然后那東西便從他的掌心里被人抽走了。 李穆瞬間清醒過來,扭頭順聲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身旁正躺著個人。 那人翻了個身,以背對著他。 便是只一個背影,李穆也認了出來,那是阿愁。 瞬間,昨晚的記憶便全都回來了。包括他于半醉半醒之間,跟阿愁說的那些話…… 就在他衡量著,萬一阿愁察覺出什么,他要怎么補救時,室內(nèi)似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李穆皺眉,抬頭往那方向看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見蘭兒坐在一張小竹杌子里,正靠著門框在打盹——顯然,這丫頭是在這里守了他們一夜。 蘭兒的頭從門框邊緣處滑開,一下子驚醒過來。睜開眼時,便正和李穆的眼對上了。 蘭兒一個激靈,頓時全然清醒過來,忙不迭地站起身,剛要開口,李穆卻沖她搖了搖手,又翻過身去,虛虛覆在阿愁的上方,看了看依舊睡得香甜的阿愁,然后給阿愁拉了拉被角,這才小心翼翼地從羅漢床上滑了下來。 蘭兒:“……” 如果說她昨晚多少還抱著一點僥幸心理,以為李穆對阿愁說的那些話只是一時的醉話,那么再看到這一幕,她豈能還不知道,昨晚那些話,怕是李穆的真實心意了…… 而且,顯然李穆也沒打算瞞下他的那點心思。 查看過阿愁后,李穆悄悄下了羅漢床,又沖著蘭兒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便帶著蘭兒進了里間的臥室。 由蘭兒侍候著換了睡衣,李穆悄悄問了昨晚的事,知道阿愁跟他睡在一張床上的事只有她和香草知道后,便淡淡看了蘭兒一眼。 不等李穆開口,蘭兒立時表了忠心,斂袖道:“小郎放心,不會有話傳出去的?!庇治Ⅴ玖嗣?,道:“昨兒原是安排青兒守著阿愁的,原當那丫頭不錯,如今看來也是個靠不住的?!?/br> 李穆也微蹙了眉,道:“不可靠的不能用,不用心的也不能用。最近寧愿你跟香草辛苦一下,先顧著阿愁那里吧,我這里原沒什么要緊的事……” 他和蘭兒在臥室里悄聲說著話時,羅漢床上,二人以為依舊沉睡著的阿愁,則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 阿愁躺在那里沒敢動,只默默轉著眼珠打量著四周。 事實上,她應該比李穆更早醒那么一小會兒。當她感覺到她的手正被人握著時,半夢半醒之間,她還以為她是睡在前世的家里,身旁睡著秦川,而秦川正握著她的手…… 直到她睜開眼,看清那個和她同床共枕的人。 那一刻,阿愁覺得自己似乎抖了一下。 許就是這一抖,驚醒了李穆。 看到李穆那比女孩兒都要長的眼睫輕輕顫動著似要睜開,阿愁本能地閉上眼裝睡了。 不得不說,她果然極擅長偽裝的,不管是她假裝于睡夢里抽回手,還是翻身,李穆是一點兒也沒發(fā)現(xiàn),她是在假裝著沒醒而已。 這會兒看清屋里沒人,阿愁這才悄悄吐出一口氣,又閉上眼,開始回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記得她好像是要來找李穆匯報工作的,可李穆似乎醉了,拉著她雜七雜八說了許多話。偏她努力想要回憶那些話時,卻只剩下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 好吧,直到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昨晚她也醉了。 比起去回憶李穆跟她說了些什么,阿愁更擔心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于是她更加努力地回憶起來,卻是就只憶起,她好像在迷迷糊糊當中,曾經(jīng)把他當作秦川來著……至于她到底有沒有說出秦川的名字,或者她到底跟他說了些什么……她還真不怎么記得了。 好像是……曾抱怨秦川什么話來著…… 這般想著時,阿愁腦海里忽然閃過李穆曾說過的幾句只言片語。雖然她不太清楚前因后果,顯然李穆也把她當作什么人了,正對著她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某人不相信他什么什么的…… 然后,她就憶起了他抓著她的手說“喜歡”時,蘭兒那精彩紛呈的表情,以及香草慌慌張張?zhí)映鋈サ谋秤啊?/br> 那二人,不會以為小郎說的“喜歡”,是喜歡她吧?! 這般想著,阿愁忽然就是一陣哭笑不得——這下誤會大了! 香草和蘭兒誤會倒也罷了,阿愁覺得,她私下里找那二人解釋,也不是解釋不開的事。真正麻煩的,是李穆。 李穆那熊孩子,不得不說,看著像個小大人一般,卻是沒人比阿愁更知道那家伙的小心眼兒了。若這會兒他酒醒了,發(fā)現(xiàn)他表錯了情……阿愁真不知道那孩子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也許會遷怒于她吧…… 阿愁正想著,她要不要裝作醉得什么都不記得了,忽然就聽見臥室門口掛著的錦簾被人撩起的聲響,以及蘭兒那特有的細碎腳步聲。 阿愁趕緊放平了呼吸,假裝她還在睡著。 眼前有黑影閃過,顯然是有人俯身過來察看她的情況。片刻后,有一只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卻是激得阿愁后脊梁上驀地爬過一陣戰(zhàn)栗。 好在那只手只那么不規(guī)矩了一下,便很快縮了回去。 外間門上掛著的門簾又響了一下,阿愁聽到有人在外面壓低聲音小聲回稟道:“洗漱水備好了?!?/br> 近在咫尺間,李穆輕輕“嗯”了一聲。 那出乎意料之外的距離,嚇得阿愁哆嗦了一下。她趕緊裝作受到驚擾的樣子翻了個身,于是她便感覺到,有人仿佛哄小孩一般,在她身上輕拍了兩下,直到她不動了,李穆才站起身來,出了屋子。 直到屋內(nèi)重又恢復寂靜,阿愁才緩緩吐出一口一直憋著的氣息,心里不禁一陣疑惑。 顯然,剛才摸她臉的,是李穆。剛才把她當個孩子般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的,也是李穆。李穆……這是要做什么?! 雖然似乎答案就在眼前,阿愁卻怎么也不敢相信這個答案。 她想,肯定還有別的解釋的,只是她一時沒想到罷了…… 她那么想著,想得太陽xue都抽痛起來了,卻依舊沒能找到別的解釋。 這會兒顯然李穆是在沐浴中。不知什么人進來,又進到李穆的臥室里不知干了什么;又有人進來,就近看了看她的動靜,然后阿愁便聽到蘭兒在不遠處輕輕笑出聲兒來。 香草抱著李穆的衣裳從臥室里出來,見蘭兒遠遠站在羅漢床前的腳榻下方,探頭看著羅漢床上的阿愁,便過去拉開她,低喝道:“要死了,看吵醒她!”說著,她也回頭看了一眼羅漢床上。 羅漢床上,這會兒阿愁正把自己裹得跟個蠶繭一般,就只留了一點點頭發(fā)尖尖還露在被子外面。 蘭兒任由香草將她拉開,低聲悶笑道:“真想想看她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小郎的屋里會是個什么表情。” 香草也笑了起來,壓低聲音道:“我倒更想知道,她記不記得小郎昨晚說喜歡她的那些話呢?!?/br> 兩個無良的丫頭頭湊頭地一陣竊笑。 蘭兒又道:“我原還想著,那許是小郎一時的醉話。才剛侍候小郎更衣時,我故意試了一下,誰知那竟真是小郎的意思呢?!?/br> 又給香草傳達了李穆的話道:“小郎的意思,如今咱們這院里不太平,叫我倆多照顧著她些呢……” 二人便商量起如何調(diào)整分工的事來。 那睡在羅漢床上的阿愁,則深深地犯起愁來——就如那二人所說,便是她醉得什么都不記得了,她又該如何“醒來”?醒來后發(fā)現(xiàn)她竟睡在李穆的屋里,她又該如何表現(xiàn)呢?! 照著這個時代里女孩兒的正常行為標準,發(fā)現(xiàn)她跟男人同床共枕了一夜,她是不是該哭天抹淚追著李穆要清白?! ——抖個,不要! 那么,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香草和蘭兒肯定得覺得,她這臉皮得有多厚才沒個反應了…… 所謂“急中生智”,急切中,還真叫阿愁得了個主意。 于是,正悄聲討論著分工的香草和蘭兒便看到,阿愁如個幽靈一般,忽然從羅漢床上爬了下來,仿佛沒看到她倆一般,就那么飄飄忽忽地直直打從她倆身旁走了過去。 二人愣了愣,對視一眼才反應過來,趕緊跟了上去。 就只見阿愁從李穆的正屋里飄出來,把幾個正在中庭里灑掃丫鬟嚇了一跳。 幾個小丫鬟打一早起就在中庭里忙碌了,李穆那屋里有什么人進出,她們可謂是一目了然,卻沒想到,她們沒看到阿愁進去,倒看到阿愁出來了…… 也虧得阿愁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不像貴人家里那么窮講究,睡覺時還要換上一身專門的睡衣。昨晚她睡下時,依舊穿著她自己的一套粗布衣衫罷了。這樣的衣衫,從款式上看起來,跟出門見客的大衫沒什么區(qū)別,只下擺不過臀而已。加上阿愁頭發(fā)又多又長,她習慣于睡時將長發(fā)編成辮子,所以她當下的打扮,看著雖然算不上怎么齊整,倒也不能算是衣衫不整的。 幾個灑掃丫鬟只好奇地看了阿愁一眼,倒也沒怎么多想,便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倒是追著阿愁出來的香草和蘭兒,嚇了這些丫鬟們一跳,只當她倆有什么事要吩咐,一個個忙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好。 而這時的阿愁,早已經(jīng)腳不帶頓地飄進了東廂。 恰巧此時李穆正好沐浴畢,正從西耳室的浴室里出來。見阿愁“飄”進東廂,又看到一臉驚愕狀的香草和蘭兒從正屋里追出來,李穆和那二人對了個眼,趕緊都追了過去。 等三人進到東廂里,就只見閉著眼的阿愁已經(jīng)倒在東廂的床上,正睡得一副人事不醒的模樣…… “夢游?!”蘭兒忍不住道。 李穆的眼一閃,唇角不由微微挑起。蘭兒和香草不知究竟,他卻可以百分百肯定,這是阿愁讓自己脫困的一個詭計! 于是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捏住了阿愁的鼻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戴冠 李穆的手一捏上阿愁的鼻子, 阿愁就知道自己的計劃失敗了。 可做戲得做全套, 哪怕是失敗了, 她也不能半途而廢。 于是她假裝她是被李穆這動靜給弄醒的模樣, 不耐煩地拍開李穆的手,又把臉埋在枕頭上蹭了蹭,這才茫茫然睜開眼,仿佛赫然才發(fā)現(xiàn)床頭立著的一前二后三個人一般, 猛地撐起手臂, 抽著氣道:“怎么……” 頓了一頓,又好像她忽然反應了過來一般,急急問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不得不說, 她裝得可真像。 李穆心頭忽地一顫, 忍不住一陣難受起來。 她這模樣,驀地叫他憶起那些他其實并不怎么愿意去回憶的過往, 然后再次深深感覺到,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渣男。 就如此時蘭兒和香草信了阿愁的表演,李穆卻本能就知道這是她在假裝一般, 其實前世時,有很多時候, 秦川也是知道秋陽是在假裝著她接受了他的那些安排。只是,秋陽的順從于他來說, 是最省事最沒有麻煩的結果,他只想著讓事情順著他的心意發(fā)展,也就忽略了秋陽心底真正的意愿。 那時候, 他覺得,她既然肯退讓,那就表示他的要求不算過分…… 直到變成李穆,他才意識到,從小就沒什么安全感的秦川,其實潛意識里是想以這種霸道的方式,來驗證秋陽對他的愛而已。 如今隔了一世,自省前塵,李穆才發(fā)現(xiàn),原來從一開始,他倆愛對方的方式就不對。就如當年曾流行一時的一句歌詞,秋陽愛他愛得卑微,他愛秋陽愛得懦弱。自卑的秋陽總想以退讓方式來換取他更多的關注;而懦弱的他,卻選擇了以過分的索取來填滿他害怕失去她的心慌。兩人性格上的弱點,導致了他們在這段感情里,都處于一種極不平衡的狀況…… 看著阿愁那閃爍的眼,李穆忽地吸了一口氣。沐浴時,他模擬著阿愁醒來后的若干狀態(tài),也在腦海里形成了無數(shù)的對應策略,可這會兒看到她這假裝天下太平的模樣,他忽然又覺得,便是叫她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其實也沒什么。就如昨晚他對她所說的那樣,與其藏著掖著,他倆之間更應該坦誠相見。 于是他揮手示意蘭兒和香草都退下,他則轉身在阿愁的床頭坐下,扭頭看著她道:“昨晚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 阿愁再沒想到他會問得這么直接,頓時有些慌亂。 她拉起被子裹住肩頭,盤腿坐在被中,猶豫道:“其實……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那你記得哪些?”李穆追問。 阿愁看看他,有些不甘心被他以問話壓制住,便歪頭問著他道:“你呢?你記得多少?” 李穆倒也坦率,道:“我記性一向很好,哪怕我喝醉了。昨晚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