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長公主府位于皇城東門東南方向,過去曾是親王府,屋舍有數百間。所以黎昕一個剛來的侍衛(wèi),就被安置在單間。在住宿條件上,要比羽林衛(wèi)值夜時的大通鋪,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長公主府很大,府邸中滿眼都是燦如春華妍姿俏麗的年輕侍女,連路上酸了幾句的那人,都移不開眼,忘了一路上的埋怨。 同伴們很快被人帶走,黎昕站在原地,半晌都無人為他領路。他無奈地往那群侍女中投去一眼,她們相互推搡著,捂著嘴嬌笑。見到他望向她們,一下子蜂擁上前將他圍住,鶯聲燕語,黎昕滿耳都是她們的提問。 “你叫什么名字呀?” “家中可有妻子?” “你長得真??!” “你看我可好?” “……” “我叫黎昕。”黎昕輕輕答了句,微微一笑道。 周圍的聲音突然就靜下來,那些侍女們用帕子捂住發(fā)紅的臉,碧眼盈波的眸子看著他發(fā)呆。黎昕收起笑容,那些侍女又似活了過來,紛紛要為他領路,爭論不休。 原來不是無人愿意為他領路,而是還沒商量好。 最終兩名長相出眾的侍女走出來,愿為他領路。她們穿著打扮都有別于普通侍女,兩人一出就無人與她們爭持。 “有勞兩位了?!崩桕繙匮诺?。 他心知這兩位侍女的身份不一般,又摸不準她們的來路。倒是她們自己與他互通了姓名來歷。原來兩人都是長公主身邊的人,今日不當值,就到外院找小姐妹嘮嗑。 鵝蛋臉侍女叫念夏,領路時經?;仡^看他一眼,生怕他跟丟了。每回與黎昕目光對個正著,她都會臉紅扭過頭去。黎昕早就習慣被人打量,倒是一點都不在意。 另一名高個子侍女司琴,嘴皮子利落,一路將長公主府的規(guī)矩和禁忌講給他聽,讓黎昕很感激。等到了地方,她爽俐道:“在府中有事可以來找我?!?/br> 黎昕聽了連忙道謝,兩名侍女又是一陣嬌羞。 將兩人送出門,黎昕獨處一人,終于能打量這間屋子。被褥陳設一應俱全,他看到房中放著一面銅鏡,就走過去對著它照了照,勉強看清自己的長相。臉還是他自己的。只不過發(fā)型換成了古人的長發(fā),增添了古韻??衫桕恳呀洸皇窃瓉淼睦桕苛恕?/br> 話說另一頭,念夏和司琴二女剛回了內院,就被昭德長公主傳喚。 姬傾國換了一身象牙白暗花纏枝留仙裙,對鏡輕攏云鬢,語聲縹緲道:“你們兩人,剛才去給新來的侍衛(wèi)黎昕引路了?” 司琴窘紅了臉道:“原來殿下已經知道了?!边B名字都已經知曉…… 姬傾國眼中閃過凄苦,秀眉皺起道:“你們與他接觸,覺得此人如何?” 念夏想了想回稟道:“殿下,黎昕此人文雅謙遜,身姿俊俏,令人見之忘俗。” 姬傾國目光似利劍鋒芒,語調冰冷道:“只不過長了一張好看的臉!你們莫要被他迷惑,離他遠點,才不會被他害了!” 念夏和司琴低頭應諾,心中詫異。 晉國以白為美,素來有追求美的風氣。那黎昕又白又俊,將來肯定有很好的前途。只是不知道為何,長公主會不喜歡他? 第3章 前塵往事 姬傾國又做那個夢了,明知道是夢,她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崇安三年 傾盆大雨淹沒了殿前臺階,打濕了素白的裙擺,她站在屋檐下,一身縞素,布滿血絲的雙眼早已流干了眼淚,再也哭不出來。 新皇登基,大旱一整年的晉國,迎來了一場暴雨。外界都說這場甘露是祥瑞,她卻覺得老天在為她的皇兄慟哭! 江氏那賤人終于如愿,被尊為崇德太后,臨朝聽政。 賢親王姬子騫,也當上了攝政王,正大光明輔佐這對母子。 可是她皇兄姬昊空駕崩了!皇兄身邊最親近的黎公公,在先皇靈前告訴她,這一天已計劃了足足三年。從江氏生出皇子那天起,他就在茶水里下慢性毒藥,每天一點一點,終于毒死了成帝姬昊空。 黎公公笑著說出這話時,那張俊美妖異的臉,更加美得驚心動魄。 姬傾國怒火中燒,當場失控甩了對方一巴掌,可是黎公公抓住了她的皓腕,一把將她推倒在地。她那三歲的小侄兒,被江氏抱在懷里,沖著狼狽的她咯咯笑。 她被“護送”回府邸幽禁至今。今日登基大典,眾大臣跪鄒,請嗣皇即位,江氏應該依舊會將幼帝抱在懷中,坐在龍椅上接受文武百官跪拜吧? 可惜對方得意的樣子,她看不到,也不想看到! 姬傾國滿嘴苦澀,眼角已擠不出淚。曾幾何時熱鬧的長公主府,現在冷冷清清。死的死,跑的跑……不復昔日的繁華景象。 “長公主殿下,黎公公來了!”念夏驚恐地從外院跑了進來,渾身都被大雨打濕。可是還沒跑到她跟前,就被人捂住嘴抹了脖子。尸體被人快速拖走,只留下血水蜿蜒染紅了一片。 姬傾國的身子顫了顫,感到刺骨的冷。她看著大雨中朦朧的身影,眼中厲色如血。那道挺秀高頎的身影,撐著竹骨傘,閑庭信步出現在她視線中。 “大長公主殿下,今日過得可好?”黎昕狹而媚長的鳳眼中,蓄滿了惡毒的冰冷。 “大”長公主這個稱呼,讓姬傾國又想起了皇兄的死,她心臟一陣抽痛。倔強地高揚著臉,忿恨道:“黎公公,本宮恨不能將你挫骨揚灰!” 黎昕從袖中拿出紅錦帕,捂住嘴輕輕咳嗽幾聲。他受過宮刑后,肌膚更顯細膩,喜慶的紅錦帕更襯得膚如凝脂,也刺紅了姬傾國的眼。 “黎昕!” 黎公公嘴角輕翹道:“大長公主殿下,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從今起就沒有人會拘著你了?!?/br> 姬傾國怒斥道:“放肆,本宮何時是犯人了?” 黎公公輕笑道:“本座只是想要告知大長公主殿下,新皇大赦天下,我卻不會赦了你。姬傾國!早知今日,你當初就不該害我!若不是你!我不會成了閹人,更不會成為你皇兄身邊最得寵的公公。親眼看著他每日喝下毒藥!” “黎昕你不是人!皇兄對你那般好,你怎么狠心害他!” 黎公公笑了,咳得更厲害了。他一字一句道:“成帝對我的好,都是我曲意逢迎掙來的。我永遠忘不了內廷那夜,他命人將我拖下去施宮刑前說的話。他說‘黎昕,你這么喜歡入內廷,就讓你永遠留在內廷伺候人吧’。他將我放在我最心愛的女人身邊,讓我生不如死。若不是我忍辱獻媚與他,何來今天的地位?” 姬傾國緘默,心中滿是悔意,為皇兄也為她犯下的錯誤。她痛苦道:“當初我以為與江白容有染的人是你!我不過是以她名義約你相見,夜入內廷是死罪,她江白容沒有生死攸關,可你還是來了!黎昕——我心悅你,皇兄也賞識你,欲重用你!可是你讓我們都失望了……” 黎公公輕道:“你以為這么說,我就會放過你?” 姬傾國雙肩顫動,頹然道:“那孩子一出生,我就知道錯了。因為他長得太像皇兄。事已至此,你可否告訴我,那孩子到底是皇兄的,還是我大哥姬子騫的?” “子騫如今已是攝政王了?!崩韫缅\帕捂住嘴,輕輕咳道,“事已至此,何必再問?” 姬傾國明白了,她拭著已經流不出淚的眼角,哈哈大笑道:“你為江白容弒君,為她做盡惡事,她卻和別的男人雙宿雙飛!” “咳咳……”黎公公捂住嘴,劇烈地顫動身體。紅錦帕被血染得更紅了。他收起帕子,蒼白的俊顏,嫣紅的嘴唇有種妖嬈的蠱惑。 姬傾國愣了愣道:“你的咳嗽……” “以前留下的老毛病,雨天犯得厲害?!崩韫辉谝獾剌p笑道,“這場大雨有如神助,姬傾國,連老天都不幫你?!?/br> 姬傾國眼中閃過怒色,惡毒道:“你為他們做了那么多,位高權重的黎公公身邊卻連伺候的人都不用心,讓你竟然病得這么重!” 黎公公發(fā)笑道:“姬傾國,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我現在只想弄死你!” 他走進屋子,竹骨傘被他拋在雨中。隨他一起來的內侍,將準備好的毒酒呈上來。 兩名內侍緊緊按住姬傾國的左右肩膀,黎公公手里攥著白玉杯,捏住姬傾國的下頜,緩緩灌了下去。 “大長公主與先帝兄妹情深,愿為殉葬。姬傾國,喝了這鴆酒,你就下去陪他吧!” “黎昕!”姬傾國被灌下毒酒,捂住腹部,口中噴出一大口血,“蒼天無眼!我姬傾國不甘心!江氏那賤人,姬子騫!還有你!若能重來,定讓你們惡有惡報!” 黎公公不以為然,嗤笑道:“姬傾國,若能重來,你可千萬別讓我有機會進宮,你現在阻止不了,重來一次你依舊什么都阻止不了!不過呀……這世間沒有后悔藥。就算重來,我也已經不想看到你了?!?/br> “姬傾國,去死吧——” “不——” 羅床上,明艷絕世的女子翻轉反復,口中囈語。 “殿下,殿下——快醒醒!”念夏擔憂道,“殿下您又夢魘了?!?/br> 姬傾國猛然睜開眼睛,詫異打量四周。見到身邊侍女念夏、司琴二女都在,眼中含淚啜泣。還好她們都還活著,沒被jian人所害! 第4章 差別對待 黎昕將房間稍作整理,物件一應俱全,實在沒什么需要添加的。不過長公主府里的侍女,又先后來了幾波給他送東西。鶯鶯燕燕圍著他嬉笑,各個語聲清脆如黃鶯出谷。 長公主本身就是端麗冠絕、傾國傾城的絕世佳人,府中的侍女也精挑細選,各個相貌出眾,清雅秀麗。特別是知道他尚未娶妻,沒有家室后更加殷勤,讓黎昕大感吃不消。 等黎昕將她們全都送出去,他房里已經塞滿了瓜果鮮花,還有幾碟色澤誘人的點心。黎昕每樣都嘗了幾塊填肚子,香甜軟糯、咸甜適中,好吃!就是不知道是從小廚房直接搬來的,還是開小灶了,看著不像是尋常侍衛(wèi)能吃到的。 黎昕在房中坐了一會兒,就被叫去集合。說要先由府中的大夫檢查身體,看有無疾病外傷,之后會有裁縫為他們量身制衣,每季都會做幾身長公主府親軍統(tǒng)一的著裝。據說還要去挑選馬匹,以做平日代步出行之用。 古代沒有汽車,出門都靠走路、騎馬、轎輦。所以才有了“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詩句。 身為長公主府的侍衛(wèi),福利非同一般的好。選好的馬匹平時可做私人使用,因為侍衛(wèi)都是從禁軍里選的,禁軍又都為京城人士,所以在不當值的時候,他們往往會選擇騎馬回家,很少留宿在府中。 府中的侍女就沒這么幸運,不能隨意外出。所以像黎昕這種長相出眾的親軍,才會大受歡迎。 黎昕到達醫(yī)舍的時候,已經有人先到了。從校場下來的人,多少身上都帶了一些傷。幾個學徒打扮的年輕人,正在給一位壯漢擦藥。黎昕認出這壯漢就是之前路上抱怨過的人,似乎是姓徐,腰上涂滿了藥酒,味道刺鼻,老遠就能聞到。 屋子坐著一位山羊胡子的老人家,只在一邊看著旁人上藥,并不上前搭把手。他胡須已經灰白,臉色卻紅潤光澤,看上去精氣神十足,養(yǎng)生得法。 一路引黎昕進來的人,沖他恭敬地稱呼了一聲劉太醫(yī)。老人家點點頭,瞇著眼睛很慈祥的模樣,手里捧著一本醫(yī)術,時不時捋著花白胡須,也不知道將學徒的cao作看進去幾分。聽見姓徐的壯漢擦藥時嗷嗷叫喚,他也仿若未聞。 習武之人皮厚rou糙,這點小傷怕什么? 劉太醫(yī)平時只侍奉達官貴人,像這種侍衛(wèi)的小小跌打損傷,從來輪不到他出手,府中隨便一個他的徒弟,就打發(fā)掉了。不過今天聽身邊的侍女小瑜說,長公主府來了個少見的美男子,身材頎長、面如美玉,說得口水都要流下來。大家都搶著為他引路,最后被長公主身邊的念夏、司琴給搶了活,小瑜提到頗為不甘心。 念夏、司琴這兩個丫頭,劉太醫(yī)是知道的。二人隨長公主之后眼界高了,跟小姐妹們依舊熱熱鬧鬧,卻從不屑與府中的侍衛(wèi)來往。這倒是讓劉太醫(yī)好奇起這個叫黎昕的侍衛(wèi),到底長得什么樣,才讓二女芳心大動,讓自己身邊的侍女小瑜念念不忘。 劉太醫(yī)這人慈眉善目,醫(yī)術又好,酷愛傳授美容之道。所以雖然已經是個老大爺,在府中女官、侍女中間人氣很高。沒事就喜歡豎起耳朵聽八卦,表面卻一副老神在在,榮辱不驚的模樣。 新晉侍衛(wèi)要檢查身體,他老人家閑著沒事,正好過來湊熱鬧,將幾個新收的學徒,拉出來練練手。他在醫(yī)者中地位高,一發(fā)話沒有其他大夫跟他搶的。 黎昕進來的時候,劉太醫(yī)隨意這么一瞄,不用旁人告訴他這人是誰,他就知道對方肯定就是侍女小瑜口中的黎昕了,果然好人品,他活這么大還沒見過比對方俊的,這俊是從多方面比較的。要么不如他的顏,顏夠的不如他身材好,顏和身材都佳的,卻又在氣質上輸了一籌。 劉太醫(yī)活了這么大一把年紀,看過的美男如云,卻大概已快有二十年,沒看到這般讓人一見就移不開眼的。 可惜,此人只是個小侍衛(wèi)。劉太醫(yī)暗暗嘆息道。不過他知道,對方絕不僅僅會止步在侍衛(wèi)職務上,必然有很好的前程。 晉國對美的崇尚,已經到達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他記得五年前,當今圣上路過城門,就因為那守城的侍衛(wèi)長得俊美,連升三級。不過事后就把這件事給忘了,沒有去召見過對方。 這種事,隨著成帝年紀增長,已經好久沒發(fā)生了,卻從側面反映了晉國上到君王,下到黎民百姓追求美的風尚。 黎昕不知道這位瞇起眼睛看書的劉太醫(yī),已經從他進門就開始對他品頭論足了。 從校場出來,他的胸口就一直隱隱作痛,現在有免費的大夫診治,還是太醫(yī),醫(yī)術肯定了得。哪怕是他的徒弟,也比外面的尋常大夫好。光看徐壯漢叫得慘烈,被藥油在腰上推拿了一番,淤青卻化開了不少就知道。 黎昕往徐壯漢旁邊的榻上一坐,就準備脫衣服。讓大夫趕緊給診治一番,別留下什么后遺癥。 他剛解開束腰帶,劉太醫(yī)就開口道:“且慢!黎侍衛(wèi),你到屏風后面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