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查得如何?”成帝問道。 白鵬海從宮外風塵仆仆回來,請罪道:“臣竟不如一名校尉觀察細致。秦太師離宮時,的確面有怨色,與他那堂弟碰頭,言語間對皇上多有不恭。” 空氣一凝,半晌之后成帝的話才傳入白鵬海耳中。 “朕知道了?!?/br> 知道秦太師表里不一,對方身為教導他的老師,一切榮譽和地位都是他給的,如今卻自我膨脹不知道滿足,忘了君君臣臣最基本的綱常。 黎昕自那日面圣后,平靜度過了四天,這四天朝堂上風云巨變。大理寺左少卿沈春鵬被提拔上大理寺卿,右少卿秦大人,非但無緣想要的位子,還因為私底下對天子言語不敬,被停職在家閉門思過。 秦太師稱病未能上朝,成帝表示關切,送去了藥材,囑咐對方好好在家休息,慢慢調養(yǎng)身體。 這些朝堂上的突變,只因為黎昕一句話。不過此刻這位旗手衛(wèi)校尉,正奉旨帶著太醫(yī),去紀學士家中傳口諭。 紀學士頭痛病發(fā)作,已經有好些日子不能陪皇上對弈了。今日黎昕帶了太醫(yī),就是來替紀學士看病。若這病診治無礙,黎昕就要將紀學士請進宮中與成帝下棋,若是有礙,就讓太醫(yī)給紀學士診治開藥,不論結果如何,他都要去向皇上復命。 紀學士好好的在家中陪嬌妻賞花。聽見皇上想念與他,關心他頭痛病未愈,特意請了太醫(yī),飛快癱軟在床榻,不但頭痛病發(fā)作,連腰也痛得厲害起不來了。 他這么做作的演技,讓黎昕很無語,不過更讓黎昕無語的是,太醫(yī)竟真說紀學士病得不輕,無法進宮陪皇上對弈了。 黎昕回宮稟告,這次是直面成帝,向對方回稟紀學士的病情。 成帝手里捏著棋子,在棋盤落下一子,嘆息道:“這可如何是好?紀學士病了,無人與朕對弈?!?/br> 他抬頭瞧著黎昕,突然眼前一亮道:“黎昕可會下棋?” “不會……”黎昕撒謊道。 “朕可以教你!”成帝嘴角上翹道,“朕慢慢教你?!?/br> “……”黎昕原以為紀學士收買了太醫(yī),看來收買太醫(yī)的正主在這兒呢! 這浮夸的演技,還能裝得再不像一點嗎? 黎昕一眼就看透了成帝的佯裝。 他演技卓越,沒想到在這里,居然被對方給套路了! 第44章 君臣弈棋 “黎昕過來,到朕跟前來了?!背傻凵畛恋拿嫒萋冻隹旎钚θ?,就差身后按上一根大尾巴左右搖擺了。這畫面很驚悚,不忍直視。 黎昕緊抿嘴唇,低眉順眼道:“臣不善棋藝,恐怕會壞了皇上的雅興。” 他翦羽般的長睫,在眼瞼投下一片陰影,遮掩了眼中的神情,卻掩不住臉上的不情愿。 成帝并沒有因為黎昕的抗拒動搖,反倒更加高興,笑著朝他招招手道:“沒關系,朕也不善下棋,與你匹配正好。” 黎昕身子一振,心想你這是在逗我?誰要與你匹配?不過成帝不善棋藝的事,朝野都傳遍了,倒也不是作假。 “黎昕,快些——”成帝又在催促道。讓皇上久等,三請四邀的,絕不是一個稱職臣子該做的。 對方心機這么深,已經這么不要臉到非跟他下棋。黎昕難道還能抗旨不成 他想要做一個好臣子,被皇上催促了兩聲,做足了表面功夫,向周圍人展示自己不是jian邪諂媚的佞臣,需趕著上前討好皇上,意思意思也就夠了。再讓皇上繼續(xù)催促,就變成恃寵而驕了。 紀學士抗命,還找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他這沒病沒災,手腳健全站在皇上面前的,現在裝作中暑昏倒還來得及嗎? 黎昕衡量之下,不情愿地應道:“臣遵旨?!?/br> 他上前走了兩步,又強調道:“臣的祺力,皇上不要有所期待才是。” 成帝不在意道:“聊勝于無。朕在這朝中,已經找不到愿意與朕弈祺的大臣。” 這語氣倒真像是隨意拉了一個官員當壯丁,有比沒有強。 說得可憐巴巴的,還不是成帝找的都是朝中股肱之臣,從沒給過其他人機會?如果真有心,天底下多得是愿意陪皇上下棋到天荒地老的臣子,這其中不包括他。 黎昕認命踏著沉重的步伐,緩緩來到成帝面前,與對方面對面坐下。周圍內侍看他的眼神都透出了同情,并不是錯覺! 同情什么?同情他被抓壯丁,要陪皇上這個臭棋簍子下棋?黎昕內心瞬間得到了安慰。 眾人都以為皇上沒請到紀學士,才遷怒他這個傳旨之人,臨時頂替了紀學士的缺,實際上皇上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他。 姬昊空身為一國之君,想要什么做不到?明明可以任性的直接提出要求,召他過來下棋。只是他一個校尉,何德何能蒙皇上召見對弈?傳出去對他的名聲有礙。 皇上繞了這么大一圈子,達到目的,還顧及了他的名聲,可謂是用心良苦。 黎昕的容貌給他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易受誹謗。因美貌被召見下棋,與見傳旨之人相貌出眾,留下對弈補缺,同樣都是陪皇上下棋,聽起來卻完全不是一回事。 姬昊空要能在國事上也費這么多心思,何愁不能名垂青史,成為千古一帝?黎昕想到對方在那本123言情小說中慘淡的結局,喟嘆一聲。 這一番心思,花在他身上,黎昕腹誹對方的同時,也感受到了成帝對他用心之深。被這種位高權重的人重視,盡管黎昕不是一個虛榮的人,也不得說,對方滿足了他全部的虛榮感。 成帝就像那一份悄悄匿名送到他手里的冰碗一樣,不在預期之中的驚喜,嘗起來也意外的爽口甘甜。 黎昕刷姬子騫好感度時,雖有一種享受勝利的征服感,精神卻高度緊繃,多有疲憊,不如和成帝待在一起輕松。 盡管知道隨便刷一下,成帝對他的好感度就會爆發(fā),黎昕和對方在一起時,卻從沒算計刷好感度的事。這點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黎昕不會下棋,朕就同你說說規(guī)則。”姬昊空將黑白二色圓形棋子,各擺放兩子在對角星位處布局,又指著棋盤的正中間,落下一子道,“此處在棋盤上名為天元,朕素愛占據最中位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在棋盤上并無特殊意義。” 他指尖在象牙鑲楸木圍棋盤上輕滑,將位置一一指給黎昕看,介紹道:“這幾處是角、邊、中腹。棋盤上縱橫各十九道直線,共分成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白棋先行,先手優(yōu)勢,不過你不善棋藝,朕就讓你執(zhí)黑先下。” 成帝說的這些都是圍棋基礎規(guī)則,黎昕都懂。卻因為之前說過不會下棋,只能裝作初學者,聽皇上與他將古代圍棋規(guī)則都說了一遍。 他的棋藝是賢親王姬子騫教出來的,與對方對弈從沒贏過,不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不過看技能欄里將這一項技能標成初級,就知道他學藝不精,并不精通此道。 “黎昕聽明白了嗎?”成帝笑道。 黎昕才發(fā)覺自己不知不覺,就將對方說得都聽進去了。古代圍棋枯燥的規(guī)則,經過成帝口中復述,卻充滿了魅力??梢钥闯龀傻蹖ο缕宓臒釔郏榻B起來激情洋溢,難怪常常廢寢忘食,與大臣弈棋到深夜。 成帝的聲音,相較于姬子騫低沉。聽在耳中卻有一種特殊的磁性,讓人余后回味。 “臣都明白了,既然皇上讓我,臣就持黑子先下了!”黎昕道。 他手指觸及棋子,棋子冰冷卻不刺骨,圓潤的手感極好。 皇上所用棋子名喚冷暖玉,產自扶桑之東三萬里的集真島,島上凝霞臺上有一手譚池,池中出產的玉石,天生黑白分明,冬暖夏涼,是天然的黑白棋子。 黎昕拿起黑子,還未落下,成帝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黎昕手指一顫,棋子就從他手中滑落,在楸玉棋盤上滾動幾圈,發(fā)出了一串清脆聲響。不過坐于棋盤前的兩人,都沒注意棋盤上的響動,而是目光碰撞在一起。 黎昕緩緩從成帝五指鉗制中,抽回自己的手,緊握成拳頭道:“皇上這是何意?” 他眼中跳動的怒焰,和他說話時云淡風輕的口吻極不匹配。身體緊繃,滿身戒備,仿佛下一秒就會暴起傷人。 姬昊空會突然握住對方的手,自然有他的理由。任由黎昕的手腕從他的五指抽離,沉默了片刻。成帝目光坦然,語氣平靜道:“黎昕,你握子姿勢不對?!?/br> “……”黎昕的拳頭松開了,“姿勢不對?” “你看朕。”成帝當著他的面,放慢動作伸手去示范一遍如何握子。他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夾住一枚白色冷暖玉棋子,將它放在棋盤的一處交叉點上。 “看明白了嗎?”成帝的動作很慢,就是為了讓黎昕看清楚。他黑如點漆般的眸子,閃動隱晦不明的暗光:“這才是正確的握子姿勢?!?/br> “臣,明白了?!崩桕康皖^輕輕說道。這下棋之人的講究多,他剛才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握住棋子的,想來姿勢有問題,不如皇上的標準。 成帝滿意頜首,藏在袖中的五指,來回蹭動,還在回味黎昕手背光滑的觸感。 手如柔荑,指如青蔥,自古都是形容美人的手。黎昕的拳頭硬梆梆,打在人身上疼痛。手指摸起來卻又軟又滑膩,生得這般漂亮,美玉無瑕。 黎昕從棋盤上,撿起那一枚掉落的黑子,將它放進楸木棋罐中,重新開局。 這次他才剛夾住棋子,還未從棋罐中取出,成帝的手又伸過來,一把握住他的手。 黎昕抬眼,這次沒有發(fā)問,而是無聲傳達著疑惑。 成帝起身來到他身邊,俯身糾正了對方的姿勢。這次他修長有力的大手,輕輕捏著黎昕白皙的指尖,來回摸索黎昕的手指,擺弄半晌,直到糾正成一個令他滿意的姿勢。 “這樣便可以了?!背傻圩旖巧蠐P道,“記住這個手勢,還有你手腕的角度。黎昕要將棋子落在何處?” “天元?!崩桕康?。 “那是朕喜歡占據的位子,在棋盤上并無特殊意義。”成帝解釋道。 “可是臣也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崩桕抗室膺@么說,存心要與對方作對,“皇上讓臣先行,是否有規(guī)定,天元要留給皇上,臣不能在那處落子?” “并無?!背傻鄣溃半尴矚g的地方,黎昕也喜歡,你與朕喜好相似,所想略同,與朕很是投緣。” “……”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黎昕又一次感受到了姬昊空的臉皮有多厚。 別人形容臉皮用厚如城墻,他看對方的臉皮,一個城墻拐角的厚度都不足以形容! 成帝并沒有松開他的手,詢問過黎昕要將棋子落在棋盤正中間的天元位子,再次坦蕩捏著黎昕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推動到棋子落下,才松手。 “黎昕果然是初學者,不過朕是個有耐心的西席,定能教好你?!?/br> “……”黎昕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身懷初級棋藝的他,連個棋子都握不好?真被成帝忽悠得有種自己是個初學者的錯覺。 成帝白子緊隨其后落下,緊挨著黎昕的黑子。 “該你了?!背傻弁?。 黎昕取棋,白皙的指尖夾住黑色棋子,輕輕送入棋盤。姿勢甚至手腕的角度,都跟之前別無二致。不過成帝再次伸手,輕撫他的手背。 “你摸夠了沒?”黎昕挑眉道。 “你握棋姿勢不對?!背傻鄣弧?/br> “臣實在看不出,跟皇上握子姿勢又何區(qū)別!”黎昕忿忿道。對方只是想要摸他的手吧! 第45章 振振有詞 “黎昕,棋如人生,開局豈能慢待?”成帝振振有詞道。那認真肅穆的神態(tài),仿佛將弈棋當作一場很神圣重視的祭祀。如果忽略他連摸了黎昕二次手,還準備摸第三次的話。 “下棋開局猶如書法握筆,起勢無恙,才能揮灑自如,書寫一手寫意好字。”多么激情澎湃的演講?換一個將圍棋當作畢生事業(yè),打算奮斗終身的圍棋愛好者,一定會被他的話感動到熱淚盈眶! “……皇上所言極是?!崩桕坎慌c對方爭辯,姬昊空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只是手不能再給摸了。 之前是他沒反應過來,等明白成帝是以糾正手勢為由借機接近,黎昕忍住沒當面揍對方一頓,已是極為不易。這種事情放在現代社會就是職場sao擾,別以為對方長得帥就不是耍流氓! 黎昕拈起一枚黑色冷暖玉棋子,在手中捏得咯咯作響道:“皇上,請看臣現在做的對否?” 他重重將棋子拍在了楸玉棋盤上,啪的一聲,那力道好似要將棋盤擊穿,殿前眾人仿佛已經聽到了整個桌子在哀嚎。 成帝這次再沒有糾正黎昕的手勢,也沒有點出對方擊打在棋盤上的力道太重,有損這套棋具的使用壽命。再珍貴再心愛的棋具,也不過是死物,對面坐著的人,卻是鮮活靈動,一顰一笑皆流露萬種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