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昕來到琴架前，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撫。行家一出手便知。他嫻熟的手法，讓姬子騫很吃驚。

    黎昕不緊不慢道：“子騫忘了？我曾和扶風(fēng)公子學(xué)了幾天琴，他夸我有天賦呢?！?/br>
    姬子騫笑出聲，明顯想到當(dāng)初在姜府別院養(yǎng)傷期間，他想要教對方音律，對方是怎樣抵觸的。

    這么一想就不覺得好笑了。

    姬子騫收斂笑容道：“看來我不是個好老師。黎昕現(xiàn)在能彈曲子嗎？”

    黎昕收回手指，蓋上了古琴的琴套道：“彈不了?！?/br>
    他語氣頓了頓，自嘲道：“其實我也沒什么天賦?！?/br>
    姬子騫這才微微露出掩不去的笑容道：“看來他也不是個好老師?！?/br>
    “對！”黎昕這話說得很篤定。

    至少他做不到在面目可憎之人面前彈琴。

    怕污了琴音。

    四下無人，黎昕問清楚下毒的劑量，賢王對這種毒的使用方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見他都掌握了，才將東西交給他告辭。

    如今密道被封，毒藥想混進宮不容易，不過黎昕已經(jīng)官居要職，又有御賜令牌，對他來說不費事。

    也許是心中有愧，所以不敢與黎昕對視，姬子騫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黎昕就當(dāng)對方還存在一些未泯的愧疚和良知，畢竟當(dāng)初結(jié)識對方時，姬子騫就算有爭一爭的不服輸念頭，也不像現(xiàn)在這么全然野心勃勃。不然他們不可能成為摯友，以兄弟相待。

    人在受到外界的蠱惑都會變。黎昕不知道姬子騫是變得格外多，還是以前藏得格外深。

    因為新居離皇宮近，黎昕不再等到休沐出宮，平日與外界聯(lián)系頻繁了，來往出入皇宮的次數(shù)也多了。

    回到宮中，黎昕看到小皇子在殿門前玩耍，將一只黃貍貓逼退到門檻前，熟練地揮著小手抓住。

    看到他來了，小皇子歡快地向他撲過來，也沒忘記緊抱著大貓不放手。

    “昕昕，大貓！我抓住它了！”

    “對，你抓住踏霜了?！崩桕亢眯Φ馈?/br>
    小皇子的口齒更加清晰了，他還不滿一歲，舉起那只大臉肥貓不費事，一路穩(wěn)穩(wěn)小跑到黎昕面前，獻寶似的將踏霜舉過頭頂，呈到黎昕面前。

    “踏霜給你抱！”

    這只黃貍貓肥碩贅胖，體形比他的身子都大，可是小鴻運輕易就制服了這只肥貓，讓它沒辦法輕易脫身跑掉。

    身為宮中有品級的御貓，皇上最寵愛的寶貝寵物，踏霜一臉生無可戀。

    這一年不到的光景，小鬼不光奪了它在主人心中的地位，還天天欺負它，沒天理！

    踏霜貓臉寫滿嫌棄，齜牙咧嘴張牙舞爪的，不過被小鴻運揪住脖后一簇毛，四肢努力往上抬就是使不上勁。

    好在小鴻運很快將它交給了黎昕，對大美人的懷抱，踏霜一點都不討厭，揣著四爪趴在黎昕腿上，調(diào)整了姿勢就瞇起眼睛打鼾，舒服的直呼呼。

    姬昊空盯著踏霜的位子嫉恨道：“這只肥貓，白養(yǎng)了一身膘，天冷進補，還是宰了吧！”

    “瞎說，貓rou又不好吃！”

    姬昊空開心地笑道：“是不好吃才不宰嗎？”

    黎昕沒搭理對方，幼稚！

    怎么還跟一只貓較勁？

    黎昕撓著踏霜毛茸茸的下巴，愜意地一笑，這手感根本停不下來。

    姬昊空周身的空氣更加灰暗了。他多想趴在黎昕的腿上，被黎昕輕撫，這只大膽的黃貍貓，竟敢霸占朕的位置！

    還是拖下去宰了吧！

    殿中人多嘴雜，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黎昕只是逗貓，又在院子里遛了一會兒小皇子。

    等到兩人私下相處，他才說了賢王的事，這條大魚終究還是上鉤了，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姬昊空摩挲手上的玉扳指道：“他想要收買朕的指揮使，許了你什么好處？”

    利益當(dāng)前，弒君是千刀萬剮滅族的罪，可不是一句談感情就夠讓旁人出手的。姬子騫身居朝堂，該有的政治素養(yǎng)都有，也不會天真到只談交情不許以重利。

    黎昕想到了對方在琴室里與他私下那番交談，回答道：“事成之后，他就封我為侯，子修你的命很值錢！如果我再出手為他鏟除一些大臣，將來封王也未必不可。”

    “好大的手筆！”姬昊空嘲諷道。對方還不是皇帝，空口白話許諾什么都是畫餅充饑，哪有他一字千金說話硬實？

    “阿黎想要什么，朕都能給你。賢王能給你的，朕只會給得更多！”

    這是帝王的承諾，黎昕搖搖頭道：“我只求平平安安?！?/br>
    姬昊空心中復(fù)雜，笑著感慨道：“阿黎可給朕出了個難題。如今風(fēng)口浪尖，朕與他終走到了這一步，該做了斷了！平安是這世上最平凡卻又最難求的東西，不過以后……”

    他勾起嘴角放柔語氣道：“等這件事過了，朕許你一個錦繡江山。”

    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樂業(yè)，這副場景想想就讓人生出喜悅。

    黎昕同樣也想到了，與對方不同，他想到了更加深遠的東西，轉(zhuǎn)頭望向出城的方向，京郊有一大片土地。種植著來自美洲的土豆、番薯和玉米，它們長勢良好。

    黎昕輕笑道：“快到收獲的時候了?！?/br>
    糧食問題能解決，百姓們不怕吃不上飯，離安居樂業(yè)這個目標(biāo)就更加近了。

    第120章 情比金堅

    姬子騫給的毒藥雖是慢性，效果卻一點沒打折, 每日施以微量, 不到一個月時間, 一向身體健壯的皇上，突然病了。

    他病的不是毫無征兆, 開始只是困乏提不起勁，招來太醫(yī)不過給開了副補氣的方子, 諱莫如深囑咐皇上要禁房事。只是這病連綿不絕，姬昊空向來要強, 仗著底子好沒當(dāng)一回事，直到有一天, 往日勤勉的他未按時上朝, 大家才意識到事情嚴重了。

    大晉宮中, 黎昕坐于龍床邊, 親手喂皇上服下參湯。他現(xiàn)在貴為指揮使, 這種活交由宮中內(nèi)侍去做便可，他卻每每親力親為，自從皇上病了, 對他更加信任, 也只有他喂的湯藥才肯服下。

    “阿黎，朕這一病, 方知朕這身體也不是鐵打的?！奔ш豢仗稍诓￠缴希硎苤鴮Ψ降姆?，有氣無力道。

    “朕天生神力, 身子骨一向強健，鮮少生病，就算有個小病小恙，連藥都不需服用就已自行痊愈了。這次病來如山倒，卻讓朕知道了阿黎對朕的好。若阿黎一直這樣待朕，朕愿意一直病著。”

    這等rou麻的話，別說是黎昕，連守在寢殿中的蘇公公，手里的拂塵都不由一抖。

    他伺候皇上多年，哪里聽對方口中對人說過這番酥到骨頭里的話？

    宮中伺候皇上的人不知道有幾何，同樣的事情卻只有黎指使去做，才能博得這番贊譽。

    從很早以前，他就看出來，皇上對黎昕與旁人不同。短短兩年時間，對方就從長公主府中的一名侍衛(wèi)，爬上了晉義衛(wèi)指揮使的高位，盛寵不絕。

    黎昕聞言停下手里的動作，羹匙在碗中輕擊出聲響。

    “皇上千萬不能這么想。”他輕輕說道，醉人的聲線，如同他風(fēng)雅華貴的容貌一樣悅?cè)藠Z目，“陛下貴為天子，當(dāng)早日康復(fù)才是萬民之福。”

    “阿黎當(dāng)真這么想？”

    “臣也希望皇上能早日康復(fù)，重振雄風(fēng)?！崩桕空Z氣中帶著些別樣的誘惑。

    姬昊空聽了眼眸發(fā)亮，幾乎欲從病榻上一躍而起，迸發(fā)的熱情連病容都掩飾過去。

    “阿黎，朕現(xiàn)在也能……”

    “皇上，太醫(yī)院劉院使反復(fù)叮囑皇上當(dāng)節(jié)制?！崩桕棵鏌o表情道，將姬昊空重新按回病榻上。這等沉不住氣的演技，還想要裝重病患者，全身都是破綻！

    要不是他幫著掩護，時刻提醒對方，不出一日賢王就該知道，皇上身體好著呢，根本沒有生病，更加沒有中毒身體虛弱了！

    “有阿黎這句話，朕當(dāng)快點好起來！”姬昊空又變回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虛弱語氣。

    雙方對視暗笑，都知道這病非但不會好，還會在短短三個月時間里要人性命。

    不過不這樣做，大魚怎么會上鉤，善于偽裝的惡魔，怎么會露出不為人知的真實面目？

    雖然商量好了，真正裝起病來，姬昊空才知道有多不容易。一個孔武有力渾身都是精力的人，非但手癢去不了練武場，走路還得有人扶著，一裝就是一個月。未來兩個月他還得漸漸從被人攙扶，到纏綿病榻起不來，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更加可悲的是，明明有一位活色生香，世間罕有的絕世美人在側(cè)，盡心竭力伺候他，偏偏碰不了。這大概才是讓姬昊空最難受的地方。見黎昕每次幸災(zāi)樂禍的偷笑表情，他眸中閃動暗光，總想著將來加倍奉還，讓對方在他身下哭都哭不出來。

    這定當(dāng)是人間最美妙的事，不過現(xiàn)在他還得半死不活繼續(xù)演重病皇帝。

    “阿黎今日雖伺候朕格外盡心，卻走神了幾次，是否有心事？”

    黎昕將已然喂空的湯碗，遞由旁邊內(nèi)侍端走，他輕笑道：“臣在京郊那片地里種植的作物，今日收獲了?！?/br>
    那大片土地是皇上所賜，姬昊空自然知道對方在干什么，還知道黎昕為了這些漂洋過海來的蠻夷作物，付諸了不少心力。

    “產(chǎn)量如何？”

    “光是土豆就能畝產(chǎn)三十石，夠十個成年人吃上一年，以后種植得法，產(chǎn)量還能提上去！”

    “三十石！”姬昊空嚇了一跳，被黎昕不動聲色強硬地又按回病榻上。

    裝病太難了，他病懨懨地想。這蠻夷之地來的作物，竟然能達到晉國其他作物的十倍產(chǎn)值，實在太驚人！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能讓多少子民不用徘徊在饑餓的邊緣！難怪黎昕這般重視，真出了產(chǎn)量，他知道黎昕所言非虛。

    黎昕笑道：“皇上，這些作物不但飽腹，還甚為美味，臣已品嘗過，本想與皇上分享，不過尚膳監(jiān)未見過此物，不敢貿(mào)然呈至君前。”

    姬昊空道：“這有何難？朕命他們?nèi)プ鰜砥穱L，當(dāng)真美味？”

    “當(dāng)真?！崩桕啃Φ溃俺加袀€不情之請，若皇上吃了滿意，臣希望能將這些作物推廣出去，來年春天遍布晉國大地?！?/br>
    “這……”姬昊空猶豫道，“只在京郊試種過一季，貿(mào)然推廣，阿黎是否cao之過急？朕以為這等作物，等種植手段成熟，再進行普及更為妥當(dāng)。”

    黎昕也知道這件事上，他看上去太過急功近利，不過他在跟時間賽跑，來年晉國大旱，全國上下餓殍無數(shù)，活不下去的義軍揭竿而起，又有賢王虎視眈眈，姬昊空的日子會很不好過。

    他明白姬昊空身為皇上，有自己的考慮，不會因為與他關(guān)系不同尋常，就失去了主見。這件事關(guān)系到土地、糧食，乃國之根本，做出決策前不得不謹慎，他卻有點急了，時間不等人。

    “皇上，臣想在各地種植，用以對比產(chǎn)量。多種些地方，才能知道它們更適合種在哪里不是嗎？臣欲效仿先賢，皇上就算不答應(yīng)，臣也想許以重利，換它們遍布晉國土地。來年等豐收了，臣跟著大伙一起得益，若顆粒無收，臣也愿全部賠償，自負虧盈，只盼皇上別誤會臣趁機圈地，一顆拳拳報國之心?！?/br>
    “阿黎，你呀，你——”姬昊空無奈又寵溺道，“這利國利民的好事，怎么能讓阿黎博上全身家底，豈不是顯得朕昏庸無道？”

    他以為黎昕這般急切，是怕如果這次他們輸了，姬子騫得勢以后推行新政，就沒辦法做這件利國利民的大事，他不會給賢王這個機會。黎昕與他命運綁在一起，若他有事，對方大概已經(jīng)做好與他共沉淪的決絕準備。

    姬昊空心中泛甜，嘴角上翹道：“如此激進，朝中那些老家伙不會答應(yīng)的。不過阿黎若想用地，朕在各處的行宮、田產(chǎn)都可聽你指揮，自愿跟隨你的田戶，朕也給予方便吧，若此事不成，大不了朕被你掏空了私庫，來年同你一起喝粥啃草?！?/br>
    “皇上……”黎昕感動道。盡管旁邊有人，他還是沒忍住與對方是十指相偎。

    姬昊空道：“阿黎，朕如此待你，你當(dāng)答應(yīng)朕一件事?！?/br>
    “不行！”黎昕堅決道，“皇上別忘記太醫(yī)的囑咐?！?/br>
    “……朕還沒說，阿黎怎么就往那方面想，朕冤枉！”姬昊空喊冤道。就算覬覦對方美色，想要發(fā)生些什么，他這時候也打死不承認。

    “朕想說的是，這些東西可否由朕來命名？”

    黎昕臉一臊道：“皇上是說土豆、番薯和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