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芃芃白皙的臉藏入寬大的校服領(lǐng)口，她“嗯”了一聲，不由得多說了兩句：“他已經(jīng)復(fù)習(xí)得很好了，這些資料用不上，就給我了?！?/br>
    話音落地，她自知多言，拿起單詞書默讀，她的早讀是不發(fā)出聲音的，全由腦子記憶。

    明玥的視線從孟芃芃身上劃過，再在總復(fù)習(xí)書上落了一會，最后收斂。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孟芃芃清秀的臉上有一絲淺淡的嫣紅，打破了她冰人一般的嚴(yán)肅。

    教室里書聲瑯瑯，而最后一角，全然沒有學(xué)習(xí)的氣氛。

    白楊還在為早上的事情擔(dān)憂，一張rou乎乎的胖臉皺成了苦瓜，他臉上最鮮明的就是一雙濃黑的眉毛，眼下跟毛毛蟲似的掛著。他最害怕學(xué)習(xí)好的孟芃芃，簡直能把她放在神龕上供起來。

    白楊只好一面吃零食，一面安慰自己說：“像孟芃芃這樣的神仙，是不會計較我白楊這點小錯的?！?/br>
    周自恒嗤笑，又不好意思真的笑話白楊，開玩笑道：“小肥羊，你這么怕孟芃芃，要是有一天把她當(dāng)婆娘討回家，那不是得天天跪搓衣板？”他越想越好笑，眼角眉梢都寫著戲謔。

    跪搓衣板啊……

    白楊渾身上下打了個激靈，全身肥rou都顫動了，想都不敢想：“不行——不行的！”他猛搖頭。

    被嚇唬成這樣，周自恒也就放過了哆嗦的小肥羊，從書包里拿了一瓶牛奶，愜意地不行，懶散地靠著墻壁，目光一直放在明玥身上，好似看不盡，看不完。

    他拉了拉校服的拉鏈——

    他穿校服，明玥也是校服，同樣的深藍色好似變得溫柔繾綣了起來，染上一層輝光。

    白楊順著周自恒的視線去看明玥，全班女生都穿校服，在白楊看來，只有明玥和孟芃芃穿出了纖細(xì)的裊娜。

    他瞥一眼老大，莫名就覺得他的老大和明玥格外相配，教室上空仿佛有一道深藍色的光帶，把周自恒和明玥牢牢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天生一對。

    白楊驀地就想到了這個詞，極開心地同周自恒分享：“老大，我覺得你和大嫂就是天生一對?！彼苷J(rèn)真地眨著小眼睛。

    周自恒有被他取悅，當(dāng)即一口喝完了一瓶牛奶，打了個響指：“有眼光！”他驕矜極了，又偏過頭來和白楊說，“我也是這么覺得的?！?/br>
    他揪著頭發(fā)，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下午，整一天都沒有鬧事，甚至舉手認(rèn)真地回答了英語老師的問題，這讓英語老師惴惴不安，反復(fù)思量著今天上課有沒有得罪過這個小魔王。

    外頭陽光和周自恒的心情一樣和煦，等到放學(xué)，天色漸晚，路面上積雪已然全數(shù)化開，雪水也滲入地下，只有棲霞山山背和山頂還有幾塊殘雪。

    周自恒自行車騎得慢，但路程是有限的，不多時便回了家。

    他舍不得明玥走，拉著她說話，把腦子里的東西整個掀了個來回，還拉著不讓人走。

    明玥也是舍不得他的。小兒女之間開了情竇，呆在一起，連空氣都是甜蜜的，更不要說情人嘴里的一句話，能甜的心肝顫。

    “小肥羊說我們是天生一對?！敝茏院惆衙鳙h的雙手拉著，放進自己的口袋里，低著頭，溫言細(xì)語。

    天兒冷，他噴出來一點白氣，很快消散，但熱度一直留在明玥額頭。

    明玥很是贊同，在他口袋里環(huán)著他的腰，仰頭同他道：“白楊說得對，明天我要給他送幾個rou包子。”

    “他說的不算對?！敝茏院悴桓吲d，摟著明玥蹭了蹭。

    “那怎么才對？”明玥撓他腰窩，周自恒忍不住笑。

    笑了一陣后，雙手捧著明玥臉，道：“我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外加天生一對。”

    再沒有比他們更合適的一對了，周自恒想，他們一同成長，一同讀書，生命里每一個時間段，彼此都未曾缺席，好似生活的軌跡一直交織在一起，慢慢滲透，再也不能分離。

    他說得虔誠認(rèn)真，眼底有脈脈春光流瀉，一番話，無端變得深情綿貌。

    明玥趁他低頭，雙手?jǐn)埳纤牟弊?，在他眼睛上親了一下。

    “這里也親要一下?！敝茏院沣读艘粫?，扣著她的腰不放，努起唇，流氓一樣貼過來。

    他只是裝模作樣，沒有真的要親的意思，但內(nèi)心還是期盼。

    明玥推開他：“沒有了?！北阏砹艘幌乱路兔弊?，小步跑回家。

    她特特捂著嘴跑走，有些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意思，周自恒倚著自行車笑，又摸上自己的嘴唇。

    明玥的唇比他的要豐潤一些，那親起來……

    應(yīng)該挺軟的吧……

    只是這樣想著，周自恒就心動地不行，抬頭往明家看了一眼，卻瞥見窗簾霎那間被拉緊。

    “明大俠，叫你去看看小月亮怎么還不回來，你怎么跑到小月亮房間里去了？”江雙鯉頗有些嗔怪。

    明岱川還捏著一片鵝黃色的窗簾，沉心靜氣好一會，一言不發(fā)地下了樓。

    “爸爸?！泵鳙h進屋，還未放下書包，就喚他，甜蜜蜜地湊過來，拉明岱川的手。

    明岱川心里狂風(fēng)驟雨，面上偏生裝出和風(fēng)細(xì)雨：“嗯。今天冷不冷？”又不動聲色道，“以后還是爸爸送你吧，別麻煩人家小恒了?！?/br>
    明玥瞥了明岱川兩眼，正不知道如何答話，江雙鯉招呼兩人吃飯。

    江雙鯉做一桌好菜，擱往常，明岱川必定好生夸贊一番，但今天他帶了本書上飯桌，特意把封面露出來——《三少爺?shù)膭Α贰?/br>
    “瞧你爸，吃個飯也帶本武俠小說，走火入魔?！苯p鯉和女兒埋汰。

    “哼——”明岱川翻了一頁，淡淡道，“這你不懂。書里有大智慧?！彼戳伺畠簝裳?，“我看的這本書啊，里面神劍山莊三少爺和慕容秋荻青梅竹馬多年，到頭來，三少爺始亂終棄，說拋下就拋下了，留得慕容秋荻還懷著孩子，一個人面對是是非非。”

    明岱川神色不變：“青梅竹馬啊，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相處好多年，最容易厭煩啊?！?/br>
    好端端的一部古龍小說被他曲解成這樣，明玥縮了縮脖子，她做賊心虛，明岱川一句話，便讓她覺得是在含沙射影。

    她放下筷子，盡量裝出安定神態(tài)，小聲怯怯道：“那也不是啊，楊過和小龍女也相處好多年，最后也沒有變?！彼洲D(zhuǎn)頭看江雙鯉，“mama，你說是吧？”

    江雙鯉自然是認(rèn)同女兒的話的，她給明岱川夾了一筷子蔬菜：“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br>
    明岱川最不愛吃蔬菜，他頗有些不高興，不陰不陽地自言自語：“花花心腸花花臉蛋的男孩，就該被種下生死符，嘗一嘗始亂終棄的壞滋味?！?/br>
    明玥暗暗咬唇，踟躇許久，到底再沒說一句話。

    周自恒在沙發(fā)上躺著，驀地脊背就是一涼，抬眼望了望，沒見周沖回家，摸摸鼻子，罵了一句：“誰他媽念刀老子！”

    作者有話要說：　　明爸爸很傷心。

    下集預(yù)告，關(guān)于正兒八經(jīng)的初吻以及周爸爸

    ☆、第42章 千喚不一回（四）

    第四十二章.

    十二月的末尾, 天尤寒, 南城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最易飄雪, 雪片搓綿扯絮, 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幾日，過于厚重的積雪甚至把棲霞山連片的竹林壓彎，秦淮河湖面薄冰加厚, 被船工鑿開，這天氣看雪的人多, 船在河里行走，兩岸皆是白色, 河水清明如玉。

    寒冷的天氣里, 人很難有心情做事，新陳代謝好似都慢了下來, 閑暇泡一杯熱茶, 就是一天過去。

    周沖結(jié)婚的新聞，在這樣冰寒的日子, 像是沖天而起的紅色焰火，讓沉寂的心都在躁動, 南城街頭巷尾每一份報紙上, 都刊印關(guān)于這位盛光董事長婚期婚事的討論。

    是真正的熱火朝天。

    接連七八日都沒有熄滅下去，有關(guān)新娘的猜測、婚期的選定, 都有不相干的人跳出來cao心。

    周沖是南城如今活著的一代傳奇，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引來媒體追逐, 這股風(fēng)氣甚至吹到了校園。

    明玥先周自恒一步進教室，周自恒不到鈴響，是不會進教室的。明玥還未坐下，便察覺出不對勁。

    這是一中最好的班級，學(xué)生各自關(guān)心學(xué)業(yè)前途，未到早讀，便也開始讀書，而眼下，學(xué)生都拿著刊印的黑白報紙，交頭接耳，刻意壓低的聲音和探究的視線營造出一種寂靜。

    孟芃芃依舊兩耳不聞窗外事，端端正正坐著與題海戰(zhàn)斗，但見到明玥疑惑，抿抿唇，從旁人那兒借來一份報紙，也不言語，頭條新聞已經(jīng)很能說明情況——《周沖婚期已定，私生子周自恒何去何從？》

    大寫加粗的紅字，在一片黑白的印刷中格外醒目。

    這是南城本地發(fā)行最多的時事報紙，替連日來燒地旺旺的一把火再添一捆薪柴，連連燒到了周自恒的身上。

    到周沖這份上，基本的家人私密已經(jīng)掩飾不住，周自恒為人又十分張揚霸道，被挖出來是遲早的事，更何況十六年前，周沖從警局把兒子帶回家，早就是人盡皆知的軼事。

    明玥看著攤開的報紙，粗略一掃，教室里竊竊私語的聲音小了，都偷偷摸摸望著明玥，企圖從她臉上看出一些什么來。

    除了白楊以外，明玥是同周自恒走得最近的人，甚至比白楊親密幾分，兩家相交甚好，從小一起長大，從明玥這里，能得到更確切的消息。

    有女同學(xué)拿著報紙過來同明玥套近乎，想從她口中套出只言片語，以此來滿足好奇心。明玥是班上脾氣最好的女生，這位女同學(xué)篤定，明玥這次也不會生氣。

    “明玥，縱橫哥……”女同學(xué)想到一點什么，立馬改口，“周自恒他是不是真的沒有繼承權(quán)，盛光他一分錢也得不到？”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她的語氣有多么幸災(zāi)樂禍。

    明玥沒有回答，把桌上的報紙折好。

    “是不是？明玥，你就說一句，是不是嘛？”女同學(xué)依舊纏著不放，還挽住了明玥的手。

    明玥定定地看著她，把手從女同學(xué)的臂彎里一點點抽出，再把她手里的報紙也拿走。整個過程里，她的面上蒙了一層冰霜，連眼神都冰凌凌的。

    她從來以笑對人，溫和又講禮，盡管她生的有些嫵媚，依舊是個眾人夸贊的乖巧女孩。

    這樣的冷決，是不曾展露過的。

    在開著暖氣的教室里，女同學(xué)甚至后退了一步，脊背微涼。

    明玥未發(fā)一言，從教室最前端開始，把每一個學(xué)生手里的報紙強硬地收走，她在這過程中沒有發(fā)怒、沒有生氣，只是肅著一張俏臉，脊背都是筆直的。

    這些報紙各有標(biāo)題，博人眼球，類似《周沖再婚，新娘大猜想》、《周沖奉子成婚，疑培養(yǎng)新接班人》，財經(jīng)報紙甚至也來摻一腳，請來專家替周沖規(guī)劃盛光財產(chǎn)分配問題。

    但這些只是小頭，大部分學(xué)生手里拿著的都是南城時報，碩大鮮紅的《周沖婚期已定，私生子周自恒何去何從？》幾個字，幾乎占據(jù)一半版塊。

    私生子。

    輕飄飄的幾個字，輕飄飄的一篇文章，輕飄飄的一張報紙，給周自恒蓋棺定論。

    明玥把這些報紙疊好，從班上幾個男生手里要來打火機，輕輕按壓按鈕，在講臺上，當(dāng)著全班學(xué)生的面，一把火，把一堆報紙盡數(shù)銷毀。

    一團火光升騰，沒有人敢說話，孟芃芃抬起頭，明玥一張臉融進橙黃色的火焰里，忽明忽暗。

    報紙很快燃燒成灰燼，油墨味道在教室里飄散不去。

    明玥一言未發(fā)，卻再沒有人敢提及今日報紙頭條，所有攢動的心思都被燒的干干凈凈。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還未沾染世俗，象牙塔的生活讓他們極度單純，害怕之后，便不敢得罪。

    明玥從教室后方拿來掃把，將灰燼打掃干凈，再把打火機還給男生，在強硬地?zé)龤П〖埡?，她卻謙和地，若無其事地對男生說了一句“謝謝?！?/br>
    等到早讀鈴聲響起，明玥坐回座位，周自恒扯著白楊的耳朵踩著點進教室。

    周自恒插著口袋吹了一聲口哨，明玥轉(zhuǎn)過去對他笑。

    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孟芃芃側(cè)眼，明玥一雙眼睛好似揉碎了星光，她的長發(fā)散落在背后，尾梢還有一些小卷，在她腰際晃動，襯得她整個人都纖細(xì)柔弱。

    但她勇敢地今天讓孟芃芃刮目相看。

    明玥今晨的做法算不得聰慧理智，甚至有些魯莽，換做孟芃芃，會有更恰當(dāng)?shù)奶幚矸椒?，能?quán)衡輕重緩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