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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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得自然遠沒有剛開始時多, 但也不至于往里賠錢, 這就夠了。 幾天之后, 邱庭波也再次出現,卻原來這一陣子方老大人心血來潮,要看他們修的書,結果意外的發(fā)現大家都在混日子,根本沒將這差事放在心上,于是勃然大怒,勒令他們月內必須將手中的書校對完畢。 所以哪怕是邱庭波這種人精, 也只能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在翰林院里安穩(wěn)的坐了一陣子。不過他動作快,真下了功夫,手里的工作很快就做完了。于是又能優(yōu)哉游哉的出來吃東西了。 清薇送了他一碟子鹵rou,并沒有立刻走開,而是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我有些事想問邱大人?!?/br> “我就知道這鹵rou不會白送?!鼻裢ゲ▽⑹掷锏目曜訑R下,含笑道,“趙姑娘還是先問完了,我才能安心的吃?!?/br> “邱大人同趙將軍的關系,似乎頗為微妙?!鼻遛闭f,“雖然總是針鋒相對,但我自認眼力不差,你們對彼此都沒有惡意,倒更像是……相交多年,愛揭對方短的老朋友?!?/br> 邱庭波笑著搖了搖頭,“這話我不會承認,趙瑾之也不會承認。趙姑娘究竟想問什么?” “只是想知道這份淵源從何而來?!鼻遛钡?,“畢竟文臣與武將極少會有往來,更不會將對方看作對手。” 邱庭波聞言看了清薇一眼,“你的眼力倒的確不錯。但你難道以為趙瑾之一開始就是武將么?我問你,當今天下,說到姓趙的,你第一個想到的是誰?” “自然是趙相公。”清薇回答了這個問題,然后自顧問道,“趙大哥是他的后人?” 趙相公趙訓,是個頗為傳奇的人物。魏高祖虞獻起兵的時候,他才剛剛出生,在亂世中長成,十幾歲便投身高祖帳下,做了個小小謀臣。當然,那時候英杰云集,他自然是排不上號的。但他運氣好,正好趕上高祖稱帝,便也得了個官職。其后高祖薨逝,武帝早亡,朝堂曾一度動蕩不安,多少立國勛臣被卷入種種案件之中,幾乎都不得善終,倒是趙訓這樣的年輕人得到了出頭的機會。 當時年輕的文帝初登基,因為秉性柔弱,在政事上就更容易聽取臣子們的意見。于是以趙訓為首的文官集團手中掌握著的權力就越來越大,幾乎可與皇帝分庭抗禮?!f起來,虞景現在面對的被臣子們轄制的困境,源頭還在這里。換做是高祖和武帝年間,絕不會出現這樣的事。 大概光顧著從皇帝那里搶權力,官員內部的黨爭倒是很少,精力都放在了治國理事上,加上那些年風調雨順,于是大魏順利過渡,進入了國泰民安的發(fā)展時期。 而趙訓本人的官職和聲望,也達到了他人生中的頂峰。其實那時候他的年紀還不算大,以他的影響力,繼續(xù)把持朝堂是絕對沒問題的。但趙訓深諳為臣之道,急流勇退,以自己早年征戰(zhàn)時落下暗傷為理由,辭去了丞相的職位,退下來養(yǎng)老。 雖然對朝堂的影響力還在,但他自己閉門不出,每天養(yǎng)花種草怡情,仿佛真的不在管這些事。文帝本來性情就弱一些,很重感情,見他這樣識趣,自然不會有什么清算的念頭,反而屢屢加恩。 到如今又是一二十年過去,朝堂上的臣子換了一撥,趙訓的影響力沒有那么大了。但若說提起姓趙的第一個想到誰,還是他無疑。 趙瑾之,是他的后人?以他的年齡算,應該是趙訓的孫子輩。 而趙訓身為文臣之首,他的孫子當然理所應當也是個文人才是,卻偏偏去做了武將,這其中想必還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之事。不過,這不是清薇如今要追究的。反正知道了趙瑾之是后來才棄文從武,這就足夠了。 因為她需要趙瑾之去辦的事情,是一件需要耍弄筆桿子的活兒。所以之前才會想找邱庭波這個探花郎出手。但既然邱庭波承認趙瑾之曾經在這上頭的造詣不遜于自己,甚至至今還將趙瑾之當做畢生之敵來看待,那趙瑾之自然也能做到。 不過,她雖然早知道趙瑾之的出身不會差了,卻也沒有想到會這樣好。 三朝——到虞景這里是四朝了,四朝元老的孫子,難怪底氣那么足,難怪對虞景這個帝王也不見有多少畏懼之心。要論到仕君這個事業(yè),趙訓可能是做得最成功的人,聲名榮耀都有了,又能善始善終,這是古往今來無數臣子都沒能做到的。 身為他的孫子,言傳身教之下,趙瑾之或許也有很多心得。 邱庭波見清薇想明白了,便又重新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鹵rou吃了,然后才道,“趙姑娘似乎并不著急?!?/br> 鹵rou鋪的事,現在整個皇城幾乎沒人知道,大家都在等著看兩方會有什么反應,只是清薇太淡定了,倒讓大家十分失望。不過對方能拿下那個攤子,又這般有魄力的降價銷售,后面肯定有人撐著。所以眾人都猜測,清薇是看明白了,所以退縮了。 只是邱庭波不這樣認為。 雖然他認識清薇的時間不短,但也知道她絕不是坐視別人欺到頭上來的性子。但是她遲遲沒有反應,也是事實。不過今日見到清薇,見她仍舊不急不慢,邱庭波便知道她心里可能已經有了打算。 “急有何用?”清薇反問。 “也是?!鼻裢ゲc頭,“趙姑娘是明白人,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開口便是?!?/br> 清薇本來要拒絕,轉念卻只含笑道,“原本倒是想請邱大人幫忙,只是這幾日不見你,我想你貴人事忙,倒不好多打擾,因此已經托了趙將軍了。謝禮都已經許了,總不好翻悔?!?/br> 邱庭波眉一挑,“趙瑾之收了你的謝禮,是什么?” “邱大人若想知道,還是去問趙將軍吧?!鼻遛闭酒鹕恚拔揖筒淮驍_了?!?/br> 邱庭波原本只是隨口一問,這會兒倒被勾出興趣來了。不過他當然是不可能去問趙瑾之的,只好在心里瞎琢磨,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便放下了。 …… 一直到六月中旬,清薇所等的機會終于來了。 夏收結束之后便進入了梅雨季,江南地區(qū)靠海,雨水尤多,這陣子幾乎沒有一日不下雨,百姓們都說是天漏了個口子。這般日日下雨,給百姓們的生活帶來多少不便不提,畢竟年年如此,此地百姓們早已習慣,早早做好了種種準備。 然而最嚴重的是隨著雨季到來,滄江水位一直在加深,然后六月中旬,江南加急來報,滄江決堤! 滄江決堤,這樣重要的消息,自然是直接密送進宮。不過實際上,不論是虞景還是朝臣,此時對這個消息都不算重視。畢竟年年暴雨,江南也就年年水患,大家都已經習慣了。雖然滄江決堤,但想來應該只是一小段河堤被沖毀,只要及時組織人手,重新將堤壩筑好即可。最多附近的良田多被水泡幾日。但現在夏收已經過去了,地里沒有糧食,影響并不大。 這一天晚上,虞景休息之后,御前總管張芳沒有留下來伺候,而是趁著宮門下鑰之前出了宮,到了他侄子家中留宿。對于宮廷中的大太監(jiān)們而言,這是非常正常的事。畢竟伴君如伴虎,平日里提心吊膽,已經夠累了,偶爾出宮休息一陣,沒人會說什么。 第二日一早,張芳回宮,而清薇的攤子上則多了個熟悉的客人。 之前清薇的攤子才剛剛支起來的時候,張芳的侄子曾經被派來買鹵rou。那些鹵rou自然是要送進宮的,但從那以后,他倒是時常會過來,自己點上半斤rou,慢慢享用。即使清薇的生意一落千丈,也沒有改變。 但這一天,他付錢的時候多對清薇說了兩句話,“近來雨水多,姑娘該防備著這灶臺被沖毀才是?!?/br> 清薇眼神一閃,忙道,“客人放心,我們家的灶臺都是最好的匠人砌的,不會那么容易就被沖垮?!?/br> 等應付了面前的幾個客人,清薇讓壯兒和小六子看著攤子,自己則匆忙離開。 欽天監(jiān)的官署也在皇城之內,自然這里的官員也是需要出來吃飯的。不過周徽這樣的身份,是不會在宮門口這些小攤上吃東西的,欽天監(jiān)與別處也不同,他的仆人會每天給他送來現成的飯菜。 清薇在宮門口等了好一陣子,才看到了周家的仆人。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手里的食盒上印著標志。畢竟大家都用食盒,難免有看起來相似的,若不做出標志,很容易弄混。 清薇迎上去把人攔住,“你可是周大人家的?” “正是?!蹦瞧腿司璧目聪蚯遛保澳闶钦l?” “我有一句話要帶給你家大人,他聽了自然知道我是誰?!鼻遛钡?,“你就跟他說,下雨了,別忘記帶傘?!?/br> 周家的仆人莫名其妙,而清薇在說完這句話之后,便立刻轉身離開了。畢竟這是宮門口,她站在這里會很惹眼,時間長了,肯定會被注意到。 好在雖然不懂這句話是什么,但是帶一句話又不費事,這仆人見到周徽之后,還是將此事說了出來。 然后他就看見自家主子連飯都顧不上吃,急匆匆穿上了外頭的補服,進宮見駕去了。 那句話難不成還有什么自己聽不明白的玄機?這仆人思量了半晌,還是想不通,也就將這件事拋之腦后了。反正欽天監(jiān)的官員們,平時多少有些神神道道的,稀奇事不是一兩件,這一件也算不上什么。 虞景正在批奏折,聽說周徽求見,雖然有些莫名,但還是召了。 然而周徽進了大殿,甚至未及行禮,便大聲高呼,“陛下大禍將至!” 不論是誰,忽然聽到有人說自己大禍將至,估計都不會太高興,何況虞景還是帝王之尊。所以他立刻冷冷問道,“禍從何來?” “禍從南來!”周徽道,“是客星犯主之相,最近恐有災禍降臨!” 聽到他這么肯定,虞景心里將信將疑,“周卿這樣說,朕一點頭緒都沒有。這到底是個什么禍事?” 周徽道,“卜算之道結果往往都很模糊,臣亦不知。還請陛下恕罪?!?/br> 這句話當真說得理直氣壯,但虞景也沒辦法說什么。人家能算出來最近有禍事已經很困難了,非要人具體的說出是什么禍事,那就為難人了。古往今來,也沒聽說有能做到這一點的人。 若真有人有這樣的能力,那虞景這個皇帝第一個不會放過。 “周卿可有別的法子,至少要稍加推測,指明方向才是。”虞景想了想,又問。這種事情,雖說不一定準,但一想都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 周徽道,“臣略通測字之術,不如陛下現在寫一個字出來,讓臣一測?!?/br> 虞景點頭,但提起筆,一時又不知該寫什么,思來想去,索性寫了個“測”字。然而周徽接過去一看,面色便是一變。 “如何,可是此字不好?”虞景問。 周徽道,“測字之道,無非是拆而解之。陛下請看,這測字,從水,從貝,從刀。刀者禍也,刀兵之禍,必見人命。貝者,珍寶之物也,古時以貝為錢幣,可見此禍損失財物極大。” “水又何解?” “不可解,只能猜。”周徽搖頭道。 虞景皺眉,“那周卿猜出了什么?” “臣方才說過,禍從南來,南邊的水禍,臣斗膽猜測,恐怕與連日暴雨相關。滄江年年治理,年年決堤,隱患極大!若只是決堤也就罷了,史書上滄江曾四次改道,每一次都是巨大的災難,伴隨著饑荒、死亡與戰(zhàn)事。陛下,臣恐……” 周徽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虞景知道他的未盡之言。 滄江改道,那是能夠毀掉一個國家根基的禍事!倘若當真如此,那大魏就完了,而他這個皇帝,則會成為千古罪人! 尤其是,虞景一想到昨日才收到了江南水患的消息。卻因不是大事而沒有關注,就不由心頭猛跳。難道說……其中還有什么隱情? 這么一想,他便有些坐不住了,立刻讓張芳召集了幾位重臣入宮議政。 然而幾位大臣才剛剛趕到,還沒開始商議呢,江南那邊又送來了新的消息。滄江決堤,毀壞沿岸數個州縣良田房屋無數。至于牲畜人口,猝不及防之下被淹死的也不在少數! 這個消息便如晴天霹靂,讓剛剛聚到一起的君臣都愣住了。 畢竟從大魏立國一來,一直都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還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大家沒有處理的經驗,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不過到底都是經過了許多事情的重臣,很快反應過來,請虞景下令賑災。 虞景把人叫來本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現在自然也立刻下了旨意,著令朝廷牽頭賑災,而江南周邊的州府,也應該伸出援手。 命令有條不紊的派下去之后,虞景心里才不由生出幾分后怕。之前他還覺得周徽是在胡謅,但是現在水禍立刻就來了,由不得他心里不信。好在事情沒到最壞的地步,只是滄江決堤,不是滄江改道。 然而虞景的慶幸,也未能持續(xù)太久。 權知湖州的知州周敬連著上了五道折子請朝廷派人賑災,六神無主的姿態(tài)暴露無遺。他畢竟資歷淺,在去湖州之前只在京城里做個清閑散官,根本沒有治理一地的經驗,這會兒自然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這般行事,自然弄得京城中的氣氛也緊張起來。隨著時間推移,江南水患的消息掩藏不住,京中已經傳遍了。而現在,百姓們都在議論此事,等著看朝廷的決策。好在虞景這邊早做準備,賑災還算及時,安撫住了人心。 只是情況初初穩(wěn)定住,隨著江南的消息一個個傳到京城,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次水災的損失初步統(tǒng)計出來了,朝堂上君臣看著結果,相對無言。 僅是湖州一地,就死傷近萬人! 不必看別的損失,光是這個,就是大魏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嚴重。莫說天災,就是**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死這么多人。到底為什么會這樣?一查下去,內里的根由自然也瞞不住,而結果亦令人大跌眼鏡。 ——滄江決堤之后,周敬只顧著自己逃命,寫請罪折子,根本沒想過要組織人手去救援那些陷入災難之中的百姓。他自己倒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逃到了受災不深的濰州,甚至連上任以來積攢的財富,連同自己七房小妾,一個都沒落下。然而沒人主持的湖州卻是水深火熱,若不是下頭的屬官里還有一兩個能人,聚在一起商量之后,便開始組織人手自救,恐怕?lián)p失還會更大! 除了人命,還有被沖毀的房屋,良田和桑園,損失亦極大。江南是天下糧倉,有超過一半的糧食都產自這里,絲織品更是八成以上都出自江南。而這一次湖州的滄江決堤,卻一路沖毀好幾個州縣,這些地方的民生可能需要數年甚至十數年才能慢慢恢復,這對整個大魏來說,都是極大的損失和打擊。 而最要命的還不是這些。 對于朝堂上的帝王和大臣們來說,他們沒有親眼見過江南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的狀態(tài),雖然憂心這件事,但原因卻根本不是擔心百姓,也不是這件事情接下來要如何彌補。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龍椅上的帝王身上。 這是虞景登基的第一年,還特意改了承平這樣好寓意的年號,然而接下來就碰上了立國以來最大的天災,讓人不由得便要生出幾分疑慮。 這是否是上天的示警? 君權神授,這是太平時用來統(tǒng)治百姓的工具,但到了這種時候,就會讓身為帝王的人如鯁在喉了。既然是天子,那就代表著上天的意志,但現在,他才當上皇帝,上天就降下了災難,這是對他的不滿?或者是他身為帝王的德行有失? 人言可畏。雖然目前大魏的統(tǒng)治還很穩(wěn)固,短時間內應該也不會有人揭竿造反,虞氏的基業(yè)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但身為皇帝的虞景就不一樣了。畢竟虞氏子孫眾多,并不一定只有他才能登上這個位置。 如果他是高祖和武帝那樣能夠壓制住朝臣的帝王,也不用擔心這種流言。但偏偏經過文帝一朝,文臣的權利空前脹大,對他這個皇帝也具有了轄制的作用。如果真的讓人定論是他不賢不孝,上天不滿降下懲罰,朝臣們真的聯(lián)合起來打算換個皇帝,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是他那幾位叔王一直都不肯死心,虎視眈眈,若是被他們抓住這個機會,未必不能翻身! 局勢瞬息萬變,皇城中當值的官員們都開始變得謹慎起來。從前在清薇攤子上吃東西,眾人還會閑聊幾句朝政。畢竟大魏并不堵塞言路,也不以言論問罪,身為官員討論這些再正常不過。而現在,大家都低頭噤聲,就是熟人見面,也不過點個頭算是招呼。言多必失,誰也說不準這局勢會怎么變,他們這些官微職小的人,還是老實些待著吧。 清薇之前料到江南會有水患,但也沒有想過會這樣嚴重。說起來是老天爺在幫她,借助這個機會,完全可以徹底擺脫虞景。但是想到江南數萬人受災,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又怎么可能高興得起來呢? 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這些人,總該做點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