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節(jié)
“皇上政務(wù)繁忙,難以抽身。上皇旅途勞頓,也難免乏累,皇上說明日再來探望?!崩畹掳泊故谆卮稹?/br> 上皇微帶嘲諷地淡淡笑了一聲,舉步走入寢殿。寢殿里空空蕩蕩,只有一名穿著素凈的宮女正背對著他正往一張長案上的螭首香爐里添著香。他頓住腳步,怔怔盯著那宮女的背影許久,只覺得她纖細的背影像極了一個人。 看見那宮女蓋好了香爐直起身,緩緩向他回過頭來。他在看清她嫵媚容顏的一瞬間淚流滿面,就見她微笑地向他走來,用熟悉的嗓音柔聲對他笑,“上皇,讓奴婢伺候你吧。” 他抓緊了她的手,泣不成聲。 寢殿外,李德安含笑收回視線轉(zhuǎn)身離開玉清宮,提著燈籠一路往前宮去。行至半路,漆黑的夜空中忽然落起了蕭蕭飛雪。路過紫宸殿時,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紫宸殿那十二扇殿門竟還敞開著,有些微燭光從殿內(nèi)透出來。 細細碎碎地落雪被寒風(fēng)卷裹著撲入冰冷空曠的大殿,李德安提著燈籠向內(nèi)看去,他看見他高高在上的帝王正獨自坐在紫宸殿那張尊貴冰冷的龍椅上。他孤獨沉默的身影被燭光拉得極長,伶仃地落在殿墻上。他穿著一身銀色的鎧甲,那銀甲的左肩上有一道利箭導(dǎo)致的破口,那曾是一道傷。他以左手支頭,放在膝上的右手里緊緊抓著一小片雪白的衣袖,他閉著雙眼似在沉思,又似已沉睡。 李德安嘆息著轉(zhuǎn)身,他看見紫宸殿前的廣場上已薄薄積了一層雪。夜色極濃,皇宮里的一切是那么靜,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沉寂彌漫在這座古老華麗的宮殿之間。只有瑟瑟的北風(fēng),還在呼嘯在這雪夜。 作者有話要說: 再丟一下第二部《為間》的鏈接,用app的親們,請點進我的作者專欄,收藏此文。用電腦網(wǎng)頁看的親,直接點這里(生猛系女主強行推倒禁欲系男主) 不夠肥,本來以為可以一口氣寫到尾聲,結(jié)果木成功,還是下一章尾聲吧。。。otz。。。男女主與金陵城的故事在大火中起始,在大火中終結(jié),我認為是最好的結(jié)局。。。至于楚玄,我每一次寫他的時候,腦海里都會浮現(xiàn)出他孤獨地坐在王座上的場景,其實男女主選擇他是有很多方面的考量,他有手段,也夠狠,具備了掌握大權(quán)的必要條件,卻也有仁慈的一面。他并不是一個好人,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十全十美的皇帝,但他足以成為英主,歷史上的諸多英主也總有他們的缺陷。也只有選擇有足夠能力的他,男女主才能這樣撂挑子,拍拍屁股走人。 第208章 尾聲 十年后—— 元狩十二年,中秋佳節(jié), 位于大魏南境的臨川城里有一家名為“逢今”的大酒樓, 一位近日自金陵回臨川祭祖的富商在此宴客, 特意請了臨川城里花雅兩部的幾個戲班子都來唱堂會。 在中間登臺的有一個昆腔班子, 唱得是《浣紗記》里最后一出《泛湖》。這出《泛湖》講的是范蠡助越王勾踐成就千秋霸業(yè)之后, 便功成身退, 攜了西施美人泛舟湖上。 那富商多年行商,聽多了大江南北的昆腔,深諳此道。這個昆腔小班雖名不見經(jīng)傳, 可那扮著范蠡的生和扮著西施的旦一登臺,富商就覺出了不同。 只見那西施桃花玉面,雙眸含波,美若朝霞映雪。她款擺水袖緩步上臺,一舉手一抬足,高雅出塵,偏又透著訴不盡的嫵媚。而那范蠡更是美如冠玉,尤其是那一雙鳳眸隨意一掃, 便是勾魂攝魄。偏他一身英氣卻足,越發(fā)是氣宇軒昂,如圭如璋。這般扮相,放眼整個大魏怕也難找出幾人,更何況竟能如此分庭抗禮出現(xiàn)在臺上,頓時就引來席間一片稱贊。 待那范蠡一開口,唱腔柔婉如潺潺流水, 清冽如泠泠冰泉,瞬間博得了滿堂喝彩。在這唱腔上,那西施卻是輸了幾分,但比之尋常優(yōu)伶也已遠勝許多。 在聽著戲間,有人舉杯向那富商道賀,“我聽聞你的生意如今已遠做到了南梁,果然當?shù)闷稹掖髽I(yè)大’四個字?!?/br> “哪里哪里,這全虧了今上英明,”那富商舉杯回敬道,“當年征西一戰(zhàn)滅了西狼,又與南梁定下盟約,十年來毫無相犯。我這等行商之人才敢這般來往于兩國之間?!?/br> “今上雄才大略,征西一戰(zhàn)后,輕徭薄賦,勸課農(nóng)桑,十年勵精圖治,如今的大魏可稱盛世?!绷硪蝗艘残χ锌?。 “想今上當年北拒戎狄,西驅(qū)西狼,南與梁國結(jié)盟,威傳四海,名震八方?!毕惹澳侨诵χ溃拔抑两穸歼€記得十年前那傳唱在街頭巷尾的贊頌歌謠。我等能生在這盛世,當真是平生大幸?!?/br> “來,大家為這盛世共飲一杯!”那富商舉杯提議。眾人紛紛舉杯附和,共飲一杯之后,又邊聽著戲邊說了許多閑話。待到這一出《泛湖》唱罷,那富商心中喜歡,便吩咐人請了那范蠡西施上前來領(lǐng)賞。 那生、旦二人跟著下人一起過來富商的席前時,那富商盯著那生不禁一楞,在那二人謝過賞之后,他忍不住問那生道,“你姓什么?” “小人姓沈?!蹦巧卮稹?/br> “原來姓沈……”那富商的語氣有幾分失望,“你的扮相和身段看起來倒有幾分像當年名動金陵城的芙蓉班班主姬淵。不過,聽聞他從來不唱生角,只唱旦角。” “老爺說笑了,”那生笑答道,“我怎敢與當年的金陵檀郎相提并論,我聽聞他為人一向肆意高調(diào),想來也不會甘心屈就在這小地方。” “也對,”富商也笑起來,“當年他在金陵城擺臺唱了三天《長生殿》,我曾有幸一觀,當真是驚為天人?!?/br> 他又一指默然站在一旁的旦,笑道,“他的唱腔身段自不必說,扮相可要比她還俊上兩分呢。可惜他失蹤多年,不能再聽他唱戲,真是我平生一大憾事?!?/br> 那富商語罷,撫膝長嘆不已。那生與旦皆不接話,只是笑著看那富商感慨。富商后又再多賞了他們一些錢,就讓他們退下去了。 因只訂了這一出戲,生、旦二人便直接回了酒樓后院,才進庭院,那旦就笑著調(diào)侃道,“想不到這十年過去,還有人這么惦記著你,金陵檀郎果然魅力非凡?!?/br> 那生還未回答,忽聽見后院里有人用清澈的嗓音也正唱著那出《泛湖》里的一支《園林好》:“……謝君王將前姻再提。謝伊家把初心不移。謝一縷溪紗相系。諧匹配作良媒。諧匹配作良媒……” 生、旦二人抬眼望去,只見前方天井處,有兩個□□的少年正套著長長的水袖,伴著秋風(fēng),婉轉(zhuǎn)對唱著那謀士美人的千古佳話:“……早離了塵凡濁世。空回首駭弩危機。伴浮鷗溪頭沙嘴。學(xué)冥鴻尋雙逐對。我呵。從今后車兒馬兒。好一回辭伊謝伊。呀。趁風(fēng)帆海天無際……” 他們二人都生得極好,一個芝蘭玉樹,清冷若花間曉露,一個玉面鳳眼,俊美若晨曦薄霧,像極了兩個人。 那生笑了起來,對旦道,“你又怎知無人惦記著你?那皇宮里可就有一個。十年了,他始終在派人尋找你?!?/br> “他分明找的是你?!钡┮残α?,“我與他當年那段婚約,除了用來迷惑先皇,怕他也有通過控制我來控制你之意?!?/br> 生未答,卻是沉默地看著庭院里那兩個唱著《泛湖》的小小少年許久,忽而跟著輕輕唱了一段,“……煙波裏。傍汀蘋。依岸葦。任飄飖海北天西。任飄飖海北天西。趁人間賢愚是非??琏L游駕鶴飛。跨鯨游駕鶴飛……” 而后,他輕輕搖頭,淡笑著握緊了身旁女子的手,“就算找到又如何,我已不是姬淵,你也不是墨紫幽了?!?/br> 那些金陵城里的舊事,早已終結(jié)在十年前朝月城的那場大火里。 *** 元狩十五年,冬。魏帝突然將國事托與內(nèi)閣,帶著幾位親近大臣,白龍魚服悄悄南巡。在途經(jīng)南境臨川城時,他特意命人多在臨川停留幾日。 此時已是十一月末,臨川正蕭蕭落著雪。楚玄穿著那身灰白的狼裘行走在臨川城清晨安靜的長街上。在他身后跟著幾位身穿常服的大臣和侍衛(wèi),李德安也在其中,他正替楚玄撐著傘,為他遮去落雪。他邊走邊壓低聲音問,“天這么冷,皇上這是要去哪兒?” 楚玄不答,只循著記憶的痕跡一直向前走,他走了很久,在遠遠地看見前路旁那一座小小的六角亭時,他微微露出懷念的笑意。待眾人行至那亭中,李德安立刻收了傘,拿了帕子替楚玄將亭內(nèi)的石桌石椅清理干凈,才恭敬地請他坐下。 楚玄坐在石椅上,仔細打量著這座六角亭,歷經(jīng)二十多年的風(fēng)雨,這亭子早已陳舊,只是這天空紛紛揚揚的落雪仍是舊時景象。 遙記起開平十二年的冬天,也是這樣的落雪,就是在這座六角亭,那個一身雪衣的少年撐著傘孤身前來向他自薦。彼時,他們尚還年少,他滿心孤憤,郁結(jié)難解。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他的眼角已生出了細細的紋路。世事變遷,滄海桑田,過往那種種早已隨時間模糊許多,唯一清晰的有他記憶里那離去的兩人舊時模樣。 “皇上,你還在找家姐與姬班主么?”立在楚玄身旁一位年貌二十□□歲的英俊男子低聲問道。 “怎么?”楚玄看了他一眼,笑著反問道,“云飛,難道你不想再見你長姐一面?” “從前極想,也深怨她再不曾回來看我一眼?!蹦骑w淡淡回答,“只是這十三年過去,我漸漸就想明白了,見與不見,并不重要。只要我知道她的心中始終會牽掛著我便已足夠?;噬蠟楹尾蝗缥疫@般放手?” 楚玄沉默著并不作答,忽然聽見有沙沙的腳步聲正向著這里靠近。他循聲抬眼望去,就見落滿白雪的長街上,有一年貌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撐著一把油紙傘向著這個方向緩步走來。那少年穿了一身白狐領(lǐng)雪色披風(fēng),相貌生得極其俊美,尤其是那一雙鳳眼,慵懶帶笑,朦朦朧朧,仿若晨曦薄霧,山間幽嵐。 楚玄吃驚地看著那俊美少年,聽見遠遠地有人喊了一聲,“阿玨,過來——” “哥哥!”那少年俊美的臉上瞬間綻開笑顏,他加快腳步自六角亭前經(jīng)過,向著等在前路旁的一位身穿水色氅衣的少年走去。那穿水色氅衣的少年也生得極好,俊美絲毫不下這雪衣少年,一雙眸子明亮如長空皎月。只是他小小年紀,神情卻太過清冷,如溶溶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