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也許他只是去洗手間,沉歡猜測,沒想到自己竟然這樣驚慌,想來真是可笑。 晚上回酒店后,傅斯弈沒有鬧她,兩人洗漱后就上床了。 沉歡很疲憊,玩了會手機后,就忍不住犯困。 傅斯弈像是在看一本書,又像是在走神,他忽然問沉歡,“明天我們先不回去,在杭州再呆一天怎么樣?” 按理來說,這是在杭州的最后一晚,明天他們就該回去。 “呆在這兒干嘛?”沉歡無聲地打了個哈欠。 傅斯弈合上書頁,“明天去虎跑寺看一看?!?/br> “很好看嗎?”沉歡迷蒙著雙眼,又打了個哈欠,她很困了。 傅斯弈關了燈,像往常一樣將困到不愿睜開眼的人撈進懷里,“去還愿?!?/br> 奧,是去還愿,這句話在沉歡大腦里還沒過一遍,她就睡了過去。 傅斯弈輕輕笑了一下,終于也閉了眼。 虎跑寺位于杭州西湖區(qū)大慈山麓,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僧人住持,所以成了一個公園。 聽說濟公在這里圓寂,弘一法師在這里斷食十七日后,剃度,受戒出家。 其中尚有一段紅塵俗事可供后人唏噓,沉歡在書中讀到過。 弘一法師從日本帶回來一位妻子。后來沉迷佛學,在虎跑寺出家,女人曾追至虎跑寺求他還俗,不過弘一法師隔著山門始終不應。后來,女人就傷心離去。 不知多少年后,弘一法師和友人爬山,登上山頂后,寂然無語。 友問,“似有所思?!?/br> 答,“有思。” 友再問,“何所思?” “人間事,家中事?!?/br> “其實想一想,歷來文人登山,可能都會有杜甫一覽眾山小的凌云之感??珊胍环◣熛氲膮s是人間事,家中事。想來。他就從未做到脫離俗事,身在佛門,心在人間。他圓寂時留下悲欣交集四字,可見是不能超脫的。既然不能超脫,又何必強求呢?到最后還辜負了別人的深情。” 沉歡是真替那女人嘆息,漂洋過海,背離家鄉(xiāng),追隨心愛之人,到最后愛人竟然出家,真是諷刺。 “也許大師并不需要超脫,沒有誰能做到無情無欲,佛家所講的四大皆空是騙人的。說了這么多,你感慨的竟是弘一法師負了他妻子,可真是……”傅斯弈搖頭失笑,竟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被傅斯弈揭穿,沉歡臉一紅。沒辦法,女生喜歡的就是這些才子佳人的風月。若不是知道弘一法師的感情經(jīng)歷,她恐怕也不會下功夫了解一位佛門人士。 進虎跑寺之前,沉歡正要仔細瀏覽地圖,傅斯弈攔住她,牽著她手往里走,“不用看了,我知道怎么走。” “你知道?你以前來過?”沉歡一頓,猛然想起昨夜臨睡前傅斯弈的話,“你昨天說要還愿,看來是來過的。你許的愿望實現(xiàn)了?!?/br> 傅斯弈牢牢牽著她的手,回望她好奇的臉,目光似喜似悲,“實現(xiàn)了?!?/br> 繼而,他的目光掠向了遠處。 昨夜下過一場雨,山間空氣清新,樹木郁郁蔥蔥,鳥啼山谷,有客至。 如此相似的場景,傅斯弈好像回到了前世一樣。 沉歡死后一年,他過得渾渾噩噩,整天用工作麻痹自己,連家也不回。 一個傍晚,他簽訂一個合同后,隨后來散步,進了虎跑寺,他自己不顧線路,漫無目的地走,錯過了出去時間,那一夜就滯留在寺中。 他記得那天夜晚的月亮非常圓,他一人坐在石階上,就那么呆呆看了許久。 思緒像流水一樣不受他控制地流淌,于是傅斯弈似乎什么也沒想又似乎什么都想了。 想到第一次見天臺見到的沉歡,想到她第一次喊他時局促不安的樣子,想到他陪她在舞臺上唱的唯一一首歌,他牽了她的手,她的掌心很熱。想到她的葬禮,很多穿黑禮服的人,很多的花圈,很多的大雨,照片上她笑得很美。 傅斯弈收集了她生前的照片,演唱會視頻,夜里無人時,拿出來看一看,有時候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凌晨。 他這么想她,可她從來沒入過他的夢,他的夢里永遠是一團黑,永遠是。 她應該是恨著自己的,不然怎么會不來見一見他,只是見見都不肯啊,她肯定是恨他的。 傅斯弈不止一次地想。 這個夜里,他遺落在靜謐無人的月光下,皎潔的月光照在四十六歲的他身上。 僅僅才過一年,傅斯弈兩鬢已白,像是蒼老了十歲,陳冰問他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傅斯弈答不出,也沒精力去解答。每每說起,必然又是蝕骨的痛。 漸漸地,他似乎是睡著了。 他做了夢,夢里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黑,而是溫暖的陽光。 有人在陽光里叫他,朦朧的身影,像是……她 可能幻聽了吧,也可能他想她想得瘋了。 傅斯弈不顧一切地追了過去,她在前面,沒有回頭,一直在叫他。傅斯弈追了很久很久,追上了她的一塊衣角,她似要回頭,然后…… 夢醒了。 耳畔只有山間的清風和那千年不變的月光,冷漠地打量他,也仁慈地照耀著他。 “如果……如果能重來,用我余生來換,如果能重來。” ………… “傅斯弈,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