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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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姜老太太從來沒打罵過他,大多時候她只是當他不存在,哪怕是闔家團聚的場合,她的目光也極少落到他身上,姜悔知道祖母素來不喜自己,也不湊上去找不自在,說起來兩人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面。 眼下卻是避無可避,姜悔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問了安,祖孫倆大眼瞪小眼,都找不出什么話。好在有個劉氏打圓場,搬來坐榻,張羅吃食,又親熱殷勤地致問道:“小郎君身子可好些了?前幾日在園子里趕巧碰上你乳母,道你夜里睡不安穩(wěn),我瞧著今日這臉色倒比上回來好看多了,老太太您瞧是不是?” 姜老太太一臉矜色地點點頭,回聲似地說:“是好些了。”說完便繼續(xù)沉默。 劉氏向她拋了個眼色過去,姜老太太只作沒看見,低頭拔指甲蓋旁邊的倒刺,劉氏不依不饒地拿手肘捅了捅她左脅,這回老太太不能再裝作不知道了,清了清嗓子,僵板著一張千溝萬壑的黑黃馬臉,突兀地對庶孫道:“你是個好孩子?!边@口吻橫不像在夸人。 姜悔一愣,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眼睛已經酸了。他從小對家人的冷漠習以為常,以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可此時才知道其實不然,這句話仿佛在他心上開了個小口,積壓了十幾年的委屈噴涌而出,讓他幾乎坐不穩(wěn)。 三老太太又捅了捅,這下有點重,老太太叫她捅得肋骨直疼,嗔怪地斜她一眼,抿了抿嘴,口鼻兩旁的豎紋像兩條深溝,扭捏了半晌才道:“是阿婆不好,阿婆與你賠不是。”說完心虛又尷尬地把眼睛往旁邊瞟,只不看庶孫的臉。 這回劉氏心滿意足不去捅她了,她知道姜老太太面酸,能說出這兩句話已屬不易,這么些年何曾見她認過一回錯? 姜悔忙誠惶誠恐地跪到地上:“阿婆折殺孫兒了?!?/br> 既然已經把老臉抹開了,老太太便也不擺那驕矜的架子了,直來直去地道:“我想著你大兄去學館也有小一年了,也不知在那里過得如何,你二妹說你好讀書寫字,家里的夫子要給他們幾個小的開蒙,時常顧不過來也是有的,倒不如去學館與你大兄作個伴,你樂不樂意?”見孫子臉色有些為難,又道:“曇生這孩子是有些愛淘氣,你莫怕,回頭我叫你阿耶去與先生說清楚,他要敢欺負你,叫先生與他笞杖吃?!?/br> 姜悔有些踟躕,與祖母的關系才略微緩和就忤逆她著實有些不識抬舉,可他的機會稍縱即逝,惟有此時坦承自己的愿望,他暗暗下定了決心,鼓起勇氣開口道:“請阿婆恕孫兒不孝?!?/br> 姜老太太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劉氏,劉氏小聲道:“他不愿意去。”老太太頓時拉長了臉,眼見要發(fā)怒,三老太太忙搶先道:“二郎有什么旁的志向,與你阿婆說說來。” “不孝孫兒愿隨二叔前往涼州。”話一出口,姜悔頓覺一陣輕松,背上冒出一層冷汗。 不說這話還好,說了姜老太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怎么一個兩個都要往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跑,新仇舊賬一起算,乜著伏倒在地的庶孫,凌厲的眼神刀子似地在他脊背上來回磨了幾下,當年二兒子嚷著要從軍也罷了,自小就是個舞刀弄棒上房揭瓦的魔王,眼前這個算什么?看那身板兒跟小雞崽子似的,湊個什么熱鬧?終于忍無可忍呵斥道:“瞎胡鬧!不許去!”說著便要跳起來。 三老太太好容易將她摁住,也對姜悔好言勸道:“你年紀小不曉得,這兵營里哪是好耍的?你阿婆是為了你好,聽話,??!” 姜悔不吭聲,卻仍是跪地不起,姜老太太氣得牙根發(fā)癢,手不由自主地朝拐棍摸去,可轉念一想,她打小沒疼過這孩子,沒疼過,便也沒資格打,姜老太太最不擅長以理服人,只得咬牙切齒地對門外院子里干雜活的婆子嚷道:“叫狗子給我滾過來!” 姜景義得老母傳喚不敢掉以輕心,飛速滾了過來,才跨進屋里就叫一只橫空飛來的銀碗當胸砸中,還沒來得及開口問清緣由,老太太的拐杖已經到了眼前,姜二郎雖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藝,奈何不能與老母動手,只得左躲右閃,若是叫那洛京城中的小娘子大婆姨們見識玉面將軍眼下這副縮頭縮頸的狼狽相,不知還會不會將他放在心尖尖上肖想。 姜景義在孟津一戰(zhàn)中受了傷,老太太手下留情,打得不十分解氣,哼哧哼哧喘了半晌。他更不敢造次,在一旁陪著笑,待老太太呼吸順暢了些,拐杖也離了手,這才不著痕跡地瞥了跪在地上的侄子一眼道:“阿娘做什么動恁大肝火?誰惹您生氣了?兒子去教訓他,也叫他認得認得咱家風華絕代的老太太。” “還不是叫你氣的!”被他那么一打趣,老太太嘴上不依不饒,眉頭卻已松了下來,“成天與那起老兵油子廝混在一塊兒,學得一口渾話!也不快給我尋個媳婦兒來!你老娘沒幾年好活,棺材蓋兒都蓋一半啦!” “哪能呢,瞧您這精神抖擻的,少說還得活個百來年!”姜景義拍著胸脯信口開河,活似地府是他開的。 老人家沒有不盼著壽數長的,雖知兒子是哄自己開心,老太太也覺熨貼。姜景義見火候差不多了,才對跪倒在地的侄兒道:“二郎這是怎么了?地上怪涼的,你前些時日還傷過膝蓋,這么跪著仔細落下病來?!?/br> 他這么說不過是夸大其詞,姜老太太一聽當了真,又想起他膝蓋是那日來請罪時傷的,越發(fā)慚愧起來。三老太太哪里看不出來,趕緊上前去扶他,姜悔卻巋然不動:“孫兒心意已決,求阿婆成全。”非但不起身,還咚咚叩起頭來。 姜景義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問了個清楚。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西北,與家中這些子侄不怎么熟悉,不過這些天相處下來,姜悔這孩子他還是很喜歡的,帶兵打仗光靠勇武是不成的,這孩子生得聰慧,悟性極佳,更難得的是心性堅韌不拔,是個難得的可造之材。 他最近關在院子里養(yǎng)傷,悶得快生霉,這孩子倒是時常來作陪,他也樂得給他講講西北的風土人情,有時講得興起,難免信馬由韁地吹噓一下自己在戰(zhàn)場上的雄姿,姜悔通常默不作聲地仔細聽著,偶爾就那排兵布陣問兩句,每每切中要害,令他暗暗稱奇。這樣的人他如何不想收入麾下?此刻聽他自己提出來,心里像有幾百只猴子撓著一般癢。 何況司徒氏以孝治國,姜悔這出身就是把萬卷書讀破讀穿也出不了仕,就算靠著救助衛(wèi)家十一郎那段淵源勉強謀得一官半職,將來的仕途也必定磕磕絆絆。他要出人頭地,唯有在沙場上建功立業(yè),實實在在拼殺出來的功勛才堵得住朝野的悠悠眾口。 不過姜老太太正在氣頭上,這些道理現下說不通,只能徐徐圖之,何況他也想試他一試,便一臉遺憾道:“不是二叔不想幫你,兵者,國之大事。能進我平虜軍的無不是驍勇善戰(zhàn)百里挑一的勇士,你雖是我的侄兒,卻不能為你破例開方便之門,你若是執(zhí)意要從軍,下回募兵時便來一試。”說到此處瞟了一眼老太太山雨欲來的臉,連忙話鋒一轉道,“不過可惜,今早我進宮面見天子,已將虎符交還,到明年募兵時不知這平虜軍是誰來領了?!?/br> 姜老太太聞言喜出望外:“這么說你不回西北啦?留在京城討媳婦兒了?” “嗯......”姜景義摸了摸鼻子,含糊地答了聲。 姜悔望了望二叔,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姜景義心虛地四下里亂瞟,冷不防對上姜悔的笑臉,朝他眨了眨眼,姜老太太剛得了天大的喜訊,哪里還顧得上他們叔侄倆的眉眼官司。 著實歡喜了一陣,姜老太太臉上閃過一絲陰霾,問姜悔道:“今兒個那衛(wèi)家小子又來找你了么?” 姜悔應了聲是。 姜老太太努了努嘴,姜二娘回府之后一直不提那箭傷是怎么來的,只說不湊巧中了流矢,直到衛(wèi)十一郎上門請罪,自己把姜二娘以身擋箭一事和盤托出,姜老太太才得知實情。她知道衛(wèi)十一郎孤苦無依,也覺不落忍,可仍然忍不住將孫女的傷算在他頭上,再也不肯見他,衛(wèi)十一郎便以拜訪姜悔為借口,仍舊日日來府里詢問姜二娘的情況。姜老太太明知其故,卻也拉不下臉來把如此好看的少年郎拒之門外。 “醫(yī)官來過了么?怎么說?”姜老太太又問道,這話她每日都要問一遍,妄想著能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可每日都得失望一回。 姜悔垂下眼簾,輕輕地搖了搖頭。二娘子左肩傷得太重,即便有王公子的胡藥,這病根也落下了,這條胳膊使不上力氣,沒法騎馬,也不能提重物,到了陰雨天怕還會作痛。 第93章 連著幾日晴好,太陽仿佛發(fā)了狠要把前些時日陰雨連綿虧欠洛京城的春光補回來,物候霎時一新,城中百姓一夜醒來,梅柳已經渡江而來了。 兜了個大圈子,鐘薈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初來乍到時的光景。 衛(wèi)琇每日來尋姜悔,鐘薈得知他這段時日暫住鐘家,便旁敲側擊地向她二兄打聽鐘府的情況,一來二回倒叫姜悔懷疑她對衛(wèi)十一郎上了心,用一通云山霧罩的圣人言規(guī)勸她迷途知返。 當日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鐘薈還慶幸未與前世的家人相認,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發(fā)現竟然撿回一條命來,她又懊悔自己當初瞻前顧后,暗暗打定主意,傷好之后即便是逾墻挖壁或者堵上門去,也要見家人們一面。 她肩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白天疼夜里癢,又不能撓,實在忍不住了便用指尖隔著中衣輕輕蹭一蹭,這度得掌握好,不能太重,重了疼死人,也不能太輕,輕了更癢,鐘薈好容易摸索出個恰到好處的力度,仍舊時常馬失前蹄,有時候手一抖,就要齜牙咧嘴好一會兒,總而言之滋味*,倒不如剛中箭那幾日——反正大部分時候都暈著,也不甚難捱。 姜太妃仍然每日從宮里遣了女醫(yī)官過來替她查看傷口順便換藥,藥是汝南王府上送來的胡藥,據稱是西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族世代相傳的秘藥。汝南王有個姬妾就是來自西羌的胡女,這位胡姬還有個女兒——正是在常山公主府上與鐘薈不打不相識的武元鄉(xiāng)公主。鐘薈潑了她一頭湯,她阿娘的藥卻救了她一命,每每想到此節(jié),鐘薈就覺得緣份這東西著實奇妙。 鐘薈和衛(wèi)琇都知道那位“王公子”是實打實的王孫公子,也只有阿杏一直蒙在鼓里。 “小娘子,該換藥了?!卑⑿討阎斜е鴤€青瓷罐子,引了位不茍言笑的中年女子入內,正是宮里那位醫(yī)官。 鐘薈頓時像吞了黃蓮似的,臉皺成了一團,苦哈哈地向她行了禮。醫(yī)官向阿杏點點頭,阿杏便熟練地拿出個填了絲綿的布包塞到鐘薈口中,這是防止她受不住痛咬傷舌頭或是磕壞牙齒的。 接著阿杏又將她的中衣解開稍微褪下,露出肩頭,把裹在上面的吉貝布解開。醫(yī)官檢查了一下傷口長勢,然后從布包里拿出把小銀刀,在燭焰上燒了燒,開始挖除傷口上的腐rou和膿血,不消片刻,鐘薈的冷汗便將衣裳都濡濕了。 終于清理完傷口,醫(yī)官小心地用純銀扁勺從小瓷盒里挖了胡藥敷到傷口上,小心用干凈濕布掖去傷口周圍的汗,再用新的吉貝布包扎起來,今日的刑就算受完了。 鐘薈淚眼婆娑,直勾勾地盯著案幾上的青瓷罐子,阿杏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趕緊取出布包,打開罐子舀了一大勺蜜送到她嘴里——因為不自量力地替人擋箭,姜老太太一怒之下禁了她的零嘴,只有換藥時可以破例給點甜頭。 醫(yī)官完成了使命便收拾東西告辭回宮去了,沒有半刻延挨。待她一走,鐘薈便對著阿杏招招手將她叫到床邊,循循善誘地問道:“小杏兒,你說實話,你家娘子這胳膊是不是好不了了?” 阿杏平生最不會撒謊,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道:“怎……怎么會……小娘子您吉人天相……” 鐘薈好容易把阿棗支走,怎么能放過如此良機,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們莫要瞞我啦,那日沈醫(yī)官在窗下與阿棗說話,我差不多全聽見了,莫如把實情都說與我知道,也好早作準備吶?!边@當然是在詐阿杏,她若真聽見了,眼下還問她做什么? 阿杏卻是慌了陣腳,壓根沒細究,竹筒倒豆子似地一五一十全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