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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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霄定定地看著他,仿佛要將他盯出個洞來,衛(wèi)琇則若無其事地迎著他的目光,微笑著點點頭。 裴霄要避嫌,不過自然不會少了替他打頭陣的,立即有人跳出來為那倒霉催的青州刺史辯白,才說了兩句,只聽“啪”一聲脆響,天子用力將手中一塊玉佩往案上一拍,斥道:“誰替那蠹蟲說話,孤先將他斬了以慰左太守一家在天之靈!” 裴霄審時度勢,司徒鈞這回是鐵了心要折他一臂,他畢竟占了君的名分,又羽翼漸豐,還有個姓韋的老酸儒伺機尋他晦氣,這次只能棄卒保車了。 陶謨的命途定了,青州卻還有個爛攤子等著收拾,不說別的,光是那數(shù)千流民就夠喝一壺的了,再加上這兩年天災不斷,西北又有兵禍,國庫早已空虛,司徒鈞眼下連賑災的錢糧都撥不出來,可憐他風華正茂的年紀,鬢邊已經(jīng)愁出了白發(fā)。 一提到錢,滿朝臣子都像是臨時害了肚子疼,一個個愁眉苦臉,憂國憂民的場面話一套接著一套——反正不用錢。 衛(wèi)琇卻上前一步奏道:“臣愿輸米十萬石,粟米二十萬石,幣二十萬匹,帛十萬匹,雖是杯水車薪,庶幾可解陛下燃眉之急。” 司徒鈞從御座上站起身來,感激道:“衛(wèi)卿毀家紓難,大靖有此忠臣,是黎民社稷之幸!” 衛(wèi)十一郎帶了頭,其它世家也得有點表示,一個中書通事舍人拿出這么多米糧財帛來,八命三公總不好意思太寒磣吧,裴、蕭、韋三家都結結實實出了一回血,別家還好,蕭家人口多,子孫一個賽一個的能造,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蕭家諸人差點吐出一口血來——你衛(wèi)十一郎倒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拖別人下水你這是安的什么心! 作者有話要說: 彈劾那段參考了沈約彈劾王源的表章,有興趣的小天使可以搜搜原文看看,寫得很有文采。這個沈約就是“沈腰潘鬢”里那個以腰聞名的沈~ 第138章 迫在眉睫的賑災問題解決了, 天子接著問青州刺史的人選,韋重陽一系和裴霄一系都有薦舉, 韋重陽和裴霄袖著手不發(fā)一言,氣定神閑地看著底下的人爭得面紅耳赤。 裴霄當初一力保薦的陶謨才被免了官,這節(jié)骨眼上他還不知收手,儼然已將政柄目為他們裴家的私物, 司徒鈞心中憤恨,手里握著半塊玉佩, 手心被裂口扎出了血還渾然不覺。他深而緩地吸了一口氣, 壓了壓怒火道:“此事非同小可,兩位說的都有道理, 容孤再斟酌一番?!闭f罷命衛(wèi)琇擬旨, 命樂安太守陳瓊暫代青州刺史一職。 下了朝,衛(wèi)秀正要轉身離開,司徒鈞在后面叫住了他:“衛(wèi)卿請留步?!?/br> 衛(wèi)秀隨著司徒鈞踱至宣德殿, 司徒鈞隨口寒暄幾句,又問了問涼州的風土人情, 末了抬頭望他一眼, 笑著道:“稚舒是性情中人,姜家娘子能得你的青眼相賴,也是福澤深厚之人?!?/br> 衛(wèi)秀聞聽此言心中有些不悅, 誰都覺得姜二娘被他挑中是莫大的幸事,仿佛她是個什么物件,合該叫人稱量挑揀, 先是蕭九,再是他——殊不知他才是那個三生有幸之人。不過這些話不必同外人說道,即便說出來,司徒鈞這樣的人大約也是不會信的,多半還要費心揣摩衡量半日。 于是他便揖了揖道:“臣替內子謝謝陛下?!?/br> “婚期定了么?”司徒鈞關切地問道。 “回稟陛下,尚未行問名之禮?!毙l(wèi)琇答道。 司徒鈞笑意更深,似打趣又似試探:“稚舒恐怕已經(jīng)等不及要將佳人迎娶回家了。” 衛(wèi)琇垂眸一笑,像微風拂過水面帶起的淺淺漣漪:“讓陛下見笑了?!?/br> “禮本于昏,這本就是人倫之重,稚舒不必害臊,”司徒鈞一本正經(jīng)地揶揄道,“依孤之見,不如早擇良辰吉日,稚舒了卻這頭一樁心事,孤才好‘使卿勞’?!?/br> 他向衛(wèi)琇邁了一步,拍拍他肩頭,嘆了口氣道:“同你說句心里話,青州刺史之位孤只敢托付于你,不過這位子能留多久,孤也作不得主?!?/br> “謝陛下抬愛。”衛(wèi)琇長揖道,司徒鈞倒是慷慨,一出手便是刺史之位,不枉他與裴霄撕破臉向他投誠,不過以他的年資要出任一方大員,實在有些不夠格,到時候少不得還得以錢服人,大出一回血,這姓司徒的大約是算籌托生的,衛(wèi)琇心道。 不過婚姻大事不可草率,他更不愿給姜二娘留下絲毫遺憾,總也要準備個一年半載,衛(wèi)琇盤算了一下,最快也得到十一二月了——能不能將那兩個老家伙彈壓十來個月,端看司徒鈞的手段和誠意了。 衛(wèi)琇在朝議時回護姜二娘那番話不知被哪個長舌的臣子添油加醋宣揚了出去,不啻于在全城小娘子的受了重創(chuàng)的心上又狠狠拉了一刀。 有那心思敏銳些的,便留意到那句不同尋常的“恩同再造”,不一時便有個說法不脛而走——原來那姜家二娘子在邙山中走失,卻在機緣巧合下救了衛(wèi)十一郎。 小娘子們又扼腕嘆息起來,這衛(wèi)十一郎心眼太實了??!救了命又怎的,非得以身相許么?那姜二娘又不曾缺胳膊少腿,不是活蹦亂跳的么,還能出門勾搭這個引誘那個——要不是她自恃美貌四處撒網(wǎng)留情,蕭九郎那只金龜是怎么網(wǎng)上來的?臘月里還有人親眼見到他倆在廣濟寺里拉拉扯扯呢!這樣的女子哪里配得上芝蘭玉樹的衛(wèi)十一郎,都怪蒼天無眼,怎么偏是她那么好運氣,在山里隨便一轉,就撿來一樁羨煞人的好姻緣。 阿棗將外間的傳言掐頭去尾地稟報給自家小娘子,單說衛(wèi)公子如何怒斥那出言不遜的言官:“兀那豎子!再敢說我娘子一句不是,仔細本公子將你打得牙齒零落,臉上開花!” 鐘薈笑得花枝亂顫,這橫不是阿晏能說出的話,不過知道他一心護著自己,心里別提有多暖了。下人們雖然都瞞著她,不過她想也知道外人大致會如何編排自己,她不是個多憂多思的性子,反正叫人在背后說幾句又不會掉塊rou,若是有人尋晦氣尋到她跟前,大不了廢點唇舌將人堵回去,別的不好說,她的嘴皮子是得了她阿兄鐘子毓真?zhèn)鞯?,與人打嘴仗從未有過敗績。 這世上如此沒眼色的除了方姨媽不作他想,不過眼下她女兒阿眉不知所蹤,她一邊找女兒,一邊還要與范氏干仗,忙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姜二娘就算嫁到給天王老子她也沒空搭理了。 *** 蕭九郎最近過得有些不如意。 本來他破格擢升,又以一篇《雪賦》享譽京城,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然而從先斬后奏自作主張設計結親姜家開始,情勢便急轉直下。 先是失了祖父的眷顧,緊接著叫那姜胖子帶人上家門口打鬧一場,京兆尹見兩家都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便一味地和稀泥,最后不了了之。姜曇生本就是沒臉沒皮的屠戶出身,朝他腳邊啐了口唾沫,拍拍屁股揚長而去,倒是他好好一個世家子弟,在大庭廣眾下被打得鼻青臉腫,還叫人扣上了一個貪圖嫁資的屎盆子,摘也摘不去。 此事傳到他祖父耳中,蕭九郎自然又吃了一頓排揎,一張引以為傲的俊臉五彩繽紛,背上又捱了一頓笞杖,在床榻上足足趴了十來日,這才勉強能下地走動。 無論如何,姜家的親事總算是順順當當?shù)赝肆耍掛谒闶撬闪艘豢跉?,雖說他對姜二娘有些未了的余情,可經(jīng)姜曇生一頓狠揍,剩下的其實也沒幾分了。何況再怎么色令智昏,他也知道自己能有今日全靠著祖父的扶持,今后依舊要仰仗他的青眼——meimei十娘雖說入宮在即,可能有多大造化還很難說。 經(jīng)過一段時日的冷靜,蕭九郎再想起姜二娘時已經(jīng)心平氣和,隨后便風聞了衛(wèi)琇與她定親的消息,心里原本那一縷淡淡的不甘頓時化作了鋪天蓋地的怨憤——既然衛(wèi)琇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娶她,可見他一開始并未錯判,足以見得姜家這門親事利多于弊。 蕭九郎越想越覺懊悔,深恨祖父誤他,竟至于寢食難安。長房的堂兄蕭炎見他這模樣,知他是為情思所擾,輕描淡寫地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天底下何處找不到美貌女子,阿兄今夜帶你去見識見識?!?/br> 蕭炎當年在楊家篡逆一事中護駕有功,在同輩中也算佼佼者,堂兄弟倆原先并不親厚,蕭九郎出仕后與他同朝為官,時常一同出入,這才走得近了些。 蕭九郎有些意外,不過還是欣然前往。 兩人當日黃昏時分乘著馬車出了府,蕭熠起先不知道要往哪兒去,見馬車兜兜轉轉,最后停在了蕣華樓門外,心里升起些異樣的感覺,有些抗拒,又有些蠢蠢欲動。 “你還沒入過三進吧?”蕭炎斜睨著堂弟道,“今兒阿兄就讓你開開眼。” 蕭九郎嘴上奉承,心里有些不以為然,無非就是姿容再美一些,才情再高一些,不過一家妓館罷了,還能翻出多少花樣?然而他看著三進的重門緩緩向他打開,心里還是有些莫名的興奮——這一回是托賴堂兄的關系才得以踏足此地,總有一日他蕭熠會成為這里爭相奉迎的貴賓,就像衛(wèi)琇一樣——不知從何時起,他凡事總要與衛(wèi)十一郎比一比。 蕭熠心里才轉過這個念頭,便遠遠望見衛(wèi)琇從庭院最里頭的一間屋子中走了出來,身后跟著一人,正是前幾日在朝會上一鳴驚人,彈劾青州刺史的諫議大夫張邵。 衛(wèi)琇冷冷地朝他們兄弟倆看過來,目光落在蕭九郎臉上,微微抬起下頜,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輕蔑的神色,然后轉過臉去對張邵道:“季彥兄不必相送,衛(wèi)某先行告辭了?!?/br> 張邵的臉頰如同火燒云一般:“衛(wèi)舍人大恩大德,張某與拙荊唯有來世再報?!?/br> “季彥兄言重了,不過舉手之勞,無足掛齒,你已經(jīng)助我良多了?!毙l(wèi)琇說完便徑直往前走,經(jīng)過蕭家兄弟身旁時腳步頓了頓。 蕭炎先上前作了個揖道:“衛(wèi)舍人,真巧?!笔捑爬呻m心有不甘,也隨著兄長行禮。 “蕭中郎無恙?!毙l(wèi)琇向蕭炎回了個禮,然后目不斜視地繼續(xù)往前走,與蕭九郎擦肩而過,連一個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施舍,仿佛壓根就沒看見他。 蕭九郎也不知道自己是魔怔了還是午后借酒澆愁把自己澆傻了,一瞬間氣血上涌,指著衛(wèi)琇傲慢的背影,聲音不高不低地對堂兄道:“有些人看著道貌岸然,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什么知恩圖報,不過是欲蓋彌彰,愚弟無知,差點叫人誆騙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