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還好,這小子還不是傻到無可救藥!一眾跟常思平素走動甚密的武將們聽了,終于暗暗松了一口氣。 身為武將,有哪個不希望自己如同廉頗和黃忠兩人那樣,老而彌堅?眼前這個小子雖然行事狂悖,反應遲緩,至少還生了一張好嘴巴。不至于讓漢王下不來臺,真正拿他行了軍法。 然而,還沒等大伙一口氣宋完,卻又聽見韓重赟飛快地補充,“不過末將可真的沒見過什么二皇子。也不知道主公和各位叔叔伯伯,為何對一個失了國的皇子,念念不忘?竟恨不得隨便抓一個人,就當成是二皇子!” 第六章 君王(三) “啪!”劉知遠又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身上殺氣四溢。如果先前他的惱怒,還有一大半兒是故意裝出來試探年青人膽量和頭腦的。此刻,卻是如假包換。 “嘩啦啦!”擺在書案邊緣處的金批令箭被彈起來,四散著落了滿地。 殿中文武一個個滿臉驚愕,無論先前如何欣賞韓重赟,到了此刻,除了常思自己之外,再也沒人愿意替他說情。 這小子白生了一幅好皮囊,卻是一個外強中干的繡花枕頭。明明已經(jīng)做錯了事情,不借著自己是河東子弟的身份主動向漢王謝罪,反而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扯下彌天大謊。 這,不是自己找死么?漢王現(xiàn)在雖然沒有稱帝,也畢竟是君。而欺君自古便罪在不赦,更何況,如此拙劣的謊言,那小子扯完了一次還不過癮,居然緊跟著就又扯了一次! 帶著幾分憐憫,眾人看著手足無措的常思,然后偷偷打量蠢笨如牛的韓重赟。卻驚愕的發(fā)現(xiàn),面對著海浪一樣重重撲來的殺氣,此人居然依舊能保持從容不迫。先是第三次向劉知遠拱了下手,然后笑著說道:“主公何不容末將把話說完?末將只是否認他是二皇子,卻沒否認曾經(jīng)幫助過他。更沒有妄言相欺,說自己此舉純屬出于年少無知!” “嗯?”劉知遠眉頭輕輕一跳,四溢的殺氣緩緩收斂。 見過不怕死的,卻很少見到如此不怕死,并且唯恐自己死得不快的。就沖著這份膽色,自己也值得讓他多活半炷香時間,免得常思覺得自己不念舊情。 撲面而來的殺氣稍退,韓重赟愈發(fā)舉重若輕,笑了笑,繼續(xù)補充,“主公,末將不是有意替他掩飾身份。而是末將從一開始就認為,郭長史弄錯了人。萬一主公也一時失察,將其當成二皇子擁立入汴,必將遺笑天下。而其他各鎮(zhèn)節(jié)度,亦必將落井下石!” “什么?”劉知遠雙臂猛地撐在了書案上,俯身而視。就像一只正準備撲食的老鷹,緊緊頂著一只剛剛學飛的白鶴?!澳愕降字啦恢滥阕约涸谡f什么?爾父、郭汝明、閻晉卿,還有老夫麾下那么多細作,都反復辨認過,確定過他的身份。居然到了你這兒,真的就立刻變成了假的。莫非你以為,你比全天下所有人都聰明不成?” “末將不敢!”韓重赟第四次躬身施禮,風度翩翩,不卑不亢?!澳①Y質愚鈍,所以,凡事就都喜歡較真兒!末將幼年時,曾經(jīng)聽人說過一個故事。昔日有帝王想要獵一頭真龍,結果不出兩個月,天南地北,就進獻了無數(shù)頭真龍進京。從赑屃、巨蟒到鱷魚,應有盡有。非群臣故意欺君,乃爭相投其所好也!” “你胡說!”話音未落,蘇逢吉第一個忍無可忍,大步流星出列指責?!靶⌒∧昙o,就如此陰險狡詐,若是再長大些,可怎么得了。主公,微臣請主公速做決斷,將此子明正刑典。” 當初是他私下指示郭允明,‘無論那個傻子是真二皇子,還是假二皇子,都必須當真的送到太原’。漢王劉知遠對他的行為,似乎也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但這些,都必須建立在沒人跳出來拆穿的基礎上。一旦有人跳出來指控河東方面造假,那承擔責任的人就是他,欺君罪名無論如何都不會落在別人頭頂。 “請主公將此子明正刑典!”不光蘇逢吉一個人心虛,其他幾個參與進此事頗深的文官,也紛紛出列拱手。 “此子狂悖無狀,公然抗命在先。巧言令色,離間我大漢君臣于后。主公若仍然對其寬容愛護,將置我大漢國法軍法于何地?” …… “常將軍!你還有什么話說?”被野鴨子叫喚般的催促聲,說得心頭烈焰騰空,劉知遠長身而起,手扶桌案,將目光最后轉向自己的心腹常思。 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小節(jié),無論二皇子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只要將其扶上皇帝寶座,自己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至于死較真兒的韓重赟,也只能犧牲掉了。其中不得已之處,相信常思本人也能理解。 “主公……”史弘肇、郭威,還有一干追隨了劉知遠多年的老兄弟,個個滿臉緊張,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如果韓重赟一進門就認錯請罪,或者在劉知遠第一次出言考校時就以小賣小,撒潑打滾兒,他們看在常思的面子上,無論如何也要保證此子性命無憂。而韓重赟一進來就以河東軍將領身份,當著所有人的面兒說假話,接連兩次公然欺騙劉知遠,并且含沙射影,暗示專門替漢王干黑活的蘇逢吉指鹿為馬,就徹底將問題弄得無法收拾了。 當然,此刻他們若是一味地聯(lián)手護短。也許依舊能保住韓重赟的小命兒,但給漢王留下的,必然是眾將聯(lián)合起來逼宮的惡劣記憶。以他們這些年來所親眼目睹和所親身經(jīng)歷的事實,君臣之間,此等裂痕一旦生出,便會越裂越寬,永遠無法彌補。 “常克功——!”劉知遠故意不看眾人焦急的臉色,拖長了聲音催促。 “末將,末將……”這輩子都未曾頂撞過劉知遠的常思額頭見汗,嘴角濡囁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事態(tài)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他預先估計,如果不選擇大義滅親,恐怕失去的不僅僅是劉知遠本人的信任。在座當中,也有不少老兄弟,會覺得他常思不識大局。 正恨不得跳起來,狠狠給自家女婿幾個大耳光,逼著他跪地討?zhàn)埖漠斂?。門口處卻再度傳來的韓重赟的聲音,如同鶴鳴九天,令人耳目當時就為之一清,“蘇長史切莫忙著逼主公殺人,主公亦切莫動雷霆之怒。作為河東軍的后生小輩,末將心中還有一問。若是主公和在座叔叔伯伯能給末將一個答案,末將朝聞道,夕死可矣!” “你說!”沒想到這狂悖少年,居然膽色到了斧鉞加身而不驚的地步,劉知遠微微心動。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滔天殺意表態(tài)。 “主公,蘇書記。照理,此等軍國大事,晚輩斷無資格置喙。然而作為河東子弟,有幾句話,晚輩這些日子卻如鯁在喉?!表n重赟笑了笑,身上的甲胄被搖曳的燭光照耀,亮得就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星星,“諸位皆認為二皇子貨真價實,可萬一有人手里握著確鑿證據(jù),足以證明那人不是二皇子,諸位將如何應對?挾天子以令諸侯固然省事兒,可萬一所天子是個假貨,我河東豈不立刻就成了眾矢之的?屆時,諸位還能像今天殺晚輩一樣,讓天下群雄皆鴉雀無聲么?” “嘭!”仿佛當胸被人射了一記冷箭,劉知遠的身體晃了幾晃,緩緩坐回了胡床。 自打聽聞有可能找到了二皇子以來,他幾乎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如何利用二皇子石延寶的身份,壓服其他手握重兵的節(jié)度使;如何以二皇子為傀儡,執(zhí)掌天下權柄,然后一步步地將石家江山,轉移到劉家。跟楊邠、王章、蘇逢吉等親信謀臣商量時,所有計劃,也都是圍繞著“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唯一的核心而制定。卻從沒仔細想過,一旦諸侯手里有寧彥章不是二皇子的確鑿證據(jù),并利用其為把柄,對河東軍群起而討之,大伙將要如何去應對? 的確,眼下河東的實力天下無雙,除了契丹人之外,無論對上哪個節(jié)度使,都可以輕松將其拿下。但如果群雄聯(lián)手而戰(zhàn),最后被滅掉的,卻必然是河東。先前也許群雄還找不到聯(lián)手的理由,河東軍可以合縱連橫,拉一批打一批,然后挨個收拾他們。若是河東漢軍輔佐一個假皇帝登上大位,群雄還需要再找聯(lián)手的理由么? “你,你小子危言聳聽!” “你,你小子胡說。大人的事情,你,你一個小孩子瞎攙和什么?” …… 非但劉知遠一個人如遭重擊,大殿內凡是心思稍微仔細一些的文臣武將,剎那間也個個額頭見汗。 大伙原來所想,過于簡單,過于取巧,過于一廂情愿了。如今被一個小小后生晚輩拿手指頭輕輕一戳,就立刻走風漏氣。換成了雙頭老狼符彥卿,人面巨熊杜重威,還有兩腳毒蛇李守貞,大伙看似完美的夢想,豈不是徹底變成了一個吹起來的豬尿泡? 整個大殿內此刻最為尷尬者,無疑就是整個事情的主謀蘇逢吉。只見此人臉紅得如同猴子屁股般,身體顫抖,氣喘如牛。半晌,才將手指哆嗦著舉起,遙遙地點向韓重赟的鼻子,“你,你一派胡言。真的,就是真的,怎么可能是假的?那么多人就親眼驗證過,怎么可能全都不如你一個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韓重赟迎著他的手指向前走了一大步,渾身上下甲胄鏗鏘?!跋胍约賮y真,恐怕就必須做得天衣無縫。而想要指證一個東西為假,則只要抓住任何破綻刨根究底便可!蘇大人,不知道你可否保證,二皇子身上,任何疑點都沒有?” “呃————!”蘇逢吉被問得接連后退,一個字也回答不上來。 他原本身材就偏瘦小,與年青魁梧的韓重赟兩廂對照,更顯得陰沉猥瑣。那韓重赟卻絲毫不知道給長者留面子,又繼續(xù)向前逼了兩三步,如乳虎欺凌一只野雞。直到將蘇逢吉的身體全都逼進了燭光稀薄的陰影里,才忽然露齒一笑,轉身第五次向劉知遠行禮,“主公,末將還有一問,想請主公和諸位叔叔伯伯指點?!?/br> “你說罷!”劉知遠抬了下胳膊,意興闌珊。剎那間,眼角額頭的皺紋被燭光照了個清清楚楚。 不服老不行,如果光陰倒退二十年,甚至十年,他劉知遠絕對不屑去投機取巧。而先前整整一個半月時間,他卻一門心思地想利用那個不知真假的二皇子去威懾群雄,從沒考慮過一旦陰謀敗露,自己將會面臨何等惡劣的局面。 “末將多謝主公!”韓重赟第六次拱手,脊背挺直,聲若洪鐘,“末將就不明白,主公為何偏偏要利用石家二皇子的身份去挾天子以令諸侯,而不是堂堂正正地領兵進入汴梁?想那大晉兩代帝王,前一個認賊作父,割讓燕云十六州。后一個也是昏庸糊涂,任人唯親,導致外虜入寇,生靈涂炭。他們何曾施一恩與天下?天下百姓,又何嘗念過他石家一絲舊情?”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雖然按道理,他們眼下還都算大晉國的文武。卻是誰也沒勇氣和臉皮,替大晉國的兩任皇帝據(jù)理力爭。石敬瑭和石重貴,前一個注定要遺臭萬年。而后一個,在所有亡國之君里頭,昏庸程度恐怕也能排進前三。 “就算勉強還有個皇家正朔之名,也是個爛了大街的污名。哪比得上漢王您,先是拒不投降,保全了我河東百姓不受胡虜凌虐之苦。后又果斷舉起義旗,帶領天下豪杰殊死搏殺,令契丹群丑顧此失彼,惶惶不可終日,進而自生退意……”空蕩蕩的大殿中,韓重赟的聲音繼續(xù)回響。如洪鐘大呂,不停地敲打著人的心臟。 他很年青,比在場所有人都年青。年青得令人羨慕,令人覺得心中恐慌。而他的話,卻如同一灣灑滿了陽光的溪水,驅散了干涸與黑暗,在所有人心里,瞬間染出了融融綠意。“漢王光是這兩件大功德,就不知道甩了石家?guī)装贄l街。隨便拿出一條來,都足以令天下諸侯俯首稱臣,不敢仰視。主公又何必舍本逐末,非要那早已被萬民唾棄的石家大旗,舉上頭頂?退一萬步講,即便那人真的是二皇子,他們石家的余威,就能夠幫助主公壓服群雄么?況且主公眼下聲望如日中天,尚不敢自立為帝,堂堂正正地問鼎逐鹿。他年群雄和百姓漸漸忘了主公今朝‘首舉義旗,驅逐契丹’之德,主公又憑著什么取石家而代之?” 第六章 君王(四) 靜! 大殿內忽然變得無比安靜。 韓重赟的話早已說完,余音早已不再繞梁。大殿內,卻沒有任何人開口接茬兒。只剩下潮水般的燭光,層層疊疊,照出一張張忽明忽暗的面孔。 挾天子以令諸侯,乃是大伙先前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案。歷史上也有無數(shù)成功的先例在,全體河東文武,包括漢王劉知遠最為倚重的郭威,都未曾提出任何異議。 大伙習慣了師從古人,也習慣了利用權謀為河東爭取利益,打擊對手。誰也沒有嘗試跳出前人的巢臼之外,換一個角度來考慮問題。 而后生小子韓重赟,卻從一開始,便未曾進入前人的巢臼。 因此他才能看得更遠。 也更準確。 昔年曹孟德?lián)砹I帝做傀儡,卻終身不肯篡位。是因為兩漢四百年統(tǒng)治已經(jīng)深入人心,他身側還先后有袁紹、劉備、孫權等人虎視眈眈。 昔年唐高祖李淵擁立楊侑為帝,是因為楊廣還好好地活在江都。大隋如百足之蟲死而未僵。 而大晉朝如今還剩下什么?高祖石敬瑭靠認契丹大可汗耶律德光為干爹,才換回了皇位,從登基的那一天起,就倍受世間豪杰鄙夷。 先帝石重貴行事莽撞,任人唯親,有功不賞,有過不罰。導致豪杰心冷,將士離德。這才有了國戚杜重威率領大軍臨陣投敵,反戈一記的慘禍發(fā)生。國破家亡之際,此人又沒勇氣自殺以殉社稷,最后竟然如奴仆一樣被契丹人抓去塞外茍延殘喘,把漢家男兒的臉面給丟盡了!放眼天下,有哪個有識之士,會為他的結局感到惋惜? 換句話說,大晉朝早就該亡了,即便不亡在契丹人手里,也該亡在中原人自己之手。沒有任何遺澤于天下,對豪杰們也沒有任何號召力。跟當年的大漢、大隋,更是無法相提并論。 大晉皇家的名號,早就成了一塊又臟又臭的破抹布。將它掛在戰(zhàn)旗上,只會令河東軍蒙羞,不可能起到任何有益效果。 比起大晉太子這個沒有任何價值的招牌,河東文武在漢王的帶領下英勇不屈,首先豎起起義旗驅逐契丹的壯舉,才真的有影響力,更值得所有人重視和珍惜。 如果需要在“兒皇帝石敬瑭的后人”和“驅逐契丹的大英雄”之間選一個做中原之主的話,凡是長著脊梁骨的男人,都知道該如何去選擇。 況且傀儡用過了之后,早晚有一天還要拋棄。 而那時,漢王“驅逐契丹”的功勞已經(jīng)慢慢被天下人忘記,又平白擔上了一個篡位者的惡名,想要群雄低頭,恐怕被現(xiàn)在還要難上十倍! …… “噗!噗!噗!”燭火跳動,將在座每個人的影子投在四壁上,忽長忽短,也照亮他們每個人深邃的眼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武將隊伍中,有人終于緩過了幾分心神,低低的贊嘆,“??斯挥醒酃猓环恍?!” 宛若沸油中忽然落下一滴冷水,周圍頓時跳起了無數(shù)嘈雜。并且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轉眼間,就將先前的寂靜驅逐到九霄云外。 “是?。∧切∽硬皇巧荡竽憙?,而是借機勸進啊!這心眼兒長得……,嘖嘖,嘖嘖!” “老子剛才白替他擔心了,不行,這賬早晚得跟老常算!” “吃他,吃死他!不吃窮他,難消老夫心頭之恨!” “哈哈哈哈……” 與武夫們的簡單直接不同,文官隊伍里,有些突然冒出來的話語,卻繞了不知道多少個彎子。 “后生可畏,真的是后生可畏。跟這小子比起來,我等的年紀,可的確活到狗身上!” “人老糊涂,人老糊涂??!老夫從今往后,可再也不敢替漢王出謀劃策了?!?/br> “怪不得當初,老夫就覺得哪里不對勁兒。今天聽了小韓將軍的一席話,才恍然大悟!” “不只是因為我等身在局中,而是我等先入為主,沒有余暇考慮其他!” …… 聽著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漢王府掌書記蘇逢吉的臉上,愈發(fā)是烏云翻滾。有些話,明顯是說給他聽的,譏笑他這個所謂的王府第一謀士,見識居然還不如一個半大小子。有些話,卻是試圖推卸責任,落井下石。 無論是哪一種,蘇逢吉都不能讓對方的圖謀得逞。因此咬了咬牙,再度從陰影里走了出來,走過韓重赟身側,在比對方靠前數(shù)尺遠的位置,大聲向劉知遠提醒:“主公,微臣以為,此子是在故作驚人之語。所圖,無非是替他自己先前的行為脫罪,替其好友掩飾……” “你放屁!”右軍都指揮使史弘肇最恨這種明明有錯卻死不認賬,還試圖顛倒黑白,倒打一耙的人。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指著蘇逢吉的鼻子破口大罵。“他剛才說的話,有哪一句錯了?難道漢王此刻的名頭,還比不上兒皇帝石敬瑭的孫子?還是你覺得漢王不配做中原之主,非得先脫褲子后放屁,推個傀儡坐龍床?老夫看你,分明是才能不如人家,所以心生嫉妒,想置人家于死地。你這種鼠肚雞腸的小人,早晚會壞了漢王的大事!” 他生得魁梧雄壯,滿嘴黃牙。吐沫星子居高臨下噴出來,頓時淋了蘇逢吉滿頭滿臉。后者被噴得以袖子遮額,接連后退,直到退出了吐沫星子的殺傷范圍之外,才放下長袖,正色回應道:“史將軍,主公面前,你不該如此輕慢于蘇某!” “老子就是輕慢你了,你又怎地?”史弘肇虎目圓睜,臉上的絡腮胡子根根豎起,“難道挾持個狗屁二皇子去汴梁,不是你給主公出的主意么?分明見識不如人家,還死不承認,你還敢說你不是鼠肚雞腸?你們這些讀書人啊,就沒一個生著好心眼的!” 最后一句話,可是橫掃一大片。氣得蘇逢吉身后的謀臣們個個臉色大變。然而,卻是誰也沒勇氣出頭跟蘇逢吉并肩應付史弘肇,同舟共濟。 首先,大伙先前替漢王所制定的方略全是圍繞著“挾天子而令諸侯”這一目標,如今看來全都臭不可聞。 其次,史弘肇乃劉知遠麾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將,手握重兵。在這武夫當國的時代,甭說罵了大伙幾句,就是他動手打了人,只要他不是故意找茬,大伙就算白挨。漢王頂多會罰他幾十串銅錢,根本不可能秉公處置。 “你,你,你……”蘇逢吉左顧右盼沒找到任何援手,只能自己孤軍奮戰(zhàn)。伸出一根纖細修長的手指,從下而上對著史弘肇的大粗手指頭。宛若繡花針對上了韋陀杵,“你血口噴人。他,他,他,那,那小子怎么可能不是二皇子,那么多人都確認過。怎么可能憑著他幾句話,就,就……” “老子從來沒否認過你抓了個二皇子回來!”史弘肇撇了撇嘴,繼續(xù)俯視著蘇逢吉,像老虎俯視一只老掉了毛的野雞,“問題是,他說得對。漢王根本不需要一個狗屁二皇子。漢王自己麾下兵強馬壯,且威望如日中天,看上了皇帝寶座盡管自取便是。何必借了石家毫無用途的名頭,給自己找麻煩?你這個書呆子,非但心胸狹窄,而且鼠目寸光!見識連個毛孩子都不如,老子若是你,早就買塊豆腐碰死了,哪還有臉繼續(xù)站在這里胡攪蠻纏?” “我,我,我……”蘇逢吉又羞又怒,偏偏一句犀利的反駁之詞都說不出。比起韓重赟所建議的“直中取”,他先前的那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主意,的確繞了一個巨大的彎子,且風險性極高。一不小心,有可能就是弄巧成拙。 “行了!蘇書記,你且退在一邊。到底該如何做,本王稍后自有定奪!”畢竟是朝堂不是菜市,漢王劉知遠不想再看到麾下文武大臣繼續(xù)爭執(zhí)下去,更不想看到蘇逢吉當眾出丑。輕輕用手指敲了一下桌案,低聲吩咐。 “是,微臣遵命!”蘇逢吉終于找到了臺階下,立刻轉過身,朝著劉知遠施禮,隨即倉惶后退回到了陰影當中,已經(jīng)變成青紅色的老臉上,汗流如注。 “化元,你也入座吧!”劉知遠又看了一眼史弘肇,叫著對方的表字,和氣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