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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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無將,內(nèi)無相,大晉過的唯一希望,就是兩個少年所表現(xiàn)出來的誠意。那個白胡子老馮頭說得好,精誠所至,木石為開。契丹人也是人,契丹國主耶律德光也生了跟中原人同樣的心腸。他們只不過是被大晉國的短視激怒了,才想給大晉以教訓(xùn)。只要兩位皇子忍辱負重,肯定能取得契丹人的諒解,肯定能帶著一份合約返回汴梁。 他是天底下最有名望,最淵博的讀書人。他的話,應(yīng)該有可能為真。 國書被契丹人收下了,玉璽被契丹人笑納了,契丹人很欣賞兩個少年一步一拜的虔誠,卻沒有停下進攻的腳步。當(dāng)兩個少年的身影再度出現(xiàn)在曠野中時,已經(jīng)半個月之后。他們和一大堆男人女人,一道被押著向北迤邐而行。他們沒有任何力量反抗,只能被押送到北方成為契丹貴族的牧羊奴。然而,忽然有一天,押解他們的契丹騎兵,卻在他們背后舉起了狼牙棒和鐵锏…… “呯!”寧子明看到一個跪地求饒的文官,被契丹人用狼牙棒把腦袋打了個稀爛。他看見一個站立著破口大罵的老人,被契丹人用馬蹄踩成了rou泥。他看見一個倉惶逃命的女子,被契丹人用繩子捆住,拖在馬背后于野地里狂奔。 一片片血rou隨著戰(zhàn)馬的飛馳從女子的身體上掉下來,將地面上的石頭染得通紅。很快,那名女子的軀干就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了捆在繩子上的兩只衣袖,在馬尾巴處飄飄蕩蕩,就像一雙蝴蝶的翅膀。 下一個瞬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忽然從天空落向地面,落進了其中一個少年的軀體里。他拼命邁動雙腿,拼命在曠野里奔逃,而身背后傳來的馬蹄聲卻越來越清晰,越來卻清晰…… “寧將軍,寧將軍,你怎么啦?!” “寧將軍,寧將軍,來人啊,寧將軍又被血氣給迷失了心神!” 兩名貼身保護他的親兵,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家將軍的神情不對。一左一右策馬上前,用胳膊牢牢地架住了他的肩膀。 “啊——!啊,呃!”寧子明尖叫著,從夢魘中硬生生被拉回現(xiàn)實世界。額角、雙鬢和脊背等處,大汗淋漓。疼痛消失了,有股疲憊的感覺卻迅速取代疼痛,籠罩了他的全身。 也許他就是石延寶,否則,剛才在半空中所看到的畫面,不可能如此詳盡,如此清晰。也許師父扶搖子所說的話是正確的,他從前的記憶不是徹底消失了,而是過于痛苦,過于恐怖,讓他本能地想要忘記,本能地想變成另外一個人去活著,只當(dāng)那些痛苦的往事都沒有發(fā)生! 可即便自己真的就是石延寶,又能怎么樣? 自己欠了常思父女的救命之恩,也跟常思有約于先,在常家所面臨的危機沒徹底解除之前,不能自行離開。自己眼下名義上是虎翼軍火字三個營頭的都指揮使,事實上,連親兵都是常家和韓家送的,沒有任何可以視為依仗的嫡系部曲。自己今夜可以下令殺光戰(zhàn)場上的所有契丹人,而河中節(jié)度使李守貞,永興節(jié)度使趙匡贊,還有周圍其他地方諸侯帳下,卻還收留著數(shù)以千計的契丹人。燕山南北,剃光了頂門,留著小辮子的契丹人,還有數(shù)十萬。他們?nèi)找箙柋黢R,他們隨時都可能再度橫掃中原…… “寧將軍,您剛才怎么了,嚇?biāo)佬∪肆?!”親兵常樂拍拍胸口,喘息著追問。 “我,我沒事兒。累了,趕了整整一天的路,又繞了這么大個圈子,我有點撐不住了!”寧子明咧嘴笑了笑,疲憊地回應(yīng)。 連現(xiàn)在都無法保證的人,哪里還有什么資格去考慮未來?他不僅僅是武勝軍中的一名裨將,而且是常思手中的一粒重要棋子。而棋子的命運,向來不會由自己掌控。越是重要,越難以擺脫下棋者的手心。 “那,那將軍不妨先喝點水,吃點兒干糧!”明知道寧子明是在敷衍自己,常樂卻不敢戳破。只是順著對方的口風(fēng)提出建議,“此戰(zhàn)勝負已定。您只要在這里看熱鬧就行了。犯不著自己再動手。反正敵人的計謀是您第一個識破的,夜襲任務(wù)也主要是咱們火字三個營頭執(zhí)行的。別人搶再多功勞,也大不過您去!” “是啊,我先歇一會再說!”寧子明又笑了笑,順口答道。 當(dāng)天發(fā)現(xiàn)求救信使身上的破綻,他就用裝病的辦法,阻止了韓重赟立刻發(fā)兵。隨即,又和韓重赟、楊光義等人,連夜商量出一條對策,將計就計,故意緩緩行軍,拖延時間。今天蔡公亮被拖得心浮氣躁,找借口先走一步。韓重赟立刻下令將留下來帶路的其余幾名信使抓了起來,嚴(yán)刑拷打。 在弄清楚了信使和山賊的真實身份之后,大伙原本打算立刻撤兵。又是他,突發(fā)奇想,制定出了一個瘋狂而又大膽的方略,抄小路饒到沁陽城的東南方,假冒太行山好漢,殺賊軍一個措手不及。 既然雙方都是山賊,這場戰(zhàn)斗便成了綠林道上的黑吃黑。就不存在什么無朝廷旨意帶兵越境的罪名,也不會向朝廷暴露武勝軍的真正實力。而對手的真正東主,河中節(jié)度使李守貞,即便最后弄清楚了是誰干掉了豹騎軍,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絕不敢承認第一波山賊是他派人假冒,更不敢去向劉知遠告常思的黑狀! 一切進行得都非常順利,迄今為止,所有戰(zhàn)果和對手的表現(xiàn),都幾乎在他的預(yù)料之中。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就是那段該死的記憶。在他需要的時候怎么找都找不到,在他不需要的時候,突然又變得如此清晰。 “將軍神算,李守貞這次可是吃了大虧!”見寧子明始終神不守舍,來自韓家的親兵韓豹子,又故意大聲說道?!斑@一仗,連俘帶殺,至少能干掉他兩萬人。剩下的即便能逃回去,沒有一年半載整訓(xùn),也上不了戰(zhàn)場!” “是啊,李守貞那廝,一直野心勃勃,一直嫌朝廷給他封的地盤太小,麾下兵馬太少。這下好了,將軍您一刀砍了他半條胳膊下來。萬一將來天下有變,他能守住現(xiàn)在的地盤,就已經(jīng)燒高香了!”來自常家的常樂,也故意大聲說話,以期能振作自家保護對象的精神。 “瞧你倆說的,就好像這是一場滅國之戰(zhàn)般!”寧子明知道二人是出于一番好心,笑了笑,輕輕搖頭。 “不算滅國之戰(zhàn),也差不多!”見他肯出言回應(yīng),常樂大喜,立刻接過話頭,笑著說道?!案腥さ氖?,今晚僥幸逃出去的家伙,未必清楚到底是誰偷襲了他們?一旦李守貞把這筆帳記在了呼延琮那廝身上,呵呵,將軍您就等著看狗咬狗吧。這倆混賬東西,可沒一個省油的燈!” “一時半會兒可能,但時間長了,李守貞未必找不到真相!”寧子明又搖搖頭,盡量將心中的疲憊與困惑甩到腦后。 即便自己真的是石延寶,眼下擺在首要位置的,也是活著。只有好好活下去,才有未來。而一個只剩下后腦勺的莽夫,做不了任何事情。 我要活著! 望著越來越明亮的天空,寧子明默默地告訴自己。 “我要活著!”同樣明亮的天空下,蔡公亮咬牙切齒地發(fā)誓。 只有活下去,才能將昨夜遇襲的詳細情況,送回河中李帥案頭。只有活下去,才能找武勝軍,找那該死的小狐貍石延寶報仇。 他雖然沒有看清楚偷襲者的面孔,也沒親眼目睹豹騎軍滅亡的整個過程。但是,憑借戰(zhàn)場上多年摸爬滾打以及平素坑害別人的經(jīng)驗,他現(xiàn)在就能清楚地推測出,下手者就是武勝軍,就是武勝軍中剛剛組建沒多久的虎翼軍。而主謀,只可能是最初那個假裝胸口中箭,當(dāng)著自己的面兒昏死過去的寧子明,也就是二皇子石延寶! 現(xiàn)在回頭再看,整個過程就變得一清二楚。韓重赟從開始就沒上當(dāng),所謂等寧子明傷勢穩(wěn)定就發(fā)兵,只是一個拖延時間,借機商量對策的借口。而他蔡某人,卻被三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玩弄于掌上。直到聽到寢帳外的馬蹄聲時,居然還在做將對方一股腦全殲的美夢! 虎翼軍鐵騎是從南門沖進大營里頭來的,而自己勸告周健良派出的前哨,卻去了由澤州山區(qū)通往沁陽的東北要道上。該死的韓重赟,分明對沁陽一帶的地形無比熟悉,分明知道每一條通往沁陽的大小通道,卻裝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清楚,委托蔡某人替他帶路。他麾下的虎翼軍分明以騎兵居多,分明每天趕路百里毫無問題,卻故意裝作體力不支,每天拖拖拉拉只走四十里,撩撥得蔡某人徹底失去了耐性,欺騙得蔡某人徹底失去了戒心! 他小小年紀(jì),怎么能如此壞?怎么能如此坑害蔡某?蔡某今生如果不雪此仇,有何面目去見被坑死的那些弟兄? 一邊發(fā)著狠,他一邊用仇恨給自己鼓勁。兩條腿卻一刻不停,以最快速度向西行走。身上的衣服,是半個時辰前,從一個讀書人身上扒下來的。懷中的金銀,則來自另外一個看似富戶的宅院。蔡公亮真的不敢相信,沁陽城附近都打成一鍋粥了,居然還有人以為,躲在家中就能避免災(zāi)難上門。蔡公亮更不敢相信,那名富戶居然會命令僮仆們乖乖地放下刀,任他搜走家中所有的金銀和兵器。 臨別之前,蔡公亮將自己遇到的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殺掉了。此乃亂世,敢殺人者才能生存。而不敢提刀者,只是兩條腿的羔羊。有了衣服和金銀,接下來的路就好走多了。留守懷州的地方兵馬,前一段時間損失甚大,此刻都躲進城里不敢露頭。沿途那些堡寨里的莊丁,也被他自己和周健良兩人給殺了個七七八八。沿著腳下的小路繼續(xù)走下去,不可能有任何官府和地方兵馬,出來攔阻自己。而只要在太陽完全升起來之前,能再往西南多走二十幾里。就能抵達黃河岸邊,然后搶一條漁船揚帆而去,徹底逃離生天。 想到回去之后,如何鼓動李守貞興兵報仇。蔡公亮的雙腿愈發(fā)有力,踩著雜草叢生的小路,一溜小跑,“噌噌噌,噌噌噌,噌噌噌……” 早年間當(dāng)斥候的底子還在,最近一段時間雖然縱情聲色,卻也沒耽擱練武。轉(zhuǎn)眼間,他就又跑出了四五里,回頭看看沒有任何追兵,忍不住心中一陣輕松,抬起袖子,輕輕擦抹臉上的油汗。 就在此時,忽然有數(shù)道刀光,從身側(cè)的灌木中閃起。蔡公亮本能地跳起來躲避,卻驚詫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身輕如燕,一下子就跳到了半空中。而周圍一草一木,瞬間都變得無比低矮。 “弟兄們,這是一頭肥羊!快,扒衣服,把他身上的細軟全掏出來!趁著兵荒馬亂再干幾票,然后咱爺們?nèi)ツ戏秸覀€富庶之地,吃香喝辣!”有一個意義洋洋的聲音,緊跟著在地面上響起。 “大當(dāng)家威武!” “大當(dāng)家威武!” …… 蔡公亮驀然垂下目光,看見一具無頭的尸骸緩緩倒地。七八個衣衫破爛的小蟊賊,扯著嗓子大呼小叫,興奮莫名。 第七章 仕途(一) “天福十二年十月末,有大股流寇sao擾懷州,圍攻沁陽!臣懷州刺史劉福祿、衙內(nèi)軍都指揮使孟有方等,領(lǐng)闔城軍民據(jù)城苦戰(zhàn)七日,重挫其銳氣,令其圖謀始終無法得逞。后因賊兵勢大,不得已,乃效古人之舊智,以重金誘得太行山響馬呼延琮出兵,驅(qū)虎吞狼。雙方里應(yīng)外合,陣斬賊寇七千余,得帳篷千座,革車四十,軍糧三千余石。余賊膽喪,被呼延琮協(xié)裹而去……” “呯!”把來自懷州的告捷文書丟在帥案上,大漢皇帝劉知遠手握劍柄,面沉似水。 他是馬上天子,早年間曾經(jīng)多次身披重甲上陣廝殺,九耳八環(huán)大刀下至少躺著上百具尸骸。最近幾年雖然很少親自帶隊沖鋒了,每次重要戰(zhàn)事卻都坐鎮(zhèn)一線,從沒有躲在高墻靜等消息的習(xí)慣。因此,震怒之時,身上自然散發(fā)出一股濃重的殺氣,令周圍文臣武將,個個低頭看地,誰也不敢輕易吭聲。 其中最為膽戰(zhàn)心驚的,無疑為河陽節(jié)度使孟景玉。為了討好劉知遠這位大漢天子,此番出征,他幾乎把領(lǐng)地內(nèi)所有能戰(zhàn)之兵都給帶了出來,留給自家兒子和親家公刺史劉福祿的,只有數(shù)百老弱病殘和若干鄉(xiāng)勇。二人能在流寇的進攻下,守住沁陽城不失,已經(jīng)是天大的奇跡了,怎么可能還反敗為勝,斬獲無數(shù)? 至于重金引誘太行山賊呼延琮出馬,驅(qū)虎吞狼,則更是信口胡柴。呼延琮最近一段時間被劉知遠的弟弟,北京留守、河?xùn)|節(jié)度使劉琮與武勝軍節(jié)度使常思兩個南北夾擊,殺得節(jié)節(jié)敗退。連老巢都快保不住了,哪還有能力去近千里外的沁陽去跟別的流寇爭風(fēng)吃醋? 很顯然,帥案上那份來自懷州的報捷折子,是劉福祿和孟有方兩個瞎編出來的。這兩個家伙為了邀功,居然連大漢皇帝都敢騙。而天子劉知遠偏偏有精通武事,一眼就能將折子里的所有貓膩看個洞穿。 “說啊,怎么都啞巴了?”見麾下的文武們都修煉起了閉口禪,劉知遠臉上的怒意更濃。先有杜重威不服王化,后有常思陽奉陰違,如今更好,居然連兩個名聲不顯,手中兵馬亦不滿千的小字輩,也敢公然編造謊言欺君邀功了。莫非,莫非自己這個大漢天子只是幾天沒殺人,在群臣眼睛里,就已經(jīng)變成軟弱可欺的老糊涂蟲了么? 依舊沒人愿意主動觸這個霉頭,于沁陽守軍一道干掉了流寇的,肯定不是呼延琮。而被殲滅的流寇,也未必是流寇。 懷州不比澤州和潞州,因為渡過黃河就抵達了汴梁,所以無論哪個朝代,都不會準(zhǔn)許京畿腹地,有這么大一股土匪存在。太行山中的綠林好漢即便在全盛之時,也只敢縱橫于清濁漳水兩岸,絕對沒膽子主動去攻打靠近汴梁周邊的城池,引火上身。如此算來,敢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對懷州動手,并且能直接殺到沁陽城外的,只可能是某家節(jié)度使的私兵。而河陽軍周圍的節(jié)度使就那么幾家,伸出一個巴掌能數(shù)得清清楚楚。 “孟景玉!”左等右等等不來群臣的答復(fù),劉知遠眼睛里冒出一股兇光,干脆直接開始點名。 “末將,末將教子無方,死罪,死罪!”河陽節(jié)度使孟景玉立刻噗通跪倒,以頭搶地,嚎啕大哭?!澳ⅲ⑹莻€粗鄙武夫,一心想著殺敵報國,從來沒功夫教導(dǎo)孩子。沒想到,這小畜生趁著微臣外出征戰(zhàn)之時,居然敢,居然敢做出此等欺君之舉來!末將,末將愿意明早親自提盾攀城,以死雪恥。只請,只請陛下給末將最后一次機會,讓末將死在兩軍陣前,以報陛下知遇提拔之大恩!” 躲,是躲不過去了,如今之際,他只能期待劉知遠能看在自己此番帶領(lǐng)傾巢之兵前來助戰(zhàn)的份上,給自己留一條活路。否則,明年這個時候,恐怕就是他孟家滿門的忌日! “你,你居然還有臉跟朕說知遇之恩?你,你居然還想留幾分身后哀榮?”劉知遠被哭得心頭一軟,緊握在劍柄上的手松了松,破口大罵?!澳阕鰤?!朕麾下有的是忠心耿耿的猛士,朕麾下不需要你這種陰險狡猾的忘恩負義之徒!” “陛下,末將,末將不知情,不知情??!”孟景玉被罵得不敢抬頭,只是趴在地上繼續(xù)放聲大哭?!澳?,末將自己讀書少,字也識不得幾個。能坐上節(jié)度使高位,已經(jīng)是祖墳上冒了青煙。陛下,末將如果想加官進爵,直接就跟您說了。您縱使覺得末將不堪大用,至少,至少也會多賜予末將一些恩澤。末將,末將又何必,又何必弄這種手段,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追隨于劉知遠鞍前馬后這么多年,他雖然不像史弘肇、郭威等人立下過赫赫之功,也未曾像常思那樣為了漢王府的將來忍辱負重,但是也從未曾?;祽校摮鍪至饨^不敢出九分。因此也算得上是一個相當(dāng)可靠的鷹犬爪牙,與劉知遠彼此之間,君臣之情頗深。 劉知遠的見識、能力、心胸氣度樣樣不缺,唯獨缺乏的,是君王的絕情。見孟景玉哭得如此孬種模樣,更不忍下令將其立刻推出處,斬首示眾。稍稍猶豫了一下,繞過帥案,抬起大腳狠狠朝著此人肩膀上猛踹,“你不知情,不知情你就沒罪了么?那劉葫蘆是不是你的兒女親家,朕封他做刺史,是不是沖著你的功勞?他和你兒子兩人聯(lián)手蒙騙于朕,你一句不知情,就想把所有干系摘清,就想繼續(xù)做你節(jié)度大人?做夢去吧你!朕此番如果放過你,如何面對天下人?!” “摘不清,所以末將甘愿陣前去戰(zhàn)死!”孟景玉被踹得向后倒退數(shù)步,一屁股坐倒,抽抽搭搭補充?!爸慌文⑺篮螅荞R革裹尸,而不是將頭顱掛在旗桿上,丟人顯眼。” “你這孬種,上了城,也會墜了我軍威風(fēng),朕才不敢用你!”劉知遠又沖著他身前啐了一口,撇著嘴道。隨即,將頭迅速朝蘇逢吉一轉(zhuǎn),沉聲詢問:“蘇卿,給朕按律治他的罪,朕要讓天下人看看,即便是肱骨之臣,犯了重罪,朕也絕不會護短徇私!” “是!”中書侍郎,檢校刑部尚書蘇逢吉心領(lǐng)神會,上前半步,陪著笑臉回應(yīng),“啟奏陛下,若是對孟將軍施以軍法,微臣絕不敢置喙。而若交于刑部處置此事,則需先問清楚案情的來龍去脈,收集齊了證詞和證據(jù),才好依律治罪!而倉促之間,僅憑著一份告捷折子,微臣,微臣只能先判孟將軍一個教子無方,然后讓他繼續(xù)在陣前戴罪立功!” “嗯?!”劉知遠眉頭輕皺,故作不滿之狀。內(nèi)心深處,卻早已經(jīng)認可了蘇逢吉的判斷,并且對他如此會揣摩自己的意思贊賞有加。 “啟奏陛下,劉刺史和孟都指揮使雖然有邀功欺君之嫌,然而,上月底二人能力保沁陽不陷落于賊人之手,也是事實?!蓖袝T下平章事王章也看出來劉知遠舍不得讓孟景玉去死,笑著出列,替當(dāng)事所有人鋪臺階?!耙勒瘴⒊紲\見,陛下不妨一邊讓孟節(jié)度繼續(xù)軍前效力,一邊派出人手返回沁陽,徹查整個戰(zhàn)事經(jīng)過。然后是賞是罰,再做定奪!” “是啊,陛下!沁陽畢竟于汴梁只有一水之隔,萬一沁陽有失,我軍士氣必然會受到影響。所以孟衙內(nèi)雖然年少貪功,卻也未曾辜負陛下先前的信任!” “嗯,算得上將門虎子。就是心性差了些,需要好好淬煉!” “反正沁陽就在汴梁邊上,只要還在我軍手里,就折騰不出什么風(fēng)浪來。陛下不妨等收拾完了杜重威之后,再去重新追究此事!” “凡事都有輕重緩急,陛下……” 眾文武七嘴八舌,順著王章的意思,努力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劉知遠雖然肚子里有余怒未消,但聽了眾人的話之后,也的確覺得比起確保沁陽城不稀里糊涂丟掉的結(jié)果來,刺史劉葫蘆和衙內(nèi)孟有方兩個謊報戰(zhàn)功,算不上太大過失。況且這年頭,哪個武將打了勝仗之后,不會往自家臉上涂脂抹粉呢,只要勝利是實實在在的,其他完全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是,刺史劉葫蘆和衙內(nèi)孟有方二人的過錯,可以暫且不予追究。兩支流寇的來歷,卻必須弄清楚。否則,一旦哪天有人趁自己不備,揮師直撲汴梁。自己這個大漢天子,可就又要步當(dāng)年唐莊宗李存勖的后塵了! “那朕就依諸位之見,暫且把孟景玉的腦袋,寄放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想到這兒,劉知遠皺了下眉頭,低聲做出最后決斷。 “謝陛下,謝陛下隆恩。末將,末將待班師之后,一定親自審問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給您,給滿朝文武一個交代!”孟景玉立刻又拜伏于地,不停地叩頭。 “記住,朕是念在你昔日功勞上,才放過你一次。你太奶奶的甭想著,還有第二次!”劉知遠瞪了孟景玉一眼,惡狠狠地補充。 “末將知道,末將絕不會有第二次。否則,末將就自己割了自己的腦袋!”孟景玉又用力磕了三個頭,當(dāng)眾賭咒發(fā)誓。 在這個糙人身上,劉知遠不想再浪費太多時間。用力揮了下手,沉聲道:“滾下去挑選精銳吧,明日攻城,你部來打第頭陣。朕不用你親自持刀登城,但你這次,也得給朕看看你的真本事!” “得令!”孟景玉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退了下去。望著他的背影搖搖頭,劉知遠再度將目光投向王章,“沁陽乃腹心之地,居然也有流寇敢來襲擾,這讓朕這個大漢天子顏面何在?你身為宰相,你告訴朕,朕需要如何做,才能將這兩伙流寇的真實身份挖出來?斬草除根!” 第七章 仕途(二) “這,微臣,微臣遵命!”大漢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章猶豫了一下,強忍住心中的懊悔緩緩躬身。 早知道麻煩最后會落到自己頭上,他絕不會去對孟景玉施什么援手。反正看皇帝剛才的樣子,也不像真想殺了姓孟的,自己何必爛好心去出那個頭?這回好了,孟景玉算是從漩渦里逃出來了,王某人自己卻一頭扎了進去。 劉知遠的感覺非常敏銳,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王章的神態(tài)不對,皺了皺眉頭,沉聲問道:“怎么,你是覺得賊人來得蹊蹺,還是覺得此事過于簡單,不值得你這個當(dāng)朝宰相浪費心思?” “微臣不敢!”王章天生就是一幅柔順性子,當(dāng)了一國宰相,也沒能改變多少。聽劉知遠聲音里頭又帶上了幾分怒氣,立刻大聲回應(yīng),“微臣,微臣只是覺得,此刻朝廷當(dāng)以前線戰(zhàn)事為重。不應(yīng)耗費太多精力在后方上。只要陛下解決了杜重威,領(lǐng)大軍班師。賊人即便有什么圖謀,也不敢輕舉妄動。而如果大軍在這里耽擱太久,后方的麻煩事兒恐怕就不止這一樁了。畢竟,畢竟不只是孟節(jié)度一人領(lǐng)傾鎮(zhèn)之兵而來,眼下歸德、曹州、宋洲等地,也同樣兵力空虛?!?/br> “嗯——”劉知遠眉頭緊鎖,眼睛里頭精光四射。握在劍柄上的手,也因為過于用力而青筋凸現(xiàn),看上去就像一根根被風(fēng)吹雨打多年的枯樹枝。 王章是個不愛得罪人的和事佬,這點他心里非常清楚。同時,他心里也非常清楚,王章此刻說的,的確是老成謀國之言。沁陽靠近大漢國的京畿,乃是不折不扣的腹心之地。此刻那里出現(xiàn)了險情,最大的影響,就是打擊前線的軍隊士氣,令此番平叛之戰(zhàn)無功而返。所以,從長遠角度,此刻自己最應(yīng)該做的事情,就是盡快攻破鄴都,結(jié)束戰(zhàn)斗班師。而不是就追究到底兩支“流寇”來自何方? 換個更令人郁悶的角度來說,即便查到了流寇的真實身份,眼下朝廷也無力去深究。除了史弘肇還帶著一部分生力軍留守汴梁之外,大漢國所有能動用的力量,現(xiàn)在幾乎都被拉到了前線上。沒查到“流寇”的真實身份還好,朝廷和流寇的幕后主使者還能暫且相安無事。萬一查明了對方身份,打草驚蛇,嚇得對方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搶先一步豎起了反旗,朝廷的兵馬就要進退兩難了。 “有道是,水至清則無魚。當(dāng)年官渡之戰(zhàn)后,魏武也曾經(jīng)燒掉了一大筐書信!”早就猜到自己的建議提出之后,劉知遠會非常不高興。王章猶豫了片刻,繼續(xù)硬著頭皮勸諫?!耙苍S兩支流寇只是借了懷州的地面兒,解決一些私人恩怨罷了。只要他們沒敢明目張膽地亂來,就意味著他們短時間內(nèi)沒有正面對抗陛下的勇氣。而只要杜重威這個最大的麻煩被解決掉,其他人自然就會主動收起爪牙,偃旗息鼓!” “私人恩怨?你可真會說話!”劉知遠又是憤怒,又是無奈,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盀榱私鉀Q私人恩怨,他們就敢把兵馬派到沁陽城下頭。這次是懷州,下次,他們有了恩怨,是不是就得去汴梁?朕,朕這個大漢天子,在他們眼里到底算什么東西?又聾又瞎的糟老頭子,還是膽小怕事的軟骨頭?” “您當(dāng)年不也這樣對付石敬瑭父子的么?”王章心里偷偷嘀咕了一句,然后繼續(xù)笑著開解,“陛下息怒,微臣只是提出一種假設(shè)而已。無論如何,上萬兵馬的惡戰(zhàn),不可能一個當(dāng)事者都找不到。在班師之后,陛下若是想查,肯定查清楚?!?/br> “微臣也覺得,陛下沒必要在此事上過多耗費精力。此刻賊兵已散,沁陽無憂,汴梁更是一點波及都未曾受到。早查幾天,晚查幾天,沒什么區(qū)別?!碧K逢吉難得給王章幫了一下忙,走上前,笑著附和。 “嗯?!”見自己麾下的兩個重要文臣都希望先將追究流寇身份的事情放一放,劉知遠雖然不開心,態(tài)度也開始動搖,“真是氣煞老夫也!郭樞密,你意如何?” “啟奏陛下,待班師之后,末將愿意親自去查問此事。無論肇事者是誰在幕后主使,只要陛下有令,末將都會其擒來獻于陛下馬前!”郭威肅立拱手,毫不猶豫地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