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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世宏圖在線閱讀 - 第77節(jié)

第77節(jié)

    第三章 父子(七)

    “的確需要先用些麻藥迷暈了她,卻不見得需要刮骨!”實在受不了摩尼教老藥師溫抹一幅少見多怪模樣,寧子明笑了笑,耐著性子解釋,“她當日受傷后還能活動手臂,骨頭肯定沒事兒。如今病成這般模樣,主要是由于傷口化膿感染引起,也就是你說的金瘡痙。所以第一要務(wù),是把膿血放出來,然后再根據(jù)具體情況,看看是否需要將傷口附近的爛rou切除,避免毒血擴散到全身!”

    他說得有根有據(jù),條理分明。令周圍柴榮和趙匡胤兩人聽了,憑空又多出了幾分信心來。那摩尼教藥師溫抹雖然依舊心存疑慮,卻也沒勇氣一口咬定韓晶必死無疑。皺著眉頭琢磨了片刻,再度反復打量寧子明,沉聲問道:“你說得的確不錯,可這些東西,卻多是老夫以前聞所未聞。你究竟學過幾年醫(yī)術(shù),師承何人?”

    “恩師道號扶搖子,姓陳。”寧子明被逼無奈,只好把師父陳摶拉出來當擋箭牌。“我自幼便拜在他門下,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學了幾年。”

    “扶搖子,莫非是峨眉真人那個妖孽?”摩尼教老藥師溫抹又是大吃一驚,倒退數(shù)步,滿臉戒備,“怪不得你小小年紀居然醫(yī)術(shù)如此精湛。那妖孽當年憑著一身醫(yī)術(shù),不知道把多少人騙去信了邪神!如今已經(jīng)馬上就要下火獄,居然還不知道痛改前非!”

    “當著徒弟的面兒罵師父,可不是個有修養(yǎng)之士所為?!睂幾用鞯闪怂谎郏瑥妷鹤〈蛉说臎_動,冷笑著提醒。

    “不管怎么說,他拜的就是邪神!大光明神,才是天上地下唯一正主!”摩尼教老藥師溫抹臉色微紅,更著脖子強調(diào)。“哪怕是醫(yī)術(shù)再高,也是助紂為孽,早晚要下火獄!”

    “那可未必!我們老家那,歸玉皇大帝管轄。誰敢撈過界,得問天兵天將和太上老君肯不肯答應(yīng)!”寧子明越聽越不痛快,張口就開始反擊。柴榮見狀,趕緊偷偷拉了他一把,笑著打岔,“兩位,沒有必要爭這些。救人要緊,救人要緊。”

    “哼!”寧子明立刻意識到,自己如今是在摩尼教的地盤上,強壓怒氣,轉(zhuǎn)身去用酒水清洗臨時打制出來的銀器。

    摩尼教老藥師溫抹,也自知失態(tài)。喘了幾口粗氣,不再說話。心里頭,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年青之時,隨著師父偷偷潛入中原借助醫(yī)術(shù)傳播大光明教義,卻被一群信奉邪神的臭道士給直接趕出長城之外的過往,百感交集。

    然而無論是郁悶也罷,記恨也好,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涵養(yǎng),都不至于把舊賬算在陳摶的弟子身上。只是愈發(fā)覺得少年人不順眼,打起全部精神緊盯著此人的一舉一動,恨不得從雞蛋里挑出幾根大棒骨出來。

    寧子明那里有時間跟他較勁兒?見老藥師不再給自己搗亂了,立刻繼續(xù)有條不紊地做施救前的相關(guān)準備。將剛剛買回來的白布扯成條,一條條用滾開的鹽水煮過,再擰干了掛在陽光下暴曬。將蠟燭和鏡子等物,也都收拾齊整,指揮人手送進韓晶的帳篷擺放停當。

    須臾,幾個死士進來匯報,說藥汁已經(jīng)熬濃。寧子明立刻給柴榮和趙匡胤二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二人準備跟自己一道去給韓晶療傷。那摩尼教老藥師溫抹找了半天沒找到任何紕漏,心里好生不甘,咬了咬牙,跟在三人的身后緊隨不放。

    “上師,有女眷在內(nèi),請暫且留步!”趙匡胤忍無可忍,猛地轉(zhuǎn)過身,張開雙臂,擋住了老藥師的去路。

    “老夫,老夫今年已經(jīng)八十有四!”老藥師溫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莽撞,面紅過耳,低聲辯解,“老夫,老夫一個時辰之前還給她看過傷勢。老夫,老夫好歹也是藥師,粗通醫(yī)理論。進去打個下手,肯定比你這粗手笨腳的漢子強!”

    “你,你……”趙匡胤沒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卻又怕此人進去后給自家三弟搗亂,耽誤了對晶娘的救治。眉頭緊皺,手掌在身體兩側(cè)不停地開開合合。

    “讓他進來吧!否則一會兒指不定還要弄出什么幺蛾子來!”正猶豫著是否動粗的時候,帳篷里卻又傳出來寧子明的吩咐。不高,卻帶著難以掩飾的自信。

    “看,你那三弟都知道老夫肯定能幫上忙!”老藥師溫抹大喜,不待趙匡胤讓開道路,低頭就從對方胳膊底下鉆了過去。

    進得門后,立刻覺得眼前光明大作。卻是二十余面大大小小的鏡子,圍著帳篷排了整整一圈兒,將天上的陽光和四下里的燭光,全都聚集在了病床上。

    病床上,韓晶已經(jīng)氣若游絲。露在被子外的傷臂不停地散發(fā)出腥臭的氣息,又濃又烈,連剛剛熬制出來的藥湯味道,都壓制不住。

    老藥師溫抹被熏了個正著,胃腸一陣翻滾。隨即,便又開始懷疑寧子明先前的說辭,是不是在故意大言相欺。然而,沒等他開口譏諷,耳畔卻已經(jīng)傳來的對方的命令聲,不疾不徐,鎮(zhèn)定從容?!八腥?,用門口那個杯子,輪番拿烈酒漱口。漱完立刻吐掉,不準喝下去。大哥,二哥,你們倆漱過口之后,用根洗干凈的布條,把晶娘姐受傷的那支胳膊,綁在床頭那根剛剛捆好的白蠟桿子上。上師,麻煩您老漱過口之后,去那邊找個燭臺,舉在病人腳邊位置!”

    “好!”柴榮和趙匡胤兩個毫不猶豫,立刻齊齊點頭。

    老藥師溫抹原本想提出抗議,見其他兩人都選擇了服從。只好強壓住心中的煩躁,轉(zhuǎn)身去執(zhí)行命令。

    須臾,韓晶受傷的胳膊,被柴榮和趙匡胤兩人小心翼翼地綁好。寧子明走上前,先翻開患者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又用手指給對方切了次脈搏,側(cè)著耳朵感覺了一下呼吸,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我剛才買了瓶藥酒,里邊泡的是人參。二哥,你先用勺子給她灌幾勺。記住,動作要快,并且不能嗆到她!”

    “是!”趙匡胤如同個出征的士兵般,大聲答應(yīng)。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帳篷門口的桌案上,把一瓶專門賣給大戶人家補氣血的參酒倒出半碗,端回病床前,小心翼翼地喂進了韓晶的嘴巴里。

    “差不多了,大哥,你把這碗藥汁交給二哥,讓他喂給晶娘!”寧子明借助燭光和日光,仔細觀察了一下患者服用參酒之后的反應(yīng),繼續(xù)低聲吩咐。

    “是!”柴榮也如同他手下的兵卒般,痛快地答應(yīng)。隨即端來已經(jīng)涼好的麻沸散,雙手遞給趙匡胤。

    趙匡胤用空碗跟他交換了藥汁,然后按照寧子明的吩咐給韓晶喂下。一勺接一勺,每一勺都仿佛重逾千鈞。堪堪將一碗麻沸散喂完,整個人已經(jīng)累得如同在萬馬軍中七進七出一般,筋疲力竭。

    寧子明卻絲毫不體諒他的辛苦,又看了看患者的反應(yīng),大聲命令,“好了,大哥去把那些煮過的白布條收進來。然后就站在門口把風,無論任何人,都不準隨便往里闖。二哥,你放下藥碗,用這把銀剪子,把晶娘姐的袖口剪開!”

    柴榮會心一笑,轉(zhuǎn)身離去。趙匡胤則依言拿起用酒水洗干凈的銀剪子,去剪京娘的衣袖。

    然而,關(guān)鍵時刻,他的右手五根指頭,卻根根都如面條般綿軟,反復用了好幾次力氣,就是無法將衣袖剪開分毫。

    “放下吧,我來!”見他緊張成了如此模樣,寧子明只好搖了搖頭,搶過剪子,親自下手。

    鋒利的剪子,將早就被濃血浸透了的衣袖,一層層剪開。露出一條依舊腫得發(fā)亮的胳膊,從手腕一直到肩胛,黑氣彌漫。

    寧子明見此,忍不住又連連搖頭。開動剪子,繼續(xù)剪掉胳膊上的繃帶。轉(zhuǎn)眼間,便將傷口的全貌露在了外邊。只見黑得透亮的大臂上,有道半寸長的刀傷,呲牙咧嘴。數(shù)團分不清是血rou還是濃汁的東西,像盛夏傍晚的魚兒般,爭先恐后朝傷口外邊擠。

    “嘶——!”饒是心里頭已經(jīng)有了準備,寧子明依舊倒吸了口冷氣。

    站在旁邊的趙匡胤聞聽,身體立刻如遭雷擊?;瘟嘶?,一把抓住自家三弟的肩膀,“如,如何,能救嗎?老三,你,你剛才可是跟我說過,一定能救活她!”

    “救活她應(yīng)該不太難,可這條手臂……”寧子明被抓得肩膀發(fā)痛,扭頭橫了趙匡胤一眼,故意拖長了聲音說道。

    “不妨,不妨,即便少了一條手臂,我也要她。我,我養(yǎng)她一輩子,永不相負!”趙匡胤如同被馬蜂蜇了般,立刻將抓在寧子明肩膀上的手撤回,背在身后,大聲發(fā)誓。

    “那倒不至于,頂多留一條大傷疤而已!用珍珠粉敷上幾年,也許就看不出來了!”寧子明沖著他微微一笑,不再故意捉弄人。

    “噗!”站在門口的柴榮和站在床腳舉蠟燭的老藥師溫抹,被逗得相顧莞爾。

    趙匡胤頓時知道自己上當受騙,羞得滿臉通紅。擺擺手,大聲催促,“快治,快治,你個壞心腸的家伙,都什么時候了,還拿哥哥我開玩笑?!”

    “我是怕你一會耐不住性子,老是給我添亂!要知道,等會兒動刀子時,你每碰我一下,就等于直接用刀子割晶娘姐的骨頭!”寧子明收起笑容,正色強調(diào)。

    “不會,不會,我再也不會了!三弟,你放心。我如果再敢碰你一下,你就,你就讓我,唉!你就干脆直接拿刀子捅了我算了!”趙匡胤這才明白寧子明的真實用意,又羞又怕,舉起手大聲保證。

    “那我就信你一次!”寧子明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去拿自己的工具、鹽水、燒酒,以及用酒泡出來的藥汁。

    借著燈光和日光,他先拿白布沾了些干凈鹽水,將傷口處的膿血洗凈。然后重新洗了手,抓起刀子,一刀切進了潰爛的傷口中,深入半寸。

    昏迷中的韓晶,只是輕輕蹙了下眉頭。站在旁邊的趙匡胤,卻好像被刀子切了心臟般,低聲尖叫“啊——!”。好歹他還記得寧子明的提醒,迅速抬起左手,捂住的自己口鼻。已經(jīng)馬上要探到寧子明肩膀上右手,也猛地縮回來,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啪——!”耳光響亮,這次,趙匡胤終于把自己給抽清醒了。又咬緊牙關(guān)后退兩步,敲起腳尖,遙遙看著寧子明手中銀刀,胳膊和大腿再也不敢移動分毫。

    寧子明卻對身后的動靜充耳不聞,仿佛已經(jīng)處理過幾千條同樣的傷口般,輕車熟路地,用刀子將傷口朝上下兩個方向擴大數(shù)分。直到有紅色的血液淅淅瀝瀝淌了出來,才放下銀刀,抓起毛筆,將用酒水浸泡出來的四葉斷腸草汁,一筆筆朝傷口處涂去。

    說來也怪,那碧綠色的斷腸草汁,竟然是膿血和爛rou的克星。隨著毛筆的移動,效果幾乎立竿見影?;尹S色的膿血,很快就被洗了個干凈。腐敗多日的爛rou,也被毒酒燒得不斷收縮,像干涸的鼻涕般,掛在了傷口中心的兩側(cè)。

    寧子明放下毒酒,重新抄起另外一把洗過的銀剪子,沿著自己剛剛擴大過的傷口,左右各剪了一遍,將所有死rou,盡數(shù)切除。然后又用一根酒水泡過的淺白色的烏賊骨頭,在先前腐爛最嚴重的地方,來回挫動。遇到新的死rou,則再度拿起下一套刀酒水洗過的剪刀……

    時間飛快的過去,頭頂上的日光,迅速開始變暗。但周圍的燭火,卻愈發(fā)地明亮了起來,被鏡子聚集到一處,照亮病榻旁每一張面孔,還有重新流出干凈血液的傷臂,以及傷臂前,那雙一絲不茍忙碌著的手。

    很白,略粗,十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建得干凈整齊。很難想象,這么一雙經(jīng)常握著鋼鞭手,居然如此之靈巧。無論是兩寸長的銀刀,還是三寸長的剪子,抓在這雙手里,都運作如飛。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趙匡胤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就像發(fā)了瘋般在狂跳,仿佛隨時都可能跳出嗓子眼兒。他卻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也不敢抬起手臂,自己捶打自己的胸口。三弟在救晶娘的命,他先前沒有用謊言來安慰自己!他,他的確會那刮骨療毒奇術(shù)!他已經(jīng)把晶娘上臂處的大部分死rou都給切了下來!他,到底在哪學來得如此高明本領(lǐng)!他,他可真是大伙的福星!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同一時刻,摩尼教老藥師的心臟,也是狂跳不止。麻沸散、刮骨療毒,還有銀剪割創(chuàng),這,這可都是失傳了千年的神技吶!如果能學到手里,定然會讓大光明神的教義,得以加速十倍傳播。

    以神技醫(yī)治普通人,以醫(yī)德和醫(yī)術(shù),吸引信徒。以救命之恩,讓信徒們主動奉獻錢財。然后再拿著錢財去買更多的藥,救更多的人……,如此循環(huán)往復,豈用再愁大光明教不得復興?

    高舉這燭臺的手臂,早已酸軟不堪。老藥師溫抹,卻不敢松懈分毫。他也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做出任何動作,唯恐自己偷師的行為,被別人發(fā)現(xiàn),從此被驅(qū)逐出門。他甚至連眼睛都不敢多眨,目光死死焊在少年神醫(yī)的雙手上,追隨著手掌和手指的移動而移動,不肯落下一絲一毫!

    隨著那雙大手的移動,患者傷口內(nèi)最深的爛rou,也一點點被清理干凈。露出了白色的筋膜和淡粉的肌rou。寧子明忽然伸了個懶腰,丟下刀子、剪子和烏賊骨頭,再度拿起干凈的鹽水,將傷口反復清洗。

    “成了?”站在門口的柴榮距離最遠,看不到寧子明的大部分動作,所以心情反而最為放松。見自家三弟忽然直起了腰,臉上頓時一喜,向病榻前湊了兩步,試探著詢問。

    “還好,應(yīng)該能保住她這條胳膊了!”寧子明回過頭,沖著他笑了笑,滿臉疲憊。

    “能保住胳膊?!那,那她的性命呢?!她的性命,應(yīng)該,應(yīng)該也,也不會有問題吧!三弟!”趙匡胤的身體猛然晃了晃,兩眼瞪圓,聲音啞得如同鐵片相磨。

    “你說呢?”寧子明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反問。轉(zhuǎn)過頭,用手指抄起被開水煮過,又浸泡在鹽水里的針線?!皠e煩我,自己過來看!注意把嘴巴離得遠一些,別對著傷口吐氣!”

    “唉,唉!”趙匡胤沒口子答應(yīng),踉蹌著朝病榻旁走。才邁出左腿,忽然膝蓋一軟,直接趴在了地上。

    “小心!”柴榮手疾眼快,一個箭步竄過去,拉住趙匡胤,以免他碰到寧子明的衣角。入手處,卻是又冷又黏。低頭細看,才豁然發(fā)現(xiàn),自家二弟的衣服,早就被汗水給浸泡透了,渾身上下,根本找不到一寸干燥地方。

    再抬起頭偷看寧子明,入眼處,也是一個濕漉漉的脊背。很顯然,先前施展那套刮骨療毒絕技,遠看上去無比輕松,實際上,對施術(shù)者來說,其艱難程度,絲毫不亞于鏖戰(zhàn)沙場。

    “好在晶娘姐平素喜歡練武,身體遠比普通女子結(jié)實?!闭锌g,卻又聽見寧子明低聲補充?!岸?,一會兒你留在這兒,隨時觀察她的動靜。如果傍晚之前她能醒過來,就給她喂一些山羊奶和參酒。盡量別再喝麻沸散,除非她疼得實在忍受不住!”

    “嗯,嗯!”趙匡胤點頭如搗蒜,扶著柴榮的手臂掙扎而起,目光從側(cè)面繞過寧子明的身體,看向晶娘的手臂。

    只見自家三弟十根指頭紛飛,干凈利索地,將已經(jīng)不再淌膿血的傷口用針線給縫合了起來。僅僅在最下方,留出了一個淺淺的小洞。

    寧子明再次伸了個懶腰,從桌案上取了常見的金創(chuàng)藥,在傷口上薄薄地涂了一層。然后又用煮過的白布,將傷口輕輕地包了起來。當一切收拾完畢之后,他退開數(shù)尺,抓起另外一塊白布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笑了笑,喘息著補充,“還有另外一幅湯藥,是專門用來清理體內(nèi)余毒的。二哥你記得喂給她吃,每天三頓。里邊有甘草,聞起來味道跟麻沸散差別很大,你可千萬不要弄混!”

    “是,是,你放心好了!”趙匡胤歡喜得連尾椎骨都恨不得要翹起來,連聲答應(yīng)著,撲到病榻前,不停地打躬作揖。“子明,子明,我,我,我這條命,以后……”

    “省省吧,二哥。你也不怕人家笑話?為了心愛的女人連命都敢往外舍!”寧子明搖搖頭,笑著打趣。

    “不怕,誰愛說說去!”趙匡胤訕訕一笑,“我,我只要晶娘,只要晶娘活過來就好!”

    回過頭,他戀戀不舍地看著病榻上的韓晶。對方依舊處于昏睡狀態(tài),但臉上的黑氣已經(jīng)完全散去。淡淡的血色,從少女特有的圓潤面頰上透出來,竟別有一番美艷,令人目眩神搖。

    “出息!”實在受不了他這幅情種模樣,柴榮低聲數(shù)落了一句,攙扶起寧子明,緩緩向門外走去。

    外邊的太陽已經(jīng)西斜,這場艱苦救治看起來好像沒用多大功夫,實際上,卻足足花費了一個半時辰。兄弟兩個俱是饑腸轆轆,相對著笑了笑,出院門去找飯館。誰料才走過了兩個帳篷,一陣匆忙腳步聲就再度從身后傳入了耳朵,卻是摩尼教的老藥師溫抹,滿臉堆笑的急追而至。

    “上師有何指教?”柴榮立刻心生警惕,轉(zhuǎn)過頭,將手臂放在身側(cè),雙腿分前后站立,笑著發(fā)問。

    “我,我想,我想拜師!”老藥師溫抹臉紅得如同猴子屁股般,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應(yīng)。隨即,不由任何人拒絕,以與其年齡毫不相稱的敏捷動作,“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對著寧子明,俯首長叩,“師父在上,請受小徒一拜!”

    第三章 父子(八)

    拜師學藝?柴榮和寧子明兩人愣愣地看著老藥師溫抹,嘴巴張大得完全能塞進一只鵝蛋!

    且不說雙方之間無親無故,絕學不可輕傳。就算寧子明不在乎將那刮骨療毒的絕技傳授給老藥師,以此人八十四歲的高齡,他哪還有時間去揣摩、領(lǐng)悟,進而掌握其精髓么。

    “中原用有句古話,叫做朝聞道,夕死可矣!”老藥師溫抹人老成精,毫不費力氣,就猜到了兩個年青人心中的大部分想法,又磕了個頭,大聲說道?!扒胰A佗智者當年創(chuàng)此奇術(shù),乃為濟世救民。不幸中途被jian賊曹cao所害,才使得絕技失傳,虎撐空響。今貴客身懷絕技,卻行走與虎狼之地,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愧對智者所期?”

    不愧為摩尼教的八師之一,一大堆求肯的話說得理直氣壯,并且引經(jīng)據(jù)典。“朝聞道,夕死可矣!”出自《論語》,乃是中原古人對學問的態(tài)度。從這個觀點看,八十四歲,絕對不是求學的障礙。而懸壺濟世,則是古代中原醫(yī)者的道德標準與施術(shù)理念,任何與此理念相左的觀點都可被斥責為卑鄙無恥。至于虎撐空響,就是“刮骨療毒”絕技再度失傳的后果了?;颊咄铰動猩窦伎梢云鹚阑厣?,卻在虎撐下找不到高明的郎中,除了哭天蹌地自怨命運不濟之外,又能奈何?(注1)

    只可惜,寧子明讀的書實在有點兒少,而老藥師此番話所引用的典故又實在太多。話音落后,效果竟如同對牛彈琴,只換回了個大眼兒瞪小眼兒。

    “那兩個人怎么回事,怎么敢讓上師向他們行如此大禮?”有些過往的行人,見族中藥師向兩個年青人跪拜,紛紛停下腳步來,與義憤填膺。

    “是上午前來求醫(yī)的中原人。是不是求醫(yī)不得,反要訛上一筆了。膽子也忒大了,咱們不能讓上師吃虧,圍上去,揍他,揍他!”還有些脾氣急的牧人,不知道原委。直接把柴榮和寧子明兩個誤認為敲詐勒索的騙子,準備沖上前維護同族。

    “揍他,揍他,揍這兩個胡攪蠻纏,忘恩負義的狗賊!”俗話說,三人成虎。聽周圍有同族說德高望重的老藥師溫抹遭到的歹徒的訛詐,更多的人不辨真?zhèn)?,蜂擁而上?/br>
    “不得無禮!胡鬧,是老夫我對貴客有事相求!”老藥師溫抹聽得老臉通紅,立刻站起身,沖著紛紛圍攏過來的族人大聲咆哮?!笆抢戏蛭艺埱筚F客傳授醫(yī)術(shù),不是他們挾尸勒索!退下,大伙趕緊退下!不要在唐人面前,給我回鶻人丟臉!”

    隨即,又直挺挺地跪下去,沖著寧子明再度俯首,這次,卻不再引經(jīng)據(jù)典,而是換了相對直白的言辭,大聲懇求,“貴客開恩!我回鶻雖為異族,卻與中原同氣連枝,數(shù)百年以來姻親不斷。昔日大唐國內(nèi)每逢叛亂,回鶻必派兵相助?;佞X境內(nèi)每逢饑荒,大唐也必全力賑濟。后雖然回鶻衰落,大唐也不復存在,然我族中父老子弟,卻大半兒都身有中原血脈,說唐言,著唐衣,行事亦存唐人之遺風。我族游牧塞外,每年大戰(zhàn)小戰(zhàn)數(shù)以十計,受傷子弟每戰(zhàn)逾百。如果能蒙貴客傳授華佗刮骨療毒絕技,則每年至少有上百子弟,不會死于金瘡。此后只要貴客有事,派人送一份手書來,我族子弟亦會任憑驅(qū)策。而如果貴客挾絕技自珍,不顧而去。此處眼下雖然仍有近萬男女,二十年內(nèi),恐怕就要滅種亡族了。貴客慈悲,貴客慈悲!”

    說著話,流著淚叩頭不止。

    “貴客開恩!”周圍的回鶻牧人,無論男女,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有道是,自家人知曉自家事?;佞X當年雖然強盛一時,可此刻已經(jīng)走上了末路窮途。想要西遷,路途不遠萬里。想要入關(guān),中原動蕩不安。留在原地或者向東,則日日面臨著契丹、室韋、秣鞨、女真的欺凌。

    因此,能多獲得一種救命醫(yī)術(shù),就等同于讓族群多了一分茍延殘喘的希望。而少獲得一份救命醫(yī)術(shù),便意味著每年有近百受傷子弟在絕望中死去。在場許多人有生之年,就要親眼目睹整個部族消亡的慘禍,眼睜睜地看著最后的子侄兒女成為別人的奴隸。

    “貴客開恩!”

    “貴客慈悲!授一技而救一族黎庶,此乃無量功德!”

    “我回鶻非忘恩負義之族,他日貴客但有所需,舉族上下任憑驅(qū)策!”

    “貴客開恩,此刻我族中財貨女子,凡可入貴客之眼者,任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