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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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您老說得對,這當(dāng)口,打死小的也不管用。還趁早不如去找別人,去找真正的國手!”寶一帖聞聽,立刻顧不上躲閃打下來的拳腳,用手護(hù)住腦袋,全力“禍水東引”,“小人聽說,定州那邊最近出了一個神醫(yī),乃華佗轉(zhuǎn)世,刮骨療毒、開顱取蟲都不在話下。您,您用老山參吊住他的命,星夜趕過去,也許,也許還能來得及!” 第一章 傳說(九) “去你娘的開顱取蟲,去你娘的刮骨療毒,老子這就把你的狗腦殼打開,看看里有多少蟲子在里頭!”四名親衛(wèi)不聽則已,一聽寶一帖信口胡說八道,拳頭和飛腳打下來更為用力,轉(zhuǎn)眼間,就打得此人的鼻子和嘴巴同時噴出了鮮血。 也不怪他們出離憤怒,關(guān)云長刮骨療毒,華佗開顱謀cao,這些都是折子戲里才有的荒唐說法,現(xiàn)實中,誰人曾經(jīng)親眼所見?大伙真要不舍晝夜地把呼延琮運到定州,恐怕遇到的,又是另外一個像“寶一帖”這樣的江湖騙子,屆時后悔都來不及。 然而四名暴怒的親衛(wèi),卻是誰也沒有料到。四品將軍楊重貴聽了“寶一帖”的話,居然兩眼開始放光。伸出胳膊,三下兩下將他們幾個劃拉到一邊,從地上扯起已經(jīng)瀕臨昏迷的寶一帖,用力搖晃了幾下,大聲催促:“醒來,你不想被活活打死,就趕緊醒來給老子說清楚。定州那邊,是誰在刮骨療毒?你是從哪里聽說的,傳聞是否當(dāng)?shù)昧苏?!?/br> “楊將軍不要上當(dāng),這廝分明是想把咱們騙走!”四名太行山上下來的親衛(wèi)昨晚和今早親眼看到楊重貴將價值百金的極品老山參,如同蘿卜般熬了湯喂給自家寨主,心中非常感激。不愿當(dāng)著眾多外人的面兒跟“恩公”起沖突,在旁邊扯開嗓子大聲提醒。 “閉嘴,你們沒看到過,怎么知道其有無?”楊重貴忽然暴怒,扭過頭,沖著四個人大聲斷喝。 “這,這個……”四名親衛(wèi)心里不服,張開了嘴巴,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反駁?,F(xiàn)實中大伙沒見過刮骨療毒,但華佗給關(guān)公治傷的故事,卻流傳已久。你無法驗證其為真,同樣也無法驗證其偽。信與不信,全都在個人的一念之間,誰也甭想說服另外一方。 “沒什么這個那個,有一分希望,總比沒有的強!”楊重貴又瞪了他們四人一眼,聲調(diào)稍稍放緩。 刮骨療毒,別人只認(rèn)為是傳說,他去年卻曾經(jīng)親眼看見,有個人畜無害的小胖子,用此神技將韓重赟從鬼門關(guān)給拉了回來。而據(jù)私底下謠傳,小胖子石延寶數(shù)月前,恰是跟自己這回要接的人一起去了塞外。誰又能保證,他們?nèi)齻€并沒有一道回來? “定州那邊,定州那邊有個李家寨,有人,有人最近在那里刮骨療毒!”就在他回憶著一段前塵往事的當(dāng)口,已經(jīng)陷入半昏迷狀態(tài)的“寶一帖”,忽然張開通紅的嘴巴,大聲叫嚷?!靶∪?,小人沒有蒙騙你們。你們可以隨便找大夫查訪,杏林當(dāng)中,此事早已傳播的沸沸揚揚。既然,既然那人連刮骨療毒都做得,貴友,貴友的傷勢,自然不在其話下!” “消息什么時候傳開的?”楊重貴聞聽,眼神又是陡然一亮,將寶一帖給舉高了些,繼續(xù)大聲追問。 “寶一帖”能頂著“神醫(yī)”的名頭招搖撞騙多年,所擅長的本事當(dāng)然不只是到處亂發(fā)帖子。聽出楊重貴居然相信了自己的話,抬起手擦了一把嘴角處的鮮血,盡可能有理有據(jù)地給出更多答案。“半,半個月之前。有從定州那邊販賣藥材的同行親口說的。當(dāng)時城里生藥鋪子的老賈,專治跌打損傷的老馬,還有專門看女人毛病的老扁,都在場。您老可以現(xiàn)在就派人去核實!” 鎮(zhèn)子只有兩條橫街和一條豎路,尋找?guī)讉€有名有姓的郎中,根本費不了多大功夫。楊重貴相信他不敢跟自己順嘴扯謊,立刻吩咐麾下弟兄,騎著馬去尋找“寶一帖”剛剛提到的那三個“證人”。 而此時此刻,四名呼延琮的親衛(wèi)也對自家判斷失去了信心,愣在一旁,呆呆地想到:“莫非真有刮骨療毒之事?如果傳說為真,這里距離定州雖然有些遠(yuǎn),多帶幾輛空馬車沿途不停地倒換,大當(dāng)家說不定就命不該絕……” “敢叫將軍大人知曉,并非小人的帖子不靈光!”寶一帖感覺到危險漸漸離遠(yuǎn)去,立刻忘記了身上的疼痛,又抹了一把鼻子和嘴里流出來的淤血,大聲賣弄,“貴友被人一箭貫穿了右胸,肺部肯定受了重傷。還不知道多少血流淤在胸腔里頭。此刻除了華佗轉(zhuǎn)世,尋常郎中誰也沒本事給他開胸放血。而血液不放出來,就會臭在胸膛里頭。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膏肓之毒,扁鵲祖師當(dāng)年都束手無策。我的帖子以往雖然包治百病,卻怎么可能搶得了祖師爺?shù)娘L(fēng)頭?” “去你娘的包治百?。 边@回,不用四名親衛(wèi)出手,楊重貴就被惡心得頭暈?zāi)X脹,將“寶一帖”朝地上狠狠一摜,揮拳便砸。 “冤枉,冤枉,將軍,小人剛才可是一直在跟您說實話!”“寶一帖”立刻再度雙手抱頭,將身體在地上縮卷成一團(tuán),任憑楊重貴作踐。 楊重貴是成了名的將軍,怎么好意思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氣力。將砸出去的拳頭迅速收回,跺了跺腳,咬著牙罵道:“孬種!你這孬種也好意思自稱名醫(yī)?你等著,要是一會兒找來的那三位,跟你的說辭對不上,老子定要你的好看!” “不敢,不敢,小的所言句句屬實,句句屬實!”縮卷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寶一帖”,將嘴巴從胳膊縫隙中露出來小小的一部分,大聲哭喊。 “我諒你也不敢!”楊重貴將拳頭揮了揮,轉(zhuǎn)頭走出門外。 “小的恭送將軍!”“寶一帖”在地上打了個滾,由躺變趴,沖著楊重貴的身影高呼。心里頭,卻暗自偷笑道:“能跟老子一起喝花酒的,自然不會是你這種莽夫!你派人去把他們找來對質(zhì),不是等同于讓他們替老子圓謊么?” 笑夠了,又哆哆嗦嗦地爬起。從藥材廚子拿出買回來的丸藥和粉末,內(nèi)服的內(nèi)服,外敷的外敷,忙了個不亦樂乎。至于他自己那些包治百病的帖子,卻都準(zhǔn)備“大公無私”地發(fā)出去給患者專享,一帖都不肯往自己身上“浪費”。 第二章 風(fēng)云(一) 馬車磷磷,行在路上的人揮汗如雨。 前往定州李家寨的道路年久失修,秋老虎肆虐的天氣,對趕路的人也是極大的折磨。然而,楊重貴一行人卻走得日以繼夜,不到精疲力竭時候,絕不肯停下來耽擱分毫。 李家寨他必須去,不僅僅是為了救呼延琮一條命,他這次要接的人,此刻也蟄伏在那里。如果此人有個閃失,好不容易才安穩(wěn)了幾天的中原大地,肯定又要刮起一陣血雨腥風(fēng)。 養(yǎng)子不是親生,可柴榮的這個養(yǎng)子對其養(yǎng)父郭威來說,地位卻非同一般。多少年來,正因為有他不計辛勞的側(cè)身商旅,才令郭威有能力潔身自好,有能力招攬幕賓,有能力周濟并拉攏同僚。如果他稀里糊涂死在了外頭,等同于給了郭威當(dāng)胸一刀。 郭威雖然綽號為“家雀兒”,卻不是真的家雀兒,不會被人在胸口上戳了刀子,還忍氣吞聲。一旦聽到噩耗,他肯定會立刻從前線回師,親自去捉拿兇手。如此,李守貞等反賊就得到了喘息之機,東山再起。而那些有謀害郭榮嫌疑的人,無論來自哪個勢力,都必將迎接郭威的雷霆一擊。 對于剛剛建立不久的大漢國而言,這絕對是能影響到國運的大難。所以,真正有長遠(yuǎn)眼光的人,于公于私,都不會允許這種慘禍發(fā)生。所以,身為大漢第一重臣的史弘肇,專門將前來汴梁覲見皇帝的楊重貴,請到了自己府上。親手將一道迎接郭榮和趙匡胤兩人平安返回汴梁的密令,交到了他手中。 “途經(jīng)李家寨,會逢李氏強搶民女,乃糾集六十余義民攻之,一鼓破其寨,奪其兵,釋其女婢,取其多年盤剝劫掠所得撫慰鄉(xiāng)里……”在史弘肇給楊重貴的密令中,對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描述得非常簡單。然而,楊重貴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這短短幾十個字后面所隱藏的刀光劍影。 一個人的養(yǎng)父是當(dāng)今大漢國的軍方柱石,跺一跺腳天下震動。另外一個人的父親是新晉的護(hù)圣軍都指揮使,在皇帝面前紅得發(fā)紫。郭榮和趙匡胤這兩兄弟,眼下無論走到那個州縣,按理說都是地方官員爭相巴結(jié)的對象。然而,他們兩個卻隱姓埋名,跑到了太行山腳下,李家寨這種無法無天的地方!并且還帶領(lǐng)幾十名匆匆召集起來的鄉(xiāng)民,與結(jié)寨自保的惡霸以性命相搏!這事兒如果誰還敢說正常,天下就不存在“詭異”二字! 更有趣的是,這兩個人拿下了李家寨之后,居然立刻取李有德而代之,將若干鄉(xiāng)勇變成了自己的私兵!從此龜縮于寨子里,再也不肯向南移動半步!他們沒事兒干招攬那么多私兵干什么?他們?yōu)槭裁床桓依^續(xù)向南走了?他們到底在提防著誰?誰又敢對樞密副使的養(yǎng)子和護(hù)圣軍都指揮使的長子痛下殺手?他們痛下殺手的緣由又是什么?誰能從其中獲取利益?誰又在夢中都…… 無數(shù)個疑問,每一個疑問如果深究其答案,恐怕都會人頭滾滾。楊重貴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然而他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此番去接郭榮和趙匡胤的任務(wù),未必如表面上一樣輕松。他更清楚的知道,如果大半個多月前,郭榮和趙匡胤二人不是果斷收編的聯(lián)莊會的私兵,形成了自己的一方勢力的話,恐怕他們二人的腦袋,此刻早就擺在了拒馬河北岸的某個供桌上! 畢竟,殺兩個人和殺一千人,需要的力量和所造成的動靜完全不一樣。前者,即便郭榮和趙匡胤兩人武藝再精熟,派遣四五十名死士也足夠?qū)⑵淠孟铝?。而攻破總兵力近千,且有高墻保護(hù)的聯(lián)莊會,恐怕就非出動正規(guī)軍不可。 放眼大漢國內(nèi),敢偷偷派遣死士襲擊郭、趙二人的,恐怕不下百家。至于敢調(diào)動正規(guī)軍去進(jìn)攻郭榮和趙匡胤所藏身的山寨者,估計一個巴掌都能數(shù)得出來。而這一巴掌數(shù)的地方諸侯,輕易還不會跟郭威結(jié)仇。如果結(jié),就是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不死不休,連帶著將遼國和漢國,也一道拖進(jìn)戰(zhàn)場! “你真的認(rèn)為,那小胖子此刻在李家寨?”見自家丈夫一路上都憂心忡忡,折賽花想替他分擔(dān)一些,策馬湊上前,故意壓低了聲音詢問。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會懂得刮骨療毒。當(dāng)初他如何給韓重赟治傷,可是你我親眼所見!”楊重貴回頭沖著妻子微微一笑,低聲說道。 他知道對方的想法,正如折賽花能看出此時他內(nèi)心深處的憂慮一樣,夫妻二人,從初次見面那一刻起,就早已心有靈犀。 一個樞密副使和養(yǎng)子,一個護(hù)圣軍都指揮使的長子,已經(jīng)夠份量了。再加上一個前朝帝王血脈,這三個人走在一起,想不引人注目忒不容易!夫妻倆如果不想卷進(jìn)朝堂內(nèi)外那些看不見的漩渦,最好的選擇,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像史弘肇那樣,直接忽略某個人的存在。而不是將原本早就該死掉的呼延琮送過去,幫著某個人自證身份! 那對郭榮、對趙匡胤、對某個人自己,對夫妻倆,都沒啥好處。唯一得到實惠的是呼延大當(dāng)家,而后者,還是朝廷的通緝要犯! “當(dāng)初韓重赟受傷,是立刻得到了救治。而呼延大當(dāng)家的傷,卻已經(jīng)拖了四、五天!”僅憑借目光的交流,無法讓丈夫做出正確選擇。稍做沉默之后,折賽花又低聲說道。 她不想提那個“神醫(yī)”的名字,也不認(rèn)為此人真的是個“神醫(yī)”,能“生死人而rou白骨”。有些事情,明知道做了對大家伙都沒好處,就不該固執(zhí)地去做。無論是出于驕傲,還是出于骨子里的善良。 對于世家子弟,最不該具備的品質(zhì),也許就是善良。更不該為了心中的一絲閃念,就失去了權(quán)衡輕重的能力。為了救呼延琮便將這么大因果惹上身,在折賽花看來非常不值。哪怕呼延琮被救活之后,真的能被楊家所用,楊重貴也一樣做的是賠錢買賣,所承擔(dān)的風(fēng)險和所收獲的回報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對于呼延兄來說,這是唯一的希望!”楊重貴又對妻子笑了笑,也默契地沒提“神醫(yī)”的名字,卻將“唯一”兩個字,咬得極重。 對于夫妻兩個,只是值得不值得給自己和身后的家族招惹因果的問題。而對于呼延琮,卻是生和死的區(qū)別。雖然以他目前的情況,未必能活著堅持到李家寨。即便能堅持到,也未必就能真的被石小胖子從鬼門關(guān)前拉回來。 “大哥……”折賽花咬了咬牙,丹鳳眼里閃爍著幾絲惱怒。自家丈夫哪里都好,就是脾氣太執(zhí)拗了,認(rèn)定的事情就會一條道堅持到黑,哪怕碰得鼻青臉腫也不知道后悔。 “據(jù)我所知,呼延兄做綠林大當(dāng)家,只是子承父業(yè)。”楊重貴第三次笑著搖頭,快速打斷,“并且正因為有了統(tǒng)一約束,太行群賊的行徑,才變得不像其他山賊草寇那樣瘋狂。” 他尊重呼延琮,并不僅僅是因為此人的武藝,而是尊重此人過往的某些行為。在契丹人攻入汴梁,中原大地徹底失去秩序那段時間里,四下哀鴻遍野。太行山群賊的控制地區(qū),反而相對顯得安寧。群賊們并不比那時的地方官府更無法無天,比起某些士紳鄉(xiāng)賢的行徑,他們甚至算得上正直善良。 “如果是比武之時我射死了他,我絕不會后悔!”搶在妻子組織起新的語言告誡自己之前,楊重貴又低聲補充,“可他既然沒有當(dāng)場死掉,我就不能見死不救!至于別人的想法,如果他們敢明著來,我也許還會退避一二。可他們既然不敢把齷齪心思擺在明面兒上,我又何必為了遷就他們的想法,讓自己心里頭不痛快!相信我,你們折家和我們楊家,能有今天,都不是躲出來的。有時候,咱們越是堂堂正正,別人就越不敢將歪斜心思,打到咱們頭上!” 第二章 風(fēng)云(二) 夫妻之間的爭執(zhí),向來不需要爭出誰是百分之百正確。 見丈夫已經(jīng)鐵了心要不惜代價救呼延琮一命,折賽花便笑了笑,不再勸他改弦易轍。而楊重貴,聽了妻子的擔(dān)憂之后,也開始在心里默默盤算,該如何做,才能把整件事情處理得更加圓潤。如果才能在不違背自己本心的前提下,盡量少為楊、折兩家招惹因果。 夫妻兩個達(dá)成了默契,繼續(xù)帶領(lǐng)著麾下兵馬匆匆趕路。這一日,忽然間負(fù)責(zé)開路的斥候來報,有定州縣令孫山,帶著縣里的官員和捕快,在前方不遠(yuǎn)處擺了時鮮瓜果和酒水,欲為宣威將軍及麾下弟兄們接風(fēng)洗塵。 “縣令孫山?”楊重貴眉頭輕皺,低聲說道:“這廝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我跟他文武殊途,又非親非故,他為我洗哪門子塵?” “恐怕是有事求你幫忙吧!”折賽花見了楊重貴的表情,就知道自家丈夫看不起孫山這種由土匪轉(zhuǎn)行來的地方官員,笑了笑,低聲在旁邊提醒?!八自捳f,禮下于人,必有所求。這么熱的天氣,他頂著酷暑在路邊上迎你,恐怕需要幫的忙不會太小?!?/br> “他那個縣令是頂著義武軍節(jié)度使孫方諫的名頭賞下來的,要求人幫忙,照理也不應(yīng)該繞過孫氏兩兄弟?!睏钪刭F又皺了皺眉頭,低聲回應(yīng)。 話音剛落,卻又迅速朝斥候揮手,“去告訴孫縣令,就說楊某有勞了。馬上就帶領(lǐng)弟兄們過去,當(dāng)面感謝他和定州父老的盛情!” “是!”斥候在馬背上叉手施禮,掉頭匆匆而去。 望著他的背影,楊重貴聳聳肩,搖頭冷笑:“我明白了,姓孫的哥倆心里有鬼,派這個孫山過來探路了。這倆孬種,早知道現(xiàn)在,當(dāng)初又何必貪圖幽州那邊的人情!” 打心眼兒里,他看不起孫方諫兄弟這種同時腳踏好幾只船的家伙。然而,從楊、折兩家的利益上考慮,他也沒必要跟對方把關(guān)系弄得太僵。反正光天化日之下,孫氏兄弟如果不想立刻就叛去遼國,就不敢拿自己和身邊這幾百弟兄怎么樣。而對方所求之事,他如果不想幫忙,也完全可以裝作聽不懂。 心中想好了章程之后,接下來的會面就輕松了許多。孫山帶著一干地方幕僚,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楊重貴和折賽花兩個,則拿出世家兒女的祖?zhèn)骰竟?,與對方禮尚往來,談笑甚歡,令每一個地方官吏都如沐春風(fēng)。然而對方想試探著將彼此間的關(guān)系再拉近幾分,卻立刻碰到了一堵看不見形狀、顏色,卻堅韌溫暖的高墻。所有努力都被擋在了“墻”外頭,并且一點兒脾氣都發(fā)不出來! 眼看著如山瓜果,就要被騎兵們分吃殆盡。精心準(zhǔn)備的菜肴、酒水、點心,也被楊重貴麾下的軍官一掃而空??h令孫山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做官的斯文。抬起頭朝周圍瞅了瞅,忽然“噗通”一聲,沖著楊重貴雙膝跪倒,口中大叫:“楊將軍開恩,請務(wù)必救下官一救。下官與我定州士紳,愿意從此為將軍牽馬墜鐙!” “這是什么話?”饒是楊重貴預(yù)先心里已經(jīng)做了充足準(zhǔn)確,依舊被孫山這沒臉沒皮的舉動給嚇了一大跳,皺起眉頭,沉聲問道;“你是大漢國的縣令,平素自然有國法護(hù)著。若是犯了錯,也得由你的上司先向吏部遞了折子,然后才能按律處置。楊某不過是個過路的將軍,怎么能插手地方上的行政和司法?孫縣令,你恐怕求錯人了吧?!” 話音剛落,孫縣令的師爺帶著各科屬吏,也紛紛跪倒于地,對著楊重貴叩首乞憐:“沒求錯,沒求錯,將軍開恩,且聽我等把事情經(jīng)過說完!” “我等自打效忠朝廷以來,感念皇恩浩蕩,每時每刻,都兢兢業(yè)業(yè),從無半點兒懈怠。然而偏偏造化弄人……”唯恐楊重貴拒絕,他們根本不待對方同意,立刻你一句,我一句地哭訴了起來,一句接著一句,按照事先多次的排練順序,配合得嫻熟無比。 俗語云,蛇有蛇道,鼠有鼠窟窿??h令孫山眼界和頭腦都非常一般,處理政務(wù)也不十分在行。卻于顛倒黑白,胡攪蠻纏方面,極為精通。搶在楊重貴不耐煩之前,就通過麾下的爪牙之口,將一件“誤會”的來龍去脈,倒了個清清楚楚。 按照他們事先排練過多次的說辭,自然是郭榮、趙匡胤和鄭子明三兄弟疑心病重,不肯主動跟官府亮明身份。而定縣的縣尉劉省,則把三兄弟當(dāng)成普通江湖豪客。在幽州細(xì)作的重金賄賂之下,瞞著全縣同僚,暗中配合細(xì)作對三兄弟展開了追殺。雖然縣令孫山很快就查明了真相,搶在劉省釀成大禍之前,果斷動手將其斬殺。但誤會已生,郭榮三兄弟從此將定縣全部官吏,乃至義武軍全體將士,都當(dāng)成了敵人。如今三兄弟在李家寨厲兵秣馬,隨時都準(zhǔn)備殺入縣城報仇。而身為大漢國的官員,縣令孫山領(lǐng)兵抵抗則勢必得罪樞密副使郭公,束手就擒則丟失了朝廷的顏面,生死兩難! “照這么說,你對他們?nèi)齻€受到追殺之事,半點兒都不知情嘍?”楊重貴聽得心中發(fā)笑,嘴唇微微上翹,低聲詢問。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都是劉省那廝弄的,都是劉省那廝搞的鬼!下官如果知道半點兒消息,天打雷劈!”縣令孫山只求能脫災(zāi),才不管楊重貴說話時的語氣如何。舉起一只右手,做賭咒發(fā)誓狀。 “他們?nèi)齻€,至今還用太行山好漢的名號掩飾身份。縣令大人幾度派差役登門澄清,都被鄉(xiāng)勇們給打了回來!”唯恐孫山的話不夠份量,師爺在旁邊快速補充。 白龍魚服,被人撈了去下湯鍋,就不能完全怪捕撈者不敬。你郭榮三兄弟事先沒向地方官府亮出身份,被地方上的縣尉當(dāng)作普通百姓賣給了契丹細(xì)作,就不能怪地方官吏們存心挑釁樞密副使的威嚴(yán)。(注1) “那你們就整軍備戰(zhàn)便是,反正錯不在你們!據(jù)楊某所知,郭樞密向來寬厚大度,既然郭公子毫發(fā)無傷,你們又專門派人澄清過了。日后,他想必也會一笑了之。絕對不可能,也沒時間,故意跟你們?yōu)殡y!”聽師爺說得實在過于理直氣壯了些,楊重貴又笑了笑,淡然回應(yīng)。 手握重兵的樞密副使,想收拾一個縣令,絕對輕而易舉。但在他看來,郭威根本沒那閑功夫,也懶得做這種無聊之事,掉價,丟人,犯不著!定縣官吏今天的舉動,則完全是心里有鬼,自己嚇唬自己。 “楊將軍開恩!”聞聽此言,縣令孫山立刻撲倒在他戰(zhàn)靴前,大聲哭號?!氨奥氁仓?,郭公他老人家大度,不會跟卑職計較。但,但自古以來,小鬼兒難纏啊。此事如果不解釋清楚,郭公根本不用出手。自然有人,上趕著去替郭公子出氣。卑職,卑職身敗名裂不打緊,可郭公的清譽,也會別小人毀于一旦哪!” “楊將軍開恩,救我等一救!”眾屬吏也見樣學(xué)樣,伏地大哭?!拔业葦嗳徊桓?,跟郭公子兵戎相見?!?/br> 他們心里頭當(dāng)然也明白,樞密使郭威的報復(fù),絕對不會落在自己頭上。郭榮在李家寨厲兵秣馬,也只是為了自保,絕不會主動進(jìn)攻縣城。但眼下他們心里的苦處是,義武軍節(jié)度使孫方諫,已經(jīng)親自派人傳下了話來,要他們自己捅的窟窿自己去堵。萬一他們不能讓郭榮滿意,恐怕根本不用別人去討好郭威,孫方諫兄弟倆,就會親自動手,拿他們當(dāng)中某些人的腦袋來去郭威一個交代。 “諸位真的求錯了人,楊某只是個四品將軍,并且隸屬于太原劉公麾下。平素根本見不到郭樞密。跟那郭公子,也只是區(qū)區(qū)數(shù)面之交,說出來的話,很難讓他相信!”楊重貴被他們哭得心煩,向后接連退數(shù)步,轉(zhuǎn)身從侍衛(wèi)手里接過戰(zhàn)馬的韁繩。 “楊將軍救命。我等,不求,我等不求您替我等說情,只求,只求您給我們一個當(dāng)面向郭公子澄清的機會!”縣令孫山哪里肯放他離開?哭嚎著爬了幾步,雙手死死抱住他的大腿?!皸顚④?,開恩哪!我等雖然卑賤,可也是好幾條人命吶!您只要把下官帶進(jìn)李家寨,剩下的事情自然由下官自己去做。即便郭公子不肯原諒孫某,孫某至少也死得瞑目了!” 一邊哭,他一邊繼續(xù)用力磕頭。鼻涕、眼淚和額角上的血混在一起,蹭得到處都是。其余定縣官員,則在大道上跪成了一整排,直接耍起了癩皮狗。如果楊重貴不肯幫忙,則寧愿被戰(zhàn)馬現(xiàn)在就踩死,也不想再整天擔(dān)驚受怕。 “你,你們這,這是什么樣子?朝廷的顏面何在?”楊重貴平素結(jié)交的全是英雄豪杰,達(dá)官顯貴,哪曾跟如此無賴之輩打過交道?被惡心得嗓子眼直發(fā)癢,皺著眉頭,大聲數(shù)落。 “官吶!官樣子唄!自古以來都是這般德行,有什么好奇怪的?”第一聲回答,突然來自他的身后。有氣無力,卻令他的臉上,瞬間寫滿了狂喜。 注1:白龍魚服,原文為:昔白龍下清泠之淵?;癁轸~,漁者豫且射中其目。特指皇帝或者高官穿了普通人衣服,就會被當(dāng)作普通人傷害。 第二章 風(fēng)云(三) “大,大哥,你活過來了?”幾名來自太行山的親衛(wèi)比楊重貴的反應(yīng)還快,一個箭步竄到高車前,掀起車簾,沖著里邊又哭又笑。 “好像是,也許是回光返照吧!”呼延琮故作輕松地回應(yīng)了一句,想用手臂支撐著自己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四肢都軟綿綿地,根本提不起絲毫的力氣。 “大,大哥,您,您別動。傷,傷還沒好利索!”親衛(wèi)們趕緊用手扶住他,順勢在他腦袋底下塞了一個稍微高一些的枕頭。 “呼——!”呼延琮長出了一口氣,同時又被疼得呲牙咧嘴,“行了,別忙乎了,江湖人沒那么嬌貴。是楊將軍救了我?咱們這是去哪?怎么我剛才聽見外邊有人說什么太行山?還死乞白賴非要去李家寨?” “是,是楊將軍救了您!”四名親衛(wèi)雖然惱恨楊重貴冷箭傷人,卻也感激他事后仗義援手。想了想,用最簡練的語言回應(yīng),“當(dāng)日您昏倒后,楊將軍就替您安排了郎中。但是郎中只拔出了那根破甲錐,卻沒把握救您的命。隨后楊將軍就派人四下尋找真正的國手。找來找去,聽聞定州李家寨這邊,有個國手懂得刮骨療毒。恰好他此行的目的也是那邊,干脆就買了一輛高車,把您直接送了過來!” “奶奶的,這個人情,老子可是欠大了!”呼延琮聽聞之后,又是連連咧嘴,一瞬間臉上寫滿了懊惱。 就在幾個呼吸時間之前,他還在出言譏諷大漢國的官員都沒人樣。卻萬萬沒想到,救了自己性命的,也是一個大漢國的高官。而救命之恩,對于江湖人來說最為沉重。除了也尋找機會救對方一命,或者直接將命還給對方之外,沒有三種辦法可供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