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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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王章接下來的舉動,卻令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只見老計相抬起衣袖,信手擦干了臉上的血水與淚水,然后沖著郭允明長揖及地,“郭大人,你若是真的還念著老夫往日相待的情分,就把老夫的腦袋砍下來,掛在汴梁東門口。老夫倒是要看看,他日郭威起兵前來報復(fù)全家被戮之仇,誰有本事替你等抵擋他的大軍?”(注1) 注1:計相,三司使掌管一國錢糧,因此又被稱為計相,財相。 第八章 崢嶸(三) “噗!”手起,刀落,砍飛一顆滿是白發(fā)的頭顱。 身邊的爪牙迅速遞上一片白絹,郭允明抓過來擦了擦刀刃,隨即將白絹丟在了正在倒下的尸體上。從始至終,每一個動作不帶任何猶豫。 既然郭威造反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再留下王章,就沒有任何意義。至于先前口口聲聲所說的相待之恩,呵呵,若非郭某人背后還站著一個皇帝,他王章會表現(xiàn)得那么友善么?不過是想給他自己留一條退路,虛情假意罷了! “去,問問聶文進(jìn),為何史弘肇的府邸還沒有攻破?他到底會不會打仗?如果不會,陛下就親自披了鐵甲上前督戰(zhàn)!”對著晚霞檢視了一遍寶刀的刀刃,郭允明繼續(xù)吩咐。聲音不大,卻令周圍每一個人都隱隱覺得脊背生寒。 在此之前,大部分護(hù)圣軍將士,都以為郭允明是個賣屁股的兔兒爺。謀略、文才、武藝樣樣稀松。而現(xiàn)在,眾人才赫然發(fā)現(xiàn),原來兔兒爺郭允明,殺起人來居然如此干脆。剛才劈在王章脖子上那一刀,開封府里的劊子手都未必能做得跟他一樣利落。而殺了人之后還能用白絹抹去刀刃上鮮血的那份從容,更是令許多江洋大盜都望塵莫及。 幾名心腹爪牙答應(yīng)著,跳上馬背,揮鞭狂奔。不多時,便將右衛(wèi)大將軍聶文進(jìn)本人給叫了過來。雖然此人跟郭允明的品階相同,且手握重兵。卻根本沒膽子托大,隔著老遠(yuǎn),就跳下坐騎,滿臉堆笑地向前者拱手,“允明兄,你怎么不在皇上身邊護(hù)駕,親自前來上陣殺賊了?萬一被流矢所傷,豈不是讓末將百死莫贖?放心,放心,一切盡在掌握。郭、楊兩賊全家已經(jīng)劉府尹被斬草除根,史賊家中雖然有些冥頑不靈之徒垂死掙扎,也支撐不了太長時間了。放心,用不了天黑,末將就一定會將史賊兩個兒子的首級送到大人面前!” “我要他們兩個首級做什么,我要的是盡快讓陛下安心!史弘肇家的人一刻不殺干凈,龍武軍就一刻不會安生!”郭允明撇撇嘴,一邊將寶刀入鞘,一邊冷笑著回應(yīng),“史賊家中,到底有多少冥頑不靈之徒?你帶著整整一個軍的兵馬,按說光是用腳踩,也早就應(yīng)該將史府踏平了。怎么還讓他們支撐到了現(xiàn)在?” “這,這不是里邊還藏著一隊龍武軍么?今天早晨被劉府尹冒死給騙回去的,郭大人您忘記了?”聶文進(jìn)臉上一紅,趕緊將頭低下,繼續(xù)拱著手解釋,“那隊人馬雖然數(shù)量不多,可里邊個個都是史弘肇親手挑選出來的老兵,又個個愿意替史弘肇效死。而史弘肇那賊,又把院墻修得極為結(jié)實,咱們,咱們護(hù)圣軍雖然人多勢眾,可,可手里的攻城器械,卻,卻不怎么湊手!” “沒有攻城器械,你不會放火?”郭允明越聽越不耐煩,把眼睛一瞪,大聲質(zhì)問。 “放火?”聶文進(jìn)迅速扭頭朝四下看了看,滿臉震驚。汴梁城里頭住的百姓,雖然不至于個個都是大富大貴,可這么多年下來,也有不少人跟文武百官拐著彎沾了親。這一把火點(diǎn)下去,史弘肇的余孽倒是都解決了。放火的人也徹底成了眾矢之的,文武百官個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知道聶文進(jìn)在擔(dān)憂著什么,郭允明將手朝四下里濃煙翻滾處指了指,繼續(xù)催促,“都燒了那么多房子了,還差史弘肇一家?成百上千支火把丟進(jìn)去,里邊的人即便個個都是金剛韋陀,也得是燒成一堆骨頭渣滓!” “那,那……”晚風(fēng)已經(jīng)有些涼了,聶文進(jìn)的額頭上,卻汗珠滾滾。抬手迅速擦了一把,他壓低了聲音補(bǔ)充,“別處,別處是別處。史府那邊,那邊緊挨著,緊挨著就是太原留守的官邸。雖然,雖然皇叔他老人家已經(jīng)很久沒回汴梁,可,可……” “可什么?把里邊的人趕,把里邊的人請出來,然后立刻放火!”郭允明才不在乎什么皇叔不皇叔,雖然他很清楚太原留守劉崇的地位,以及此刻河?xùn)|兵馬的龐大實力?!盁?,不要怕波及到左鄰右舍。等滅了史弘肇全家,郭某從國庫撥??畛鰜硖嫠筻徲疑嶂匦拚?!” “這,多謝郭大人指點(diǎn),末將這就命人去放火!”聶文進(jìn)稍作猶豫,旋即躬身領(lǐng)命。太原留守固然權(quán)勢熏天,可畢竟遠(yuǎn)在河?xùn)|。而如果他今天膽敢不讓郭允明遂了意,恐怕后者耳旁風(fēng)一吹,用不了多久,就能令他落到跟史弘肇同樣的下場。 “你先別忙著走!”郭允明卻又從背后將他叫住,隨手遞過一張名單。“這些,都是平素跟史賊和楊賊沉瀣一氣的。等攻破了史府之后,你順手把他們的家也全都抄了。男人問斬,女眷貶為營妓,家產(chǎn)全部充入國庫!” “是,末將遵命!”聶文進(jìn)大喜,立刻躬下身,滿臉感激地接過名單。 汴梁城里的其他官員,可不會都像王章那樣兩袖清風(fēng)。而按照以往經(jīng)驗,執(zhí)行抄家者所撈到的油水至少不會低于四成。雖然要拿出一部分來跟別人分潤,可最后落在自己手里,畢竟還是大頭。并且被抄家的官員數(shù)量越多,執(zhí)行者所得,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陛下對得起爾等,爾等也應(yīng)該對得起陛下!”郭允明毫無還禮的意思,冷著臉,沉聲叮囑,“記住,你,我,還有朝中文武百官,首先是陛下的臣子,其次才是某個人的晚輩,某個人的同僚。如果心里頭擺不正這個位置,我勸你還是盡早告老還鄉(xiāng)。免得到了最后,平白傷了君臣情分?!?/br> “是,是,末將明白!”聶文進(jìn)臉上的驚喜,又迅速變成了畏懼。一邊擦著冷汗,一邊躬身告退。 郭允明輕輕向外揮了揮春蔥般的手指,然后四下環(huán)顧。 汴梁城內(nèi),濃煙滾滾,哭聲震天。夜風(fēng)夾著哭聲和鮮血的味道,在大街小巷中穿行,每過一處,令人臉色發(fā)白,五臟六腑翻滾不休。 然而此時此刻的郭允明,心中卻覺得無比的快意。倒背起手走在血泊之上,濃煙烈火之間,宛若一頭猛鬼在巡視地獄里的封邑。 從小到大,他就未曾從這個世界得到過任何善意。 當(dāng)這個世界走向毀滅之時,他也不會憐憫分毫。 第八章 崢嶸(四) 夕陽不忍看這人間慘劇,終于沉沒于濃煙背后。 沾著血的官靴,在長街上緩緩而行。每一步踏下,黑暗便更加濃郁一分。每一步踏下,夜幕就又變厚數(shù)層。郭允明一步接著一步向前走去,黑暗如同巨獸般,緊隨其后,將街道和院落一尺接一尺吞噬,最終,將整個汴梁城吞沒進(jìn)墨一般的長夜當(dāng)中。 幾點(diǎn)鬼火,忽然在無邊的黑暗中跳起,隱隱照出半邊宮墻的顏色。飛龍使后贊,帶著十余個太監(jiān)打扮的家伙,幽魂般穿過宮門,在鬼火般的燈籠指引下,小跑著穿過滿是血跡的長街,在黑暗的最深處,與另外一大團(tuán)鬼火般的燈籠匯聚在了一起。 “郭大人,陛下請你立刻回宮!”顧不得將呼吸調(diào)整均勻,后贊朝著正在燈籠下檢視人頭的郭允明躬身,大聲宣告。 “入宮?這么晚了,敢問陛下宣郭某入宮所為何事?”郭允明輕輕皺了皺眉,在問話中,不著痕跡地將“回”字,替換成了入字。 剛剛替皇帝誅殺了顧命大臣史弘肇、楊邠、王章,以及三人麾下的一干“黨羽”,將權(quán)柄重新收回于劉家,他自問有資格被宣入內(nèi)宮議事,而不是像原來一樣繼續(xù)跟皇帝不清不楚。 “陛下,陛下……”飛龍使后贊也敏感地意識到“回”和“入”兩個字之間的不同,擦了把臉上的油汗,吞吞吐吐地說道,“陛下,陛下也沒說是什么事情,想必,想必是見夜色深了,擔(dān)心大人的安危吧!” “陛下相待之恩,微臣沒齒難忘!”郭允明立刻將面孔轉(zhuǎn)向皇宮,遙遙行禮。隨即,卻又板起了臉,對著后贊大聲說道:“麻煩后大人去跟陛下匯報,就說微臣正在全城追索史、楊等賊的余孽,實在無暇分身他顧。若非急事,請容微臣明早在紫宸殿當(dāng)面奏對?!?/br> 汴梁宮城原本為宣武軍節(jié)度使府衙,經(jīng)歷后梁、后唐和后晉三個朝廷的不斷改建,如今規(guī)模已經(jīng)直追唐代的大明宮。里邊的許多建筑物的格局和名字,也從大明宮原封不動的照搬了過來。 此刻郭允明口中的紫宸殿,位于文德殿之內(nèi),自是尚書、宰相、樞密使等肱骨重臣小范圍跟皇帝商討朝政的地方,俗稱內(nèi)閣。自唐初時起,凡是可入紫宸殿奏對者,便被稱稱為入閣。只要一只腳踏入此門,無論年齡大人小,爵位高低,身份都比只能在外朝議事的官員顯赫百倍。 所以“紫宸殿”這三個字,在落在了后贊耳朵里的剎那間,就令此人臉上的油汗?jié)L滾如漿。期期艾艾半晌,才硬著頭皮勸道:“這,這不太好吧!陛下,陛下可是拿,拿大人當(dāng)作腹心。今天被殺掉的這些亂臣賊子雖然罪不容恕,可陛下終究,終究是,終究是一位有道仁君。這會兒,這會兒心里頭,心里頭可能,可能有些難過。需要,需要郭大人您當(dāng)面開解。” 難得他口齒便給,居然將小皇帝催郭允明回內(nèi)宮廝混的事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令此刻躊躇滿志的郭某人,既滿足了面子,又感覺到了皇帝陛下的迫切需求。于是乎,便又拿起一塊白絹擦了擦手,笑著答應(yīng),“也罷,既然陛下宣召,做臣子即便再忙,也不該拖延。你先回去覆命,跟陛下說,微臣隨后就到?!?/br> “是,謝大人!”后贊行了個禮,滿臉感激地回應(yīng)。在轉(zhuǎn)過身的一剎那,臉上的表情卻立刻就變成了輕蔑,“哼,不過是個賣屁眼的,裝什么裝?還想入閣,奶奶的,即便陛下再不拿名聲當(dāng)一回事,你也過不了太后那一關(guān)!” 然而蔑視歸蔑視,表面上,他卻沒勇氣對小皇帝的斷袖分桃之癖說三道四。一溜煙地跑回了皇宮,將郭允明即將奉詔的消息向劉承佑當(dāng)面匯報。 劉承佑提心吊膽了一整天,此刻正煩躁得難受。聞聽郭允明即將回宮相見,頓時覺得全身上下一片舒爽。重新抖擻起精神,大聲吩咐,“來人,給朕去準(zhǔn)備酒宴。朕,朕一會兒,一會兒要跟郭愛卿小酌幾杯,以慶,以慶他為朕斬除jian佞之功!” “是!”太監(jiān)宮女們早就對劉承佑的個人癖好見怪不怪,紛紛答應(yīng)著,去御膳房傳令。不一會兒,便將數(shù)道冷食和珍貴果蔬,呈入了寢宮當(dāng)中。 郭允明也恰恰趕回,故意沒有換掉染滿人血的罩袍和官靴,帶著滿身殺氣朝著劉承佑躬身行禮,“臣,郭允明參見陛下。恭賀陛下剪除jian佞,重塑朝綱!” “這,這還不都是愛卿的功勞?”劉承佑絲毫不覺得對方身上的殺氣和血跡礙眼,走上前,一把拉住郭允明的手腕,“咱,咱們之間不用如此客氣???,你快去換身常服。朕,朕這廂讓人溫了酒等你!” “微臣,微臣謝陛下鴻恩!”郭允明再度躬身致謝,借機(jī)不動聲色地掙脫出自己的手腕。 劉承佑微微皺眉,心中瞬間涌起了幾分失落。然而,他卻很快就將這股情緒壓了下去,張開雙臂將郭允明抱在懷里,用極低的聲音在對方耳畔催促,“快,愛卿快去換衣服,朕,朕叫人替你準(zhǔn)備了一套蘇綢。是江南人進(jìn)貢給偽唐昏主專用的,尋常市面上根本買不到。你穿上一定,一定比那李璟倜儻許多!” “陛下,陛下鴻恩,臣,臣銘刻五內(nèi)!”郭允明臉色微變,卻不敢再次掙脫。強(qiáng)忍心中厭惡,大聲致謝。 “都說過了,你我之間,不必客氣!”劉承佑終于心滿意足,松開胳膊,笑著吩咐:“來人,帶郭愛卿去更衣?!?/br> “遵命!”太監(jiān)們拖長聲音回應(yīng),隨即像伺候妃嬪般,將郭允明送進(jìn)了側(cè)殿。小心翼翼換掉了全身內(nèi)外的衣物,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替此人洗手、凈面,梳頭,傅粉,直到從頭到腳打扮一新,才又將其送回了皇帝面前。 郭允明長得原本就俊俏,燭光下被貢品級的蘇綢一襯,愈發(fā)顯得如玉樹臨風(fēng)。把個劉承佑登時看得眼神發(fā)直,腹內(nèi)百爪撓心,呆愣愣好半晌,才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笑著說道:“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朕,朕先前讀書讀到此處,總覺得古人夸張。如今才知道,古人誠不我欺!”(注1) “微臣不才,愿為陛下的宋子淵,周公瑾!”郭允明長揖及地,大聲回應(yīng)。(注2) 唯恐劉承佑聽不懂,他刻意在宋玉和周瑜兩人的表字之前,加上了姓氏。以期待對方能理解自己從今天起,愿意做一個棟梁之臣,而不是后宮玩物的心思。誰料劉承佑的眼神連挪都未曾挪動一下,直勾勾地盯著他露出領(lǐng)口外白皙的脖頸,笑著點(diǎn)頭,“好,好,你想做什么朕都答應(yīng)。宋玉和周瑜,哪里比得上愛卿?來,入座,先跟朕干了這杯。從今往后,朕與你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謝陛下賜!”郭允明心中嘆了口氣,入座拿起酒盞,一飲而盡。 “朕,朕今天一直在擔(dān)心你,生怕,生怕你不小心出了事?!眲⒊杏右舶咽种械木扑雀闪耍贿吚^續(xù)癡癡地盯著郭允明的臉,一邊大聲表白?!捌鋵?,其實逃走幾個亂臣賊子,朕一點(diǎn)兒都不在乎。史弘肇都被朕親手給宰了,其他人不過是孤魂野鬼,還能翻起什么風(fēng)浪來?朕,朕只擔(dān)心你一個!” “敢勞陛下掛懷,微臣死罪,死罪!”受不了劉承佑餓狼般的目光,郭允明躬下身,大聲回應(yīng)。 “都跟你說過,不要跟朕客氣了!”劉承佑根本沒感覺到郭允明隱藏在話語里的疏遠(yuǎn)之意,或者是感覺到了卻故意置之不理,又抓起一盞酒,笑嘻嘻地走向了后者,“來,第二杯讓朕來喂你。在朕心里,一萬個亂臣余孽,都比你不上?!?/br> “謝陛下,謝陛下器重!”郭允明想要拒絕,卻又怕劉承佑下不了臺。硬著頭皮在劉承佑手里吸了一口,然后大聲提醒,“陛下,臣有一事,還請陛下早做定奪!” “什么事情不能留到明天再說?”劉承佑火熱的心臟,頓時被潑了一瓢冷水。皺緊眉頭,大聲抱怨,“朕都為你擔(dān)心一整天了,你就不能讓朕開心一會兒?” “微臣知罪,但此事關(guān)系到你我生死,所以不得不盡早啟奏!”郭允明心里打了個哆嗦,趕緊后退半步,躬身謝罪。 “算了,你說吧!”劉承佑心中頓時又涌起了幾分不忍,擺擺手,氣哼哼地吩咐。“朕什么時候真的怪罪過你?” “謝陛下!”郭允明心中偷偷嘆了口氣,大聲致謝。隨即,站直身體,鄭重補(bǔ)充:“在微臣的原本謀劃中,誅殺史弘肇和楊邠兩賊之后,開封府的人馬應(yīng)該立刻出動,將郭威的家人全部生擒。以此作為人質(zhì)要挾郭賊,即便不能令其束手就縛,也可以在兩軍交戰(zhàn)時殺其全家,亂其心神……” 劉承佑根本聽不懂郭允明在說什么,只是想早點(diǎn)兒結(jié)束這個無聊的話題,擺擺手,大聲打斷:“此事朕已經(jīng)知道了。劉銖嗜殺成性,朕光想著他跟史弘肇有舊怨,卻忘記了他殺紅了眼睛之后就會不管不顧!如今朕還留他有用,你就不要再怪他了。等日后江山安穩(wěn)下來,朕,朕肯定會狠狠責(zé)罰他一頓,替愛卿出了今天這口惡氣!” “微臣,微臣多謝陛下!”郭允明再度偷偷嘆氣,又給劉承佑道過了謝,然后繼續(xù)耐著性子補(bǔ)充,“已死之人不能復(fù)生,微臣也就不敢再怪罪劉銖無謀了。然家人一死,郭賊便徹底了無牽掛。消息只要傳到鄴都,其必將率領(lǐng)麾下將士鋌而走險!” “噢,這個,朕已經(jīng)按照你的安排,下旨召兩個叔父帶兵入衛(wèi)?!眲⒊杏硬辉敢庠凇盁o關(guān)緊要”的事情多浪費(fèi)腦子,笑了笑,隨口大聲回應(yīng)。 他的兩個叔父,河?xùn)|節(jié)度使劉崇和泰寧軍節(jié)度使慕容彥超,都是一等一的良將。麾下兵卒也稱得上是勁旅。如果能奉命入衛(wèi),聯(lián)手對付郭威,未必就不能將后者一戰(zhàn)成擒。 然而,前提是,兩位皇叔都肯奉詔。慕容彥超如何反應(yīng)郭允明不敢推測,但是他卻堅信,劉崇未必肯替小皇帝賣命。首先,此人在劉知遠(yuǎn)去世時,就曾經(jīng)蠢蠢欲動,全憑著史弘肇和郭威兩個的聯(lián)手打壓,才勉強(qiáng)偃旗息鼓。其次,從今天聶文進(jìn)帶兵圍攻史弘肇府邸時,劉崇家中奴仆的反應(yīng)上看,史、劉兩家的關(guān)系,恐怕不只是左鄰右舍那么簡單。很可能雙方早已在暗中勾結(jié),只是還未來得及將陰謀付諸實施而已。 “兩位皇叔都是當(dāng)世名將,如果他們能及時帶兵入衛(wèi),定會讓郭賊碰個頭破血流!”好歹做了這么長時間的官兒,論繞著彎子說話的本事,郭允明可一點(diǎn)兒不比外邊的大臣差。稍作斟酌,便向劉承佑婉轉(zhuǎn)表達(dá)出了自己的擔(dān)憂,“然而太原與汴梁之間,還隔著澤潞二州。澤潞節(jié)度使常思與郭威兩個相交莫逆,萬一他提兵擋住河?xùn)|節(jié)度使的去路,恐怕太原兵馬,未必能趕在郭賊殺到之前入衛(wèi)汴梁!” “嘶……”聽到此處,小皇帝劉承佑心中的yuhuo終于稍稍降了一些溫度,沉吟了片刻,低聲道:“的確,那常思老賊跟郭賊很可能會狼狽為jian。那樣的話,咱們該怎么辦?你別賣關(guān)子,直接給朕出個主意便是!” “如今之計,只能先驅(qū)虎吞狼!”郭允明早就猜到劉承佑會把事情全推給自己,假裝很為難地思索了片刻,然后緩緩給出了自己早就預(yù)備好的答案,“符彥卿前些日子試圖將女兒嫁入郭家,卻被郭威婉拒,心中不可能不覺得屈辱。陛下可以給符彥卿一道圣旨,命其率部剿滅郭賊。只要他肯奉旨,郭賊就會被絆在黃河之北,輕易到不了汴梁!” “準(zhǔn)奏!準(zhǔn)奏!愛卿馬上就可以替朕擬旨。樞密院和中書省的印信,剛剛被收回了放在朕這里!”劉承佑頓時覺得心里一松,高興地連連揮手。 “還請陛下也給高行周父子也下一道圣旨,命他們提兵黃河之上,讓郭賊片甲無法渡河!”郭允明拱拱手,繼續(xù)大聲補(bǔ)充。 “準(zhǔn)奏!準(zhǔn)奏!”劉承佑毫不猶豫,大聲答應(yīng)。仿佛郭允明才是劉漢江山的主人,自己只是一個正在拼命討好主人的太監(jiān)。 “定州防御使、莫州節(jié)度使、瀛洲節(jié)度使還有滄州防御使那邊,也請陛下給他們分別賜一道圣旨,讓他們出兵牽制郭賊側(cè)后!”郭允明也不客氣,將準(zhǔn)備調(diào)動的兵將一一列出。 “準(zhǔn),準(zhǔn)!”劉承佑連連點(diǎn)頭,忽然,卻又瞪圓了眼睛,大聲詢問,“滄州防御使?愛卿,愛卿可是說那石家無賴子?他,他是郭威老賊一手扶持起來的,豈肯服從朕的調(diào)遣?” “陛下莫非忘記此子派人在汴梁上下打點(diǎn)的事情了?”郭允明笑容一冷,滿臉惡毒,“臣曾經(jīng)勸陛下就假裝上了他的當(dāng),不再視他為心腹之患?,F(xiàn)在,正是陛下將計就計之時。只要圣旨送到了滄州,無論他肯不肯奉詔,郭威都會對他生出防范之心。而他感覺到郭威的猜忌,想必也會給自己留點(diǎn)兒自保的本錢,不肯再出全力替郭賊赴湯蹈火。如此,等同于陛下用一紙詔書,就廢掉了郭賊的一路爪牙。如此一本萬利之事,陛下又何樂而不為之?” 注1: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此語出自《孟子》。子都是春秋第一美男子,深受鄭莊公寵愛。后世便以子都代指美男。 注2:宋玉,古代四大美男之一。以文采風(fēng)流而著稱,在政治方面,其實也很有建樹。曾經(jīng)勸楚國的國君聯(lián)合趙國共同抗擊秦兵。在當(dāng)時楚國的大臣里,難得地預(yù)見了六國如不聯(lián)合,便會相繼覆滅的悲哀前景。 第八章 崢嶸(五) “妙,妙,你真是朕的子房、孔明!”劉承佑哈哈大笑,一個箭步走到郭允明身側(cè),撫摸著此人的脊背夸贊。也不管留侯和武侯,會不會被氣得從地下鉆出來跟自己拼命。 從小到大,于文治和武功,他都不怎么上心。唯獨(dú)在耍弄權(quán)謀方面無師自通。因此跟郭允明兩個,也算是君臣相得。一方只要開了個頭,另外一方立刻就能心有靈犀。 郭允明被摸得的脊梁骨瞬間又是一僵,但很快就強(qiáng)迫自己放松了身體,耐著性子繼續(xù)補(bǔ)充道:“劉銖、聶文進(jìn)兩人固然對陛下忠心,卻都非善戰(zhàn)之將。保大軍節(jié)度使張彥超,客省使閻晉卿二人久居行伍,又素有勇名。微臣敢請陛下啟用他們兩個明早出城去招撫左右龍武軍。若能成功,則陛下手中又多一支強(qiáng)兵!” 這兩句話,不可不謂老成謀國之言。然而劉承佑聽了,眼睛里卻露出了幾分茫然,“閻晉卿和張彥超?他們兩個很有本事么?朕怎么不記得他們做過什么事情?” “張彥超左腿微跛,但馬上騎射功夫一等一。先皇入汴時,曾經(jīng)果斷帶兵相迎于道。閻晉卿是先皇在渡河時所提拔,去年隨白文珂征討李守貞,夜半遇襲,諸將皆驚慌失措,唯獨(dú)他一個人提刀迎戰(zhàn),當(dāng)場格殺叛匪二十余,令大軍轉(zhuǎn)危為安!”郭允明氣得直想打人,卻只能耐著性子,將張、閻兩位名將的事跡,仔細(xì)說給劉承佑聽。 “噢,朕想起來了,父皇臨終前提起過他們!”劉承佑沉吟半晌,眼睛里的迷茫才漸漸消散,隨即微笑著點(diǎn)頭答允,“準(zhǔn)奏,愛卿還想推薦誰,就一并說出來。朕全都準(zhǔn)了。反正今天殺了那么多官兒,朕手上此刻有足夠的空缺!” “還有郭敬、賈宮、呂參、張良臣、許暠……”既然小皇帝都把話說道了如此份上,郭允明也不客氣,將自己看好人選一一列出,“他們以前雖然位卑,卻有一腔報效之心。今日殺賊之時,個個奮不顧身。臣請陛下唯才是用,給他們?yōu)閲M忠之機(jī)!” “準(zhǔn),愛卿推薦的人,朕都信得過!”劉承佑根本拿這些人的名字和面孔對不上號,卻沒口子答應(yīng)。反正今日成功鏟除“jian佞及其黨羽爪牙”之后,需要提拔起一大批新人來填補(bǔ)空缺。隨便從中拿出幾頂官帽換郭允明輾轉(zhuǎn)承歡,也算不上奢侈。 “昔日史弘肇和楊邠兩個狼狽為jian,把持樞密院和中書省,把朝堂弄得烏煙瘴氣。如今jian佞伏誅,還請陛下早日確立樞密使和中書令的人選,也好讓文武百官心安!”感覺到劉承佑放在自己背上的手越來越不安分,郭允明把心一橫,索性拿自己今夜肯定無法逃避的付出去換取最大的回報。 “這個……”劉承佑的手頓了頓,遲疑著道:“樞密使之職,當(dāng)然應(yīng)該留給兩位皇叔。只要他們肯帶兵入衛(wèi),朕就不能將其置于外人之下。至于中書令,愛卿本是最好人選。然愛卿的年紀(jì)和資歷,卻稍微差了一些。如果驟然獲此顯職,朕擔(dān)心,朕擔(dān)心太后,太后和兩位皇叔那邊……” 他故意將話說得很慢,以顯示自己的為難。郭允明聽在耳朵里,不覺心中暗暗生寒。扭過頭,強(qiáng)笑著柔聲打斷,“陛下,微臣何德何能,敢出任中書令之職?蘇尚書乃先帝留給陛下的顧命,又陛下忠心耿耿,他才是中書令的最佳人選。至于微臣,至于微臣,能替陛下出謀劃策,磨墨鋪紙,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 說著話,眼睛里便隱隱泛起了點(diǎn)點(diǎn)淚光。把個劉承佑看得柔腸寸裂,原本偷偷跟幾個舅舅一起商定下來的章程,立刻盡數(shù)拋卻在了九霄云外。雙手從背后將郭允明抱住,大聲道:“朕,朕只是顧忌著太后和群臣,才,才不敢把你放到火上去烤。你,你,你怎能如此自暴自棄?算了,朕明天就宣旨,以你為中書令。無論誰敢阻撓,朕都絕不低頭!” “陛下如此,如此相待,臣,臣粉身碎骨難以為報!”郭允明聽得眼圈一紅,立刻哽咽著搖頭,端的如嬌花寒露,弱柳扶風(fēng),“中書令若是不能服眾,臣,臣做了也是有名無實。不如,不如以三司使身份,再兼一個中書舍人。如此,既然過分惹人注目,又能時時跟在陛下身邊,朝夕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