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陛下,小心半夜天涼!”太監(jiān)頭目林清得意掃了一眼眾侍衛(wèi),帶頭沖上前,擋住郭威夫妻的去路。 “陛下,小心天涼!”眾侍衛(wèi)心里雖然同情郭威的際遇,但此時此刻,正如林清先前所提醒,他們的全家性命都跟王峻綁在了一起。只能咬著牙上前,結成了一道人墻。 “哦,莫非朕連寢宮,都不準出了么?李重進呢,你們把他叫來,朕問問他,到底準備拿朕怎么樣?”被一群人擋了路,郭威既不生氣,也不緊張。歪著頭掃了大伙幾眼,冷笑著質問。 “這……”眾侍衛(wèi)被問得無言以對,低下頭,不敢正視郭威的眼睛。 再怎么著,郭威也是李重進的親舅舅。大伙可以奉命監(jiān)視他,軟禁他,卻不能隨意折辱他。否則,萬一李重進登基之后,哪天忽然又想起他舅舅的好處來,收拾王峻和王殷未必下得了手,殺十幾個侍衛(wèi)做樣子,卻不用有任何顧忌。 “皇上,皇上,何必,何必讓咱家為難!”關鍵時刻,又是太監(jiān)林清挺身而出。沖郭威抱了抱拳,啞著嗓子勸誡,“咱家不過是奉命行事,該怎么對待您,全得聽王樞密和李將軍的吩咐。您現(xiàn)在就是把我等都打死,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還不如好好回去安歇,我等別的不敢保證,陛下和淑妃娘娘的一日三餐,絕無半點克扣!” 有道是,聽話聽音兒,郭威立刻從林清的勸誡里,挑出了最有用的東西。又笑了笑,搖著頭追問,“哦,這么說,如果朕不聽你的勸阻,你就不打算給朕吃飯嘍?” “奴婢不敢,但有時候人手安排不開,御膳房那邊耽擱一時半刻,也在所難免!”林清后退半步,笑著發(fā)狠。 “朕還真不信這個邪了!”郭威猛地抬起手,狠狠抽了太監(jiān)林清一個大耳光。將此人抽得橫飛出去,鼻孔和嘴巴里頭鮮血狂噴?!皾L,老夫縱橫半生,還怕了你沒卵蛋的家伙!有種,你現(xiàn)在就讓人殺了老夫!” 說罷,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人墻,帶著楊淑妃,大步向前。花白的頭發(fā),如同戰(zhàn)旗般,在風中上下飄蕩。 “攔,攔住他!”太監(jiān)林清打了個滾,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命令?!皵r住他,否則,你們都得死!” “是!”眾侍衛(wèi)一涌而上,試圖用身體和手臂阻擋郭威。只是,他們過分小瞧了這位馬上天子的戰(zhàn)斗力,轉眼間,竟然被郭威拳打腳踢,挨個放翻于地。 “陛下止步!陛下,??!”太監(jiān)林清大喊著,從后邊追上去,試圖抱住郭威的大腿。卻被郭威轉身一腳,又踢出了半丈遠。躺在地上,痛苦地來回翻滾。 其余侍衛(wèi)不敢再耽擱,也爬起來,陸續(xù)沖上前跟郭威撕扯。然而,養(yǎng)了大半夜精神的郭威,卻如同一頭瘋虎,拳打腳踢,左沖右突,數(shù)息不到,就殺出了眾人包圍,帶著楊淑妃,大步走向了御花園。 “來人,快來人啊,皇上,皇上要跑!”太監(jiān)林清見勢不妙,扯開嗓子,向四下大聲求援。 又有十多名侍衛(wèi)沖了進來,試圖阻擋郭威的去路。然而,面對這群比自己年青了足足三十歲的壯漢,大周天子卻毫無畏懼。一手拉著楊淑妃,一手緊握成拳,四下亂捶,“廢物一群,也來攔阻老夫?有種,就拔刀!” 沒有王峻等人的命令,太監(jiān)和侍衛(wèi)們,哪有膽子對他白刃相向?非但不敢拔刀,甚至連赤手空拳,都得留著幾分力氣。唯恐一不小心,將他打出了內傷,耽誤了重新冊立太子的大事! 郭威乃是百戰(zhàn)余生的老將,即便虎落平陽,也輪不到一群走狗來欺負!趁著沒有更多侍衛(wèi)趕來阻擋自己的機會,且戰(zhàn)且走,三步兩步,就帶著楊淑妃沖進了御花園。 “來人,快來人,快來人幫忙,別,放跑了皇上,咱們都得死!”太監(jiān)林清第三次從地上爬起來,扯著公鴨嗓子大喊大叫。 更多的侍衛(wèi)和太監(jiān)們沖進了御花園,從四面八方朝郭威靠攏。面對如潮而至的人流,大周天子仰天狂笑。一轉身,推開了藏書閣的門,拉著楊淑妃大步登樓。 這個舉動,非但讓前來幫忙阻截他的侍衛(wèi)們大吃一驚。太監(jiān)頭目林清,也頓時被弄得滿頭霧水。停止聲嘶力竭的叫喊,瞪圓了眼睛,喃喃自語,“沒,沒跑?他,他居然不是想跑?!他,他上藏書閣作甚?” “你這個廢物!”殿前軍指揮使王德沖上前,一腳將其踹出老遠。“連個六十歲的老頭子都看不住,老子養(yǎng)你作甚。來人,給堵死藏書閣的門,沒有命令,誰也不準進入!” “是!”一大群鼻青臉腫的侍衛(wèi)和太監(jiān)聯(lián)袂沖上,從臨近的宮殿搬來桌椅,七手八腳,將藏書閣的大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折騰,繼續(xù)折騰,老子看你還能折騰出什么花樣來!”半夜摟著宮女睡得正香時被人推醒,王德肚子里憋滿了邪火。盯著漸漸明亮起來藏書閣四樓窗口,大聲奚落。 他是王峻的親侄兒,眼里可不會有郭威,更不會在乎李重進將來對自己報復。唯一在乎的,就是將皇宮內外徹底隔絕,不讓任何人和消息進出。 而將藏書閣當作監(jiān)禁郭威的囚牢,效果比寢宮更佳。寢宮前后各有一道門,附近還有好幾座宮殿相連。一旦郭威跟大伙藏起了貓貓,想把他揪出來,還得廢許多力氣。但是藏書閣,卻孤零零地座落于御花園深處,前后左右根本沒有任何宮殿與之相連,進出的門也只有一個。 正當他以為自己安排得當,打算回去繼續(xù)睡下半截銷魂覺的時候。耳畔,卻突然又傳來了太監(jiān)林清聲嘶力竭的叫喊:“不好啦,快,快上樓。四樓,四樓里有滄州進貢來的八寶琉璃燈。只要點起里邊的燈芯,半個汴梁都能看得見!” “??!”王峻的侄子王德終于明白了郭威拼著老命也要沖進藏書閣,所為哪般了?趕緊親自動手去搬剛剛堵在門口的桌椅。然而,哪里還來得及? 只見藏書閣四樓的窗子,一扇接著一扇,被被郭威從里邊推開。赤橙黃綠青藍紫白,八道燈光,交替而出,沖破黎明前無盡的黑暗。將皇宮周圍方圓數(shù)百步內的碧瓦白墻,照得五色繽紛,絢麗紛呈。 第十章 奪帥(一) 皇宮里的八色燈光剛剛掃完第一圈兒,韓重赟已經翻身跳下了床頭,抬手推開了窗子。 他的官職不算高,宅子距離皇宮自然也不會太近。但宅院四周,卻略顯空曠,只要抬起頭,就能清清楚楚地望見遠處的皇宮。 藏書樓內射出來的燈光,又緩緩掃過了第二圈。落在他眼里,剎那間,讓他渾身上下都開始戰(zhàn)栗。 燈,是上次郭威壽誕之時,鄭子明特地派人從滄州送來的賀禮。整個燈身,足足有兩張書桌大小。骨架由赤銅所鑄,表面上還鍍著一層厚厚的紫金。燈壁由七色和無色琉璃鑲嵌而成,每色八片,按顏色分列八面,巧奪天工。此外,在燈身內部,還另藏乾坤。只要點燃三個胳膊粗的燈蕊,整個燈籠就會被熱油推著慢慢開始旋轉,幾個呼吸時間內,就可以將整座皇宮,照得瑞彩紛呈。 如此貴重奢華的一件壽禮,當然讓郭威龍顏大悅。只是,紫金八寶琉璃燈僅僅在郭威過壽的當晚,被點燃了一次,從此,就被擺在了藏書閣內,再也無人問津。據(jù)知情人透露,僅僅那一個晚上,該燈就消耗了五十多斤添加過特殊香料的燈油。而皇帝陛下登基以來帶頭厲行節(jié)儉,絕不能容忍有人如此糟蹋民脂民膏。 皇帝陛下平素帶頭厲行節(jié)儉,而今天,皇宮里卻在黎明前最黑暗之時,點燃了紫金八寶琉璃燈。再綜合最近幾天皇帝重病臥床,無法會見群臣的事實,恐怕只要有一點政治頭腦的人,都立刻能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天下,又要大亂了!有人劫持了皇帝陛下!而太子卻遠在齊州,身邊只有幾百護衛(wèi)和一群埋頭干活的河工! 沒等紫金八寶琉璃燈轉起來第三圈兒,韓重赟已經開始迅速穿衣披甲。他的妻子常婉淑,則默默地給丈夫拿來了佩刀。夫妻兩個昨晚臨睡前,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開了,此刻,不需要任何語言,就知道對方準備去做什么,應該去做什么。 父有過,子可以不言之,卻可以改之。這時韓重赟少年時的話,擲地有聲。如今的韓重赟,已經不再是少年。但跟過去相比,他卻更強壯,更結實,更明白自己這輩子的路在何方! 第四圈燈光緩緩轉了過來,照亮韓重赟的眼睛。他忽然笑了笑,張開雙臂,給了常婉淑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后轉身直奔馬廄。常婉淑則披著一件貂皮大衣,緊隨其后,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堅定。 第五圈燈光只轉了一半兒,就突然消失。整個汴梁,忽然又重新墜入了黑暗。四下里,一片死寂。韓府的后門,卻悄悄被從里邊拉開。韓重赟一手持槍,翻身上馬。臨抖動韁繩之前,驀然回頭。 “我是澤潞節(jié)度使的女兒!”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常婉淑笑著揮手?!叭绻蹙幌胝麄€山西落入北漢之手,就沒膽子動我一根寒毛!況且,從現(xiàn)在到天亮,還有差不多整整一個時辰?!?/br> 有這句話,已經足夠。韓重赟朝著妻子默默點了下頭,雙腿同時輕磕馬腹。來自遼東的白龍駒立刻領會的主人的意圖,邁動四蹄,緩緩加速。像一道微弱的星光,穿過長街,直奔距離韓府最近的西城門。 西城門口,一群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的神武禁衛(wèi)軍士卒,沿著馬道,慌慌張張沖了下來。地位寒微的他們,根本無法理解剛才那忽然亮起,又忽然中斷的彩色燈光,究竟意味著什么?但是,每個人心里,卻都清楚知道,今夜汴梁城內,恐怕連天都已經塌了下來! “不要慌,都不要慌,天塌下來,也有樞密使和太尉兩個頂著。爾等只要恪盡職守,別放任何人進出就行了。天亮之后,不,半個時辰之內,太尉那邊自然會有命令告訴咱們該怎么做!”一個公鴨嗓,在敵樓中忽然響起。今晚當值的神武禁衛(wèi)左軍三廂二軍七營指揮使王文盛,從敵樓護欄后,探出半個身體,大聲安撫。 他是太尉王殷的遠房侄兒,這幾天刻意被安排在汴梁西門當值,以防不測。所以,心里早就知道遇到突發(fā)情況之時,自己該怎么做。根本不會像尋常士兵一樣,被突然出現(xiàn)的燈光所困擾。 話音剛落,三匹快馬疾馳而至。正中央的馬背上,有名官差打扮的漢子,高高舉起一支猩紅色的令箭,“開門,放下吊橋,奉開封府令,出城追捕朝廷要犯!” “給我把他們三個拿下!”還沒等眾士卒回頭請示該如何應對,王文盛已經抄起角弓,大聲斷喝。同時,將一支雕翎搭在弦上,朝著手舉令箭者的胸口果斷射出。 “闖!”手舉令箭的官差,也絕非等閑之輩。發(fā)現(xiàn)對方早有防范,立刻拔刀在手,“當啷”一聲,將凌空飛來的羽箭磕得不知去向。隨即,雙腿猛地一夾馬鐙,刀光借著馬速潑出一道閃電。 “??!”“該死!”“娘咧!”眾禁軍士卒趕緊舉起兵器迎戰(zhàn),轉眼間,就跟沖過來的三名“官差”殺做了一團。仗著人多士眾,他們很快就占據(jù)了上風,將其中兩名“官差”當場格殺,第三名逼得撥轉馬頭,倉惶逃竄。 “別追,天亮后,自然有人去找他。結陣,守住城門!”王文盛在敵樓上,意氣風發(fā)。就這么幾只臭魚爛蝦,也想壞樞密使和太尉兩個的大事?真是不自量力!樞密使和太尉,算無遺策,早就把最近幾天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都推算了清清楚楚。今夜有王某在,不消說出去一個大活人,就是一只蒼蠅,也得給它削掉翅膀,當場拍死! 眾禁軍士卒見過了血,也知道大伙已經別無選擇。強壓住心中的慌亂,在汴梁城的西門口結成方陣。發(fā)誓只要有人敢像先前那三個家伙一般硬闖,無論是誰,都格殺無論! 還沒等他們將陣形站穩(wěn),漆黑靜寂的街道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十多名家將簇擁著一個白袍公子哥,飛馳而至。發(fā)現(xiàn)城門口已經做出準備,二話不說,彎弓便射。 “啊”禁軍士卒們雖然已經做出了充足準備,卻依舊有四人當場被射翻。剛剛結成的方陣,頓時在正中央就出現(xiàn)了一個缺口。那白袍公子哥見狀,毫不猶豫地丟下角弓,掄起兩只鐵锏,急沖而至。左砸右掃,將膽敢阻攔自己的禁軍士卒,挨個送上了西天。 “來人,給我全都下去,把他碎尸萬段!”王文盛大怒,揮舞著角弓,大聲命令。 身邊有人低低的答應了一聲,“是”,緊跟著,三百多名禁衛(wèi)軍,從敵樓、馬臉,還有臨的近院落里沖了出來,將城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 那白袍公子與其麾下的家將雖然驍勇,奈何猛虎難敵群狼。不多時,便被禁衛(wèi)們耗干了體力,一個接一下砍落于馬下。 “嗤!”王文盛根本懶得理會自己剛剛殺死了誰家的子侄,擰著鼻子,大聲冷笑。 無論死者出自誰的府邸,今夜被他宰了也是白宰!只要他家叔叔王殷成功擁立李重進登上太子之位,白袍公子哥的父輩非但不敢給自家兒子報仇,還得想方設法摘清父子之間關系,以免被順藤摸瓜,秋后算賬。 “王將軍,太尉急令,太尉急令!”又一陣馬蹄聲傳來,有名身穿殿前侍衛(wèi)袍服的小校,隔著老遠就大聲叫喊,“太尉急令,請王將軍嚴守西門,從現(xiàn)在起,不要放任何人出行!” “怎么樣,王某早說過,半個時辰之內,太尉大人必有安排,這,還不到半刻鐘?!蓖跷氖⒘⒖膛ゎ^,沖著身邊的幾個親隨大聲賣弄。 “將軍英明!”“將軍英明!”眾親隨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挑起右手大拇指,連聲夸贊。 “嗯!”王文盛抬手捋了一把山羊胡,笑著點頭,“都打起點兒精神來,咱們別讓太尉失望。此事過后,王某自然不會忘記爾等今晚的功勞!” “多謝將軍!”眾親隨肯忍著惡心拍他的馬屁,圖的就是日后能夠跟著他雞犬升天。頓時,一個個喜不自勝,齊齊躬身拜謝。 “嗯!”王文盛再度手捋胡須,輕輕點頭。正準備再說幾句激勵士氣的話,忽然發(fā)現(xiàn)前來給自己傳令的這位殿前軍小??瓷先ズ孟裼悬c兒臉熟兒。趕緊用角弓朝著此人指了指,大聲吩咐,“站住,不要上城。你先報上名來!” “你爺爺韓重赟!”雙腳已經沿著馬道踏上了城墻的殿前軍小校嘴里發(fā)生一聲斷喝,手中長槍忽然化作了一條蛟龍。凌空飛起,直奔王文盛胸口。 “噗”王文盛想要閃避,哪里還來得及?被韓重赟的銀槍透胸而過,當即氣絕。 “將軍!” “他殺了將軍,殺了將軍!” “攔住他,他……”王文盛的親隨哭喊著,從敵樓里沖出來,試圖給自家主將報仇。被韓重赟一刀一個,砍翻于城墻之上。 “不想死的就滾開!”雙腳踏著敵人的血跡,韓重赟單手持刀,直撲牽引吊橋的機關。沿途只要有人膽敢攔阻,都被他豪不猶豫地送上了西天。 先前王文盛把麾下大部分弟兄都派下去封堵城門,留在城墻上的只有他的嫡系親隨,總計還不到二十個人,又因為自家主將的身死而士氣大落,怎么可能擋得住百戰(zhàn)余生的韓重赟?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就死得死,逃得逃,消耗殆盡。 “指揮使大人!” “將軍!” “殺了他,給大人報仇!” “殺了他,殺……!” 堵在城門口的神武禁衛(wèi)左軍三廂二軍七營的士卒們,到了此刻才終于回過神來。拎著武器,亂哄哄地沖上馬道。韓重赟先一刀砍斷吊橋機關上的鐵鎖,然后,猛然回過頭,用帶血的橫刀向眾人頭頂戟指,嘴里發(fā)出一聲霹靂般的斷喝:“老子乃是左班殿直副都知韓重赟,奉圣旨去向太子求救。爾等阻攔,莫非是想跟別人一道謀反么?” “啊”眾禁軍士卒被嚇了一跳,旋即又想起先前皇宮內忽然出現(xiàn)又忽然消失的燈光,剎那間,全身血漿幾欲凝結成冰。雙腿也停在了原地,遲遲不敢向前挪動分毫。 “吱吱呀呀,吱吱呀呀,吱吱呀呀……”一片死寂中,吊橋被繩索拉著下落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有禁軍士卒開始向前邁動腳步,但大多數(shù)人,卻依舊猶豫不決。趁著他們還沒能整體緩過神來的功夫,韓重赟舉起血淋淋的橫刀,再度厲聲質問,“別人造反,圖的是升官發(fā)財。爾等跟著瞎攙和,又圖的是那般?莫非嫌自己全家老小活得時間長,急著被滿門抄斬么?” “吱呀呀!”吊橋被纜繩拉著加速下墜,眾禁軍兵卒卻你推我搡,大聲叫喊,大聲威脅。誰也不愿上率先上前跟韓重赟拼命。 此人武藝高強,遠非先前那幾個冒失鬼能比。 此人是替皇帝去向太子求救,殺了此人,他們不知道自己將來會落到什么下場。 此人此刻精氣神兒正足,連王指揮使都沒擋得住他一個照面兒。大伙先沖上去的,肯定是替人做嫁衣,而等到此人筋疲力盡時沖上去的那個,才能一擊而竟全攻。 更何況,主城和甕城的兩道大門都被鐵鎖鎖得牢牢,馬道也被他們堵得水泄不通,即便放下吊橋,此人也插翅難飛。 “呯!”吊橋落地,發(fā)出巨大的撞擊聲。 在眾人猶豫且充滿恐懼的目光當中,韓重赟忽然轉身,三步兩步奔向城墻外側。左手從腰間拉出一只鐵鉤,猛地拉住牽引吊橋的纜繩,飛身跳出城外。眨眼間,就順著纜繩落進了無邊的黑暗里,徹底不見蹤影。 第十章 奪帥(二) 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輾轉反側,多少人拔劍而起,多少人懷著滿心的不甘,戰(zhàn)死于汴梁城的幾座城門口,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體! 直到天光大亮,整個汴梁城才在左右神武禁衛(wèi)軍的全力彈壓下,終于恢復了“安寧”。所有沿街店鋪,全都關門落鎖,暫時停止營業(yè)。所有寺院道觀,也被勒令緊閉大門,禁止香客進出,以防有人渾水摸魚。所有公校、私塾,全都放假休息,以免學子們“不辨是非”,肆意傳播謠言。所有酒館、妓院、賭坊,一律不準接待客人,省得有人興奮過了頭,說出一些有辱國體的醉話,讓官老爺們?yōu)榱肆_織處置他的罪名而大傷腦筋。 甚至連那些見不得光的黑道堂口,也都被通過各種渠道,下達了“封口和停工”令。凡有在皇帝病重期間傳播謠言,或者“藏污納垢”者,殺無赦! 一時間,偌大的汴梁城,徹底化作了一團冰雕。除了來來往往巡視的禁衛(wèi)軍將士之外,街頭上幾乎看不到半個活物。偶爾有人不得不出門傾倒垃圾糞便,與左鄰右舍相遇,也只能閉緊嘴巴互相對著點頭,唯恐打招呼的聲音過大,被巡視的禁軍兵卒當作妄談國是,稀里糊涂把兩家人都送進鬼門關。 此時此刻,唯獨不受各項禁令管制,依舊保持著平素熱鬧的,只有大周樞密使王峻的府邸。這座距離皇宮只有一炷香距離的宅院,從四更兩刻時開始,就門庭若市。一波又一波的武將、文臣,無論被驚醒之后猜沒猜得到事情真相,也無論此刻心里懷的到底是何種念頭,都小心翼翼地排著隊,等著跟樞密使大人說上幾句話,或者在樞密使大人的親信面前露個臉兒,以期留下一個“我與昨天夜里發(fā)生的事情無關”之印象。以免王峻惱羞成怒下,大開殺戒,讓全家遭受池魚之殃。 而樞密使王峻,哪里還有時間浪費在這些人身上?從被燈光從睡夢中驚醒之后,就將自家書房當作了白虎節(jié)堂,召見心腹,調兵遣將,根據(jù)城內的情況變化,不停地調整應對策略和各處要害部門的兵力。直到天光完全大亮,才終于稍稍緩過了一口氣,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寬大的胡床上喘息。 與皇帝郭威的節(jié)儉吝嗇不同,樞密使王峻,是個非常懂得享受的人。大周立國這幾年來,隨著國庫日漸充盈,官員們手頭上日漸松快,他的府邸內的各項陳設,也一天比一天舒適、奢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