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深夜里,突然馬蹄大作,隱隱還有喊殺聲。王檀大驚失色,“一定是晉軍援兵到了!”他唰地一聲拔出腰刀,搶步上馬。睡夢中驚醒的梁軍驚慌失措跑出了軍營,還沒等他們搞清楚狀況,只覺勁風撲面,一大股敵騎已撞破營門,襲殺進來。 梁兵們亂作一團,四散而走。王檀見勢不妙,狠狠一揮馬鞭,催動戰(zhàn)馬,揚手大叫:“撤軍,馬上撤軍!”數(shù)萬梁軍涌出了軍營,跟著王檀在夜色中倉惶而逃。晉軍援軍到來,再不跑快點,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驚慌失措的王檀根本不知道,正趕往太原救援的那支軍隊還遠在百里之外的晉中平原,而且只有區(qū)區(qū)五百騎。接到太原急報的李嗣昭匆忙之中只能讓牙將石君立率五百騎兵救援。潞州城外,也不斷有梁軍部隊出沒,李嗣昭懷疑梁軍很快就要對潞州發(fā)動攻擊,李嗣昭并不敢輕舉妄動。 鬧騰了一整夜,王檀終于搞清狀況,晚上夜襲的不過是城里偷偷溜出來的數(shù)百敢死隊而已。王檀又怒又羞,當年他以數(shù)十人夜襲敵營,大獲成功,靠的就是亂中取勝,讓敵人自相驚擾,沒想到自己卻被同樣的疑兵之計作弄。 “集合軍隊,整修大營!明日午后繼續(xù)攻城!”王檀氣得直跺腳。被敵軍這樣一攪,又要重新部署進攻,時間就這樣被白白耽誤。現(xiàn)在他最缺的就是時間,每過一個時辰,他的危險就增加一分,必須要搶在援軍尚未趕到時攻陷太原。 夜晚率敢死隊出城襲擊梁軍大營的正是老將安金全。連他自己也沒預(yù)料到,這樣一次出擊竟然會對梁軍造成這么大的混亂。“梁軍看似勢大,實則毫無斗志,不過是狐假虎威而已。大人莫慌,太原定然無憂。待援軍一到,我們里應(yīng)外合,必能大破敵軍!”安金全一邊擦拭著刀鋒上的血跡,一邊笑著對張承業(yè)說。見老將軍這樣說,張承業(yè)心頭一塊石頭落地。他點點頭,舉目看著遠方的地平線:“就是不知道援軍何時能到……” 援軍到達的速度遠遠超出了張承業(yè)的預(yù)計,更超過了梁軍的預(yù)計。石君立的五百輕騎兼程而來,一夜一天狂奔五百余里,于次日深夜到達太原以南的汾水岸邊。王檀早已派軍封鎖了汾水上唯一的通道——汾河橋。守橋士兵們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一無所知,他們倚靠在橋頭,正昏昏欲睡。巨大的轟鳴和喊殺聲突然爆發(fā),一大群晉軍騎兵就像從夜色中蹦出的妖魔,舉著寒光閃閃的戰(zhàn)刀,縱馬踏上了汾河橋,迎面殺來。 守橋士兵的斗志瞬間崩潰,四散而逃。石君立率隊一掠而過,馬不停蹄,直撲梁營。援軍到來的消息讓太原全城一片歡騰,所有人都沖上了城樓,搖動火把,吶喊助威。安金全傳令打開城門,親率軍隊向梁營殺去。 前一夜才受到徹夜驚擾的梁軍再度陷入恐慌中。黑夜里,太原城樓火把亂搖,四面八方都是喊殺和馬蹄聲,這一次不會有假了,一定是晉軍主力大舉回援!甚至沒有等到主將的命令,各路梁軍立即丟棄了軍營、輜重,向南方落荒而逃?;靵y中,數(shù)萬梁軍互相踐踏,難辨敵我,王檀被裹挾在亂軍中毫無辦法,只能隨著敗軍的洪流一路南逃。 王檀又急又氣,卻無可奈何。他知道,此戰(zhàn)一敗,梁軍在黃河以北再也難以立足,要不了多久,晉軍就將直逼汴州,在中原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只是,他已經(jīng)等不到那一天了。敗退河中的王檀調(diào)任鄆州,幾個月之后,在一場兵變中,王檀死于非命。 28 如夢,如夢 得知太原轉(zhuǎn)危為安,正率軍心急火燎往回趕的李存勖立馬山岡,哈哈大笑。“梁軍小賊,盡用這些奇巧詭計,想要偷雞摸狗,簡直可笑之極!傳令,讓李嗣源、李存信分兵掃蕩河朔,我要讓黃河以北的賊軍再無立足之地!” 晉軍的報復(fù)性攻擊開始了。916年三月,晉軍攻陷衛(wèi)州(今河南衛(wèi)輝市),四月,天雄軍攻破洺州(今河北永年縣)。六月,晉軍大舉進攻邢州(今河北邢臺市),朱友貞派心腹將領(lǐng)張溫領(lǐng)兵援救,張溫卻帶著人馬倒戈投降。至此,后梁帝國在黃河以北的土地,除了孤零零一個黎陽,全部落入李存勖之手。朱友貞聞報,痛哭流涕,仰天長嘆。他知道,所謂梁晉爭霸,大勢已去。晉軍渡河南下,只是時間問題。從此,梁帝國的腹心之地,將不可避免地陷入到動蕩與戰(zhàn)火中。 李存勖得意洋洋地回到了太原城。全城軍民扶老攜幼,傾城相迎。這位河?xùn)|之王,如今已經(jīng)成為太原的精神象征,成為他們心目中無人能敵的神話。這位正當而立之年的天才,早已超越了他父親的成就,把沙陀族人帶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為這個古老的部落創(chuàng)造了不可思議的榮耀與輝煌。 張承業(yè)恭恭敬敬地走到李存勖馬前,行禮完畢,他用顫顫巍巍的手帶過來兩個人。正是在太原之戰(zhàn)中立下大功的安金全與石君立。“大王,安、石二位將軍,危急關(guān)頭,挺身而出,率部眾奮力死戰(zhàn),擊退梁兵,為保太原不失立下頭功,忠勇可嘉!” 李存勖用眼角瞟了一下張承業(yè)身邊的這兩個人。一個須發(fā)蒼白,滿臉皺紋,顯然是早已退休的老將;另一個則其貌不揚,衣甲破舊,一看就是晉軍中的低級將領(lǐng)。我堂堂晉王,轉(zhuǎn)戰(zhàn)河北,平定魏博十萬雄兵,太原城力保不失靠的是我李存勖的威名與智謀,莫非這一個老頭,一個小小牙將比我李存勖還厲害?一絲不悅掠過李存勖的心頭,他語焉不詳?shù)剜帕藘陕?,騎著高頭大馬揚長而去,只留下張承業(yè)與兩位功臣孤單地立在寒風中。 李存勖的歸來讓剛剛恢復(fù)了平靜的王宮再次陷入忙亂,這其中最慌張的要屬他的三位夫人:韓氏、伊氏還有劉玉娘。濃妝艷抹,精心打扮的三個女人各懷心事地站在高大的殿門外,臉上擠出非??鋸埖男θ?,滿懷期待地看著遠處緩緩而來的馬隊。劉玉娘是其中最忐忑不安的一個。當她和李存勖獨處一室的時候,她會感到無比自信。她知道李存勖需要什么,也知道他喜歡什么,那是她可以控制的。但和這兩個女人,她的對手們站在一起,她卻覺得不安。 相貌,她自信遠在她們之上。而且,就在六年前,她還為李存勖生下了一個兒子。但在其他方面,她卻處于完全的劣勢。談出身,她最為卑賤;論資歷,韓氏是李存勖的正妻,而自己只是他的第三個妃子,甚至還排在伊氏之后。但她絕不能容忍自己剛剛到手的尊貴生活化為烏有,也不能容忍自己屈身在這兩個無論相貌還是才情都遠不如她的女人之下,老死冷宮。她情不自禁地踮起腳尖,就像一個準備起跑的賽手,急于搶先沖到那個男人的身邊。 威風凜凜的開路將軍走過去了,一長列端著大旗的騎兵們也過去了,李存勖終于出現(xiàn)在她們面前。李存勖翻身下馬,見到他的女人們,他得意地咧著大嘴,哈哈笑著,昂首挺胸地走了過來。不約而同,三個女人一起花枝搖擺,向他涌了過去。就在此時,一只便轎抬了上來,轎簾掀開,下來的是同樣年輕美貌的女人,她正風情萬種,眼帶春色地看著李存勖。 笑容在三個女人臉上凝固了。她們都認得這個女子,那是李存勖親征潞州,大破夾寨之后帶回來的女人,據(jù)說是兵敗被殺的梁將符道昭的妻子侯氏。在那個時代,把戰(zhàn)敗者的女人擄回來享用似乎成了慣例。于是,按慣例,李存勖把侯氏帶回了太原,成了他獨享的女人。跟明媒正娶的夫人們相比,這個被擄掠回來的女人地位自然最為低下,女人們私下給侯氏取了個帶有侮辱性的綽號“夾寨夫人”。但令人不安的是,李存勖似乎對這個戰(zhàn)利品情有獨鐘,每天晚上都讓侯氏侍寢不說,甚至出征河北也讓她隨軍。陰霾浮上了三個女人的心頭。而劉玉娘則更加不安??粗藚仓姓诡伌笮Φ睦畲孥?,她的雙眸閃過一絲寒光。 月華如水,晚露滋潤下的王宮花園內(nèi)散發(fā)著曖昧的香氣。劉玉娘靜靜地守候在一株牡丹旁,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窗格里的人影。她知道,李存勖是個孝子,每次遠征回來都忘不了到母親那里請安,她要在曹太后房前耐心地等待,等著她的獵物出來,心甘情愿地進入她的懷里。 晉王宮中的夜晚寧靜而不安,但千里之外的開封皇宮,卻成了混亂的殺戮之地。 劉鄩和王檀兩路潰敗,讓朱友貞驚慌失措。河北已失,晉軍隨時可能渡過黃河,揮師南下。為了鞏固黃河防線,朱友貞緊急征調(diào)劉鄩返京商議,沒想到羞憤交加的劉鄩根本不聽征召。開封城內(nèi)人心惶惶,天天都流傳著晉軍即將渡河的消息。 太行山以東,黃河上重要的渡口有兩處。一處是黎陽,另一處是楊劉(今山東東阿縣東北)。朱友貞早已不奢望奪回河北,他只希望能夠守住黃河防線,確保京城的安全。朱友貞封了個宣義軍節(jié)度使的大官給劉鄩,讓他率軍進駐黎陽。但楊劉又怎么辦?朱友貞思來想去,實在無人可用,于是讓駐守開封的李霸率一千人進駐。 自朱友貞稱帝以來,后梁土地日漸縮小,各地反叛此起彼伏,財政收入銳減,國庫空虛,拖欠軍餉成了常事。開封駐軍已經(jīng)幾個月沒得到軍餉,早就怒氣沖天,現(xiàn)在聽說朝廷竟然要把自己派到楊劉去,頓時炸開了鍋。開封城里早已謠言四起,說晉軍即將大舉渡河南下,渡河的地點很可能就是楊劉?,F(xiàn)在把我們派去駐守,豈不是送死嗎? 李霸和他的士兵們決定用最極端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憤怒。白天假裝開拔的李霸軍突然趁夜殺回開封,他們瘋狂地沖進民宅、商鋪大肆洗劫,四處縱火,把開封城鬧了個天翻地覆。這些暴徒們沿著大街一路洗劫,一直沖到了皇城南邊的建國門前。 驚慌失措的朱友貞在侍衛(wèi)軍的保護下登上建國門城樓。他白皙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中顯得更加蒼白。城外的變軍已經(jīng)徹底癲狂,他們企圖砸開城門,沖進皇宮。城樓上的侍衛(wèi)軍不斷用弓箭阻止著一波又一波向城樓沖來的變軍,黑夜里充斥著慘叫和呼號,就像一幕驚悚的恐怖劇。 變軍士兵突然發(fā)現(xiàn)了城樓上站立的皇帝,他們就像發(fā)現(xiàn)了財寶一樣地狂呼亂叫起來。“燒死皇帝,用火燒死他!”有人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受到啟發(fā)的變軍立即想到了攻擊皇帝的辦法。他們把浸透了燈油的布團綁在竹竿頂上,然后點燃布團,將竹竿直接伸到朱友貞站立的城樓之下。無數(shù)的火球點了起來,把整個建國門照得一片血紅。朱友貞臉色大變,要不了多久,整座城樓就將陷入一片火海,難道朱家基業(yè)將在這個恐怖的夜晚灰飛煙滅? 沉重有力的腳步聲擊碎了花園的寂靜。李存勖終于從曹太后的房里出來了。劉玉娘定了定神,扭動著腰肢,迎著那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過去。“大王,你出去了這么久,回來也不來看看人家。”劉玉娘嬌媚的聲音在月色中響起,奪人心魄。李存勖愣了愣。自出征魏博以來,跟在他左右的都是侯氏,一驚之下,甚至忘了這是哪個女子的聲音。 劉玉娘正站在他面前,碎花長裙在晚風中微微搖動,面若桃花,雙目含情。“好一個美人!”這么久沒見到劉玉娘,李存勖發(fā)現(xiàn)她又多了幾分風情?!皠倓?cè)ツ赣H那里問安。還沒來得及,還沒來得及!”李存勖摟住劉玉娘的腰肢,只覺得一股暗香直入心脾?!昂?。也不知大王又迷上了哪個夫人,早已把臣妾忘得一干二凈了!”劉玉娘嬌嗔道。 沒等李存勖答話,劉玉娘腰肢輕輕一扭,用手牽住李存勖,笑道:“臣妾有一件好東西要送給大王,不知道大王有沒有興趣?”“哈哈,美人的東西我怎么會沒興趣?走,去瞧瞧!”李存勖大為好奇,朗聲笑道。兩人在月色中半摟半抱,穿過悠長的回廊,邁過小橋流水,來到了寢宮。 房間里飄蕩著迷離的熏香味道,讓李存勖飄飄若仙。他剛剛坐定,劉玉娘獻上一杯清茶,忽然轉(zhuǎn)身不見。李存勖環(huán)視著這個他曾經(jīng)呆過無數(shù)個夜晚,給了他無數(shù)快樂的房間。這里曾滿足了他年少輕狂時初開的情愫,曾留給了他太多的美好記憶。就在這里,這個女人曾帶給了他詩一樣的情懷,在他不堪重負的時候給了他最需要的平靜與瘋狂。 劉玉娘又悄然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手里捧著一張精致的古琴。搖曳的燭火下,她的臉龐紅潤而明亮,眼睛里帶著不可抑制的快樂。 看著她,有某種東西讓李存勖的內(nèi)心隱隱作痛。當他在千軍萬馬中揮斥方遒,氣吞山河之時,當他得意洋洋地把對手踏在腳下,甚至把失敗者的女人搶到身邊的時候,這個女人卻只能無奈而孤獨地望著窗外的寒月,苦苦等待他歸來。李存勖突然覺得,這段時間,他是不是虧欠劉玉娘太多了。 理智與感性,狂妄和細膩如此不協(xié)調(diào)地存在于李存勖的內(nèi)心深處,這是沙陀人的血脈與中原文化融合的結(jié)果嗎?還是李克用與曹夫人兩種截然不同性格的結(jié)合? 琴聲響了起來,在寂靜的月夜里分外悠揚。李存勖淺淺飲了一口清茶,覺得心里一片清澈。不錯,他現(xiàn)在有很多女人,但從來沒有哪一個能象她這樣,用音樂和才情直擊他的內(nèi)心。 “薄羅衫子金泥縫,困纖腰怯銖衣重……”劉玉娘的聲音響了起來。李存勖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這不是很久以前,他曾經(jīng)在這房中揮筆寫下的那首《陽臺夢》嗎?想不到劉玉娘竟然把這首詞譜上了曲,從她口里唱出來,就如仙樂。原來,她說得那么神秘的禮物就是親自譜曲的《陽臺夢》。 李存勖心頭頓時熱浪洶涌。不得不說,這個世界上最懂他的人還是劉玉娘。什么夾寨夫人,什么韓氏、伊氏,那一刻都變得無足輕重。當他遠離了金戈鐵馬,征戰(zhàn)殺戮,回到這個埋藏了他浪漫情懷的地方,劉玉娘的這首歌徹底擊中了他看似粗獷,其實敏感的內(nèi)心。 悠揚動人的歌聲中,李存勖抬頭看見了窗外的殘月,看見了燭火搖曳下飄散的花瓣,一種熟悉的沖動又涌上心頭。他提起筆,蘸墨揮毫,埋藏很久的溫柔情懷從他的筆下源源流淌:“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鸞歌鳳。長憶別伊時,和淚出夢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br> 劉玉娘緊緊地抱住了她的男人,看著那首詞,眼淚奪眶而出。她知道,自己的苦心和努力沒有白費,至少在這一刻,她再一次緊緊抓住了這個男人的心。不過,這還遠遠不夠。從今夜起,她要永遠獨占他,絕不能讓別的女人再從她手里奪走。 喊殺聲震裂了開封城的夜空。當數(shù)千里外的李存勖在溫柔鄉(xiāng)中甜蜜入睡的時候,他的對手朱友貞正在熊熊大火中為了挽救后梁帝國的危局,作生死一搏。 29 危機乍現(xiàn) 開封城中的建國門打開了,一群騎兵在火光中沖了出來,躍馬舞刀,對著鬧哄哄忙著燒樓的變軍們沖了過去。不愿意坐以待斃的朱友貞終于痛下殺手,令五百龍驤軍騎兵發(fā)動了反擊。 變軍雖然氣勢囂張,但終究是烏合之眾,龍驤軍騎兵一陣沖擊,頓作鳥獸散。侍衛(wèi)軍乘機四處出擊,圍捕追殺逃竄的變軍。開封城中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響了整整一夜。等晨曦初露之時,終于掌控局面的朱友貞這才長吁了一口氣。看著被戰(zhàn)火蹂躪,日漸破敗的開封城,朱友貞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如今的后梁就像這剛剛被變軍們大肆劫掠后的都城一樣,內(nèi)憂外患,不堪一擊。這個帝國,從外到內(nèi)都在崩壞,只需要重重的一擊就會轟然崩塌。只是不知道,李存勖何時會發(fā)起那致命的一擊。 不幸的是,李存勖已經(jīng)蠢蠢欲動。晉軍的主力逐漸南移,對駐守黎陽的劉鄩部發(fā)動了試探性攻擊。不管是劉鄩還是朱友貞都很清楚,晉軍主力一旦全面進攻,黃河以北的梁軍將毫無勝算。但就在此時,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意外發(fā)生了。 916年八月,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機率領(lǐng)各部兵馬大舉南下,從麟州、勝州攻陷振武,長驅(qū)直入云州、朔州,曾經(jīng)被李存勖寄予厚望的大將李嗣本戰(zhàn)敗被俘。河?xùn)|的北部邊境一時烽煙四起,戰(zhàn)火熊熊。消息傳來,李存勖驚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契丹人早已有南侵的意圖,他也知道,耶律阿保機自從統(tǒng)一契丹各部之后,實力日漸強大,公然建國稱帝。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剛剛稱帝的阿保機會急不可耐地對他發(fā)動攻擊。 這些年,志在中原的李存勖對契丹人一直采取姑息懷柔的政策。由于李克用曾經(jīng)和耶律阿保機結(jié)為兄弟,李存勖便公開奉阿保機為叔父,把阿保機的老婆述律皇后稱作叔母。不僅如此,逢年過節(jié),重金賀禮那是少不了的。對契丹人,一向自命不凡的李存勖堪稱低聲下氣。李存勖當然不會忘記父親臨死前要求擊滅契丹的遺言,但他很清楚,現(xiàn)在的當務(wù)之急是奪取中原,掃滅后梁,大事未成之時,沒有必要兩面樹敵。 耶律阿保機登基稱帝之時,李存勖借機派出幕僚韓廷徽到契丹出使朝賀,順便打探一下契丹國的虛實。沒想到愛才心切的阿保機和述律皇后同時看上了見識出眾的韓延徽,半邀請半強迫地讓他留在了契丹,為阿保機出謀劃策。韓延徽畢竟是中原人士,身在契丹雖受禮遇,心里始終不是滋味。很快,找了個機會,韓延徽偷偷出逃,一溜煙兒跑回了太原。沒想到一心為國的韓延徽剛回到太原就遭到了同僚的攻擊,不少人找到李存勖打小報告,說韓延徽已經(jīng)在契丹做了大官,現(xiàn)在突然返回,很可能是為契丹人做間諜,不可重用。聽到風聲的韓延徽頓時心如死灰,索性脫掉漢服,重返契丹。耶律阿保機見韓延徽回來,喜出望外,根本不追究他私自逃跑之罪,還讓他做了“政事令”,總攬政事,相當于中原王朝的宰相。 得知韓延徽又在契丹受到重用,李存勖終于意識到自己白白送了一個難得的人才給對手,于是親寫密信勸說韓延徽回來。韓延徽當然不會再買賬,只是回信說:“雖然不能再為大王效力,但請大王放心,只要我在這里,契丹一定不會南侵。”有了契丹宰相的書面保證,李存勖放下心來,繼續(xù)專心致志地痛打后梁。但沒想到接到韓延徽的信還不到半年,契丹人竟然毫無征兆地大舉入侵。 云、朔二州是李克用起家的地方,什么地方都能丟,這老祖宗的根據(jù)地卻是萬萬不能丟的。急火攻心的李存勖帶著大軍從河北腹地晝夜不停北上,奔赴云州支援。沒想到剛進入云州地界便收到消息,契丹軍在境內(nèi)大肆劫掠一番后,已揚長而去?!翱磥砥醯と擞譀]糧吃了,跑到河?xùn)|來打打牙祭而已。諒他阿保機也不敢跟我硬碰硬地干一仗?!彪m然白跑了一趟,但李存勖卻很開心??磥怼袄畲孥枚伞奔词乖谶b遠的契丹也是管用的,只要旗號一亮,敵人必然潰退。一場接著一場的勝利讓李存勖的頭腦漸漸充斥著狂妄、虛榮與驕傲,他還沒有意識到,這將嚴重影響他的判斷。這一次,曾經(jīng)有著良好大局觀與決斷力的李存勖終于錯誤地判斷了形勢。 把北方威脅拋到九霄云外的李存勖率領(lǐng)晉軍主力再度南下,他急于吃掉孤軍困守黎陽的劉鄩,急于跨過那條曾駐馬觀景的黃河,急于攻入那座包裹著邪惡與仇恨的開封城。一旦放棄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詭計,安下心來老老實實防守的劉鄩頓時變得堅不可摧。晉軍對黎陽發(fā)動了多次攻擊,不僅寸土未得,反而損失了不少兵馬。從深秋到嚴冬又到初春,劉鄩依然率著他的軍隊牢牢地釘在黃河北岸,令李存勖寢食難安。 而此時,北方的威脅就像濃重的烏云正慢慢向河?xùn)|逼近。 917年二月,危機終于爆發(fā)。因黎陽戰(zhàn)事不順,李存勖調(diào)命他的弟弟,時任新州團練使的李存矩率兵來援。李存矩在當?shù)卣心急鋽?shù)千人,并強令老百姓為軍隊貢獻戰(zhàn)馬。老百姓為了滿足要求,不得不以十頭牛的高價從黑市換一匹馬送到軍中。等李存矩的軍隊湊足了戰(zhàn)馬,新州的老百姓卻紛紛傾家蕩產(chǎn)。李存矩的做法終于激怒了士兵們,軍隊行至祁溝關(guān),不愿南下當炮灰的士兵發(fā)動兵變,殺死李存矩,擁立將領(lǐng)盧文進為主帥。騎虎難下的盧文進左右是死,干脆橫下一條心,宣布脫離河?xùn)|,帶兵進攻新州、武州。盧文進畢竟兵少,進攻屢屢受挫,周德威更大舉調(diào)動軍隊,準備親自前來鎮(zhèn)壓。盧文進很清楚,自己這點烏合之眾連塞河?xùn)|名將周德威的牙縫都不夠。走投無路之下,率部投奔契丹。 覬覦中原已久的阿保機高興得手舞足蹈。對他來說,盧文進的來降簡直是天賜大禮。盧文進熟悉河?xùn)|軍情、地形,更深諳漢人打仗的兵法。有了這個向?qū)Ъ嬷?,阿保機覺得,正式向李存勖攤牌的時候到了。 是年三月,阿保機調(diào)集大軍數(shù)十萬,以盧文進部為先導(dǎo),大舉進攻新州。新州是平盧節(jié)度使周德威的防區(qū),聽說亡命契丹的盧文進竟然又敢打回來,周德威當然不會手軟,立即率軍迎戰(zhàn)。當周德威到達新州城外之時,眼前的一幕令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鋪天蓋地的契丹騎兵正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涌來,仿佛無窮無盡。這哪里是盧文進那支小小的叛軍,這根本就是契丹人集舉國之力對幽州的全面入侵! 沒有任何猶豫,周德威帶著自己的隊伍轉(zhuǎn)身向幽州方向狂奔。這樣的聲勢,不要說這區(qū)區(qū)三萬人,就連整個中原都要為之震懾。和這樣龐大的騎兵群在平原上正面對決完全是找死,唯一的希望就是盡快逃回幽州,據(jù)城堅守。也許,憑借著高大的城墻和深深的壕溝,才能讓契丹騎兵止步。 契丹人毫不手軟地對倉惶逃竄的晉軍展開了追殺。從新州到幽州,長達百余里的路上,四處橫布著因為掉隊被殺死的晉軍士兵的尸體。等周德威終于逃進幽州城,絕望地發(fā)現(xiàn)跟著他一起活著回來的只剩千人。沒有任何取勝的希望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堅守不出,等待援兵。周德威認為,契丹人畢竟只擅長騎戰(zhàn),面對幽州城高大的城墻和堅固的防守,肯定無可奈何。 城外塵土沖天,不計其數(shù)的契丹騎兵就像爬蟲一樣從遠處涌出,瞬間把幽州城圍了個水泄不通。周德威臉色鐵青地在城頭布置著防守火力,他要讓狂妄的契丹人知道,攻城可不像騎馬射箭這么簡單。但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契丹人竟然推出了飛梯、沖車之類的攻城器械! 周德威臉色大變。他氣得狠狠一跺腳,毫無疑問,契丹人用上了只有漢人才會制作和使用攻城器械,這肯定是叛將盧文進搞的好事。 還遠遠不止如此。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里,契丹人鑿地道,堆土山,四面攻城,竟然如同炫耀一般使用了數(shù)十種攻城戰(zhàn)術(shù)。城中兵少,契丹人攻城又如此得法,幽州岌岌可危。周德威明白,契丹大軍這次是有備而來,不奪下幽州誓不罷休,根本不是打打秋風,搶槍東西就會走的。這樣下去,幽州城必然陷落。他只有對天禱告,正在黃河邊上與劉鄩糾纏的李存勖能充分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盡快派軍前來救援。 但面對幽州的急報,一向擅長決斷的李存勖卻陷入了猶豫。 李存勖知道,耶律阿保機早有南侵之心,和契丹人這一仗是遲早要打的,但他實在不想在這時候與契丹大打出手。黃河就在眼前,劉鄩雖然負隅頑抗,也不過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幾天。他相信,自己的大軍一旦渡過黃河,將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摧垮梁人的斗志。這是一個巨大的機會,一個與死敵徹底清算的機會,他實在不想失去。潛意識里,他希望契丹人的這次進攻只不過仍是一次邊境掠奪而已。 各種各樣的情報紛至沓來,互相矛盾。有的說契丹人有上百萬之多,不僅是幽州,連整個黃河以北都是他們的目標。有的說契丹人看似浩大,但能戰(zhàn)的不過萬人,這次入侵不過是趁晉軍主力南下炫耀武力罷了。李存勖越看越糊涂,一氣之下把這些報告撕了個粉碎,大手一揮,傳令繼續(xù)對梁軍發(fā)起攻擊。 幽州城下的戰(zhàn)斗變得越來越血腥。在晉軍的頑強防守之下,契丹人表現(xiàn)出了異乎尋常的堅持。攻勢一天比一天猛烈,而援軍卻渺無蹤跡。晉軍士兵們開始感覺到了恐懼,一些意志崩潰的士兵甚至放聲大哭。周德威終于坐不住了,派人趁夜偷偷潛出城去,抄小路疾奔魏州再次向李存勖求援。 聽完幽州使者上氣不接下氣的報告,李存勖終于意識到自己犯錯了,而且是一個巨大的錯誤。毫無疑問,契丹人的這次進攻不僅有備而來,更是所謀甚大。如果幽州有失,數(shù)十萬契丹人將揮刀縱馬,大舉南下,把自己的大后方攪個天翻地覆。到那時,不僅奪取中原將成畫餅,甚至連河?xùn)|都會遭致滅頂之災(zāi)。 軍中的各位高級將領(lǐng)被緊急叫到了李存勖的大帳內(nèi)。李嗣源、李存審等人一進大帳就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尋常。李存勖面色陰沉,愁眉苦臉,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在眾人的印象里,不管什么樣的危急時刻,李存勖總是大大咧咧,不以為然,看來這一次情況確實不妙。 李存勖用陰沉的眼光掃了大家一眼,緩緩說:“今天又接到周德威將軍急報,契丹人至少出動了三十萬兵馬,大舉圍攻我幽州已有兩百余日……我原以為契丹人越過草原,長途而來,必定不會長久圍攻,如果掠奪不到什么東西,糧食吃完,他們就會退走,無需小題大作。”說到這里,李存勖嘆了口氣:“沒想到契丹軍此次異于往常,圍攻百日,大有不奪幽州誓不罷休的架勢,是以請各位前來商議對策……” “大王,幽州危在旦夕,不可再猶豫。我愿領(lǐng)騎兵五千為先鋒,援救周將軍?!币粋€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一掃大帳內(nèi)的壓抑。 30 秋日下的鏖戰(zhàn) 李存勖驚喜不已。他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表態(tài)的竟然是一向沉穩(wěn)的李嗣源。 如果說自視甚高的李存勖對他的部下們還有誰看不懂的話,李嗣源是唯一的一個。毫無疑問,這是一員猛將,在戰(zhàn)場上他是對手的噩夢。在他的印象里,李嗣源好像從來沒有打過敗仗,或者說,從沒有因為他自己的原因打過敗仗。而在戰(zhàn)場下,李嗣源的沉默有如雷擊。在眾人面前,他很少說話,但在人群中,誰都無法忽視他的存在。在這個外表粗野的沙陀人身上,籠罩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神秘氣質(zhì),誰都無法否認他的才華,但似乎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洞悉他的內(nèi)心。但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李嗣源一旦發(fā)話,便意味著他已經(jīng)完全拿定了主意。 “我愿領(lǐng)騎兵五千為先鋒,前去援救周將軍!”聽到李嗣源斬釘截鐵地這樣說,李存勖頓覺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李存審也站起身來,大聲道:“李將軍說得對,我們?nèi)绻侏q豫,只怕幽州出事,我也愿意領(lǐng)兵前往!”另一員大將閻寶則應(yīng)道:“契丹人擅長騎戰(zhàn),我們應(yīng)當挑選精兵,控制山險,用強弓勁弩設(shè)下埋伏待敵,如此,必破契丹人!” 見眾將紛紛請戰(zhàn),李存勖撫掌大笑,“我有三名猛將一起上陣,何愁契丹不破!李嗣源帶五千精騎為先鋒,李存審、閻寶二位將軍領(lǐng)步騎七萬,即刻北上幽州!”三位大將齊聲得令,轉(zhuǎn)身便走。 李存勖忽然想起一事,他叫住李嗣源道:“李將軍,此次出征,你那好女婿可一定要帶上!”李嗣源一愣?!按笸跛f的可是石敬塘?”“哈哈,正是。帶上他,此人可是對付契丹人的大殺器!”李存勖得意洋洋地說。 石敬塘,時年二十五歲。一年前在莘縣一戰(zhàn),李存勖一時大意,遭梁兵圍困,陷在陣中,危急時,石敬塘只帶十數(shù)騎,橫戈深入敵陣,沖馳突擊,無人敢擋,憑一己之力將李存勖救出重圍。李存勖對這員猛將贊不絕口,得知他是李嗣源的部將后,拍著他的肩頭笑道:“人們說強將手下無弱兵,大將門下出強將,這話果然不假!”說罷親賜財物以示恩寵。大將石敬塘的名聲一時威震河?xùn)|。李嗣源當然對這員猛將視為珍寶,索性把自己女兒嫁給了他,讓他統(tǒng)領(lǐng)自己最精銳的騎兵“左射軍”。沒有人會想到,二十年之后,這位曾名滿天下的猛將竟然會成為向契丹人割地稱臣的敗類,遺禍中原數(shù)百年。 李嗣源的騎兵晝夜兼程,一路北進,一日之內(nèi)已過淶水,距離幽州不過兩百里路。晉軍援兵正疾奔而來的消息鼓舞了幽州全城軍民。周德威立即派人不斷潛出城去,把一份份重要情報及時傳遞到李嗣源手中。 “契丹共有兵馬三十萬,軍力雖強,但補給困難。這段時間,契丹人已至少吃掉帶來的一半多羊馬。現(xiàn)在契丹士兵士氣低落,無心戀戰(zhàn)。” “契丹人由于糧食不足,派人分散各處打獵,阿保機帳前駐守的已不足萬人,最好乘其不備,晚上出奇兵攻之,必然獲勝?!?/br> 當李嗣源還在率部疾行之時,通過周德威的情報,他已將對手的虛實盡在掌握。 七月,晉軍主力與李嗣源在易州(今河北易縣)會師,商討解幽州之圍的最后方案。 李存審首先提出自己的疑慮:“敵眾我寡,契丹兵又以騎兵為主,如果在平原曠野上與契丹騎兵決戰(zhàn),我軍必然難以取勝!” 早已對敵情了然于胸的李嗣源立即說出自己的戰(zhàn)役構(gòu)想:“李將軍說得沒錯,契丹大多是騎兵,假如在平原和敵遭遇,我軍的軍糧輜重必定難以保全。此戰(zhàn)的關(guān)鍵在于避免行軍途中與契丹騎兵遭遇。我認為,我軍可沿大房嶺向東,沿山澗行軍,隱蔽行蹤,出其不意。一旦到達幽州,則與周德威將軍里應(yīng)外合,必然破敵!” 大戰(zhàn)前夕,李嗣源展現(xiàn)出一名軍事將領(lǐng)難得的敏銳眼光,他洞悉了彼此的長短,看到了戰(zhàn)局的關(guān)鍵,更為這場事關(guān)全局的幽州攻防戰(zhàn)提出了一個獨到的方案。 從易州出發(fā)后,李嗣源與養(yǎng)子李從珂領(lǐng)騎兵三千作為先鋒。這支輕裝前進的騎兵避開大路不走,而是一頭扎進了大山谷底,順著山澗的溪流北上。秋日的群山中,紅葉如火,鳥雀歡鳴,潺潺的溪水在馬蹄下發(fā)出歡快的鳴叫。李嗣源和他的士兵們宛如進入到色彩斑斕的童話世界。當數(shù)萬契丹騎兵散布在廣闊的原野上,警惕地等待著晉軍援兵到來的時候,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李嗣源和他的軍隊正毫無聲息地從他們腳下穿過,撲向重重圍困的幽州城。 但在距離幽州城還有六十里的地方,好運終于和李嗣源說再見了。在這里,晉軍與數(shù)百契丹游騎兵突然相遇??粗鴱莫M長幽深的山谷底部突然涌出的晉軍人馬,契丹人幾乎驚掉了下巴。沒有絲毫猶豫,他們轉(zhuǎn)身便跑。 雜亂的馬蹄聲擊碎了寂靜的山谷,看著落荒而逃的契丹人,李嗣源頓時變得面色凝重。敵人的哨兵很快就會把援軍到來的消息告訴耶律阿保機,消息一旦走漏,奇襲已無可能,未來的戰(zhàn)局將變得異常兇險?!皞髁钊娂残?,加快行軍速度!”李嗣源皺著眉頭下達了軍令。 幽州城下,耶律阿保機的大帳里正亂作一團?!榜R上集結(jié)人馬,絕不能讓晉人走出山谷!”阿保機氣急敗壞地大叫?!氨菹拢÷犝f帶兵前來的是李嗣源。我在幽州時便知道此人,帶兵打仗極為老辣,不可小視。晉軍一旦到達城下,必定和城中里應(yīng)外合,到那時,局勢便不可收拾了!”盧文進急忙上前提醒。 阿保機愣了愣,仰天哈哈大笑?!袄钏迷?,不自量力,竟敢以反其道而行,帶騎兵從山谷而來。不用再議了,我親率一萬精騎,到山口截住他們!”阿保機站起身,雙眼露出令人恐懼的殺意,“我們就來看看,馬上對馬上,到底誰才是行家!” 山口還在遠處,但山谷中行進的晉軍已經(jīng)感受到巨大的威脅。和之前不同,現(xiàn)在他們不再是孤獨的行軍了。兩邊的山崖上,密密麻麻的契丹騎兵就像護衛(wèi)一樣,跟著他們一路前行,還不斷用充滿敵意的目光打量著他們。這是一個詭異而殺機四伏的場景。秋色宜人的山澗中,李嗣源和他的三千騎兵安靜地一路向北,頭頂上卻是虎視眈眈的契丹人。這個山谷一如往常的安靜而美麗,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迎面撲來的殺氣。 當李嗣源的前鋒部隊在山谷中陷入危機的時候,李存審的主力也遇到了巨大的麻煩。 騎兵基本都給了李嗣源,李存審的六萬多人幾乎是清一色的步兵。晉軍步兵排著方陣滾滾北進,當他們進入幽州境內(nèi)的平原之時,發(fā)現(xiàn)一下子被丟進了一個巨大的陷阱。沒有人能說得清楚,那些契丹騎兵從哪里來,但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突然布滿了四面八方的原野,把晉軍步兵團團包圍。只要一聲令下,這些彪悍的騎兵就將吹著口哨,揚著彎刀卷地而來,把晉軍分割包圍,然后屠殺個一干二凈。原野上響起此起彼伏的唿哨聲,契丹騎兵開始聚集,慢慢向晉軍方陣靠攏,這是他們即將發(fā)動進攻的先兆。 危急時刻,李存審卻似乎并不驚慌。他手搭涼棚,遮住刺目的陽光,冷靜地對旁邊的閻寶說:“閻將軍,下令吧?!?/br> 晉軍的帥旗舞動了起來,接下來的一幕讓契丹人幾乎不敢相信他們的眼睛。轉(zhuǎn)眼之內(nèi),面前這群毫無防御的晉軍士兵突然一人拿出了一個木制的鹿角沖了出來,在陣前用力把鹿角打進深深的地下。不到一盞茶時間,晉軍大陣的四周已經(jīng)密布起上萬鹿角組成的堅固防線。那些長長的尖刺直指他們即將發(fā)起沖擊的方向,在陽光下映射出炫目的寒光。 早在出發(fā)之前,李存審就已經(jīng)針對契丹騎兵的戰(zhàn)術(shù)做足了準備。他讓士兵們砍伐樹木,做成便攜式的鹿角,每人帶上一個,就是為了在平原上迎戰(zhàn)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契丹騎兵。經(jīng)驗豐富的李存審不僅是一員猛將,更深刻地明白“不打無準備之仗”的道理。 契丹騎兵的沖鋒開始了,沉重密集的馬蹄聲震得大地發(fā)抖,揚起的塵土遮住了正午的陽光。而晉軍士兵則迅速隱藏在鹿角后,嚴陣以待。 騎兵越?jīng)_越近,契丹人相信,就算是尖銳的鹿角也難以抵御他們的雷霆一擊?!八弧比缤f千條蛇同時吐出了他們的毒信,契丹人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弓弦聲他們當然不會陌生,但上萬弓弦同時抖動的聲音竟然如此尖銳而詭異。利箭瞬間布滿了天際,天地間為之一暗。遮天蔽日的箭雨帶著呼嘯,撕裂了漫天塵土,狠狠地扎向了正躍馬揮刀而來的契丹士兵。 沖在最前頭的契丹騎兵瞬間被射成了刺猬,沉重地跌落馬下。毒蛇嘶叫的聲音響了一次又一次,在契丹人從未見過的凌厲箭雨下,他們和戰(zhàn)馬的尸體越積越多。李存審和他的士兵們甚至還沒有離開鹿角陣,就已經(jīng)讓契丹人血流成河。契丹人現(xiàn)在才明白,即使在平原上,晉軍仍然有很多種方法令他們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