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悲哀的想，一直以來他倆都處得不是很好，除了許久未見帶著陌生試探的那短暫幾日，他們見面就不愉快的老習(xí)慣一直沒有變過。

    他們唯一平心靜氣的交流，都付諸紙面，大約那有足夠的時間去想，去寫，斟酌反復(fù)……可如今，他們連紙上的交流都開始不順啦。

    第13章 chapter 13

    經(jīng)歷那晚的短信事件后，喬顏跟段明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過。

    這更加確定了喬顏的看法，段明過的手機(jī)鐵定糟了病毒，不然他那樣審慎的男人上哪會發(fā)出這樣幼稚的短信。

    事情既然平息，喬顏也便學(xué)著放下，幸好陰晴不定的春日已過，暖風(fēng)帶來滿城雪白的柳絮時，也捎帶裹挾了溫?zé)岬臐駳狻?/br>
    視頻事件過后，喬顏的生活有了堪稱天翻地覆的改變。

    原來是杵大街上都沒有人看的十八線，現(xiàn)在進(jìn)階了一點(diǎn)，成了有鏡頭樂于捕捉她丑照的十七線，盡管每次新聞標(biāo)題都頂著“美女小三”這樣扎眼的字樣。

    既來之，則安之，喬顏感謝自己盡管一生不順，但天生的自我紓解機(jī)能卻消化了大半不適，名聲不好，有錢就行，近來通告漸漸多了，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沒事的時候，她偶爾會去丁賢淑那邊轉(zhuǎn)一轉(zhuǎn)，確保她沒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這期間多次遇見在家寫稿的江流螢，一來二去，兩人玩得更熟。

    江流螢這人簡單，忙的時候整日寫稿，閑下來了也會外出一瘋就是一整天。

    據(jù)她反應(yīng)丁賢淑這段日子還算老實(shí)，除了偶爾在樓道里摘菜，或是把垃圾扔得處處都是，也沒做出什么更加過分的事情。

    江流螢抓著她胳膊笑著思忖會，說：“只有一次，她來我這里借鹽，我說抱歉我從不做飯，她又拉著我寒暄，說是你mama，要我借她點(diǎn)錢?！?/br>
    喬顏聽得一臉通紅，一時間不知道怎么道歉，江流螢反而先寬慰她，說：“你千萬別覺得不好意思，我也是看咱倆這么熟了，說話又很投機(jī)，這才告訴你的?！?/br>
    喬顏立刻起身要去找她，江流螢死命拖住了，說：“你家的事雖然從沒跟我說過，但我多少能猜出一點(diǎn)。你不用跟她啰嗦，好心情也被搞壞了，她那種人倒還難不住我，我三歲就出門幫家里打醬油，潑辣兩個字不是說了玩玩的?！?/br>
    喬顏見江流螢這樣通情達(dá)理，倒不好再有進(jìn)一步的行動。她想，每次有什么，她盡力想瞞，其實(shí)不過是掩耳盜鈴，早已被人洞穿。

    喬顏苦笑笑，說：“你應(yīng)該看出來了，我家其實(shí)條件很不好，這人也不知道到底看上我爸爸哪一點(diǎn)……他們都在一起好多年了。”

    江流螢說：“不奇怪的，雞配雞，鴨配鴨，烏龜配王八。有時候你覺得這人層次低，換在另一個人眼里，或許就不是這樣。有的女人能站得高看得遠(yuǎn)，有的女人只要一日三餐得溫飽就行?？墒菤w根結(jié)底，如果目的都是利用男人，那挑三揀四都是一樣的性質(zhì)，如果從一開始就不想依賴他們，那男人高低貴賤其實(shí)也沒什么分別。”

    大概真是劇本寫多了，說什么都喜歡來上一長套正反論證。

    江流螢洋洋灑灑說了一通，可就像上次對男人女人的見解一樣，乍聽起來很有幾分道理，仔細(xì)想想還是老一套的雞湯。

    喬顏還沒想好怎么回答，兜里手機(jī)響。

    馬盼告訴她新接了一個脫口秀的節(jié)目，是近期網(wǎng)上最熱門的一檔綜藝。要她有空就去看看往期的節(jié)目，當(dāng)天正常發(fā)揮不要怯場。

    喬顏一聽名字還真是大熱節(jié)目，只是自我感覺應(yīng)付不來諸如此類的犀利畫風(fēng)，立馬想推，卻被馬盼罵得狗血淋頭。

    “你那些債還清了嗎，人家律師天天盯著我要我催促你還錢呢。他們沒那么庸俗，成天要盯著你傷口看，而且主角不是你，我聽說那天有重量級嘉賓要來，海龜紳士，商場新貴……聽說制片跟段家關(guān)系極好，你說來的這人可能是誰？”

    喬顏掛過電話回來，江流螢已經(jīng)將手提包收拾妥當(dāng)，牽上她胳膊，問：“你有空沒空，陪我出去逛個街唄？”

    喬顏沒有意見，心想反正也好久沒出去逛過，權(quán)當(dāng)散心。

    兩個人坐車來到市里的百貨商場，江流螢購物欲旺盛，從頭到腳連同床上用品都買了一遍。見喬顏始終游離在外，很是不忍，試衣服的時候分給她一件，催促她一同享受。

    喬顏換好之后卻遲遲不肯出來，江流螢在外敲門，說：“你再不路面，我就要喊警察叔叔過來撬門了啊。”

    喬顏還扭扭捏捏的，聲音細(xì)細(xì)小小地從里傳出來：“好像有點(diǎn)露。”

    江流螢聽都不要聽：“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職業(yè)，這點(diǎn)露就害怕了，以后哪天讓你為戲脫光，你是不是不要活了??？”

    喬顏這才磨磨蹭蹭出來，甫一出門就把在場的人給鎮(zhèn)住了。這是一條抹胸白色小禮裙，剪裁得非常修身，特別考驗(yàn)氣質(zhì)跟身材。

    柴一點(diǎn)，膩一點(diǎn)，效果都會是毀滅性的，只有喬顏這樣勻稱的才會最大限度穿出它的美，而衣服襯人，不是人襯衣服，輕重主次都是恰到好處的。

    江流螢跟店員都攛掇喬顏買，喬顏被說得有點(diǎn)心動，一看標(biāo)簽卻又猶豫起來。四位數(shù)的價(jià)格不算高，但問題是她現(xiàn)在太寒酸。

    江流螢忍不住掏出信用卡要替她埋單，說：“值得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話嗎，就算勾引男人的性質(zhì)都是一樣的，咱們也要做最妖嬈的那一只?！?/br>
    喬顏終于忍不住笑，將江流螢手推開，遞上自己的卡，說：“我有新通告要上，我現(xiàn)在是有錢的。”

    回去路上，喬顏不止一次伸手進(jìn)去摸這條裙子，反復(fù)說服自己確實(shí)是值的，節(jié)目不會贊助她衣服，她總不能穿著牛仔襯衫就上去吧。

    上節(jié)目那天，喬顏果真穿著這條裙子去，化妝師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開玩笑道：“安娜，你要是不紅，天理不容啊?！?/br>
    喬顏大約真的飄飄然，自己也覺得有些魂歸天外的感覺。

    她幽幽而來，幽幽而去，這一不正常的精神狀態(tài)在趕到攝影棚后到達(dá)頂點(diǎn)，然后在確認(rèn)嘉賓后又魂魄歸位。

    這一晚錄制的時候，喬顏很好的踐行了一個花瓶的涵義。

    她不與人互動，也從不向切來的鏡頭微笑，她幾乎如同一尊玉制的坐佛那樣，只是由內(nèi)而外地散著自己冰涼的氣息和不可觸碰的威儀。

    直到有人把話筒遞到她手里，幾十雙眼睛看著她瓷一般的臉總算添上名為波動的表情，然后大家一起笑起來，說：“喬安娜一直是這么呆萌的嗎？”

    喬顏聽那位不管棚里多熱也要穿花哨西裝的男主持人又念了一遍問題。

    今晚的主題是交流世間各種不為人表的隱秘感情，有人分享了自己暗戀老師的一段青蔥回憶，有人描述了自己跟蹤?quán)従拥艿艿幕论E……

    輪到她，緋聞八卦里的美女小三，問題的指向性非常之明顯，愛上一個有婦之夫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是愛大過一切嗎，還是只是為了錢。

    喬顏?zhàn)哉J(rèn)在這問題上有最好的發(fā)言權(quán)，又自認(rèn)自己的回答決不會令人滿意。她自左及右地看過這里每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就好像要記住他們的面孔一樣。

    過了會她才說：“我mama是一個很普通的工人，沒有念過什么書，需要很努力才能喂飽我跟弟弟。她不止一次跟我們說，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這個世界里，有的人忙著征服，有的人被迫屈服，可不管在這個世界里，我們是國王還是乞丐，只要我們不偷不搶，就已經(jīng)很好了?！?/br>
    或許是她說話的聲音真的很小，所有人都需要屏息凝神才能聽到只言片語，棚里一時間安靜到只有機(jī)器的聲響。過了片刻，大家方才從這女人天生的桎梏感中逃脫出來，相互竊竊，主持人也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好像偏題了哦。”

    錄制結(jié)束的時候，主持人過來跟喬顏握手，他是一個厲害卻又憨厚的胖子，不刻意懟人的時候，這股親和力會更強(qiáng)。

    他說一切都是為了節(jié)目效果，如果有什么地方冒犯到她，請多多諒解。又邀請她下次繼續(xù)來上節(jié)目，有個賞心悅目的美女在旁，收視率都要高一點(diǎn)的。

    胖子又問：“能不能賞臉一道吃個飯，我對你還挺感興趣的，想多知道你的一些事，就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這種榮幸？”

    他話說得坦蕩，只是喬顏吃過太多次虧，不想再和圈里的人來往過密，她于是謝絕這份好意：“我很想去，但我跟人約好了，他要來接我的?！?/br>
    胖子訕訕而走，不過接下來的時間總是忍不住拿眼睛往美女這邊瞥，打定主意要看看她是托詞還是真有人來接送。

    喬顏沒有因?yàn)檫@注目心虛，甚至胸中靈臺清明，她沒有遲疑地給一個號碼撥了過去，聽到他聲音的時候亦是鎮(zhèn)定。

    她吐字清楚：“來接我?！?/br>
    段明過明顯一怔，說話的時候聲音空曠，一口氣徘徊折回成千百片，每一片都卷起磨毛的邊：“稍等我一下?！?/br>
    靜謐中，有椅子被推開的聲音，喬顏聽到他向其他人道抱歉：“接個電話?！?/br>
    再過一會兒，他終于移到一個穩(wěn)妥的地方，聲音回歸一慣的清朗，慵懶中透著促狹：“你要我干嘛？你今天吃錯藥了？”

    喬顏立刻就把電話掛了。

    時間綿長如洗飽水分的抹布，一點(diǎn)一滴纏綿地滴落下來。

    她將自己心跳數(shù)到第五下的時候，電話響起，段明過不耐煩道：“你膽子肥了，敢掛我的電話？”

    喬顏心跳終于超速，砰砰如擂動的鑼鼓。

    段明過依舊兇巴巴的：“在哪，我現(xiàn)在過去。”

    第14章 chapter 14

    段明過半小時后到，恰好趕上樓里另一個節(jié)目結(jié)束，一群男男女女從樓里魚貫而出，都打扮得濃妝艷抹花里胡哨。

    段明過還真是佩服自己的眼睛，這么多牛鬼蛇神里居然還是一眼就能看到坐在一邊的喬顏——誰叫她她白花花一片閃進(jìn)了他的眼？

    段明過徑直走過去，蹲在她面前與她視線平齊，正搜腸刮肚想著拿什么話來揶揄她，就見她沖自己一笑，巧笑嫣然如夏季最燦爛的花。

    她捂著肚子，說：“好餓啊。”

    段明過一時之間想不出更好的餐廳，帶著她去孔松的酒吧，找里頭的大廚給她現(xiàn)場烹制，用料都是新鮮的，最重要是方便照顧到她的胃口。

    喬顏一連吃了許多，把旁邊的孔松看得一愣一愣，詰難：“不是說好女明星都是只喝水就飽的嗎，你是從哪兒跑來的餓死鬼？”

    喬顏看著他笑，倒把人弄得暈暈乎乎，孔松搭著她肩膀眼神迷離：“好看，漂亮，怪不得那么多人要惦記，我心里都癢癢?！?/br>
    一邊有漂亮女孩來跟段明過耳語，兩個人談得熱火朝天，熱烈氣氛在彼此間流淌，最后他們居然手挽手一道站起身來。

    轉(zhuǎn)過來的時候，段明過看到一桌的狼藉，不由睨了喬顏一眼，臉露嫌棄。臨走的時候，卻又不動聲色拿開了孔松的手。

    “我一會兒過來?！倍蚊鬟^走出幾步才后悔，跟誰報(bào)備呢？

    那女孩是孔松店里新請的琴師，負(fù)責(zé)給大家彈琴解悶，小女孩兒嘴甜會來事兒，幾乎沒有客人不喜歡她的。

    她方才邀請段明過來個四手聯(lián)彈，恰好少爺今晚心情好，就沒有拂了她的面子，欣欣然允諾。

    雙雙坐到鋼琴前時，段明過卻掌握回了自己的局面，女孩報(bào)的幾個經(jīng)典曲目他都不滿意，兀自搖頭說：“你坐著就好，我來，我來?！?/br>
    夜幕初上，酒吧里已經(jīng)擠入了夜歸的人。英俊的人彈琴也更好聽一些，大家紛紛放下手里的酒杯，往鋼琴這邊看來。

    當(dāng)緩緩的音樂自段明過手下一旦流淌，整個酒吧就像罩進(jìn)致密的玻璃器皿，居然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舒緩的樂聲里，他往前傾身湊到話筒邊，頗為搞怪的故意清了清嗓子，說：“心臟不好的，可能要提前退場了?！?/br>
    大家這才笑起來，掌聲稀稀拉拉的響起?？姿珊苁桥鯃龅卮灯鹂谏?，撞了撞喬顏肩膀，說：“難得他這么高興！”

    喬顏放下手里的叉子，碾過一張面紙擦了擦下唇，他們之間隔了很長一段距離，在她的角度只堪堪看到他側(cè)面。

    平日里刀刻般的輪廓，今晚昏黃的光線里居然柔化了邊緣，等到他一張口，她更加驚訝，那聲音如山澗泉水般潺潺而來，如此清澈如此甘洌。

    ……

    across the os，

    across the seas，

    over forests of blaed trees，

    through valleys so still we dare not breathe，

    to be by your side.

    ……

    寒門之子，從小跟柴米油鹽打轉(zhuǎn)，喬顏沒有學(xué)過音律知識，不知道貝多芬跟莫扎特各自好在哪，英文也是一早還給了高中老師，平時只念得過abc。

    可孔松在旁問歌名的時候，喬顏卻能答上來，她說這是呂克貝松導(dǎo)演紀(jì)錄片《鳥的遷徙》的主題曲《to be by your side》。

    紀(jì)錄片登錄國內(nèi)院線的時候，她跟段明過一道看過——其實(shí)嚴(yán)格來說，是她，段明過，還有段明澤，總是如此。

    那段時間，她mama的病情來的兇險(xiǎn)，很多跡象表明，這個被病魔摧殘得不成人形的女人終于快要等到了被解救的這一天。

    然而身為兒女，哪怕血溶于水，還是無法做最后的割舍，小小的喬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找一直以來向她展現(xiàn)最大善意的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