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郝敏不意哥哥竟為了這么一點小事訓(xùn)斥自己,驚愕過后,眼圈兒便紅了,委屈的看向郝老太,道:“娘,你看哥哥,居然為了外人訓(xùn)我!” 外人?! 郝樟恨不能將胞妹的嘴給堵上,只怨自己為什么腦袋抽風(fēng),叫她跟著過來了——你口中的外人 ,一個是正儀大夫之女,一個是未來的皇后,除去你這樣沒見識的,誰敢開口就得罪了? 巴結(jié)都來不及的! 郝老太倒是知道董氏這一行人的身份,可心中卻并不如何敬畏。 ——你老子是什么大夫,等將來進(jìn)了我們家門,還不是得向我低頭,好生伺候著? 至于未來的皇后,就更加不必說了。 今日之前,郝老太見過的最高官位,便是老家的縣太爺,縣官不如現(xiàn)管,職位大的太厲害,她反倒是覺察不出有多厲害了。 瞪一眼兒子,郝老太斥責(zé)道:“你喊什么喊,你meimei不過是說一句玩笑話,有什么值當(dāng)生氣的,人家性子寬和,怎么會同我們計較這一點事兒,你少大驚小怪!” 郝老太一句話將兒子給噎死了,心中得意的很,又覺自己叫那群高高在上的人吃了一個啞巴虧,更是高興起來,但是瞧著兒子臉色實在難看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將面上笑意抹了去,轉(zhuǎn)向董氏道:“看我這個人,說話老是找不到點兒上,今日本是想商量兩個孩子的事,硬生生將話頭給偏了?!?/br> 董氏搖著團(tuán)扇,只靜靜的保持微笑。 郝老太只當(dāng)她將方才那一茬給掀了過去,大大咧咧的喝一口水,道:“夫人吶,明人不說暗話,我也不去搞那些虛的,現(xiàn)下可是五月了,我想著,咱們還是早些將日子給定下吧?!?/br> 董氏手中團(tuán)扇輕搖,笑意絲毫不亂:“愿聞其詳?!?/br> 郝老太見董氏始終面上帶笑,不似什么硬氣人,心里頭的底氣也就足了:“我之前數(shù)了日子,七月初九,便是宜嫁娶的吉日,便定在那一日,如何?” 董氏還不曾出言,青漓便要坐不住了——如何?如何個鬼! 眼下已經(jīng)是五月中,離著七月初九連兩個月都沒有,嫁妝婚期六禮諸事何等繁瑣,豈是兩個月能結(jié)束的,再者,勛貴門楣納個妾都沒有這般敷衍的,更何況是娶妻! 青漓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次見有人這般厚顏無恥,氣惱的幾乎要跳起來罵郝老太幾句,董氏卻拿團(tuán)扇輕輕拍一下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看向郝老太,道:“日子也太緊了些?!?/br> 郝樟也不曾想母親會將日子定的這般早,他久在金陵,自然知曉其中的失禮之處,忍無可忍,終于插口打斷,向董氏道:“我母親性子急,夫人別同她計較,婚事自然要好生準(zhǔn)備,絕不會這般匆匆……” 他急急的說了幾句,場上卻無人理會,董氏只含笑瞧著郝老太,郝老太心滿意足的在說話,青漓皺著眉,毫不掩飾的鄙夷郝老太,而方蘭蕊……正低著頭,看不出是何想法。 郝老太卻道:“夫人別嫌我把日子定的早,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話說到這里,郝老太便頗有些神秘的停了下來,只等著董氏發(fā)問。 董氏含笑問了一聲:“怎么,內(nèi)里可有什么說處?” 郝老太心里頭有了幾分滿意,開口道:“夫人別嫌我說話難聽 ,畢竟生老病死也是尋?!衣犝f,方家老夫人身體不佳,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還要守孝?與其這般虛度三年,倒不如早些出嫁,也還自在……” 這話說的極為難聽,便是泥人也要冒火的,饒是董氏素來不動聲色,也生了真火。 “咚”的一聲悶響,她將把柄團(tuán)扇扔到了桌上,白玉質(zhì)地的扇柄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郝老太見好就收,將自己心里頭的念頭提了出來:“我知道夫人必定是舍不得委屈外甥女兒的,我也有女兒,自是能感同身受,這里倒是有一個兩全法子……” 郝樟幾乎想要昏死過去,顧不得董氏還在,便上前一步站到郝老太身邊去,咬著牙道:“娘,你糊涂了么!” “你少胡說八道,我清醒的很?!焙吕咸梢谎蹆鹤?,轉(zhuǎn)向董氏,道:“要是晚一些進(jìn)門倒也無妨,只是有一樁——我家是幾代單傳,我身子又不好,只想在合眼前見著孫子,我有個娘家侄女,雖出身不好,卻也怪可憐的,我便做主,叫她跟了樟兒,將來生了孩子,便抱到正妻那邊去養(yǎng)……” 董氏正要出言,卻覺衣袖微動,側(cè)目一瞧,心下便有了幾分底。 是方蘭蕊。 沉默了許久,她終于抬起頭來,許是因那一身明紅 ,反倒顯出她此刻面色蒼白。 她方蘭蕊緩緩出言,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她道:“不?!?/br> 郝老太也沒指望一開口便叫對方同意,心中早早有了一套說辭,見方蘭蕊開口,便當(dāng)即道:“好姑娘,你也別怨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也是無可奈何……” “不 ,你誤會了,”方蘭蕊緩緩道:“我的意思是,那位表姑娘應(yīng)是很好,便娶做正妻吧?!?/br> 郝老太是心大,卻也從不敢想著叫面前這個出身勛貴的姑娘做妾,顯而易見的——這樁親事要黃了! 郝樟也是猝然變色,語氣哀求:“阿蕊!” “你不必開口了,”方蘭蕊淡淡的道:“方才你不曾開口,之前你不曾開口,那現(xiàn)在,以及以后,你都沒必要開口了?!?/br> 她平靜的看向郝樟,目光無波無瀾:“我聽人說過你母親幼妹是什么人,也曾經(jīng)猶豫過,可是到最后,還是說動母親,叫我走這一趟 。” “其實也沒什么,”方蘭蕊本以為說這些會很艱難,可是真的做了,才覺得其實也極容易,她居然還笑了一下:“我以為,我大概能像觀世音菩薩那樣普度眾生,開始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也只是一個凡人?!?/br> 郝樟怔住了,僵立在原地,半個字也說不出。 “你本可以改變你母親,也可以制止你母親,可是為了你的孝道,除去無關(guān)痛癢的說幾句,你什么也沒做?!?/br> “既然這樣,也現(xiàn)在就沒什么好說的了?!?/br> “一開始便覺得勉強,”方蘭蕊淡淡道:“那這樁婚姻,根本就沒有進(jìn)入的必要。” 微風(fēng)吹起了涼亭的簾子,也使得她發(fā)絲微動,在這個瞬間,她與方夫人之間,竟有種奇妙的重合。 “走到這一步,其實不怨你,”她依舊是那個姑娘,卻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樣,郝樟也說不出來,卻聽她繼續(xù)道:“你很好,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可是……” 唇角微微挑起一點,她素來溫婉清麗的面容,竟也有了幾分灼人的艷色:“我也很好——而且,是你配不上的那種好,所以,我們只能錯過?!?/br> 說完這些,她似乎松一口氣,整個人都松快幾分,道:“我們……就這樣吧。” 郝樟面色凄惶:“阿蕊,你竟這般狠心嗎?” 方蘭蕊還不曾說什么,郝老太便跳起來喊道:“你竟敢嫌棄我兒子?!” “嫌棄便嫌棄了,你待如何?”方蘭蕊長眉挑起,眉目中有種酷似方夫人的犀利,她道:“我以真心待他時,他是寶,當(dāng)這份心意被消磨掉,你覺得他還算什么?” 郝老太聞聽此言,只覺怒氣沖天——兒子是她的驕傲,豈能被人這般貶低,她登時便氣紅了臉,跳起來撲向方蘭蕊,口中叫道:“小賤人,我撕了你的臉!” 她動作太快,也太突然,眾人有些來不及反應(yīng),郝樟驚慌失措的想過去制止,青漓也正待吩咐人將郝老太推開,卻聽“啪”的一聲脆響,亭中頓時一片寂靜。 郝老太捂住臉,難以置信的瞪著方蘭蕊:“小賤人!你敢打我!?。 ?/br> “打的便是你,”方蘭蕊冷笑一聲,漫不經(jīng)心的瞧瞧自己的手,道:“我幼時便跟阿娘學(xué)過拳腳,雖說不是什么高手,但打你,還是沒有問題的?!?/br> 郝老太還不曾說什么,郝樟便失聲道:“阿蕊,我母親便是失禮,你又怎么能動手?” “你都什么也不是了,那你母親還算什么,”方蘭蕊也不看他,只慢條斯理的走到郝老太面前去,道:“我這里還有最后一句話,要同你講?!?/br> 郝老太臉上火辣辣的疼,正伸手捂住,聞言便狠狠“呸”了一聲,目光怨毒的瞪著她。 方蘭蕊也不在意,只微微笑一下,便伸手狠狠扇在了郝老太面上。 這下子,連帶著郝敏也跳了起來:“你這賤人,居然動手打人!” 郝樟更是不滿,扶住郝老太,沉聲道:“阿蕊!你太過分了!” “你說我?guī)拙涞箾]什么,畢竟你是長輩,”方蘭蕊對于郝家兄妹之言只做不聞,道:“但是,你不該在我祖母身上嚼舌頭。你雖是長輩,她卻比你年長的多,你如此出言不遜,該打!” 她眉眼本就犀利,只是素來性子溫和,如今驟然冷下臉來,竟生出凜然不可侵犯的悍然,郝老太被她氣勢所攝,噔噔噔后退幾步,竟癱倒在地上了。 郝樟與郝敏慌忙去攙扶,方蘭蕊微微一笑,似是嘲諷,又似是釋然。 董氏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她也往亭外去,青漓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卻聽阿蕊jiejie喊她:“妙妙,還傻站著做什么?!?/br> 她頭也沒回,語氣輕快:“走了?!?/br> “哦……哦哦?!鼻嗬鞈?yīng)了一聲,也不看郝家三人,腳下步子加快,跟上去,牽住了阿蕊jiejie的手。 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氣勢凌人、不可侵犯的阿蕊jiejie,手指竟一片冰涼。 方蘭蕊沒有回頭,也沒有低頭,堅強的外殼褪去,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被寵愛著的女孩子。 ——既向往愛情,也憧憬愛情。 可是現(xiàn)在,那些七彩的夢,都已經(jīng)消失的無影無蹤。 郝樟盡管愚孝,對著自己母親唯唯諾諾,卻也是她第一個真心喜歡的人。 她知道自己不該哭,也不值當(dāng)?shù)目蓿裳蹨I還是不受控制的留下來。 不是為了郝樟,而是為了她自己。 余生這樣長,她可能……再也不會這樣喜歡一個人了。 只消想一想,就忍不住難過,忍不住想哭。 方蘭蕊的尊嚴(yán)不允許自己在郝家人面前示弱,也不允許自己低頭,等拐過長廊,她才軟了身子,半靠在青漓身上,無聲的流淚。 “妙妙,別停,繼續(xù)往前走,”她步子有些虛浮,語氣卻很堅定:“……一會兒就好。” 第36章 入宮 郝家的事情便這樣結(jié)束了。 當(dāng)日晚間, 郝樟便登門致歉, 請求見方蘭蕊, 二人當(dāng)面談一談。 大局已定,魏國公府并沒有人肯再見他,方蘭蕊自然也是一樣, 他在門外等了許久, 卻始終不曾有人理會, 眼見無力轉(zhuǎn)圜,終于訕訕離去。 離開清芳園的時候, 方蘭蕊便將為郝樟而生的淚流盡了,也同從前的那個自己作了告別。 不必多說什么,也不必再見, 就這樣痛痛快快的結(jié)束, 其實也很好。 阿蕊jiejie獨自坐在窗前,面色沉靜, 整整一個時辰都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漓心里頭擔(dān)憂,卻也知自己對此無能為力。 ——這種事情, 只能等阿蕊jiejie自己看開才是, 一群人在此反倒是叫人厭煩, 她帶著侍女走了出去,為阿蕊jiejie留一個安謐的空間。 等到晚間,二人一道用晚飯的時候,阿蕊jiejie面上便瞧不出什么痕跡了, 眼底似乎被粉仔細(xì)的遮掩過,除此之外,便再無什么異樣。 青漓放心幾分,卻又覺得心疼,過去抱住阿蕊jiejie,輕輕的在她背上拍了拍。 “我沒關(guān)系的,妙妙別擔(dān)心,”方蘭蕊微微一笑,看著毫不掩飾自己擔(dān)憂的小表妹,感懷道:“沒了張屠戶,我也不會吃帶毛豬,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沒了便沒了,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br> 青漓還不曾說話,便聽外頭方夫人的聲音傳過來:“哎呦,了不得,”外頭侍女推開門,方夫人與董氏并肩過來,語氣中既有擔(dān)憂,也有欣慰:“經(jīng)了這一遭的事,你腦袋竟變靈光了,倒也是一樁好事?!?/br>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一邊說這個,”董氏不滿的斜了meimei一眼,這才向方蘭蕊道:“這樣的人沒了便沒了,我們阿蕊這樣好,有什么好稀罕他的。你姨夫在軍中有門路,明天便找個由頭打發(fā)他離京,到死也不許他回來,保管沒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br> “為著我的緣故,倒是叫姨母憂心了,”方蘭蕊向董氏施禮,神色中隱約有疲憊之意,并非是為了郝樟,而是為了叫她傷心的那些曾經(jīng)甜蜜的心事,她道:“只是,對于這些事,卻是沒什么心思相看了……” 即使能揮慧劍斬情絲,卻也未必能即刻忘情,董氏心里頭也明白,也不想逼外甥女兒。 她才十六歲,雖說已經(jīng)到了婚嫁之年,但若是再留一留,卻也并不奇怪——便是二十歲再出嫁的姑娘也有,急什么呢。 經(jīng)了今日之事,方蘭蕊似乎瞬間成熟起來了,性子不似之前溫柔似水,而是添了幾分極似方夫人的熱烈與直接,她看一眼母親,說了句直接之前無論如何也不會出口的話:“——阿娘,我現(xiàn)在沒什么心思談婚論嫁,指不定,便要留在家里當(dāng)老姑娘了?!?/br> 方夫人道:“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