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加之皇帝本就看靖安侯府不順眼,若此事東窗事發(fā),那侯府只怕真得在勛貴中除名了。 傳世幾代的勛爵,歷代祖先都守得好好的,靖安侯情愿一死,也不愿敗在自己手中的,否則,他日到了地下,還有何顏面見先祖? 只消想一想那個被削爵問罪的下場,靖安侯便覺心口絞痛,一臉幾日胸中氣悶,用不了飯,隨即,竟連床都下不了了。 事實(shí)上,不只是靖安侯心急,靖安侯夫人也是心急,面上云淡風(fēng)輕不動聲色,可嘴角上的幾個水泡還是暴露了她并不平靜的心緒。 ——侯府若是出了漏子,第一個倒霉的是她丈夫,第二個便是她身為世子的兒子,都是她后半生的指望,哪里能不著急上火? 為此,靖安侯夫人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陽怪氣,親自往元城長公主院里去了,門還沒進(jìn),臉上便帶了幾分溫慈的笑,似是一個尋常人家的溫和婆母:“殿下歸京這些日子,咱們見得也少,如何,在這兒住的可還習(xí)慣嗎?” 有什么住的慣住不慣的,左右不都住了大半年嗎? 元城長公主心知這個早就變了臉的婆母為何上門,今時不同往日,自是不好撕破臉,心中冷笑,只面上含笑應(yīng)道:“母親萬事都準(zhǔn)備的仔細(xì),哪里會有地方覺得不習(xí)慣呢?!?/br> “你不嫌棄便好,”元城長公主肯上道,倒是省了靖安侯夫人氣力,親親熱熱的上前去執(zhí)住元城長公主手,她溫聲道:“侯爺這幾日病著,我也無甚心思理事,倒是怠慢了殿下。” 元城長公主親自為婆母斟茶,面上是善解人意的神情:“父親身體不適,母親在側(cè)照顧著也是應(yīng)當(dāng),我本是小輩,哪里用的著母親特意關(guān)切,一家人哪里用得著說兩家話呢?!?/br> “好孩子,是你說的這個理兒,”靖安侯夫人親昵的拍拍她手,似是欣慰于她的懂事,見內(nèi)室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道:“你父親也是昏了頭,被人糊弄了幾句便暈頭轉(zhuǎn)向,竟跟著往渾水里頭跳了,我是既生氣,又傷心,卻也無可奈何……” “殿下莫要笑話,我年輕時候也是急躁性子,那時候若是知他做這種事,必然要鬧得天翻地覆再和離的,可人上了年紀(jì)啊,看事情便大為不同了,”靖安侯夫人掩唇嘆息,只有精光四射的眸子深處,是幾不可見的算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可不僅僅是說說的,既然已經(jīng)成了這家婦,又如何輕易脫得了干系呢,與其去埋怨他,倒不如好生想個法子,一道過了難關(guān)才是正經(jīng),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靖安侯夫人這話說的軟中帶硬,委實(shí)令人反駁不得,元城長公主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忍了又忍,卻還是道:“母親寬心些,還有我在呢,陛下雖秉公,可律法不外乎人情,哪里能半分臉面都不看呢?!?/br> 靖安侯夫人順著她的話頭滴下淚來,情真意切的挽著她臂,顫聲涕道:“只是委屈殿下了?!?/br> 何止是委屈,這老狗豈不是要將她的臉面送到宮里去,由著人踩個夠嗎?! 素日里一門心思向給兒子塞幾個妾,到頭來出了事,居然還要自己豁出臉面去求人!虧得她能拉下臉! “母親客氣了,侯府本也是我的家,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元城長公主硬生生咬著牙,才沒叫不虞之色展露出來:“今日陛下封筆,諸事繁多,還是遞信兒給皇后,入宮請見吧?!?/br> “我早知殿下有善心,”靖安侯夫人微微一笑,似乎有精明的光自面上隱約的紋路里散出來,她擦了淚,道:“果不其然?!?/br> 靖安侯夫人一走,元城長公主便信手將她用過的杯盞摔得粉碎,神色猙獰幾轉(zhuǎn),終于冷笑道:“替我梳妝,入宮請見皇后。” “殿下還是不要趟這一次的渾水了,”身邊侍奉的嬤嬤小心的看她一眼,輕聲勸道:“此事牽涉甚大,陛下只怕未必會松口,便是皇后娘娘說了,也未必有用,不管怎么說,您都是先帝的公主,陛下總不會任人欺辱您,打皇家的臉面。” “陛下不是對那位小皇后寵愛的緊嗎,聽說人都住進(jìn)宣室殿去了,呵,”元城長公主漫不經(jīng)心的描眉,長長的遠(yuǎn)山中自有一股淡淡煞氣:“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本宮畢竟是先帝的公主,便是皇后也要給幾分臉面的,豁出去這張臉去求,難不成她還真能見死不救?” 主子不是能聽勸的人,那嬤嬤也是知道的,見她一意孤行,也就閉了口,不再說什么了。 元城長公主遞帖請見時,青漓正窩在暖炕上,陪皇帝批閱最后幾分奏疏,聞言時,還當(dāng)自己是聽錯了,重問了一遍:“是……元城長公主遞的信兒?” “是,”鶯歌也有些疑惑,輕聲應(yīng)道:“名帖俱在,怎會錯呢。” “不見,”青漓也不多想,便淡淡道:“好生回了她吧?!?/br> 之前連個風(fēng)兒都沒有,便貿(mào)然遞了帖子請見,她以為她是誰啊。 青漓嫁進(jìn)宮里還不到兩月,又是臨近年關(guān)的時候,為了避諱,連自己母親都不曾召見,心里頭念的再厲害也不肯提,哪里會去見一個非親非故的元城長公主。 更不必說,她此番求見,多半是為了前朝的貪墨案,二人當(dāng)真見了面,彼此之間反倒尷尬。 看一眼皇帝,她輕聲詢問道:“——不見,沒關(guān)系吧?” 皇帝正聚精會神的盯著面前奏疏,聞言頭也沒抬,只淡淡道:“不必理她?!?/br> 青漓心中有底了,也不再多說話,示意鶯歌出去回了元城長公主,便低頭吃著蜜餞,懶洋洋的翻話本去了。 世間故事無非都是俗套,每每是郎情妾意那一套,她看了一會兒便覺無趣,隨手扔到一邊去,半靠在靠枕上,專心吃東西去了。 皇帝做事是極專心的,一心投入進(jìn)去,等閑便不會抽身,等將自己面前那摞奏疏閱完,喝口熱茶的功夫,卻見小姑娘嘴巴鼓鼓的,像只小倉鼠一樣在吃東西,眉眼之間全是安然,一顆心便軟了起來。 “吃什么呢,”他站起身來活動筋骨,慢悠悠的走到了青漓面前,手指輕輕撓她下巴:“這樣高興。” “這種蜜餞真不錯,”青漓拍開他撓自己下巴的那只手,又順勢往皇帝嘴里送了一點(diǎn)蜜餞,一副求表揚(yáng)的神情:“你嘗嘗看。” 皇帝不喜甜食,素日飲食也極少會沾染這些,此刻小姑娘這樣殷勤的送過來,倒是不好推拒,只想著隨意嚼嚼,咽下了事。 只是,牙齒才剛剛一動的功夫,他眉頭便皺了起來。 青漓看他神色不對,微微有些訝異:“怎么了?” 皇帝勉強(qiáng)將口中蜜餞咽了,一側(cè)的陳慶眼明手快的遞了茶,漱過口之后,他才哼道:“明知道蜜餞是酸的,還往朕口里送,小妙妙學(xué)壞了?!?/br> “沒有呀,”青漓頗有些莫名其妙,當(dāng)著他的面又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個,嚼的津津有味:“——明明是甜的?!?/br> 皇帝看她神色不似作偽,便自果盤中挑了一塊往嘴里送,沒敢多咬,只輕輕一口,眉便皺了起來。 看一眼青漓,他道:“妙妙,你不覺酸嗎?” 青漓被他眼神看的有些發(fā)毛,卻還是輕輕搖頭。 皇帝定定看她一會兒,前幾日便冒出的那個念頭陡然強(qiáng)烈了起來,湊近小姑娘,輕聲提示道:“妙妙信期,多久未至了?” 他這話問的明顯,青漓一聽,便知皇帝是在猜想什么,自己心跳也禁不住漏了一拍,隱隱的急切起來。 二人夫妻,什么親近事都做過了,她再同皇帝說起這個,倒也不臉紅。 想了想,青漓低聲道:“進(jìn)宮之后,便不曾再來過了。” 皇帝心中早有幾分底,此刻卻也依舊難以抑制自己的歡喜,向前一靠,他同有些怔然的小姑娘道:“妙妙,我們——是不是有小娃娃了?” 之前問信期時青漓不曾臉紅,被皇帝問了這一句,卻陡然臉紅了起來。 伸臂在他肩上拍一下,她含羞道:“我如何知道?!?/br> “也是,”皇帝也是初次經(jīng)這種事,難免有些沒章程,向一側(cè)侍立的內(nèi)侍道:“去請個太醫(yī)過來。” “便是有了,脈象怕是也不明顯,”還不待那內(nèi)侍出去,他又道:“叫兩個輪值太醫(yī)一道過來,快些?!?/br> 青漓心里頭也想知道結(jié)果,卻也有些面紅,羞羞的拉住皇帝衣袖,道:“若是沒懷上,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皇帝心知此事有七八成準(zhǔn),也寬心些,將小姑娘按往懷里,伏到她耳邊去,含笑道:“——再叫朕多睡幾回便是。” 青漓本以為皇帝會說出什么安慰話的,卻不想竟冒出了這樣一句葷話,含笑啐他一口,微紅著臉,卻也不曾反駁。 兩位輪值太醫(yī)來的極快,因著前些日子皇后病著的緣故,心中不免暗暗添幾分小心,等依次把過脈,對視一眼,才含蓄的露出幾分喜意來:“陛下,娘娘脈如珠走玉盤,應(yīng)是滑脈無疑,只是日子稍淺,約莫一月多,是以并不明顯。” 皇帝雖早有準(zhǔn)備,聞言也禁不住歡喜,想著前幾日小姑娘病著,又忙問道:“皇后前幾日風(fēng)寒,于此可有礙?” “確實(shí)有些,卻也無甚大礙,”那年長些的太醫(yī)沉聲道:“只是娘娘脈象稍有些不穩(wěn),要好生休養(yǎng)幾日,勿要cao勞才是?!?/br> 心中的石頭落地,皇帝面上笑意便如何也遮不住了,攬住小姑娘腰身,向眾人道:“皇后有孕是大喜,今日在此的,統(tǒng)統(tǒng)都有賞?!?/br> 頓了頓,他又喜不自禁道:“吩咐下去,宮中皆賞半年的份例,侍奉皇后的加倍。” 不止是皇帝高興,青漓也是滿心歡喜,微怔之后,唇角的笑意便如何也壓不住了。 她有身孕了,是與心愛男子血脈交融的孩子。 在此之前,他們的人生軌跡各不相同,可從此之后,卻會交織在一起再難分離。 真好。 皇帝話音剛落,周遭內(nèi)侍宮人便齊齊施禮謝恩,雖不曾交談,眉目中的喜意卻掩蓋不去,尤以青漓帶進(jìn)宮的幾人最重。 對于皇后而言,陛下的寵愛的確重要,卻也無根之萍,總歸要有個孩子,才能有底氣的。 若是皇后這一胎爭氣,誕下皇子來,前途便更是光明了。 ——嫡長子呢。 青漓倒不似別人想的那樣多,手掌不自覺的按在腹部,歡喜之余,又有些她自己也說不出的擔(dān)憂。 她才十六,又是這樣的年代里生孩子,總歸是不易的。 雖說世世代代的女子都是如此的,卻也免不了憂心。 “別怕,”皇帝瞧出她神色中的不安來,也不避諱眾人,便伸臂抱住,輕聲安撫道:“萬事都有朕在呢,便是朕幫不上,也有諸位太醫(yī)在,妙妙別怕。” 他素來是小姑娘心中的定海神針,話一入耳,便覺寬心幾分,神色也安了起來。 靠到皇帝懷里去,她唇角的笑意深深,只壓著聲音道:“衍郎,我很歡喜。” “朕心中歡喜,并不比你少半分?!被实凼疽馄溆嗳送讼?,這才伸手摸她不曾隆起的肚腹,眉目間全是歡欣與溫情:“頭一個孩子呢,不行——朕要大赦天下?!?/br> “使不得,”青漓被他這話驚了一下,連忙勸道:“大婚時便赦過一回,才多少時日,哪里有再來一回的道理?!?/br> 榮寵太過,也未必是好事的。 “有什么使不得的,”皇帝摟著她,神情極為舒展,認(rèn)真道:“朕頭一回做父親,國之長序,還不許慶祝一二了?” “到底還沒出生呢,”青漓輕輕拉他衣袖,勸說道:“等出生之后,衍郎只管大赦天下,我絕不會攔著?!?/br> “也罷,依你便是,”皇帝現(xiàn)下滿心歡喜,小妻子說什么都可應(yīng)得,在她額上一親,復(fù)又低聲道:“妙妙,朕要謝謝你,既要謝你嫁與朕,更要謝你給朕這個孩子,雖已說了幾遍,可在朕心目中,說幾遍都不覺多的——朕很歡喜?!?/br> “有什么好謝的,”青漓心頭也甜蜜蜜的,唇畔笑意難掩,含羞道:“又不是我一個人懷的?!?/br> “也是,”皇帝挑著眉思慮一會兒,忽的笑了,湊到她面前去:“還不到半個月呢?!?/br> “嗯?”青漓被他搞得有些懵:“什么半個月?” “妙妙有孕一月多些,咱們成婚不到兩月,”皇帝笑微微的瞧著她,語氣中不無自矜:“豈不是說,成婚不足半月,妙妙便懷上了?” 青漓被他這幾句話惹得臉紅,伸臂推開他,垂首道:“哪有你這樣,算這般仔細(xì)的?!?/br> “妙妙,”皇帝臉皮可比她厚多了,毫不在意她的躲避,只望著她隱隱緋紅的耳根,低低的道:“朕厲不厲害?” 青漓含羞別過臉去了,不理會這只開屏的孔雀。 皇帝堅持要聽個答案,只再度湊了過去,一面親她耳垂,一面沒完沒了的追問道:“厲不厲害,厲不厲害?妙妙別羞,說句話呀。” “厲害厲害,”青漓被他逼問的沒法子,只沒好氣道:“陛下天下第一舉世無雙無與倫比龍馬精神,行不行?” 皇帝大笑著親吻她唇,毫不知矜持為何物:“——皇后所言甚是!” 第73章 喜氣 元城長公主出門之前, 對著滿目殷切的靖安侯夫人連連保證“無妨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 陛下總會顧念一二的,母親寬心些”,等人到了宮門, 卻連正主都沒見到, 便被客客氣氣的打發(fā)了, 心中焉能不氣悶,一雙玉手掩在衣袖下, 指甲幾乎要刺到rou里面去。 加之宮門周遭皆是禁衛(wèi),身邊亦有隨行侍從,她本以為能暢行無阻, 不料卻在一開始便碰了個釘子, 臉面直接被掃到了地上去,被一眾人瞧個正著, 好不窘迫。 強(qiáng)自維持住笑意,元城長公主帶著人回了靖安侯府,剛一入門, 靖安侯夫人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來, 面上隱約有種幾乎要發(fā)光的亮堂:“——如何, 娘娘可肯幫著說情?” 事情沒辦成,元城長公主極覺難堪,勉強(qiáng)笑了笑,低聲解釋道:“臨近年關(guān), 娘娘諸事繁忙,頗覺疲累,加之身子不適,便不曾見我……” 她話還不曾說完,靖安侯夫人面上的笑容便以可見的速度消失了,眼底的期許也淡了下來,挑著眼簾看一眼元城長公主,僵硬的道:“殿下……不曾見到皇后娘娘嗎?” 元城長公主臉面頗有些下不來,卻也只得干巴巴的道:“……是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