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小姑娘拿了厚厚的一摞單子,一張一張挨著念給他聽。 若那是夫妻之間的情詩蜜語,那皇帝也就忍了,偏生那皆是各家遞上來的剖白書,語氣謙恭諂媚至極,好像他是堯舜轉(zhuǎn)世、功過三皇一樣,皇帝自己聽著都覺膩歪,虧得她能一板一眼的念出來。 只聽了一會兒,他便覺自己耳朵要壞了,停下筆,朝邊踱步邊念的小姑娘道:“他們的心意朕都知道,妙妙別念了?!?/br> “收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青漓歪著頭看他,目光中是對于自己此行的贊揚:“拿了人家東西,自然也要辦事,不然叫人知道,我成什么人了。” 說完這句,她也不理會皇帝,翻出下一份來,繼續(xù)自己未竟之事。 皇帝瞇著眼看她一會兒,終于受不了的過去,一把抱住了正聒噪不已的小姑娘,壓著聲問道:“——你一共收了多少錢?” 青漓掰著指頭數(shù)了數(shù),最終也沒得出個結(jié)論來,只籠統(tǒng)道:“很多很多很多。” 皇帝暗自牙疼,耐著性子開始哄面前的小孩子:“朕叫陳慶把將內(nèi)庫交給你,你喜歡什么,便自己去拿,好不好?” 青漓一臉認(rèn)真的瞧著他:“——你想賄賂我?” “他們給了多少,朕翻著番兒給,好不好?”皇帝在她額頭上敲幾下,道:“朕花錢買你停嘴還不行嗎?” 青漓一雙杏眼亮閃閃的,出言向他確定:“——拿多少都行?” 皇帝點頭:“只要你高興?!?/br> 自古稅歸國家,賦歸天子,積年下來,內(nèi)庫里頭珍寶錢帛之多,只怕是許多人難以想象的天文數(shù)字。 青漓抬起頭,仔細(xì)瞧著他面上神情:“——不怕我給你搬空了?” “也別搬空了,”皇帝想了想,又頗認(rèn)真的道:“好歹得給朕留點,養(yǎng)你跟孩子吧?” “去,誰稀罕去搬,本來就是我的,從左手挪到右手,有什么意思,”青漓被皇帝惹得發(fā)笑,抬手推開他,笑嘻嘻道:“不就是不想聽我念嘛,做什么說這么一堆?!?/br> 她往里間的書架去了,隨意道:“好歹也是收了東西的,我便找個地方放上,衍郎若是有空,便瞧一眼吧。” 皇帝見她肯松口,心下也松快些許,自是隨口應(yīng)了。 書房里間的書架每日都有人清理,書的背脊像是被尺子量過一般,歸類的極為齊整,青漓過去見了,都覺不忍心弄亂了。 書案的另一側(cè)是各式文書,按輕重緩急依次擺放,若是放到那里去,怕是會耽誤了別的要事。 轉(zhuǎn)了幾圈兒,她終于找到擺放舊年書籍文書的位置,隨意給摞到上頭去了。 大概是因皇帝久久不動,這一座書架較之前幾個稍稍不整,有封書信夾在里頭,一角有些凸出,在整整齊齊的書架之中,格外的扎眼。 青漓強迫癥發(fā)作了,過去將它往下按了按,想著叫它縮到里頭去。 只可惜,這不僅未曾達(dá)到她的目的,反倒使得那封信起了褶子,好在不是什么重要文書,不然這豈不是罪過。 將已經(jīng)泛黃的信封從里頭抽出來,她想著重新夾進去,瞧見信封上所書的收信人名諱時,卻禁不住有轉(zhuǎn)瞬的怔然。 ——上頭寫的是皇帝的字,實秋。 青漓心頭忽的一個咯噔。 仔細(xì)一瞧,信封外頭還附屬著時間,她粗略一算,便知這封信大概是十幾年前的時候,皇帝未曾稱帝時收到的。 有點……奇怪。 為表示尊重,同齡人之間多是稱呼彼此的字,可在皇族身上,卻并不是這樣的。 即使那時候皇帝不得先帝重視,卻也是嫡出的皇長子,同輩之間稱呼字也堪稱失禮。 至于那個被取了的字,恐怕也只有長輩們才叫得。 青漓跟著董太傅多年,對于書法也有幾分心得,看信封上的字跡,隱隱約約的還帶著幾分生疏青澀,便知寫信的人,那時候年紀(jì)也不大。 真好啊。 過了這么多年,一封信還好好的收著,果真是深情厚誼。 看看它處在的位置,只怕前不久還被抽出來看過,這才沒能齊整的塞進去。 還稱呼什么實秋,叫的真是親熱。 青漓默默的咬緊了牙,心底酸的咕嘟咕嘟直冒泡。 ——她都沒有這樣叫過呢╭(╯^╰)╮。 第86章 基情 盯著那信封看了一會兒, 青漓便覺心里……有些亂。 皇帝畢竟年長她許多, 又是身處成婚極早的時代, 若是在遇見自己之前有過幾段情意,也是無可厚非。 可青漓還是覺得心里有點堵。 即使是在現(xiàn)代,女孩子談戀愛的時候, 忽然發(fā)現(xiàn)男朋友還珍藏著前女友(疑似?)寫的信, 也會覺得心塞吧。 說好的只有我一個人呢, 怎么忽然冒出來一個舊交。 妙妙不開心,妙妙有小情緒了╭(╯^╰)╮! 隨手將那封信塞回去, 她嘟著嘴,氣哼哼的回外間去,也不看皇帝, 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悶著頭,不說話了。 小姑娘走的時候還挺高興, 現(xiàn)下卻滿臉怏怏,皇帝心下有些奇怪,出聲問道:“妙妙, 怎么不高興了?” 青漓秀氣的皺著眉, 想要開口問的, 可話到了嘴邊,卻又給咽下去了。 二人做了這些日子的夫妻,她對皇帝也有所了解——不管他之前經(jīng)歷如何,現(xiàn)在他心中眼里卻只有自己, 其中情意,半分也做不得假。 這樣一想,她便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太小氣,揪著多年之前的事情不放,言語上太過斤斤計較。 已經(jīng)蒙塵的舊事,何必再翻出來,叫兩人都不高興呢。 可是……若是不問出來,她心里頭憋得慌,也堵得慌,非得硬生生悶出病來不可。 好糾結(jié)。 她久久的不語,只低著頭,皇帝心中更覺怪異,放下手中御筆,道:“——到底是怎么了?” 青漓悶悶的看他一眼,搖頭道:“沒什么?!?/br> 皇帝尤且有些不放心,重新又問道:“真的沒事?” 小貓兒郁悶垂著腦袋,尾巴也耷拉下去了,頓了一會兒,卻也只是應(yīng)道:“真的沒事?!?/br> 皇帝看出她有心事,可小姑娘執(zhí)意不肯說,卻也是無可奈何,只暗暗在心里加了幾個問號。 等到晚膳時候,見她連飯都用的少了,禁不住再度出問。 這會兒,青漓自己心里頭也亂七八糟的,自然不會為他解疑答禍,只隨口搪塞了幾句,便不肯再提。 青漓在這樣怪異的氣氛中上了塌,縮到被窩里頭去了,皇帝熄了燈,掀開被子進去,照例摟著香香軟軟的小妻子準(zhǔn)備睡下時,卻覺腿上一疼,忽然被她踢了一腳。 “——討厭你?!?/br> “朕做什么了,”皇帝語氣有些無奈,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好端端的,就要被你討厭?” 青漓悶悶的看著他,沉吟許久,卻也不曾開口,到最后,只低頭在皇帝肩上咬了一口:“——妙妙生氣了!” 皇帝很耐心的抱著她,手掌溫柔的拂過她長發(fā),慢悠悠的安撫這只鬧脾氣的小貓兒:“為什么生氣?” “因為……因為,”青漓頓了半天,也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再度咬他一口,終于委屈兮兮的在皇帝懷里趴好了:“因為妙妙沒有魚吃?!?/br> 皇帝低低的笑了起來:“不是你自己嫌魚腥,叫御膳房不要再送了嗎?” 青漓嘟著嘴,眉頭也舒展不開:“現(xiàn)在又想吃了?!?/br> “——朕現(xiàn)在吩咐他們?nèi)プ???/br> “算了,”小姑娘心里頭的一汪酸水兒正咣當(dāng)咣當(dāng)響呢,哪里吃得下東西,只搖搖頭,便向皇帝道:“困了,咱們睡吧。” “妙妙,”青漓還不曾合上眼,便聽皇帝便在她耳邊道:“有心事?” “若是有,便只管說出來,”他溫聲道:“本就是至親夫妻,沒什么好瞞著的,你這樣憋在心里,反倒叫朕擔(dān)心?!?/br> “沒有啦?!被实圻@樣溫柔,青漓便覺自己是太過矯情了。 無論之前如何,現(xiàn)下在他身邊的是自己,在他心里的也是自己,那還去糾結(jié)那些有的沒的做什么呢。 “衍郎明日還有政事,”青漓窩在他懷里道:“早些睡吧?!?/br> 皇帝撫在她發(fā)上的手有轉(zhuǎn)瞬的遲疑,隨即便恢復(fù)正常,摟緊了她,沒有再說話。 青漓是只懶貓,第二日毫無疑問的起的晚了。 等到她坐起身,幾個宮人正侍奉著穿衣的功夫,便見鶯歌一面將帷幔斂起,一面向她道:“現(xiàn)下雖說還在冬日里,午時卻也暖和了,娘娘也該出去走走,透透氣才是。” “鶯歌說的是,”玉竹也跟著道:“前幾日,奴婢路過杏芳園時,還見那里的梅花兒都開了,娘娘素來喜歡這些,若是無事,不妨去那里轉(zhuǎn)轉(zhuǎn)?!?/br> “也好,找個暖和點的時候,咱們就一起過去,”青漓揮退一側(cè)的宮人,自己執(zhí)起眉筆描繪,又向鶯歌問道:“陛下呢?” “陛下往書房去了,”因著之前那一次的烏龍,青漓便叫她們打聽著有沒有臣子在,這一回倒是派上了作用:“奴婢聽梁寬說,章武候今日要入宮奏事,也不知這會兒到了沒有?!?/br> 青漓描眉的手停了一瞬:“——章武候?” “是呀,”鶯歌沒察覺出青漓語氣中的些微僵硬,只繼續(xù)道:“似是是為了此前的戰(zhàn)事吧,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涉及前朝,不好細(xì)問的。” “章武候奴婢沒見過,可章武候的母親,卻當(dāng)真叫人喜歡?!?/br> 玉竹含笑插了一句:“宮宴那日,懟上元城長公主時,章武候之母黃氏半分都不露怯,落落大方的很,直逼得元城長公主說不出話來——那之前,奴婢還暗自為她捏一把汗呢?!?/br> “誰說不是呢,”鶯歌示意周遭宮人盡數(shù)退下,這才道:“因著是鄉(xiāng)紳之女,許多人都瞧不起這位夫人,可真該叫她們見見人家,那通身的氣度,說是公候之家出身,也是有人信的?!?/br> 玉竹附和道:“這是自然,否則,也養(yǎng)不出章武候這樣的兒子啊?!?/br> 說起來,章武候之母黃氏,也是金陵中的一段傳奇,比之青漓的姨母方夫人,甚至于還要更上一層。 章武候的父親只是庶子,因侯府內(nèi)的陰私之事不為老侯爺所喜,早早的就給了幾千兩銀子,被打發(fā)到外地去,叫他自謀生路了。 說是自謀生路,可誰都知道,那不過是被侯府驅(qū)趕出去的棄子罷了。 落地的鳳凰不如雞,更不必說他原本就不是鳳凰。 好在,他也算是有一點本事,不至于餓死自己。 遠(yuǎn)離金陵之后,憑著不錯的手腕在一個小地方站穩(wěn)了腳跟,隨即又娶了當(dāng)?shù)厥考澲簿褪乾F(xiàn)在的章武候之母黃氏,二人生了兒子,有滋有味的過起了小日子。 人生際遇難言,風(fēng)水也是輪流轉(zhuǎn)。 當(dāng)年在侯府內(nèi),嫡母因不喜這庶子,便設(shè)計陷害,借老侯爺?shù)氖謱⑺s走,可沒過幾年,嫡母兩個兒子一道出游,落下山崖,一起給摔死了。 這下子,命運站在了這個曾經(jīng)的棄子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