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董氏本以為她什么都不知道,這才不欲多說,卻不想她一下子就說準了地點,禁不住有點意動:“——你知道?” “……”青漓好像明白了過來:“算是知道吧?!?/br>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沒轉過彎兒來,現(xiàn)下細想,就能在那幾位被留下的臣子中發(fā)現(xiàn)幾分端倪。 都是有兒子,且只有兒子的。 皇帝那尊送子觀音,就擺在書房屏風的后面啊。 青漓遠目——你這是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可能不頂用,找一群人來助陣嗎? 真的夠了啊,送子觀音要是有用,天底下老早就全是打光棍的了! 青漓心里頭明白過來,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可這種事情,又不好同董氏細說——說了之后,皇帝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在心底笑幾聲,她向董氏道:“阿娘寬心吧,他并不是想要敲打人,而是另有所圖。” 皇帝對于別人而言極為遙遠,對于女兒而言,卻是最為親近的枕邊人,她這樣說,董氏自然寬心幾分。 只是話都說到了這里,少不得要順嘴再問一句:“既然不想并無此意,這一回究竟是所為何事?妙妙可知道嗎?” 青漓干咳一聲,答非所問道:“幾位臣工都嚇著了吧?” “可不是嘛。”董氏答得毫不猶豫。 這君權至上的時代,剛剛散朝就被皇帝抓到書房去按倒,在里頭跪了一刻鐘,哪個能不心慌? 即使只一刻鐘功夫,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卻比一生還要長。 魏平遠還好,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胞妹還是皇后,想著帝后感情甚篤,倒也不怎么擔心,其余人便不一樣了,太中大夫孫大人年過四十,被皇帝按著在那兒跪了幾回,心慌的都開始掉頭發(fā)了。 青漓在心里憂傷了一會兒,便含含糊糊的向董氏道:“阿娘無需多想,待會兒我就去勸他,馬上就沒事兒了?!?/br> 女兒言語曖昧,顯然是不方便多說,董氏見她面上并無驚惶之意,也就知道皇帝此舉并沒有什么深意,便不再多問。 只瞧著她隆起的肚子,含笑道:“我聽鶯歌說,小殿下鬧騰的很,你近來都睡不著?” “嗯,”青漓這一陣子愈發(fā)的愛撒嬌,懶洋洋的靠到母親懷里去,道:“一點兒都不聽話,再這樣,我就不喜歡它了?!?/br> “別瞎說,”董氏戳戳她的額頭,道:“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忍一忍便是,當初你在我肚子里,也不見得多聽話。” 四下里無人,董氏卻還是壓低了聲音:“陛下有沒有說過,你臨近生產時叫我入宮,在邊上陪著?” 她只有青漓一個女兒,這又是女兒頭一回生產,屆時若不在邊上,必然是不安心,想著入宮陪伴的。 可話說回來,皇帝下令請皇后之母入宮,跟皇后母家巴巴的盼著入宮,這里頭可完全是兩回事兒,董氏自然得謹慎些。 “說了的,我們兩個都是頭一遭做父母,難免會有疏忽,”青漓溫聲道:“他同我說了,等八月半的時候,就請阿娘進宮,在側照料?!?/br> 董氏數(shù)了數(shù)日子:“還有差不多一個月,近在眼前了?!?/br> 青漓摸摸肚子,又問董氏:“阿娘,你說,我懷的是男是女?” “這種事情怎么說的準?”董氏被她問的有些無奈:“生兒生女全看天定,別人口中哪里能做得了準,你若是想要得子,倒不如臨時抱佛腳,請一尊送子觀音來?!?/br> “還是別了,”被皇帝害的,青漓一聽送子觀音就打怵:“神佛之事本就虛妄,如何能當真?” “改日吧,”董氏見她如此,也不再勸,只是道:“都說水寧庵的送子觀音格外靈,再過幾日,我便替你去求一求,不求男女,只求你生產時能平安。” “還能保平安?”青漓不信這個,嘟囔道:“送子觀音管的還真寬。” “送子觀音怎么了?”皇帝緩緩走進來,向她笑道:“一進來就聽你們在說這個呢?!?/br> 母女倆不料皇帝忽然過來,倒是也不顯驚惶,董氏起身行禮,皇帝擺手示意不必,只含笑問道:“什么送子觀音?” 青漓一看他眼睛隱隱發(fā)亮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動了心,沒好氣的道:“陛下既然來了,怎么也不叫人通傳?” “她們在外頭剪花呢,”皇帝道:“何必再麻煩,叫她們進來一趟?” 青漓有孕之后,宮中便少用香料脂粉,正是夏日,百花爭艷芬芳滿園的時候,宮人們也多愿意剪花裝飾內殿,圖個新鮮。 青漓不再說話,董氏便輕聲道:“適才同娘娘說起,金陵水寧庵的送子觀音格外靈驗,屆時臣婦便去求上一求,不求男女,只求平安?!?/br> 比起女兒來,董氏顯然要更謹慎些,唯恐皇帝覺得魏國公府急于求子,別有所圖,便將求平安放在了最后。 不過,皇帝顯然不在乎這點事兒,只是頗有興趣的問道:“有多靈驗?” “臣婦聽聞,”董氏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卻也說不上來,只答道:“據說,前去求的,多半能得償所愿?!?/br> 皇帝聽得目光直發(fā)亮,握住青漓的小手,詢問的捏了一下:“妙妙?” “……”青漓:“腿軟,走不動路?!?/br> 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第96章 出宮 青漓的肚子漸大, 皇帝的求子之心也愈發(fā)濃烈, 聽董氏提起水寧庵的送子觀音格外靈驗, 不由得動了幾分心思。 這同重男輕女沒什么關系,不說是皇帝,便是青漓自己, 也是想要兒子的。 為什么? ——可能是因為, 家里頭真的有皇位要繼承吧。 即使是在后代, 男女之間的差異也沒有被抹平,更不必說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封建時代了。 這樣的背景之下, 男子先天的就會比女子占些便宜。 皇帝其實也不是重男輕女,只是現(xiàn)下的境況,生一位皇子, 遠比生一位公主好得多。 漢武帝二十九歲才有了第一個兒子, 即戾太子劉據。 幾乎是剛剛降生,那個年幼的孩子就被冊立為太子, 確定了正統(tǒng)地位。 隨即,衛(wèi)子夫母以子貴,被扶上了皇后之位, 也使得劉據成為武帝的嫡長子, 愈發(fā)的名正言順。 而在那之前, 即使是武帝的親舅舅田蚡,也同淮南王眉來眼去,暗通款曲。 那時候,田蚡同淮南王是怎么說的? ——方今上無太子, 大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即宮車一日晏駕,非大王當誰立者。 這可是武帝的親舅舅??! 沒辦法,國無儲君,君無后系,滿朝之中,誰的心思能定下來? 皇帝此前想著過繼,只等著宗室諸子年長些,能看出才質如何,再擇優(yōu)接到宮中,對此也不怎么在意。 可眼下既然大婚,有了自己的嫡親骨rou,自然不會將皇位傳給別人。 他已經三十三歲,年過而立了,可真正培養(yǎng)起一個合格的儲君,卻要將近二十年甚至于更長的歲月。 倘若青漓這一胎生的是公主,下一胎只怕就得他三十五歲的時候——這還要在青漓下一胎能生出皇子的前提下。 像是衛(wèi)子夫,也是在接連生下三位公主之后,才生下了武帝的長子劉據。 要真是這樣,皇帝只怕真得抓瞎。 就算是一年一個,那也得等到他年近四十,等到太子及冠,他又會是什么光景? 更不必說,一個接一個,毫不停歇的生孩子,對人身體的傷害會有多大。 除此之外,皇帝也有更深一層的顧慮。 他畢竟比青漓年長許多,倘若不出意外,必然會走在她前頭。 那時候,她唯一能依靠的,自然就是兒子與母家了。 皇太后身處宮中,母家縱然強盛,卻也是難及,真正能起到作用的,還是親生兒子。 若有長子能震懾朝綱,她這個皇太后,自然跟著享清福。 若是只有幼子在側,他自己都尚且需要皇太后扶持,受制于朝臣,皇太后的日子,難道會很舒適嗎? 幾番思慮下來,皇帝想要個皇子,也是無可厚非。 青漓對于他的心思也能猜出幾分,所以心里即使是覺得無奈,也沒有反對他對于送子觀音的熱切。 但是,也只限于不反對了。 叫她一日三回的去上香叩頭,她才不干呢。 要是求神拜佛能有用,那世間早就亂套了,她才不信這一套。 好在皇帝也不強求,盡管對于董氏所提的水寧庵雖感興趣,可是見小姑娘興致缺缺的樣子,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溫柔的摸摸她肚子,就不再說什么了。 青漓以為他是愛護自己,所以被迫放棄了剛剛才養(yǎng)起來的求子愛好,一時間,連之前答允董氏要勸說他別叫臣子們去拜送子觀音的事兒,都不太好開口了。 她臉上露出幾分猶疑,正被皇帝看個正著,心下微疑,開口道:“怎么了,還有話不好對朕說嗎?” 青漓想著自己都答應了,不說也不太好,干咳一聲,終于期期艾艾道:“求子這種事,關鍵是心誠,還是得看自身。” 小心翼翼的看一眼皇帝面上神情,她繼續(xù)道:“那些臣子……即使是跪的再久,心里頭不往那兒想,又有什么用呢。” 皇帝被她說的有點憂傷,默然一會兒,終于道:“——原來,朕是做了無用功嗎?” 青漓被他說得有些愧疚,可說都說了,也不好自打嘴巴,便點點頭,低聲道:“心誠則靈?!?/br> 皇帝傷心了,躺在床上,拿手掌捂住臉,不說話了。 青漓看的擔憂,明白他急于求子是為了什么,心里頭也覺得心疼,扶著肚子,小心翼翼的在他身邊躺下,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道:“我覺得……應該是個男孩子。” 皇帝側過臉去看她,目光微微一亮:“真的?” “嗯,”青漓也不是隨口扒瞎,而是隱隱約約的,有這種感覺:“這么淘氣,要是女孩子,那還得了?!?/br> 皇帝伸臂攬住了她不再纖細的腰身,默不作聲許久,終于喚道:“妙妙。” 青漓應道:“怎么了?” “過幾日,朕帶你回一趟魏國公府吧。” “真的嗎?”青漓眼睛一下子亮了,里面期待滿滿:“什么時候?怎么突然有了這個念頭?” “再過幾日,等朕閑下來,就帶你回去,”皇帝含笑摸摸她肚子,看小姑娘驚喜的一雙杏眼都睜大了,心中更覺幾分溫情,低頭親親她,道:“——妙妙也許久不曾歸家了?!?/br> 青漓在魏國公府住了將近二十年,驟然離開那里,嫁到了宮中,說一點兒想念都沒有,那肯定是在騙人的,此刻聽皇帝說可以帶自己回家,怎么會不高興? 皇帝見她這樣毫不掩飾的歡喜,心緒也跟著晴朗起來,在她面上再度親一親,道:“大張旗鼓的回去,難免要拘泥許多,反倒不自在,還是找個閑散時間,輕裝簡行的過去吧。” 誠然,若是帝后一道駕臨魏國公府,單單為了招待,只怕就要忙碌粗多,倒不如私下里過去一趟,也還自在。